◆范玉刚
文艺的“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的核心范畴,是关于阶级社会文学艺术的根本原则和本质属性的一个基本概念,有着鲜明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质的规定性,体现了鲜明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本质、品格和伦理价值取向,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的奠基石之一。从究源的意义上讲,文艺性质是文艺的根本问题,直接关乎文艺的发展方向和功能发挥。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这一论断切中了文艺的本质,是一切文艺创作思想和创作活动的总开关。在党的文艺政策中,文艺历来是为人民的。当代文艺要反映人民心声,就要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这个根本方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由此指明了当代文艺发展的方向,进一步明确了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所谓人民的文艺,就是以人民为本位的文艺,它始终以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为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把“为人民服务”作为文艺工作者的天职。
人类发展史表明,“人民”的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及其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涵。毛泽东同志在1957年《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指出:“人民这个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和各个国家的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容。拿我国的情况来说,在抗日战争时期,一切抗日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畴,日本帝国主义、汉奸、亲日派都是人民的敌人。解放战争时期,美帝国主义和它的走狗及官僚资产阶级、地主阶级以及代表这些阶级的国民党反动派,都是人民的敌人;一切反对这些敌人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畴。在现阶段,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一切赞成和拥护社会主义建设的事业的阶层、阶级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畴;一切反对社会主义革命和敌视、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社会势力和社会集团,都是人民的敌人。”可见,“人民”的概念随着时代和语境的变化不断流动,并呈现出内涵的某种杂糅性。事实上,即使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人民”概念的使用也不是一个内涵明晰稳定的术语,马克思在《“莱茵观察家”的共产主义》(1847年)一文中说:“人民,或者(如果用个更确切的概念来代替这个过于一般的含混的概念)无产阶级。”虽然马克思承认“人民”是“一种公认的力量”,其内涵主要指“无产者、小农和城市贫民”,因其内涵的模糊和价值的杂糅性特征而并不符合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的思想。因此,有学者指出,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的“人民”,“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内涵较为模糊、外延不断扩展变化的概念”,而且常常与“阶级”“国家”“民族”“男男女女”等概念相混淆使用。尽管如此,在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语义中,“人民”不是一种自然属性的集合概念,而是一个有着某种共同政治意味的类概念,其主体是无产阶级,其本质特征是无产阶级,由此与“公民”“国民”等概念有着本质性差异。汉语文化中的“人民”概念是中华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建构的,“人”和“民”原本有着不同的语义内涵,作为合成词的“人民”是较晚近的事情,而有着迥异于此前的革命性意味,但其素朴的民本思想一直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基和基本价值诉求。
在文艺发展史上,“人民”的概念从来不是现成的僵化的,而是历史的流动的,是一个在历史演变中不断生成的概念,它有着意识形态意味和现实性价值诉求,即使在社会主义文艺中也非现成性的固定所指。在外国文学语境中,文艺的“人民”概念,较早地被俄罗斯文艺批评家别林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等人所使用,是在有别于“民族”的内涵基础上辨明了“人民”的概念,意在表征着一种积极进步的文艺观。具体来说,别林斯基是在“最基本的民众或阶层”的意义上使用“人民”概念,而“‘民族’意味着全体人民,从最低的直到最高的,构成这个国家总体的一切阶层。”与之相对应的概念是“有教养的上层阶级”,他认为真实性和人民不可分割,人民表现最充分的地方,也是生活真实性最充分的地方,文学要以“理想意义或浪漫主义的方式彰显人民的高尚的伟大或诗意”。在他看来,作为一种肯定性的评价,“‘人民’,总是意味着民众,一个国家最低的、最基本的阶层”。在其批评实践中,作为批评尺度的所谓“人民性”正是以对现实生活的忠实描写为判断标准,在他看来凡是忠实于现实生活的描写,就必然是“人民”的,就是有“人民性”的。因而,他反对那种对“人民性”的“伪浪漫主义”的庸俗化理解,似乎“在有教养的人中间不能找到一点儿类似人民性的影子”,幻想真正的“人民性”只隐藏在农民衣服下面和烟熏的茅屋里,好像“纯粹俄国的人民性只能从以粗糙的下层社会生活为其内容的作品中找到似的”。究其意味,别林斯基提出“人民性”问题,要求文学要表现“人民的意识”“人民的精神”“人民的使命”,旨在把文学的“人民性”与对专制制度和农奴制度进行批判的现实主义关联起来。
自从人类迈入现代史以来,“人民”的概念逐渐由政治话语而至日常词汇被广泛使用。虽如此,但“人民”的概念始终有着特定的阶级内容,不是指公民意义上的全体国人(民族、国族),也非单纯指某一种社会成分,而是一个集合体、联盟体,主要指那些推动特定历史阶段社会进步的基本阶层及其同盟力量。在我们党的话语体系中,毛泽东同志赋予了“人民”以积极肯定的正面价值,被其视为推动社会历史进步的主体力量,是一个具有阶级性价值意味的集合概念,主要指称社会主义事业建设的主体力量。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什么是人民大众呢?最广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所以我们的文艺,第一是为工人的,这是领导革命的阶级。第二是为农民的,他们是革命中最广大最坚决的同盟军。第三是为武装起来了的工人农民即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人民武装队伍的,这是革命战争的主力。第四是为城市小资产阶级劳动群众和知识分子的,他们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们是能够长期地和我们合作的。这四种人,就是中华民族的最大部分,就是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在此,毛泽东通过对人民内涵的分析强调“最广大”“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最大部分”,着重突出了人民的“广大性”;通过强调“同盟军”“同盟者”突出了其他阶层与基本阶层的联盟关系,“人民”的概念进一步丰富。邓小平同志指出,“我们的文艺属于人民”,“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江泽民同志要求广大文艺工作者“在人民的历史创造中进行艺术的创造,在人民的进步中造就艺术的进步”。胡锦涛同志强调:“只有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永远同人民在一起,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艺术之树才能常青。”在这些论述中,“人民”作为历史的主体主要在一种集合性意义上被正向使用。
习近平总书记在遵循既有的集合性“人民”概念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基于个体意义上的“人民”概念,认为“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这体现了“人民”概念的历史性进步和内涵的进一步丰富,是在依法治国语境下对公民个体权利的尊重,是对人类文明优秀成果的积极汲取。其中对人的个体性价值的凸显,是对“人民”概念认知的深化,是在文明互鉴视野下对当代文艺发展规律的深刻把握,是对文艺要书写“具体的人”的情感、价值和诉求的内在要求,是对每一个人都有人生出彩机会的艺术呈现。它体现了对中华民族伟大历史复兴中个人的尊重,突出强调当代文艺既要把关注文学表现哪些人及其个体性感受作为批评要点,也要关注如何表现及其立场作为批评标准,这才是“人民的”批评,以及对文艺创作中现实主义精神的张扬!说到底,这是在依法治国语境下,对迈入现代国家中每一个体意义上公民权利的尊重,它丰富了现实条件下,以包含公民的“权利”和“平等”为主要语义的现代意义上的“人民”概念,它有别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消费者概念,仍具有一种政治性意味,从而使“人民”概念扎根于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高度契合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在共建共享中肯定了每一个人的历史主体价值。因而,“人民”的概念不再是远离大地、脱离具体的抽象的理论体系上的纽结,而是深植泥土、结合现实的一种具体呈现。由于“人民”是现实的本质所在,拥有“人民性”特质的人才能更接近现实的个人,而有着不可忽视的个性,因而“人民”的存在不再是抽象符号,这使“人民”既有集合性底色又凸显具体的个体性存在。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进入新的历史方位,中国越来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习近平总书记在全球治理中积极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明理念,其世界胸怀也同时把“人民”的概念向外拓展,进而包含了世界上那些热爱和平、反对霸权、追求自由民主、责任共担与价值共享、命运与共的一切人士。相应地,新时代中国文艺创作和批评与理论建构也要积极回应世界发展难题,要对人类文明跃升和如何实现全球有效治理,贡献中国力量和中国方案,这使得“人民性”的价值取向在世界舞台上格外凸显,进而赢得了广泛的国际认同。
正如“人民”的概念是流动的,“人民性”的概念也不是自明的,它同样需要在时代发展中走向内涵的确定性。毋庸置疑,“人民性”概念是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重要术语,甚至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核心范畴。马克思指出,“人民历来就是什么样的作者‘够资格’和什么样的作者‘不够资格’的唯一判断者。”作为马克思主义的继承者,列宁明确指出:“艺术属于人民。它必须深深扎根于广大劳动群众中间。它必须为群众所了解和爱好。它必须从群众的感情、思想和愿望方面把他们团结起来并使他们得到提高。它必须唤醒群众中的艺术家并使之发展……我们必须经常把工农放在眼前。我们必须学会为他们打算,为他们管理。即使在艺术和文化的范围内也是如此。”列宁阐述的几个“必须”,构成了社会主义文艺发展的基本纲领和艺术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全部内容。在他看来,艺术只有在人民群众中打下坚实的基础,成为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一部分,才能实实在在地属于人民,他明确提出“社会主义的写作要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的主张。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之一的葛兰西,基于当时意大利知识分子严重脱离人民的现实,在1930年底发表的《关于“民族—人民的”概念》一文中提出“民族—人民的”文学概念,认为“无论是文学的人民性,还是本国创作的‘人民的’文学,现在确确实实是不存在的;因为‘作家’缺少同‘人民’一致的世界观,换句话说,作家既未想人民之所想,喜人民之所喜,也没有肩负起‘民族教育者’的使命,他们从前不曾、现在也没有给自己提出体验人民的情感……从而培育人民的思想情感的任务。”由此葛兰西特别强调:“至关重要的是,新文学需要把自己的根扎在实实在在的人民文化的沃土之中;人民文化有着自己的风格、自己的倾向和诚然是落后的、传统的道德与精神世界。”也就是说,人民的新文学一定要反映人民的文化诉求,即便是面对人民文化中的落后元素。他渴求在意大利艺术家中找到人民教育家,高度重视文学对人民的“革命意识”的培养,认为只有通过“民族—人民的”文学的教育,才能培育出新的人民、新的文化。
1.何谓文艺的“人民性”?其实,当我们追问文艺的“人民性”时,是对文艺与人民之间关系的一种把握。所谓“人民性”是衡量文艺与人民之间相关联倾向性的尺度,是一种情感和价值的投射及其共享共鸣的概念,是文艺与人民之间互为主体的相互生成与相互成全,是对文艺与人民之间艺术关系的一种阐释,其重心必然落在文艺和人民的审美价值关系的建构上。所谓艺术关系也就是以艺术方式对人民的历史生活、思想情感、意志和审美追求如何在作品中表现或呈现的问题,即艺术家及其作品如何以艺术形象审美地表现人民的整体的生活方式与情感诉求和思想追求,其核心是艺术形象与审美理念,是作品的思想性与艺术性的有机统一。对文艺人民性内涵中艺术关系与艺术性的肯定,是确立文艺人民性概念合法性的学理基础。究其本质而言,“人民性”是建立在对人性的基本尊重基础上对利益的社会性追求,是关乎艺术伦理价值取向的政治概念;同时,因着对艺术性的强调而有着“按照美的规律造型”的美学表达和对艺术卓越性的追求。因此,在文艺实践中,文艺的“人民性”既关乎文艺创作,即在文艺创作中“为了谁(艺术的初心)?”“依靠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也关乎文艺批评即坚持“人民的”批评观,使“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落到文艺实践中,进而在引领社会风尚中推动整个社会文明程度不断提高。文艺的“人民性”概念因着整体性的文化观和集体主义的价值观,而有别于西方文艺观对局部利益和个体性价值观的追求,从而为文化共同体的建构提供艺术支撑。就此有学者概括为,“它为人民的艺术共同体提供了共同的价值观——以人民为本位和共享理念;为艺术共同体提供了历史意识和精神指引;强调社会效果论,为艺术家提供了艺术伦理规范;强调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确立了人民性的艺术批评标准和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等等。”可见,文艺的“人民性”,既是对文化共同体的一种想象,也是一种有着鲜明价值诉求和价值共享的文化共同体的理论建构,因而有着对艺术的民主性、革命性和审美价值的社会性追求。
在中国共产党的文艺政策发展史中,毛泽东同志肯定了文化建设中的“人民性”倾向,推崇人民的文艺,把文艺发展纳入社会主义事业。邓小平同志一以贯之地强调文艺的“人民性”,“我们的文艺属于人民……文艺创作必须充分表现我们人民的优秀品质,赞美人民在革命和建设中、在同各种敌人和各种困难的斗争中所取得的伟大胜利。”“我们的社会主义文艺,要通过有血有肉、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真实地反映丰富的社会生活,反映人民在各种社会关系中的本质,表现时代前进的要求和历史发展的趋势,并且努力用社会主义思想教育人民,给他们以积极进取、奋发图强的精神。”在习近平总书记看来,社会主义文艺就是人民的文艺,人民的文艺要在新时代担负起引导和激励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共同思想基础的使命。以满足人民多样化的文化需求增强人民的精神力量。在书写中华民族新史诗中彰显初心与守护理想的统一,从而凝聚起创造实践的伟力,以文艺的审美追求诠释中国共产党何以能的“伟大建党精神”。从总体上说,高扬文艺的“人民性”,激励社会主义文艺举旗帜、聚民心、展形象、兴文化、育新人,在社会实践中引领社会风尚和追求文明进步,在参与“伟大建党精神”的塑造中,社会主义文艺始终担当重要文化使命,也是我们党领导文艺工作的重心所在。
2.在当代文艺理论和批评实践中,特别是在中共文艺政策话语体系中,“人民性”和“党性”是有机统一的。马克思主义文论认为,文艺与人民的关系问题是社会主义文艺的根本问题,是社会主义文艺人民性的重要体现。文艺为人民服务是社会主义文艺的根本诉求,是社会主义文艺活动的核心价值观。“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时代的雕塑者。”文艺起源于人的劳动,美肇端于人的生产实践。就文化的始源性含义而言,无论是作为观念形态的价值理念、道德情操,还是作为艺术形式的音乐舞蹈、书法绘画、诗词歌赋,都源自人民大众的生活和生产实践。人民大众不仅创造着文化,也不断传承发展着文化,并为文化所规范。高尔基指出:“人民不仅是创造一切物质价值的力量,人民也是精神价值的唯一的永不枯竭的源泉,无论就时间,就美还是就创造天才来说,人民总是第一个哲学家和诗人:他们创作了一切伟大的诗歌、大地上的一切悲剧和悲剧中最宏伟的悲剧——世界文化的历史。”在文艺实践中,人民群众的创造和审美需要不断推动文艺的发展,为文艺活动发展出内在动力和目的。数千年来,中华文化之所以能够一脉相承,靠的是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薪火相传、接力推进。文艺创作如果脱离人民,在价值上偏离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审美需求,其在内容上不仅被人民所唾弃,还会在艺术形式上走向僵化以至于死亡。人民是推动历史进步的主体,同样是文艺创作活动的主体,因此,当代文艺家要“虚心向人民学习,向生活学习,从人民的伟大实践和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不断进行生活和艺术的积累,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人民在实践中创造了艺术,也在美的创造中推动了艺术进步。古往今来,专业作家、文学大师的艺术创造,都是建立在人民群众的伟大创造基础上。再优秀的文艺家,说到底,也是大众创造的改造者、加工者和提升者。文艺应该高扬人民大众的历史主体身份,然而在文艺实践中,我们的某些文艺生产的是虚假苍白的主体,历史真正的主体——人民大众,仅仅成了“围观”与“喝彩”的道具,从而背离了社会主义文学的本质。在泥沙俱下的风云际会中,有学者指出:不追风赶潮,以生活为沃土,以民众为根本,扎根于斯,寄情于斯,向“小人物”要“大作品”。在波澜壮阔的时代洪流中,恰恰是亿万民众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汇聚了沧桑巨变。文学,应该是民众的文学。如果说历史是个大舞台,人民就是这个舞台的真正主角,社会主义文艺不能背离这个根本。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就是要以情感和情怀为底蕴,让千千万万的普通大众从幕后走到台前,站立在舞台中央——文艺的“剧中人”。把人民作为历史主体、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文艺家就不能热衷于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而要为人民抒怀、抒情,塑造出富有时代精神的人民形象。
在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的过程中,文艺的“人民性”是其基本立场。从毛泽东倡导“工农兵文艺”开启的延安文艺道路,到新的历史时期习近平总书记对“人民”内涵的个体性张扬,都体现了鲜明的“人民性”诉求,并带有时代性特征。从党的十八大以来新发展理念的各要素来看,习近平总书记治国理政的新思想新理念新战略充分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始终把人民视为历史进步的真正动力,把群众当作真正的英雄,他号召艺术家“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文艺要为人民鼓与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在其心目中,人民是党的工作的“最高裁决者和最终评判者”。检验我们一切工作的成效,最终都要看人民是否真正得到了实惠,人民生活是否真正得到了改善,人民权益是否真正得到了保障。历史表明,人心向背关系党的生死存亡。现实无可辩驳地证明,只要赢得人民信任,得到人民支持,党就能够克服任何困难,就能够无往而不胜。中国共产党是人民的选择,这种选择本质上就体现了中国人民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正是人民的小推车,推出了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党和人民历经千辛万苦、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同样,没有人民,社会主义文艺就失去了灵魂;没有人民,社会主义文艺发展就失去根本遵循。
伴随中国新文艺发展道路的不断成熟,立基于“人民性”价值取向的中国文艺理论形成了一套“人民”话语体系,它显现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人民诗学”(“人民美学”)体系的建构。究其意味,文艺的“人民性”处理的是文艺和人民之间的艺术关系、审美价值,但它无疑是一个关于文艺的政治概念,当然其涵盖范围要比阶级性要宽泛得多,从而体现出关于文艺发展的更多的包容性和生长性,从而成为马克思主义文论的核心范畴和术语。其在本质上体现了一种伦理价值追求,是“人民性”理论在文艺领域的鲜明体现,更是关于文艺创作和文艺批评以及理论建构的规范性概念,甚至是某种文艺思想的集中体现,在新时代中国就是习近平关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在文艺问题上重要论述的体现。有学者认为,“人民性从来都是知识分子制造出来的所谓人民共同体的想象的德性”。由此,他认为“人民性”是一种文学艺术形式的道德化情怀;“人民性”建构起的是对于它的道德崇高感和知识主体的精神皈依感;“人民性”还是一种艺术的良知机制;革命时代的“人民性”还具有艺术立法功能和规训功能;“人民性作为一种想象共同体的德性,由知识分子实现自我救赎和投射安慰情绪的精神象征物,而转化为革命政党实现文化和政治目标的道德戒律。”可见,文艺的“人民性”因其内蕴着某种共同的内在价值和情感诉求,而有着某种对文化共同体的想象与建构意味,有着对某种文化价值的认同或文化价值共享的诉求,这无疑是当下在世界舞台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思想资源。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进入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重大判断旨在强调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满足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在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中迈向自由的境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人民的渴望,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的鲜明表征,是新时代人民的热切追求。新时代经济社会发展要充分体现人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文艺要直面人民的诉求和理想追求,要成为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内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把党的群众路线贯彻到治国理政全部活动之中,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依靠人民创造历史伟业。”在实践中,美好生活是人的一种幸福感,它需要文化来界定,文化是美好生活的关键词、重要标识和追求目标。不仅文化创作、创造要体现“人民性”,在文化追求中不断彰显“人民性”,人民更是文化创作、创造的主体力量,“人民性”是社会主义文艺的本质属性。文艺的“人民性”彰显,不仅是中华民族创造美好生活的史诗般实践的生动再现,更是引领这个实践和保障社会主义发展航向的价值导向,是保障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表征,是不断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参照系,是消解扭曲市场经济弊端、加强社会治理制度建构、强化法治中国建设、推动文化繁荣兴盛的价值润泽。“社会主义文艺是人民的文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进行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创造”。新时代,文艺要把彰显“人民性”视为艺术卓越性追求的根本价值导向,视为建构新时代文论话语体系的根本遵循,是当代文艺追求“强起来”的一个重要标志。文艺“人民性”的彰显要求文艺创作敢于揭示人民在对美好生活追求中的现实境遇、挫折和各种权力的扭曲。“人民性”不是抽象的概念,更不是政治标签,它与人民的火热生活、个性化文艺创作相交融,是人民生活的本真现象,这种饱含真情、激情和力量的价值追求不能沦为空洞的政治标语和口号,而是在创作中自然地流露。诚然,“人民性”是在社会关系中建构的,不能因为宏大话语遮蔽其现实关怀。“人民性”在新时代的充分彰显,是社会主义文化自信的表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旗帜高高飘扬在世界舞台中央的有力展示,它要求文艺创作在讴歌党和时代中不回避现实矛盾、敢于直面社会问题、赋予人民以追求光明前景的勇气和力量,而把目光更多地投向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民生领域,以文艺之光点燃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全面深刻理解。文艺的人民性助力中国迈入“强起来”的历史方位,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强力依托,它以人性的可沟通、世界普遍共识的价值追求和文明进步,支撑中华文化成为全球有影响力的高势能文化。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史诗般实践、人民的火热生活是文艺的“人民性”之源,是新时代文艺发展的初心,是建构新时代文论话语体系的根本支撑,是当代中国人文化自信的现实保障。因此,党的十九大要求文艺工作者要“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进行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创造”,在紧紧抓住时代中牢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的使命,以文艺的“人民性”之光照亮中国人的丰富内心世界,发掘中国人的人性之美,讴歌当代英雄,以文学的审美情趣和真诚关怀每一个现实的具体的人。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人民是历史进步的力量,是社会主义的实践主体,“人民性”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本质性显现。“人民性”表现为价值主体的人民性、价值目标的人民性和价值标准的人民性。“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人民不仅创造历史,还在社会主义伟大实践中成为价值共享主体,以及价值评判主体,是一个有着自觉主体意识的政治概念,一个有着多重意味和复杂义项的概念,一个包含抗争意识的共在共建共享的“共同体”概念。人民是文艺“人民性”价值取向的支撑和逻辑骨架,因此文艺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是暗夜的灯塔和追求光明的指南,积极肯定每一个向着自由全面发展迈进的人。在具体的文艺活动(创作、传播、消费、评价)中,不能使“人民”这个大词仅仅有表面或文件意义上的身份优越性与权益神圣性,还必须具体化为现实人格意义上的个体以保障其文化权益,进而使“人民”扎根于中国现代化进程,高度契合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在共商共建共享中肯定每个人的历史主体性。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共产党根基在人民、血脉在人民、力量在人民。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与人民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没有任何自己特殊的利益,从来不代表任何利益集团、任何权势团体、任何特权阶层的利益。任何想把中国共产党同中国人民分割开来、对立起来的企图,都是绝不会得逞的!9500多万中国共产党人不答应!14亿多中国人民也不答应!”从成立之日起,中国共产党就把具有鲜明人民立场的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什么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自己只有一条被子,也要剪下半条给老百姓的人。”中国新文学艺术地诠释了历史和人民为何选择了中国共产党。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中华民族近代以来180多年的历史、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100年的历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70多年的历史都充分证明,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新时代文艺对“人民性”的彰显,既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人民”作为集合名词的正当性价值立场,又基于当下现实语境对人民权利的尊重而凸显对个人的关怀,从而指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和每个人人生出彩机会的统一,使人民概念既有一种政治的权威性又肯定了艺术的想象力。这样既回应了西方左翼知识分子及其后现代学者对“人民”概念的宏大叙事的质疑,又凸显了“人民”在中国语境的正当性,及其人民的现实本位立场,成为人民意愿的真实表达。有学者指出:“人民或无产阶级,在根源上,就是知识分子自己作为反资产阶级思想运动的生产结果,在这个意义上,人民或无产阶级的话语在根本上依附于知识分子自己的资产阶级式立场之上。……在恢弘的人民史诗面前,被掩盖和消灭的却只有人民本身,那些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民确实被湮灭了。”在资本主义话语体系中,“人民”是一个抽象的大词,在真实的人民面前,“人民”话语的有效性被瓦解了,露出的是赤裸裸的资本的血腥,就此而言后学的解构是有道理的。在新时代,“人民”是一个具体的现实性话语表达,有着坚实的社会根基,尽管有着诸多不完善甚至存在某些不公正现象,但“人民性”的价值诉求是真实的,它决不是一块粉饰现实的遮羞布。
新时代,“人民性”是文论话语体系建构中多声部旋律的主调,诸多研究学派和文艺流派在回应“时代之问”中多聚焦于“人民性”价值取向。在党的政策文件中,“人民”是历次党代会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之一,“人民至上”的理念成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核心诉求。“人民性”不仅是新时代文艺家的艺术追求,也是文论家、批评家的理论品格,从而彰显了文论话语体系建构的当代性特征。所谓当代性(contemprary)不仅指知识范式和思想体系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痕迹,其思考无一不是对“时代之问”的回应,还意味着对当下时代的超越,在文化的包容性发展中,为未来社会指明发展方向。在《什么是当代?》中,阿甘本指出:“当代性就是一种与自己时代的独特关系,这种关系既依附于时代,又与其保持距离。更准确地说,与当前时代的关系,正是通过与之脱节,与之发生时代错位,而依附于这个时代。那些与这个时代完全保持一致,在各个方面都完全循规蹈矩的人,并不是当代人,这正是因为他们并不打算看清时代,他们没有能力牢牢把握住他们所看到的东西。”就此而言,“人民性”以其当代性特征和超越性价值指向,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的鲜明特色。“人民性”作为新时代中国文艺创作、批评和理论建构的最大价值公约数,既是中国社会的主导价值,又是构建新时代文论话语体系的逻辑起点。
正是社会主义文艺始终坚持高扬文艺的“人民性”旗帜,使中国文艺发展得以在守正创新中行进在文艺的正途,在创作者和接受者(消费者)互为主体的间性共在中,引导了中华民族为着社会的解放、国家的富强、民族精神的昂扬而前进,极大地彰显了文艺的社会功能和使命担当,在人民文化素养的提升中推动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在满足人民多样化需求中增强人民的精神力量,从而建构了一条有着中国特色的新时代文艺发展道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重要论述与新时代中国文艺理论学术体系建构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8Z D006;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美学与艺术学关键词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7ZDA017。
注释:
[1][8]毛泽东:《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5页,47页。
[2][9][2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页,17页,16页。
[3]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55页。
[4]【德】马克思:《“莱茵观察家”的共产主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10页。
[5]周晓露:《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的人民与文学——兼及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国形态的构建》,《当代文坛》,2014年第3期。
[6]【俄】别林斯基:《别林斯基论文学》,梁真译,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82页。
[7]参见【俄】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集》,满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368—370页。
[10]王晓华:《我们应该怎样建构文学的人民性》,《文艺争鸣》,2005年第2期。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上),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5页。
[12][13]《列宁论文学与艺术》,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35页,71页。
[14]【意】葛兰西:《关于“民族—人民的”概念》,载《葛兰西论文学》,吕同六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7页。
[15]【意】葛兰西:《文学批评的原则》,载《葛兰西论文学》,吕同六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7—18页。
[16]刘永明:《马克思主义与艺术人民性》,中国文联出版社2018年版,第25页。
[17][18]《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09页,210页。
[19]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0页。
[20]【苏联】高尔基:《个人的毁灭》,《论文学(续集)》,冰夷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54页。
[22]张江等:《文学是民众的文学》,《人民日报》,2014年3月14日第24版。
[23][30][31]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1页,11—12页,10—11页。
[24][25]方维保:《人民·人民性与文学良知——对王晓华先生批评的回复》,《文艺争鸣》,2005年第5期。
[26][27][28]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1页,43页,43页。
[29]《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31页。
[32]蓝江:《什么是人民?抑或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民?——当代西方激进哲学的人民话语》,《理论探讨》,2016年第4期。
[33]蓝江:《直面当下与面向未来——论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当代性范式》,《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