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永升
《孙莘老求墨妙亭诗》〔1〕见于《苏轼诗集》卷八,刻入广州博物馆藏《晚香堂苏帖》卷十二,亦刻入董其昌审定《戏鸿堂法书》卷十一,孔继涑摹勒《玉虹楼法帖》卷六,师亮采撰集、钱泳摹勒《秦邮帖》卷一,钱泳摹勒《吴兴帖》卷四,刘恕摹勒《宋贤六十五种》卷三。《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作于熙宁五年(1072),但何时书写并刻入石,是否刻入墨妙亭,都是需要探讨的问题。
孙莘老熙宁四年(1071)十一月至熙宁六年(1073)三月为吴兴太守,多有政绩,并好古颇深。熙宁五年(1072)二月,建墨妙亭以贮先贤遗迹。熙宁五年(1072)十二月,苏轼因公事至湖州为作《墨妙亭记》:“熙宁四年十一月,高邮孙莘老自广德移守吴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2〕
就记中所云,孙莘老建墨妙亭之初衷,就是搜集、刊刻吴兴境内,自汉以来名贤遗墨。苏辙《次韵子瞻题孙莘老墨妙亭》:“不如好事孙太守,牛车徙置华堂登。”〔3〕曾巩《寄孙莘老湖州墨妙亭》:“好事今推霅溪守,故开新馆集琳琅。”〔4〕两诗均可印证。
苏轼于元丰二年(1079)四月到湖州任,熙宁五年(1072)通判杭州,尚未官湖州,故孙觉刻有苏轼所赠羊欣帖模本〔5〕,而未刻苏轼书,亦未刻苏轼诗文。诗中云“书来乞诗要自写,为把栗尾书谿藤”,是言明孙莘老要自己书写东坡诗。按常理,孙莘老书亦应刻入石,后面论及孙莘老不善书法,当是请时人书之,然《吴兴掌故》载墨妙亭碑目与《嘉泰吴兴志》并无此刻。据《嘉泰吴兴志》,绍兴十七年(1147)重刻《墨妙亭记》为蒋灿〔6〕书,说明之前《墨妙亭记》曾被刻石于墨妙亭,至于是谁所书,已不可考。按苏轼为官履历来看,虽然元丰二年(1079)四月二十日,苏轼知湖州,但至湖不久,七月二十八日“乌台诗案”爆发获罪,故元丰间刊刻《墨妙亭记》的可能性也不大,即或曾入石,亦被毁藏。因此,《墨妙亭记》刻石的最大可能,应该在元祐间苏轼为官的辉煌期,后来再被毁,或与元祐党禁崇宁毁碑有关。
《嘉泰吴兴志》卷十三载:“墨妙亭在清樾亭北。熙宁中,知州事孙觉建。苏轼记云:‘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取以实之’,又有诗,一时名公相继有作。旧刻不存,蒋灿复书于石,嘉定四年(1211)知州事魏大中重建。”〔7〕其中,蒋灿复书为《墨妙亭记》,其他遗迹是否再经蒋灿复书,记载不甚明确。因蒋灿为蒋之奇从子,蒋之奇宿与东坡交好,可以推测,蒋灿复书应多倾向于东坡。
然查慎行《苏诗补注》卷八《孙莘老求墨妙亭诗》注引《吴兴掌故》载墨妙亭碑目与明徐献忠撰《吴兴掌故集》有所不同。《浙江省吴兴掌故集》载:“《墨妙亭碑》熙宁五年,孙莘老守郡,作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见苏子瞻记。《僧智永集羲之书作圣教序记》……《苏东坡六客词》,东坡《墨妙亭记》蒋灿书……已上诸刻俱藏墨妙亭。”〔8〕其中,有《苏东坡六客词》。何以又有苏书《六客词》?
苏轼《六客词》,应指《后六客词》即《定风波》(月满苕溪照夜堂):
余昔与张子野、刘孝叔、李公择、陈令举、杨元素会于吴兴。时子野作《六客词》,其卒章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旁有老人星。”凡十五年,再过吴兴,而五人者皆已亡矣。时张仲谋与曹子方、刘景文、苏伯固、张秉道为坐客,仲谋请作《后六客词》云:
月满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间真梦里,何事?长庚对月独凄凉。绿鬓苍颜同一醉,还是,六人吟笑水云乡。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9〕
熙宁七年(1074)九月,苏轼离杭至湖州,与湖州守李常(公择)并杨绘(元素)、陈舜俞(令举)、张先(子野)、刘述(孝叔)至松江夜饮垂虹亭上,张先作《定风波》即《六客词》,即苏轼《后六客词》序所云事。十五年(实为十七年)后,苏轼再过吴兴,应湖州守张询(仲谋)请,依张先词韵再作《定风波》即《后六客词》,六客如序中言。
图1 黄道周藏苏东坡墨妙断碑砚(传)
关于《后六客词》的作年,施宿《东坡先生年谱》元祐四年(1089)己巳云:“六月,过湖,会张昌言仲谋、曹辅子方、刘季孙景文、苏坚伯固、张秉道,此后六客也。”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元祐四年(1089)己巳亦云:“是年过吴兴,又作《定风波》为六客词。”两家均谓作于元祐四年(1089)赴杭知州过湖州而作,是按熙宁七年(1074)后推十五年所得,恰好苏轼亦过湖州,后世多从其说。然《苏轼年谱》卷三十及《苏轼词集校注》卷二均对此提出异议。
其一,张仲谋何时知湖州的问题。《嘉泰吴兴志》卷十四:“张询(仲谋)左朝请郎,元祐六年二月七日到任,八年二月二十日罢。”〔10〕张仲谋是元祐六年(1091)二月至湖州任.。元祐四年(1089),张仲谋不在湖州,不可能成为后六客的东道主。
其二,“五人者皆已亡”的问题。五人中,张子野、刘孝叔、陈令举、杨元素均卒于元祐四年前,而李公择则卒于元祐五年二月。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载:“李公择、孙莘老平时至相亲厚,皆终于御史中丞。元祐五年二月二日公择卒,三日,莘老卒,先后才一日。”〔11〕苏轼元祐五年(1090)三月作《次韵林子中王彦祖唱酬》“早知身寄一沤中,晚节尤惊落木风”,句后注云:“近闻莘老、公择皆逝,故有此句。”〔12〕《续资治通鉴长编》元祐五年(1090)二月丁酉条载:“龙图阁直学士中大夫新知成都府李常卒。……戊戌龙图阁直学士左朝散大夫提举灵仙观孙觉卒。”〔13〕可为互证。因此“五人者皆已亡”的言语,不可能出自元祐四年(1089)过湖时,当在元祐六年(1091)离杭过湖时。从熙宁七年(1074)至元祐六年(1091)应为十七年,十五年之说当为计算偶误,或文字传讹。
《嘉泰吴兴志》卷十三载:“六客堂在湖州府郡圃中,熙宁中知州事李常作《六客词》,元祐中知州事张询复为《六客之集》作《六客词》序曰:‘昔李公择为此郡,张子野、刘孝叔在焉,而杨元素、苏子瞻、陈令举过之,会于碧澜堂。子野作《六客词》传于四方,今仆守是郡,子瞻与曹子方、刘景文、苏伯固、张秉道来过,与仆为六。而向之六客,独子瞻在,复继前作。子野为《前六客词》,子瞻为《后六客词》,与赓和篇并刻墨妙亭。’后人歆艳,遂以名堂。”〔14〕叙述颇确切,唯第一句“熙宁中知州事李常作《六客词》”,易生歧义。熙宁七年(1074),李常知州吴兴,当是东道主主持之意。将苏书《后六客词》刻入墨妙亭者,正是当时吴兴知州张询。
苏轼元丰二年(1079)曾知湖州。可见,将苏书《后六客词》刻入墨妙亭,其实正符合孙莘老当时的意愿。只不过这个意愿是在孙莘老去世之后的第二年(即元祐六年,1091)由知州张询来完成的。
前面所论,《墨妙亭记》被刻入墨妙亭,后被毁,绍兴间又重刻,而《孙莘老求墨妙亭诗》的书刻在《嘉泰吴兴志》及《吴兴备志》均无记载。按诗中所述纪实语“龟趺入坐螭隐壁,空斋昼静闻登登”来看,诗应作于《墨妙亭记》之前,即熙宁五年(1072)二月至十二月间。按孙莘老立墨妙亭的意愿来看,苏轼于熙宁五年(1072)至六年(1073)间应没有书写过此诗。元祐六年(1091)张询将苏书《后六客词》刻入墨妙亭之前,苏轼应该也没有书写过此诗,若有墨迹或碑刻,理应被张询刻入墨妙亭并有记载。又张询元祐八年(1093)二月罢湖守,苏轼书写此诗应该是元祐八年以后的事情。
以苏轼书风来看,《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与元祐末、绍圣初所书《洞庭春色、中山松醪二赋》等风格相近,笔墨丰妍厚重,字势欹侧开阔,“石压虾蟆”的特征十分明显。而与熙宁间《盗贼纵横帖》《钱塘帖》《凶岁之余帖》等跳宕流丽、疏朗秀润的书风有着明显不同。
钱泳《履园丛话》《墨妙亭诗刻》是将《孙莘老求墨妙亭诗》视为墨妙亭石刻之一:
宋孙莘老尝知湖州,汇集汉唐诸贤名迹石刻于郡斋,署曰:《墨妙亭》,东坡为作记并赋诗,刻石中有云:“吴兴太守真好古,购买断缺挥缣缯。龟趺入座螭隐壁,空斋画静闻登登。”盖纪实也。《吴兴志》云:元人守湖州,粗砂大石皆磨去,是以汉唐诸刻无有存者,惟存东坡诗一石而已。后此石亦断缺不全,其一片,嘉靖中王阳明守仁谪龙场驿丞时得之,曾琢为砚,存十二字,见裘文达公《曰修记》。一时朝贵俱有诗,蒋心余七古一首尤为绝妙。其一片,天启初,黄石斋道周得之,亦琢为砚,存十七字,为吴兴姚玉裁所藏,后归桐乡汪氏,当时如厉樊、榭丁、龙泓、蒋心余诸公,亦各有诗纪之,载吾友张芑堂征君《金石契》中。余幼时犹见拓本,今《戏鸿堂帖》所刻全篇,是思翁取旧刻重摹,非真迹入石也。〔15〕
如果钱泳所见《吴兴志》所记载“汉唐诸刻无有存者,惟存东坡诗一石而已”非指墨妙亭石刻,那么也不能说明东坡诗就存刻于墨妙亭。但钱泳可以为我们提供诗碑的流传与记载信息。元人毁碑后,诗碑尚存,后亦断为数片,其一为王阳明所得,存十二字,载于裘曰修《曰修记》;另一为黄道周所得,存十七字,载于张燕昌《金石契》,并指出董其昌《戏鸿堂法帖》所刻,乃以旧刻重摹。
关于王阳明得砚石的记载,清蒋士铨《王文成驿丞署尾砚歌有序》与清史梦兰《止园笔谈》卷二记载,各有详尽:
图3 《戏鸿堂法书》之《孙莘老求墨妙亭诗》
《东坡题墨妙亭诗》断碑一片,存十二字,凡四行,行三字,曰:“镫他年”,曰:“忆贺监”曰:“时须伏”,曰:“孙莘老”。高、广各三寸,长四寸,文成谪龙场时得之,遂以背面作砚。……我游墨妙亭,坏墙无一碑。志载元人守湖州,粗砂大石皆磨治。坡公遗迹定同碎,购买断缺藏者谁。龙场驿丞偶拾得,破案取以陪松滋。〔16〕
纪文达公集中有断碑砚歌,为裘漫士先生作。断碑者,宋熙宁四年苏文忠公为孙吴兴作墨妙亭诗石刻也,存十二字,凡四行,行三字,曰“镫他年”,曰“忆贺监”,曰“时须服”,曰“孙莘老”,高广各三寸,长四寸,王文成公得之,以背面作砚,左刻“守仁”二楷字,右刻篆书“阳明山人”四字,侧刻分书“驿丞署尾砚”五字,盖明正德元年文成谪贵州龙场时物也。〔17〕
详载断碑的尺寸与文字,苏轼诗碑应是小而细者,未被元人磨制,故王阳明、黄道周可以背面琢为砚。今见故宫博物院藏苏东坡墨妙断碑砚,砚面细腻光滑,可为互证。左刻朱竹垞砚铭:“身可污,心不辱,藏三年,化碧玉。”右刻“道周”二字。砚底右下角有残损。存“吴越胜事、书来乞诗、尾书谿藤、视昔过眼”十六字,与钱泳所记十七字相近。
袁昶曾亲睹黄道周得砚,其《漳浦黄忠端公断碑研歌》记载亦详。
《漳浦黄忠端公断碑研歌》……研背有苏文忠墨妙亭诗十余字……两贤踔厉相映发,元祐崇祯天地辟。流传今入㪔郎家石藏郎中觉罗廷雍家,再拜寒具毋黦迹。浮生阅世真云烟,放眼孤光破群籍。世言莘老不工书,吴兴郡将好事客。奇䡮墨妙亭中散,坏谷春耕出碎璧。樵人往往拾至宝,公倘轺车得兹石忠端公以崇祯三年庚午典淅试时年四十六是冬除右中允。
谛观《戏鸿堂》橅刻《墨妙亭诗》,每一字环转处左右界画全失,张芑堂所橅研拓亦尔。此石残字分行布白处神采遒逸,界画秩然,的知为长公手迹也。或疑为非长公书,不知蒋灿所书乃公所作墨妙亭记,非此诗也。况诗中有“书来乞诗要自写”之语,尤为塙证邪。光绪庚寅九月昶又记。〔18〕
袁昶的记载“元祐崇祯天地辟”与“奇䡮墨妙亭中散”,则提供了更为重要的信息:苏轼诗碑刻元祐间刻于墨妙亭。“世言莘老不工书,吴兴郡将好事客”指孙莘老书法不佳,苏轼也深知孙莘老拙于书,《题颜长道书》云:“故人杨元素、颜长道、孙莘老,皆工文而拙书,或不可识,而孙莘老尤其。不论他人,莘老徐观之,亦自不识也。”〔19〕诗云“书来乞诗要自写”,并非孙莘老自己书写,应当是请人书写,不再劳烦苏轼书丹,因此孙莘老墨迹未刻入石是很自然的事情。
由上表1,以史梦兰《止园笔谈》卷二所载王阳明正德元年(1506)所得苏诗断碑砚十二字,与《戏鸿堂法书》《宋贤六十五种》《秦邮帖》诸刻位置皆不甚相合;今存故宫博物院黄道周藏苏诗断碑砚十六字,与《戏鸿堂法书》《宋贤六十五种》《秦邮帖》诸刻十七字位置亦不甚相合,而钱泳所记十七字与诸刻相合。《晚香堂苏帖》将诗题刻于前,且变易行次,与二断碑砚皆不合。就此观之,钱泳所记王阳明、黄道周得砚时间与史梦兰、袁昶所记虽有出入,但于事无碍。袁昶谓黄道周崇祯三年(1630)所得残碑是真迹入石,界画秩然,今见黄道周藏断碑砚并无明显界画,结合钱泳所记,今见故宫黄道周藏断碑砚十六字位置亦非真迹原貌,说明在明代《孙莘老墨妙亭诗》至少有两种刻石传世:其一,按黄道周藏残砚十七字布局,有界画;其二,按黄道周藏残砚十六字布局,无界画。后三行按王阳明藏残砚布局,或按《戏鸿堂法书》布局。因为诗碑为行书,有列无行,以真迹入石者应当是,有左右界画,黄道周藏残砚位置有十七字,第二行五字“要”字略小,其余三行行四字。
表1
关于《戏鸿堂》所刻,张伯英亦谓其赝:“戏鸿之墨妙亭诗,东坡赝迹,得天临仿不觉其伪,善书者不鉴,斯之谓欤?”〔20〕相较《戏鸿堂法书》,《晚香堂苏帖》诗题在前,行次不同。虽二者字形笔画极为相似,“冰”字误刻为“水”,应漏刻一点。可以初步判断,广州博物馆藏《晚香堂苏帖》卷十二刻《孙莘老墨妙亭七古》与《戏鸿堂法书》卷十一或从同一底本,或据《戏鸿堂法书》翻刻。《墨妙亭记》均未被孙莘老刻入墨妙亭,《墨妙亭记》刻石的最大可能应该在元祐间苏轼为官的辉煌期。元祐六年(1091),湖守张询刻《后六客词》入墨妙亭。
今见《吴兴志》及《吴兴备志》均无诗碑刊刻的记载。若钱泳、蒋士铨、袁昶记载无误,《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书并刻入墨妙亭应是元祐后期的事情,是否张询所为并无记载。
苏轼熙宁五年(1072)二月至十二月间所作《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与熙宁五年十二月所作
注释:
〔1〕 张志烈等《苏轼全集校注》诗集卷八,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738 页。
〔2〕张志烈等《苏轼全集校注》文集卷一一,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1116 页。
〔3〕〔宋〕苏辙《栾城集》栾城集卷第四,四部丛刊景明嘉靖蜀藩活字本。
〔4〕〔明〕董斯张《吴兴艺文补》卷四十八,明崇祯六年(1633)刻本。霅溪,吴兴之别称。吴兴,古郡名,三国吴置,隋仁寿二年改为湖州,唐、宋沿置。
〔5〕苏轼《题羊欣帖》:“此帖在王文惠公家,轼得其摹本于公子锴,以遗吴兴太守孙莘老,使刻石置墨妙亭中。”张志烈等《苏轼全集校注》文集卷六九,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7785 页。
〔6〕〔明〕丰坊《书诀》,民国四明丛书本:“蒋灿,字宣卿,宜兴人。官至戸部侍郎,敷文阁待制。书得古人风韵,尤长于大字、小楷。”蒋之奇从子,宋神宗元丰八年至宋高宗绍兴二十年(1085——1159)。
〔7〕〔宋〕谈钥《(嘉泰)吴兴志》卷十三,民国吴兴丛书本。
〔8〕〔明〕徐献忠撰(嘉靖三十九年刊本),《中国地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四八四号·《浙江省吴兴掌故集》卷之五(金石刻类),成文出版社1983 年版,第211 页——218 页。
〔9〕张志烈等《苏轼全集校注》词集卷二,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629 页。
〔10〕〔宋〕谈钥《(嘉泰)吴兴志》卷十四,民国吴兴丛书本。
〔11〕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李昌宪整理《全宋笔记》第五编第八册,大象出版社2012 年版,第41 页。
〔12〕张志烈等《苏轼全集校注》诗集卷三二,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3518 页。
〔13〕〔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三十八,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宋〕谈钥《(嘉泰)吴兴志》卷十三,民国吴兴丛书本。
〔15〕〔清〕钱泳《履园丛话》丛话九《墨妙亭诗刻》,清道光十八年(1838)述德堂刻本。
〔16〕〔清〕蒋士铨《忠雅堂文集》卷二十一,清嘉庆刻本。
〔17〕〔清〕史梦兰《止园笔谈》卷二,清光绪四年(1878)刻本。
〔18〕〔清〕袁昶《安般簃集》诗续庚,清光绪袁氏小沤巢刻本。
〔19〕张志烈等《苏轼全集校注》文集卷六九,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7849 页。
〔20〕张伯英《增补法帖提要》,商务印书馆2019 年版,第141 页。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欧阳逸川
[宋]苏轼 行书洞庭春色赋与中山松醪赋卷 28.3cm×306.3cm 白麻纸 吉林省博物馆藏释文: 洞庭春色赋。吾闻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岂霜余之不食,而四老人者游戏于其间。悟此世之泡幻,藏千里于一班,举枣叶之有余,纳芥子其何艰,宜贤王之达观,寄逸想于人寰。嫋嫋兮春风,泛天宇兮清闲。吹洞庭之白浪,涨北渚之苍湾。携佳人而往游,勤雾鬓与风鬟,命黄头之千奴,卷震泽而与俱还,糅以二米之禾,藉以三脊之菅。忽云蒸而冰解,旋珠零而涕潸。翠勺银罂,紫络青伦,随属车之鸱夷,款木门之铜镮。分帝觞之余沥,幸公子之破悭。我洗盏而起尝,散腰足之痹顽。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醉梦纷纭,始如髦蛮,鼓包山之桂揖,扣林屋之琼关。卧松风之瑟缩,揭春溜之淙潺,追范蠡于渺茫,吊夫差之惸鳏,属此觞于西子,洗亡国之愁颜。惊罗袜之尘飞,失舞袖之弓弯。觉而赋之,以授公子曰:乌乎噫嘻:吾言夸矣:公子其为我删之。中山松醪赋。始予宵济于衡漳,军涉而夜号。燧松明以记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于束蒿?烂文章之纠缠,惊节解而流膏,嘻构厦其已远,尚药石之可曹。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春声之嘈嘈。味甘余之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蒸羔。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古蟹之霜螯。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邀。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凤,争榼挈而瓢操。颠倒白纶布,淋漓宫锦袍。追东坡而不可及,归铺啜其醨糟。漱松风于齿牙,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始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予,戏为作赋。后予为中山守,以松节酿酒,复以赋之。以其事同而文类,故录为一卷。绍圣元年闰四月廿一日,将适岭表,遇大雨,留襄邑书此。东坡居士记。
[宋]苏轼 行楷书祭黄几道文卷 31.6cm×121.7cm 纸本 1087年 上海博物馆藏释文: 维元祐二年,岁次丁卯八月庚辰朔,越四日癸未。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辙,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昭告于故颍州使君同年黄兄几道之灵:呜呼几道,孝友蒸蒸。人无间言,如闵与曾。天若成之,付以百能。超然骥德,风骛云腾。入为御史,以直自绳。终然玉雪,不污青蝇。出按百城,不缓不拒。奸民惰吏,实畏靡僧。帝亦知之,因事屡称。谋之左右,有问莫应。君闻不悛,与义降升。吾岂羽毛,为人所鹰。抱默以老,含章不矜。环堵萧然,大布疏缯。妻子脱粟,玉食友朋。轼迁于南,秋谷五登。坐阅百吏,锥刀相仍。有斐君子,传车是乘。穆如春风,解此阴凌。尚有典刑,紫髯垂膺。鲁无君子,斯人安承。纳币请昏,义均股肱。别我而东,衣被仅胜。一卧永已,吾将安凭。寿命在天,维圣艾增。君赵魏老,老于薛滕。天亦愧之,其世必兴。举我一觞,归安丘陵。尚飨。
[宋]苏轼 楷书眉山远景楼记 纸本释文: 眉山远景楼记。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史,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苟,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于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盖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元丰五年四月二十八日东坡居士苏轼撰,并书于乔居之雪寮。
[宋]苏轼 行书春帖子词之一 纸本释文: 元祐三年春帖子词。翰林学士臣苏轼进。皇帝阁。蔼蔼龙旗色,琅琅木铎音,数行宽大诏,四海发生心。旸谷宾初日,青苔告协风。旸谷宾初日,清台告协风。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草木渐知春,萌芽处处新。从今八千岁,合抱是灵椿。圣主忧民未解颜,天教瑞雪报丰年。苍龙挂阙农祥正,父老相。
[宋]苏轼 行书春帖子词之二 纸本释文: 呼看籍田。皇太后阁。宝册琼瑶重,新庭松桂香。雪消春未动,碧瓦丽朝阳。瑞日明天仗,仙云拥寿山。倚栏春昼永,金母在人间。朝罢金铺掩,人闲宝瑟尘。欲知慈俭德,书史乐青春。仙家日月本长闲,送腊迎春亦偶然。翠管银罂传故事,金花彩胜作新年。彤史年来不绝书。
[宋]苏轼 行书春帖子词之三 纸本释文: 三朝德化妇承姑。宫中侍女减珠翠,雪里贫民得裤襦。边庭无事羽书稀,闲遣辞臣进小诗。共助至尊歌喜事,今年春日得春衣。皇太妃阁。苇桃犹在户,椒柏已称觞。岁美风先应,朝回日渐长。甲观开千柱,飞楼擢九层。雪残乌鹊喜,翔舞下觚棱。
[宋]苏轼 行书春帖子词之四 纸本释文: 孝心日奉东朝养,俭德应师大练风。太史新年占瑞气,四星明润紫宫中。九门挂月未催班,清禁风和玉漏闲。崇庆早朝银烛下,佩环声在五云间。东风弱柳万丝垂,的皪残梅尚一枝。茧馆乍欣蚕浴后,禖坛犹记燕来时。夫人阁。
[宋]苏轼 行书春帖子词之五 纸本释文: 彩胜镂新语,酥盘滴小诗。升平多乐事,应许外廷知。细雨晓风柔,春声入御沟。已漂(流)新荇没,犹带断冰流。扶桑初日映帘升,已觉铜瓶暖不冰。七种共挑人日菜,千枝先剪上元灯。雪消鸳瓦已流凘,风暖犀盘尚镇帷。缥缈紫箫明月下,璧门桂影夜参差。元祐二年十二月五日翰林学士臣苏轼进。
[宋]苏轼 行书新岁展庆帖 前帖30.2cm×48.8cm 纸本 1081年(元丰四年) 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轼启。新岁未获展庆,祝颂无穷,稍晴起居何如?数日起造必有涯,何日果可入城。昨日得公择书,过上元乃行,计月末间到此,公亦以此时来,如何?窃计上元起造,尚未毕工。轼亦自不出,无缘奉陪夜游也。沙枋画笼,旦夕附陈隆船去次,今先附扶劣膏去。此中有一铸铜匠,欲借所收建州木(此字旁注)茶臼子并椎,试令依样造看兼适有闽中人便。或令看过,因往彼买一副也。乞暂付去人,专爱护便纳上。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谨,轼再拜。季常先生文阁下。正月二日。子由亦曾言,方子明者,他亦不甚怪也。得非柳中舍已到家言之乎,未及奉慰疏,且告伸意,伸意。柳丈昨得书,人还即奉谢次。知壁画已坏了,不须怏怅。但顿着润笔新屋下,不愁无好画也。
[宋]苏轼 人来得书帖 29.5cm×45.1cm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轼启:人来得书。不意伯诚遽至于此,爱愕不已。宏才令德,百未一报,而止于是耶。季常笃于兄弟,而于伯诚尤相知照。想闻之无复生意,若不上念门户付嘱之重,下思三子皆不成立,任情所至,不自知返,则朋友之忧盖未可量。伏惟深照死生聚散之常理,悟忧哀之无益,释然自勉,以就远业。轼蒙交照之厚,故吐不讳之言,必深察也。本欲便往面慰,又恐悲哀中反更挠乱,进退不皇,惟万万宽怀,毋忽鄙言也。不一一。轼再拜。知廿九日举挂,不能一哭其灵,愧负千万,千万。酒一担,告为一酹之。苦痛,苦痛。跋:东坡真迹,余所见无虑数十卷,皆宋人双钩廓填。坡书本浓,既经填墨,盖不免墨猪之论,唯此二帖(新岁、人来)则杜老所谓须臾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也。董其昌题。
[宋]苏轼 行书获见帖 28.2cm×37.8cm 纸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轼启。近者经由获见为幸。过辱遣人赐书。得闻起居佳胜。感慰兼极。忝命出于余芘。重承流喻。益深愧慰(点去)畏。再会未缘。万万以时自重。人还冗中。不宣。轼再拜。长官董侯阁下。六月廿八日。
[宋]苏轼 行书邂逅帖(又称《江上帖》) 30.3cm×30.5cm 纸本 约1101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轼启。江上邂逅,俯仰八年,怀仰世契,感怅不已。辱书,且审起居佳胜。令弟爱子,各想康福。余非面莫既,人回匆匆不宣。轼再拜知县朝奉阁下。四月廿八日。
[宋]苏轼 行书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诗帖 30.7cm×45.3cm 纸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君不见诗人借车无可载。留得一钱何足赖。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虽存耳先聩。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闻尘扫尽根性空。不须更枕清流派。大朴初散失混沌。六凿相攘更胜坏。眼花乱坠酒生风。口业不停诗有债。君知五蕴皆是贼。人生一病今先差。但恐此心终未了。不见不闻还是碍。今君疑我特佯聋。故作嘲诗穷险怪。须防额痒出三耳。莫放笔端风雨快。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
[宋]苏轼 行书跋吏部陈公诗帖 27.8cm×60.6cm 纸本 元丰四年(1081)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故三司副使吏部陈公,轼不及见其人,然少时所识,一时名卿盛士多推尊之,尔来前辈凋丧,略尽能称诵。公者渐不复见,得其理言遗事,皆当记录宝藏,况其文章乎。公之孙(师仲)录公之诗廿五篇以示轼,三复太息,以想见公之大略云,元丰四年十一月廿四日眉阳苏轼书。
[宋]苏轼 行书致季常尺牍(又名《一夜帖》) 30.3cm×48.6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原文:一夜寻黄居寀龙不获。方悟半月前是曹光州借去摹搨。更须一两月方取得。恐王君疑是翻悔。且告子细说与。纔取得。即纳去也。却寄团茶一饼与之。旌其好事也。轼白。季常。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