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琛
今年3月18日至19日,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在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举行。
会后,有两张照片在网络上热传——一张照片是1901年,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签字仪式上,满脸屈辱的清政府代表;另一张照片则是2021年,面对美方傲慢施压,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洁篪掷地有声地反击:“美国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同中国说话,中国人不吃这一套!”
今年是《辛丑条约》签订120年,亦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
外交背后向来是国家实力的体现。
从1901年的割地赔款到2021年中美战略对话中的唇枪舌剑,在历史与现实的对照下,如今站在世界外交舞台上的,已经是阔步走进世界大国之列的中国与焕然一新的中国人。
可以肯定的是,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外交正在不断开创新局面,谱写着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崭新篇章。
战场上打不过,谈判桌上谈不赢
在1901年的这张图上,坐在右侧第二位的就是签订这个条约的中方代表李鸿章。
长久以来,李鸿章与曾国藩、张之洞、左宗棠并称为“中兴四大名臣”。在当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眼中,李鸿章是“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
但也正因为他的才干,李鸿章成了一个悲剧人物,“生不逢时”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1900年庚子年,义和团兴起,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这引起了外国侵略者敌视。1900年8月14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携光绪仓皇西逃。随后,慈禧电令李鸿章进京,和庆亲王奕劻一起,代表清朝与八国联军谈判,收拾残局。
李鸿章再次踏上屈辱议和之路。在西班牙驻华使馆的谈判桌上,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趾高气昂,各国代表虎视眈眈。
1901年9月7日,无力回天的李鸿章和奕劻被迫与列强签下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清政府沦为列强们的傀儡。至此,中国完全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而李鸿章也再次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
可悲的是,听闻条约签订后,慈禧却说出了那句遗臭万年的“名言”:“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着实令人心寒,李鸿章在为赔款的减少据理力争之时,背后的清政府却只想着保留自己的地位,在求得自己想要的“和平”的同时,弃百姓安危、国家尊严于不顾。
“李鸿章确实签了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但这并不能否定他作为外交家的历史贡献。”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执行院长杨成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不能超越李鸿章所处的历史语境而按照今时今日的标准,纯粹以外交结果为导向去评价。囿于清朝晚期相较于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十分孱弱的国力,李鸿章更像是一个戴着镣铐被迫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去追求和捍卫王朝利益的悲剧主角。客观条件先验地决定了李鸿章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实在是很有限,固有的弱国身份迫使这位公认的名臣不得不委曲求全,尽管屈辱但仍然是尽量地在一个可以去争取的范围内去维护大清王朝的利益。”
在杨成看来,如果李鸿章不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结果可能更悲剧,“说白了,把谁放在那样的历史位置上,可能也很难争取更好的结果”。
李鸿章这样总结自己的外交理论:“国家之间其实并没有外交,完全在于本国的立地,就像是交朋友一样,双方都有相当的资格,我想要联系他,他想要联系我,然后才能谈到一个交字,倘若自己一事无成,偏偏等着别人帮助,就算是有七嘴八舌,不论怎么说都于事无补。”
说到底,这是一种悲哀——因为国家的虚弱,让代表国家的外交官们挺不起腰杆。不过,杨成表示,尽管国家实力比较弱,但不代表李鸿章个人不被人尊敬。
实际上,战场上打不过,谈判桌上又岂能谈得赢?这个道理李鸿章深深地体会到了。对代表中国的外交官来说,这个宿命随后几十年间,仍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
弱国有外交,然而有限度
时间来到一战后的巴黎和会。此时距离《辛丑条约》的签订已经过去了近18年。其間,中国经历了政权的更迭,国家处于巨大的转变中。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派遣14万劳工前往欧洲战场,用生命为中国赢来了战胜国的地位。然而,当5名中国代表满怀期待来到巴黎凡尔赛宫时,却被告知中国是三等战胜国,仅有两个席位,只能由代表们轮流参加。
巴黎和会上,美、英、法、意、日五大国联合瓜分着战后利益,谈到中国山东主权问题,日方提出自己与德国曾签订合约,有继承其权益的权利。中方则在此问题上态度十分坚决,后来被誉为“民国第一外交家”的顾维钧据理力争,将日本的要求悉数驳回。
但国际外交向来处于复杂的局面,各国的联合、利益的牵制都让在谈判中处于弱势的中国无法如愿夺回属于自己国家的山东主权,这也让中国代表团拒绝在合约上签字,愤怒离去。
残酷的现实让沉浸在战争胜利喜悦中的人们逐渐清醒,纵使处于战胜国的地位,当时的中国还是不够强大,仿若“战利品”一般被瓜分国家利益令人愤怒,也令人无奈。但仔细一想,正如顾维钧所言,“我不相信弱国无外交之说。唯其弱,故依赖外交较强国更为重要”。
对此,杨成也颇为赞同,“弱国更要有外交,但除此还应该再加上半句,即弱国外交有限度”。
“无论是从绝对还是相对国力的视角看,当一个国家处于弱势地位时,能否拥有卓越的外交家就显得特别重要了。在硬实力不如他国时,谈判桌上能否尽最为本国争取利益更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外交技巧。另外一方面,我们可能也要承认,弱国外交毕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技巧是有边界的,很多情况下其目标首要在于把国家利益的损失降到最低。换而言之,弱国外交只能想方设法保证一些基本利益,缺少国家实力的战略加持不大可能做到利益最大化的最优结果,这是弱国和强国外交的一个最明显的差别。”杨成进一步解释道。
同样地,国际政治专家项蓝欣在《传统与对外关系》一书中也反复强调过“弱国无外交”这一想法是不对的。书中写道,“弱国有外交”就意味着对我行我素的超级大国的行动限制。中国必须反对“顺者昌,逆者亡”的国际关系的所谓“规律”,同时加强对世界通行“规则”的遵守和新规则的制定。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才能算是进入了世界政治的主流。
曾经做过外交官的杨成坦言,外交谈判其实是一门非常难的技术活,除了心理战,有时甚至还是拼体力的活儿。他本人就曾作为中方的学者代表参与过和俄罗斯的谈判,“当时在整个谈判周期内每天都时从早上9点开始,一直要谈判到晚上12点,围绕着每一个条目来回展开拉锯战。双方都会据理力争,争取说服对方接受己方的立场”。
而两国谈判会有很多所谓的技巧。“事先尽可能摸清对方的谈判文化、基本立场、核心利益等至关重要,据此准备好多种应对方案。更关键的在于现场的随机应变能力,准备的毕竟不大可能全用上,很多时候需要根据对方临时的立场做战略判断,政治定力、语言能力、学科能力、话语能力在彼时彼刻十分重要。该下决心时不能犹豫,该拖的时候也要能够拖得合情合理。”在杨成看来,“外交本质上是一门妥协的艺术,是双向的让步,最终目标是要解决现实的外交问题,无论是事关战争与和平的大问题,还是和民众相关的侨民保护等看上去不起眼的小问题。他强调:“作为谈判者,我们肯定是力争对我方最有利的上线方案,但心里也是有底线思维的,根据战略大局的需要可以做适当的让步。此时的基本技巧是换子,在某个地方退了一步,在别的地方要找补回来。谈判双方对此是有一定的默契的,或者更准确说是都清楚这一逻辑。除非两国之间有绝对的实力差距,一方可以借此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另一方。一般来说,围绕谈判目标出现一些拉扯十分正常。”
因此,在国力上升,尤其是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外交相对更容易做。杨成表示:“仅凭一张嘴皮子,在列强制定的游戏规则下坚决地维护国家利益。从这一层面来看,无论是李鸿章还是顾维钧都殊为不易。”
从窑洞走向國际舞台
巴黎和会的打击为当时的中国敲响了警钟,郁积近百年的民族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激起席卷全国的“五四运动”。
在这次运动中,中国工人阶级开始登上政治舞台。1920年夏,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陈独秀在上海建立了第一个共产党早期组织,之后各地也相继建立起共产党早期组织。
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
而中国外交的红色基因,则要追溯到1931年的江西瑞金。就在“九一八”事变的同年11月,在极端困苦环境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江西瑞金成立,并设立外交人民委员会。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创建的中国第一个外交机构,也是我们今天的外交部前身。
延安时期,在陕北的山沟里,中国共产党采取“窑洞外交”,以“三用好一拓展”的方式进行。
首先,用好朋友的力量。主要是保持与苏联、共产国际以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其他机构的人员的往来。
其次,用好西方记者之笔。美国人埃德加·斯诺,是第一个在陕北红色根据地采访的外国记者,他用图片、文字、视频等丰富形式首次将“红星照耀的地方”展示给全世界,极大地影响和改变了世界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和态度。
再次,用好电讯和书信。在西班牙战争刚爆发时,中共就发表了大量支持和鼓励西班牙共产党和人民的文章,强烈谴责德、意法西斯。
最后,拓展与西方大国的联系。
1939年1月,基于对整个抗战形势的研究,中共中央决定在重庆成立中共中央南方局外事组,根本任务是“宣传出去,争取过来”。南方局外事组的设立,有利于争取和增进国际社会对中国共产党的了解,改善党的国际形象和地位,扩大中国共产党的国际影响力。
1945年,经过14年不屈不挠的浴血奋战,中国人民打败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者,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这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反抗外敌入侵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牺牲最多的民族解放斗争,也是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斗争。
在此时期,党领导下的对外工作,呈现主动性和灵活性,也为争取抗战最后胜利创造了有利的外部环境。
苦尽甘来,新中国外交迎来曙光
新中国成立前夕,党中央准确分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形势的变化,制定了新中国的外交方针和指导原则。
1949年3月,毛泽东主席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指出:“新中国的外交政策是,不承认外国政府现在派驻中国的代表为正式的外交人员,不承认国民党政府与各国建立的旧的外交关系,也不急于取得帝国主义国家对我们的外交承认。”
之后,毛泽东发表《论人民民主专政》指出,“在国外,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和各国人民,共同奋斗。这就是联合苏联,联合各人民民主国家,联合其他各国的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结成国际的统一战线”,明确提出了“一边倒”政策。
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总理亲自兼任外交部长,要求外交人员要当“文装解放军”,有铁一样的严格纪律。王稼祥、张闻天等人先后出任苏联大使,姬鹏飞、耿飚、黄镇、韩念龙、王幼平等10余名高级军事将领则出任新中国的首批驻外使节,被誉为“将军大使”。他们以坚定正确的政治立场和经过战争考验的战略眼光,为新中国外交打开局面作出了重要贡献。
1953年,中国人民志愿军高举保卫和平、反抗侵略的正义旗帜,同朝鲜人民和军队一道,赢得了抗美援朝战争的伟大胜利,捍卫了新中国的安全和稳定。新中国的国际威望也随之不断上升。当时,毛泽东提出:“形势是很好的,应该派一些同志去做外交工作,做外交就是做建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