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
生活中,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并不乐意好好说话。具体表现是,言辞总阴阳怪气,酸不拉几的,你听不出是在赞美还是在讽刺,是肯定还是否定,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他们坏到什么地方,还谈不上,但好到哪里,也绝看不出来。与此类人往来,你不至于拉下脸来,却也真难和气相处。
以角色论,这样的人算不上小人,但很容易成为小丑。
有时候想,这些人为什么故意把话说到这么难受和别扭呢?我觉得,他们是以这种方式跟生活较劲。他们想对生活有点态度,但本质上又怯懦,所以只好反话正说,胡话谑说,插科打诨,嬉皮笑脸。
说难听点,这是一种无聊而混账的活法。
对这样的人,你就让他说,就像看戏台上的人唱戏,让他唱。唱着唱着,他自己就觉得没意思了。反而,他会觉得你有意思,心里想,这是个什么人呢,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我的意思是,反唇相讥,以酸制酸,是最没格调的一件事。遇见此类人,遇上这般事,静观胜于激辩,漠视胜于对抗。你所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无视,打败他的无聊。
不管对方的人性有多低矮,有时候,不搭理他,你就站在了自己的高地。
左宗棠说:“人不可俗,不可不随俗。”
前者说的是,你要活得跟别人不一样。后者强调的是,你要活得跟别人一样。
不可俗,是说一个人的格调要高;不可不随俗,是说一个人融合要好。前者张扬的是自我性,后者贯穿的是社会性。或者说,前者是独特的我,后者是普遍的我,两相和谐,才是一个有味道的人。
简而言之,你要高贵地孤独,还要接地气地合群。
人,生来是容易俗的。有情趣,会让一个人脱俗;有修养,会让一个人去俗。情趣,让一个人有了意思;修养,让一个人有了格调。前者提高了人的物质等级,后者提升了人的精神品相。这时候,丰富湮没了浅薄,格调璀璨了情致,生命也便有了卓然的况味。
这种况味,既是别于其他生命的优越感,又是别于其他人的成就感。不俗,也就真的不同凡俗了。
也由此,左宗棠的一个担心是,人在活到超凡脱俗之后,容易自己把自己弄得高不可攀,进而与这个尘世渐行渐远。这样的话,无论多么高贵的孤独,也会变成孤单,无论自我多么繁盛和蓬勃,也会显得荒寒。
左宗棠的意思是,你的挺拔,最好在森林之中,你的绿意,最好在绿洲之上。你需要与众不同,前提是,你先要在“众”中,你需要精神高蹈,而非身体与世俗交割、逃避和疏离。你最该活成的样子,是酒中清冽,是花中淡雅,是人中响当当的那粒铜豌豆。
再通俗地说,那就是,人要有一点不同凡俗的精神生活,但即便这样,还要过在俗为俗的凡俗日子才好。
告诉你怎么能把书教好的最好人选,不是不教书的人,这样的人,距离太远,容易雾里看花;也不是一学期只象征性上两节课的专家,这样的人,眼高手低,还不知教育之难。
真正能告诉你的人,是那些为教育九死一生、遍体鳞伤还依然教出诸多优秀學生,桃李满天下的一线教师。
以此类推,那些于艰难中挺过来,还要把生活经营到美好的人,对人生最有发言权。然而,常常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又什么也不想说。
有时候,没有形诸言语的岑寂世界,往往就是最高的哲学世界。聒噪的人越多,哲学的境界就会越低。好的哲学会调和人的心性,反过来,人的庸俗,也可导致哲学的崩坏。
读义理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煮茶,泛舟观山,寓意弈棋,虽有他乐,吾不易矣。
这是古人的心志,我觉得也是哲学一境。哲学最终引领人走向的,是生命的平和与冲淡,是自我心性的回归和坚守,是脚下有路,心底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