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与“重塑”

2021-11-03 21:10薛敬伊
电影评介 2021年14期
关键词:红辣椒动画

薛敬伊

作为世界级动画大师今敏,其借助个性化的叙事手法,以独特的方式将真实世界与臆想世界杂糅在一起,通过相互交织的虚幻与现实展现出了社会所带给人们的不同影响;在其作品中,多以女性人物或女性视角展开,今敏所独有的女性情节对其作品的发展脉络起到了有力支撑,通过塑造不同的女性角色表达了今敏对日本社会中女性地位及其性别意识转变的思考。

一、“立足女性角色”——今敏的女性意识

人们对性别的部分认识往往是通过对时代文化的关注所获得的,性别的刻画会进入到文学、影视作品之中,以此又构建了当下的时代文化,从而进入到作为时代文化的参与者的大众意识之中,大众会深受其影响。若将整个动画发展史作纵横比较,不难发现,角色是动画之核心,推动着情节的发展,也是一部作品中的灵魂所在,因此在作品中,不同性别视角的表达则会产生巨大的差异性。

在以往的动画作品中,女性角色通常被局限在一些固定的形象中,似乎在以男性话语为主导的世界,女性角色除了柔弱善良、等待着被救助的形象之外,就是加害于其他女性的女巫般邪恶阴暗的形象。作为“第二性”身份,女性所表现出的种种特性,实际上是受到了社会的限制与束缚,并不是一种自我主动的选择,因此,波伏娃创造性地提出“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女性处境论。而对于性别的不同阐释已经可以成为表达艺术的一种方式,通过此,人类不仅可以获得自我表达,也可以对自我困境进行表述。

目前的动画领域,较大比例还是以男性主角为主导的动画,以女性角度进行创作的作品相对较少,在动画的发展历程中,女性角色所具有的性格特征、人物特点等等,往往都是与当时社会的女性地位及社会对女性的认知是不可分割的。二战战败后的日本,在受到经济压力的刺激下,传统的家庭结构被解构,大量的女性在参与工作并获得了经济的独立权后,社会地位得到了大大提升,这也对日本女性意识的觉醒产生了一定影响。伴随着女性角色在整体社会中的转变,使得日本文化对于女性有着独特的关注视角,因此,愈来愈多的动画导演开始尝试打破以往单一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今敏则较之更甚,其作品不仅以女性为主角,同时通过女性的视觉、心理等的动态变化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从偶像未麻,到女优千代,再到红辣椒,甚至在《东京教父》中的人妖阿花也是以女性形象来塑造的。其作品下的女性角色多为“克服心魔,发现自我”典型形象,主要表现为在经历了复杂的事件以及多方压力后,由最初的精神与自我分裂到逐渐超越分裂最后发现新的自我的过程,在保持了早期聪敏温柔形象的同时更加独立强大,不再甘愿成为附属品。这些女性角色,与现实社会中的女性有着高度的契合,成为了今敏对以男权社会为主所导致的文化内涵、社会属性等种种问题的反思载体。

二、“梦境与镜像”——自我意识的唤醒

动漫之所以是一种不可替代的表现形式,主要在于其对叙事空间的高度容纳,通过作品中的画面及声音,通过时空的组合,利用多种技巧来呈现出一个特定的场域,从而影响观众的体验感。[1]与一般动画有所区别,今敏致力于用拍摄电影的手法来制作动画,并随着其作品叙事空间的不断推进和深入,逐渐呈现出其女性意识的建构过程。

今敏利用流畅的剪辑,绝妙的转场,将故事在梦境与现实、臆想与幻觉之间来回切换,今敏善于用虚实结合的承接性转换的方式来传递角色的情感变化,使人物的内心情感可以映射现实,而现实境遇也会抽象变为虚幻,例如在《千年女优》中,主角藤原千代子对爱情的追寻就利用叙事空间的巧妙变换,融入了战国、幕府、大正以及昭和四个时代,将千年的时间压缩至半个世纪,她的一生穿插了日本百年的电影史,通过戏里戏外的不断交织,使千代子在电影角色与真实人生之间来回交替,虚实辉映,而这种独特的叙事风格使得今敏作品中的故事剧情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展开,增加了影片的观赏性,例如在回忆最初被选作演员时的低头动作时,就完成了从现实中老年千代子变为年少时青涩千代子的转变,这样侧重于描绘人物心理的形式也使得角色形象更加饱满且富有细节感,又比如千代子在沦陷的北方、雪地车站以及在漆黑树林中,通过“奔跑”的动作完成了对现实与虚幻的联接,从奔跑、摔倒再到站起来的过程,也表现了千代子在情感上的递进。通过繁复的空间变化,看上去作品似乎只传递了女性勇敢追寻爱人这一个主题,而事实上,作品的主题不局限于对所爱之人的浪漫追寻,更确切说是千代子对内心自我的永恒追寻。

除了作品虚实结合的内在逻辑性以外,今敏还常运用“镜像”这一独特的电影叙事媒介来表现人物心理变化以及从中投射出的“自我觉醒”。“镜像”这种方式可以看作是自我创造的一种方式,通过思考在其身份的形成中学会行动,人物通过镜子将自己置于世界图景的中心,完成从“现实的我”到“理想的我”的构建,今敏巧妙运用“镜像”的方式来表现出梦境与现实以及人物的分裂等多种二元对立的冲突,并最终完成了人物自我意识塑造的全过程。如在《红辣椒》中,现实中的千叶敦子是一个理性、冷静、克制却不敢直面内心的神经学研究员;而在梦境中的红辣椒则是一个俏皮、可爱、果敢率真的少女,在影片开头,当红辣椒被流氓骚扰时,表面上的她微笑着应付,而身旁的镜子却表现出截然相反的表情,通过镜中人的多重表情,也可以将红辣椒的真实性格一览无遗;片中多次出现千叶在镜像中对自己或另一个自我(红辣椒)的审视,当世界面临危机时,透过镜子,奔跑着的敦子的身影也逐渐与红辣椒融为一体,这也意味着千叶经过不断挣扎终于直面内心,接受了潜意识中的另一个自己,蜕变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个体。今敏通过对同一个角色的双重性格的阐释,传达出了他对于女性在以男性话语为主导的社会中对自我身份认同的追寻与渴望的思考,通过对女性角色的塑造,今敏也在作品中实现了故事情节、人物情感与价值观的统一。

实际上,《红辣椒》可以看作是女性人格不断进化的故事,投射在镜像中的红辣椒就是敦子身后的“影子”,通过不断融合,抹除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鸿沟,打破了主角两种人格间的冲突,透过镜像,得到蜕变的不只是敦子,红辣椒亦然。[2]一方面,作品的底色充斥着当时日本社会下被抑制的疯狂和躁动,处于其中的女性被各种价值观、人生观和审美观所相互撕扯着,正是扭曲社會的集中体现,而另一方面,女性解救自我、与自我和解的过程才是使自己获得救赎的途径,当那个巨大的女性身躯站起来时,女性带来人间光明的寓意与今敏的女性主义不谋而合。

三、“迷失自我”——女性配角形象解读

对于现实生活中的部分人而言,性别是其做出思考与决定的附加工具,身体成为了身份的限制性条件,人们对战胜心魔、追求自我的女性投去赞赏的目光,但实际上,在压力中屈服也是一种常态,在今敏的作品中,除了运用特殊的表现手法的特点之外,今敏还热衷于利用在社会的不同冲突和压力之中,展示出不同类型的女性所可能展现出的状态。

今敏运用写实的手法,通过对女性主角与配角之间的冲突矛盾来加强人物的多元性,将各种具有复杂性格的女性角色生动地呈现在观众眼前,既使剧中人物图谱更加饱满、多元,又与主角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今敏主要通过对女性配角的塑造来表现社会中迷失自我的群像,这些女性配角的心理发展过程通常可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中,看似平静的生活下潜藏了许多危机;在第二阶段,当生活中的危机开始显露出来时,她们无法超越以往的认知与价值取向,迷失在人生方向的道路中,最终被贴上精神堕落的标签。例如在《未麻的部屋》中,作为未麻的经纪人留美,最初在日常生活中悉心照顾着未麻,因在未麻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便在网络中创建了“未麻的房间”,详细地记录着关于未麻的一切,当未麻同意接拍强奸戏这一导火索事件发生后,留美意识到未麻开始一步步脱离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时,曾经那颗坚守纯洁偶像的心瞬间崩塌,于是不择手段地伤害无辜的人。在故事最后,留美因为不能面对真实的自己而精神崩溃,沉溺于偶像未麻的状态之中,无法抽身。又如在《千年女优》中,已有名气的女演员岛尾咏子在与千代子初见时,眼里满是不屑,随后看到专心演艺事业、勇敢追寻爱情的千代子后,咏子不仅没有得到启发,相反却处处给千代子使绊,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最终陷入迷失自我的泥潭之中。

今敏利用对群众角色的描绘,将形形色色的女性特质呈现在观众眼前,其或以一闪而过的镜头,或以不经意的语言,在看似随意实则以管中窥豹的方式中,将这类随波逐流的群体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如在《东京教父》中,幸子的邻居们带着一种盲目的优越感,对幸子的不幸故事津津乐道,又如鸭原太太用编造故事的方式,只为了融入群体。这类形象通常代表着大多数人,他们放弃独立思考的能力,人云亦云;在乎别人的目光,生怕自己与他人不同。

通过对这类迷失自我的女性配角的塑造,今敏向观众展示了一部分女性停滞、被动的生存状态,这类女性不仅不能通过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来拓展内部世界的主体性,反而是禁锢在封闭的内心中,缺乏自主性。今敏对女性配角的细致刻画,既可以突出主角在克服困难的不易,增加了剧情冲突;也使观众产生对女性配角的惋惜之情,她们身后的无形枷锁也对观众产生了警示作用。

四、“他者的力量”——父权社会的解构

在西方哲学中,“他者”问题作为自我反思的一个重要概念,自黑格尔之后,不论是在海德格尔、萨特亦或是波伏娃的哲学思想中都常见其身影。“他者”,更多指代的一种失去自我的、非本真的存在状态,是一种缺乏自我意识、处于被动地位的主体人格,总是在与自我的相互论证关系中互证对方,在男女两性关系中,历史无形中赋予了男性以“主体”的地位,并不断突出作为“自我”的主体性,于是,在由男性所建构的世界中女性则沦为了“他者”、“第二性”的形象。因此,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序言中写道:“女人完全是男人所判定的那种人……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3]

可以发现,与传统叙事不同,在今敏以女性角色为主导的作品中,尽管男性角色相较处于隐性地位,但却呈现出更加多元化的形象,摆脱了以往智者、勇者等单一身份,今敏或向众人展示了他们的失败、分裂与痛苦,同时也暗示了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正是来源于由男性所制定标准和规范的统治。在《红辣椒》中,有一个重要男性角色——双腿残疾的理事长。长期身体的残疾逐渐扭曲了其心理状态,变得十分偏执,他所在的植物园象征着原始野性的生命力,在极度膨胀的个人欲望之下,拒绝科学介入的神秘主义观念让他俨然化身成一个独裁者,不仅在红辣椒们找寻真相过程中不断制造出干扰素,百般阻拦,甚至在影片最后还妄想利用梦境侵蚀现实世界,企图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实际上,理事长的形象是传统父权社会下的缩影,带着支配、占有、控制和破坏的意味,他们往往认为自己是掌握权力、制定秩序的一方,但当红辣椒说出“对付影子用光明,对付梦境用现实,对付死亡用生命,对付男人用女人。”这句经典台词后,红辣椒与敦子合体变成的婴儿越来越大,不断吞噬着理事长,最终摧毁了代表着父权制意识形态的理事长。这一幕也表明了通过抗争,成熟女性对其自我身体与精神的完全掌控,具有更加鲜明的女性主义色彩。

父权社会的统治就像以一双无形的手掌,在黑暗中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吞噬掉主角,因此,不仅女性,甚至部分男性会被动地、下意识地接受父权制社会强加在其身上的“他”性。作为《红辣椒》里的另一男性角色小山内,其形象就带有强烈的被父权社会所压迫的印记,生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小山内,对红辣椒的扭曲爱意和情欲想象,让他一步步在压迫中形成了矛盾变态的人格,最后在梦境中挣扎而死。可以说,小山内既是男权社会中父权重压下的牺牲品更是女性意识觉醒的对照面。

在传统的社会里,正如女性对于男性而言带有“他”性一般,流浪汉、异装癖等边缘人物注定是非主流队伍中的一员,不具有话语权,从另一种角度而言,他们也是社会中的“他者”,在今敏的动画叙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对其进行了言说,一方面用这类形象来丰富动画中女性主義的性别内涵,另一方面也将更多的目光投入到了社会的边缘人物身上,体现了今敏对于社会的深刻洞悉。在《东京教父》中,影片用细致的手法、幽默诙谐的情节传递出“爱”的主题,剧中虽是男儿身却有女儿心的阿花,面对艰苦的生活,依然笑着面对,在与美由纪、阿金一起为弃婴寻找双亲的过程中,甘愿为自己的信念而奉献,尽管阿花身材高大,但他细腻的情感能让观众准备感受到实际上阿花是一位特殊的“女性”,通过阿花这一角色反映了女性身份的多重性,向大家传达了女性气质与人格并不只有固定的模式,而是应该在多元化、保持开放中成就自身的完整。

结语

今敏怀着强烈的人文关怀与对个体生命的关注,用自己的镜头艺术,以梦境为底色,用文学的艺术手法,传递了对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现状的批判,将现实中的情感生活进行了高度再现与艺术表达。在他的作品中,人们看到了在各种背景下女性的不同生命状态,也看到了女性为改变自己“他者”地位所作出的努力,从《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东京教父》《红辣椒》等作品中,可以感知今敏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传达出一个主题:真正的救赎只能凭借自身的不断完善才可能得以实现。

参考文献:

[1]黎首希.今敏动画电影的视听语言特征分析[ J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4(3):93-99.

[2]熊凯.虚实之间——今敏动画作品解读[ J ].科技创业月刊,2014(05):144-145.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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