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吉荣喜作为战后冲绳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对冲绳战役给冲绳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及不可磨灭的伤害有着深刻的理解,始终着眼于战争给冲绳人民带来的沉重打击和持久而悲痛的影响,并用自己细腻的笔触以文学的方式记录了下来。《银合欢宅邸》是又吉荣喜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小说围绕四位女性人物和四位男性人物,展开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故事,反映了冲绳战役之后,经历创伤的冲绳人民困惑、迷茫、挣扎、不知归途的复杂心理。国内尚没有从存在主义视角来解读该篇小说,笔者从存在主义视域出发,从荒诞的冲绳世界、对小说中人物的自由选择和责任、人类的异化三方面对小说重新解读。
关键词:《银合欢宅邸》;冲绳战役;萨特;存在主义
一、荒诞的冲绳世界
冲绳战役发生于太平洋战争末期的1945年3月到7月,是以登陆冲绳诸岛的美军、英军为主体的联合国军和日军之间进行的战争。该战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中上网人数最多的战役,日本方面死伤惨重,共有超过10万名士兵战死或被俘虏,数万名的当地平民丧生、受伤或者被迫自杀。战后,美军在冲绳建立军事基地,使冲绳处于尴尬苦涩的境地。冲绳战役给冲绳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给冲绳人民在身体上、物质上、精神上都带来了巨大损伤。此后,冲绳人民在废墟上开始了长达27年的被奴役生活。直到1972年5月,美军将冲绳行政权归还日本,冲绳受歧视和压迫的境遇依旧没有得到改善。而被日本在1879年吞并的冲绳岛与日本本岛之间的差异和隔阂更是自古便存在,作为被日本管辖的冲绳岛依旧缺乏归属感。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冲绳民众在自己的土地上却不得安生,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犹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人。
小说开篇即介绍到银合欢是原产自美国热带的常绿树,因为其树被破坏后可以起到伪装作用,二战结束后,美军在整个冲绳境内播撒银合欢的种子。家园被破坏后,立足的土地上还被撒满了原产自敌方国家的常绿树,用来掩饰被炮弹摧毁得伤痕累累的家园和土地,多么讽刺啊!“生长着茂密的银合欢树的丘陵向四周蜿蜒扩展开来。巨大的积雨云从丘陵的后方涌出、一动不动,一丝阳光也泄漏不出。” 通过开篇的景物描写即可窥见一二,整个冲绳社会处于怎样一个压抑的状态下,笼罩在银合欢树的冲绳,一丝阳光也难以渗透进来,就如冲绳人民的未来要生活在美军的阴影之下,雨后的阳光是虚无缥缈的、不切实际的,冲绳民众对自身的未来也是不可把握的。在这样一个荒诞的冲绳世界,就连战后重建的生态环境(栽植银合欢树)都由对方决定,衣服、鞋子、帽子也是美军发售的,社会衰败、气势低迷、迷失自我,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虚无、恐惧,乃至堕落和自我厌弃,生活在荒诞的冲绳世界,人生是痛苦的。
二、自由选择和责任
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但这局限于对人而言,也就是说人的存在先于人的本质。但是人是会成长和发展的,人的本质是在一定的存在状态中进行自由选择所造成的,这也就导致本质的不固定性,从而造成人的不安全感,于是自由的概念便产生了。人的自由选择和责任是萨特存在主义中的一个核心观点。人在面对困境或是迷茫时,总是主动或者被动地去做出选择打破现状,不论是积极的选择还是消极的选择都是人的自由,也有不选择的自由,但不选择往往也是一种选择。也就是萨特所说的:“在某种意义上,选择是可能的,但是不选择却是不可能的,我们总是能够选择的,但是我必须懂得如果我不选择,那也仍旧是一种选择。”
萨特认为人是绝对自由的,但同时他也强调自由是建立在责任的基础上的。《银合欢宅邸》中的“我”,本来是有名为“鹤”的妻子以及一个独生子。但是由于冲绳战役,他们六岁的独生子死亡了,鹤也变得疯疯癫癫,每天像幽灵一般徘徊,而“我”无法忍受这一切,看到鹤便会想起死去的独生子,便抛弃了鹤,甚至隐藏踪迹,由被在酒馆工作、小我15岁的春子养活。但是一周前鹤找到了“我”,“我”为了摆脱鹤,便教唆勇吉、安里大爷去敲诈朝鲜人。鹤为了不输给春子而努力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一条紫色的连衣裙,那应该是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鹤声嘶力竭的斥责“我”,并撕毁了墙上贴着的美国女人演员的性感写真。但实际上,“我就连平日里都在想着鹤,也只有在和春子发生关系的时候才能忘记鹤,我努力沉醉在比我小15岁的春子的年轻肉体当中。我省着春子给我的零用钱,每月偷偷地给勇吉一百日元让他帮忙带给鹤。” 虽然“我”也曾想过“要是回到鹤身边、再找了份工作,我就能面对这个世界了……”但是最后“我”依旧选择,为了躲避战争带来的伤痛选择逃离原来的家,成为一个要靠女人养着才能活下去的“软饭男”。但他需要承担他作为一个失格丈夫的责任,受到良心的譴责以及每个月给鹤一百日元。鹤有一次来找“我”的时候碰到了春子,春子哭泣着嘶哑着声音对鹤说“你跟我一样没了这个人就不能活,但是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长多了,和我比起来应该要知足了”,春子明知“我”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但是不顾道德的去留住“我”,甚至为了留住“我”事事顺从我、对“我”无微不至,要在酒馆工作忍受着客人的轻薄以此来养活“我”。这是失去了所有家人、孤苦伶仃的春子的选择,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失去尊严,成为男人的附属物。但是她的自由选择对她本身而言也是一种负担,也需要为之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后果,晚上一个人在床上偷偷哭泣却只能安慰“我”没事,“我”甚至在一开始假装不知情,因为“我”并不爱春子。反之,鹤在纠缠“我”几次之后,仿佛大彻大悟,彻底放弃了“我”,由不善言谈变得可以和“我”侃侃而谈。“我”却不敢面对这个被放弃的事实。鹤靠着收集瓶子为生,不再依赖于“我”,甚至开始和别的男人同居。这是鹤的选择,选择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不再依附于男人而生存。
人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动担负责任,因为一个选择并不只是为自己而作用,一个选择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会影响到社会其他人,因此,选择也是为他人做出选择,也就是“存在着给自由加上枷锁的环境,这种环境是由他人的自由产生的,换句话说,一个人的自由被他人的自由加上了枷锁。”春子的选择就很显而易见的对鹤的人生造成了影响,但是在给自由加上枷锁的环境中仍然做出了在客观上会对她人和自身带来不利的选择,那么,春子就得为自由选择的后果担负责任。春子和鹤的不同选择,也导致两人成为了完全不同的女性,也就是不同的存在本质。你想成为怎样的人是由自己来决定的,那么行为所导致的一切后果不论正面还是负面,也都是要自己去承担的。萨特的“自由选择”赋予个体的人以无限自由度,可以有无限种自由选择,但是需时刻谨记,选择的责任和后果也是完全由自己个人来承担。
三、人类的异化
1.孤独的异化存在
孤独是人类的本性,一个人感受到孤独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萨特在《恶也》中写到:“孤独的人是一个游荡在世界上的孤独的思想怪物,他搞不清周围的世界是什么,但是周围一切人和事都使他感到厌恶和晕眩。”《银合欢宅邸》中有一位担任美军工程师的朝鲜人,在小说的一开头,他被勇吉指认玷污了智力低下的由香,于是,“我”、勇吉和由香的爷爷即安里大爷便想去敲诈朝鲜人,朝鲜人在一瞬间的惊诧之后承认了这件事情,提出来用一万五千日元来解决这件事情,要求三人下星期日前来取现金,临走的时候还鞠躬说道:“恭候你们下次再来。”再去朝鲜人家里的时候,朝鲜人拿出可乐、美国零食和核桃招待三人,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吐烟圈,把装了现金的信封交给了三人,三人离去时,朝鲜人却拉住了“我”,请求“我”在下周日一个人再前来一次。再次前往朝鲜人家的途中,我却想起来我曾见过朝鲜人,“朝鲜人在大声哭喊着,边努力挣脱从后面抓住他双手双脚的四个冲绳人。”朝鲜人向我这个他唯一还认识虽然也不熟的人讲述起了他的故事。朝鲜人和他曾经的恋人江小莉在朝鲜时便已经相恋,小莉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他被日本军征兵被迫来到读谷和冲绳人、台湾人进行着建设飞机场的强制劳动。在那里,朝鲜人见到了自己的恋人小莉,他扔下锄头跑过去,但是很快就被附近的日本兵抓住,被走过来的负责班长狠狠揍了一顿,保持着蹲着的姿势被拖回到了之前工作的地方。小莉仅仅是瞥了一眼这边的骚动就去了营帐。用毛巾擦了朝鲜人脸上的血又叫他把水桶里剩下的一点水喝了的冲绳年轻人就是“我”。朝鲜人明知从军护士是幌子,却还是一个劲的安慰自己小莉仅仅只是护士罢了。战况紧迫,小莉随着军队南下,朝鲜人策划着逃跑去追小莉却被抓回来被枪把砸碎了脚。不久,基地被美军轰炸,朝鲜人成为了美军的俘虏,乘坐着美军的军舰,用麦克风向沿着海岸隐藏的日本兵喊话劝降他们。战争结束后,朝鲜人得到了美军许诺的金钱和地位,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小莉。直到三个月前终于在一家妓院里找到了小莉,并把她赎回来了。然而小莉仿佛失忆了般,不再记得朝鲜人,想要逃跑的小莉被朝鲜人在慌乱中勒死了,从此在晚上朝鲜人在埋葬着小莉的小山包上看见女性的身影。几天之后,美军找来“我”家说朝鲜人自杀了并且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我”。
活在朝鲜人记忆中的小莉是单纯美好的、开朗羞涩的,朝鲜人在战争中一直把小莉当作自己活下来的精神支柱,战后发现自己记忆中美好的小莉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朝鲜人接受不了这一切,杀了小莉自己也自杀了。朝鲜人一个人流落在日本,却为美军办事,唯一能够取得身份认同感的小莉也变了,那种极限状态下的孤独让他感受到了自我的存在。面对敲诈心甘情愿给出巨款、面对敲诈者贡谦有理、把遗产留给曾经帮过他的“我”,朝鲜人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即使由香并不是他强暴的也不再反驳。死亡作为人生的最后归宿,代表着个体一切价值的消亡,在最后的一刻会显示出最孤独的存在。也正是这份难以名状的孤独感,使他变成了一种异化的存在。当然,朝鲜人在日本为美军卖命,本身也具有一定的荒诞性。
2.两性关系的异化
萨特认为异化是人类生存的基本特征,是无法消除的。在《银合欢宅邸》中两性关系的异化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两性关系的异化主要与父权制和性别歧视其实密不可分,从而导致了男女之间的疏远关系。父权制度下,男性因为战争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从而转向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寻求安慰,以此来获得优越感。小说中的朝鲜人在女性那里得不到安慰时便杀害了自己寻找多年的女友,此时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疏远得无可挽回,还有对女性的歧视,即使小莉失踪后,也没有警察来找过朝鲜人。另外三位男性角色,以女性被玷污来换取金钱,把女性物化,成为女性的地狱,也导致了两性关系的疏远。在父权社会中,女性被认为是男性的附属品,即使女性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并不会去反抗,反而助纣为虐,成为两性关系疏远的帮凶,比如小说中的鹤,即使鹤不养着“我”,她一人也可以生存下去,但是父权社会使女人从属于男性,她的潜意识中认为女人的生活中就必须需要一个男人的存在,但春子的顺从更加使女性失去存在的意义,加剧两性异化和疏离。实际上,勇吉玷污了由香却嫁祸给朝鲜人,还认为同为冲绳人的由香被同为冲绳人的自己玷污好过被朝鲜人玷污,丝毫没有罪恶感,甚至最后向“我”坦白时也没有受到制裁,男性也看不起同为冲绳人的女性,但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又必须相互依存着生活。
四、结语
冲绳战役后,冲绳民众的精神空虚、幸福感缺失,甚至会导致心理的失衡和变态,做出不同的选择。这与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有着紧密关系。萨特的存在主义并不只是传递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這一消极观念。而是鼓舞战后的人类在这荒诞的世界和痛苦的人生中做出积极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并且提供了精神指南,即相信自己、抛弃幻想,摆脱悲哀,充分发挥作为人的主观能动性,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现自己的本质,正如《银合欢宅邸》的鹤一样,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即使渺小、艰难,也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微小价值。萨特的经典名言是“他人即地狱”,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整篇小说中的人物都存在着冲突,这里就不再一一分析。此外,个体太过于依附他人,就势必会消解个人的主体性,因此他人就会成为自我的地狱,比如两性关系中男性对女性的支配,小说中春子对“我”的过度依赖,不自觉地就牺牲了自己的主体性和自由,男性成为女性的地狱,鹤从地狱中爬起来了,而春子将永远陷在“我”的地狱中。从存在主义视域下对《银合欢宅邸》的重新解读,对笔者的人生思考、追求的存在价值也带来了新的理解。
五、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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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全孝娇(1998—),女,汉族,湖南衡阳人,学历:硕士研究生在读,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方向:日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