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03 01:44馨灯
雨露风 2021年9期
关键词:歌者肉体

馨灯(褚立)

在淮北平原,农村的五月。农民的儿子馨灯,远离故土多年的馨灯

在困乏的呵欠和瞌睡间隙,在汗水和酸痛肢体的间隙。满身麦芒伤口的馨灯

在收割机和脱粒机的马达声里,在麦场上繁忙的喧闹声里。自命的诗人馨灯

在尘土和麦粒混合的芬芳中,在人体的汗水和牲畜的粪便的气息中。城中生活二十年的馨灯

在父母的责备和乡亲的询问下,在朋友的怜惜和爱人的注视下。你们的馨灯

熟悉着有些陌生的农事,努力做一个现实的好孩子,拼命与大地接近。但永不忘记

爱着一切所爱的,并希望能用自己的喉嚨歌唱。赞美人生并为之发出光亮

这是我自己应有的光亮,与众不同的光亮,馨灯的光亮

馨灯的肉体是一个中年的男子,名叫褚立。他正被金钱和工作所逼

焦头烂额。据说渐渐已经习惯于困顿与拮据,碰壁久了,结出厚实的茧

而馨灯优哉游哉。不以物喜,不以物悲,静静地远观褚立的遭遇

馨灯的光亮,褚立不可以发出。馨灯的光不是肉体的光,现实的光

是生命灵魂的灯盏。心脏的肺腑的灯芯,血液的精神的灯油

不是浩大的光。不奢求太阳的炽热和月亮的圆满。馨灯说,看吧

我的爱,我爱着的人们,父母兄弟、朋友、情人和一切善良的、弱小的

勤劳的、真诚的、美丽的,以及所有需要爱与被爱的人们

还有可爱的动物、植物和菌类乃至一粒微尘、一个细胞、一个原子

我将给予的、奉献的光,引导我们告别电灯时代

在不远的过去,或更远的过去,我们将见到这燃油的灯盏

在暗夜无边的雾霭里,在茫茫的凄风苦雨里,馨灯的光

在家园的西窗,燃着温暖的希望

放下我们的背负。那些沉重的,坚硬的,实在的障碍

我们已不需要。为一切需要歌声的吟唱,为一切需要光亮的发光

这是馨灯的,也是我们共同拥有的。不张扬也不遮掩,不宏大也不渺小

不狂妄也不自卑。这自然的、真实的、亲切的、独一无二的光亮

坦荡着发出来。我要放声歌唱!我要发出光亮!

感谢你的灌溉和哺育!我亲爱的人们

感谢你的蔑视和阻挡!我的敌人和对手

我是你枕边窃窃私语的情人,是你襁褓中无知好奇的孩子

是你的仇敌和石头,是你头上的烈日和风雨

是一株长满针刺的仙人掌,是丛生枝蔓的荆棘

是在深夜里偷布芬芳的夜来香,是长着好看的花和叶的罂粟

是情人节里骄傲的玫瑰,是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丛沙枣

是房前屋后处处可寻的野草,是岩缝中的茶

是腐烂竹木上冒出的蘑菇和木耳,是潮湿砖瓦间不死的苔藓

是东走西顾的茕茕白兔,是在河之洲的关关睢鸩

是挥之不去的一身黑衣的乌鸦,是冬去春来梁上筑巢的家燕

是一身征尘穿云出雾的浩鸿,是野性难驯嗥叫不息的狼

是翩翩来去成从成对的蝶,是叽叽喳喳处处嬉闹的麻雀

是断壁残垣里吟唱的蟋蟀,是雨天里聒噪不绝的蛙

我是馨灯。你的爱或者恨!

我是一条沉重的锁链,锁住两肋欲生的翅膀

是一片早落的枫叶,来不及让你看到红色

是船舷边与舟楫相伴的浪花,只能看帆起帆落的岸

是菜叶上七星瓢虫,和害虫被农药一道毒杀

是开着白色伞花的蒲公英,被风挟持到遥远的异地

是溪流中不愿变成鹅卵石的石头,迎着冰冷的水昂首

是腊月里茅屋前后晶莹剔透的檐挂,在阳光下一滴一滴耗尽生命

是风雨中独步江湖的那个人,只带着一卷书、一架琴和一柄剑

我是馨灯。你所亲近或疏远的!

我是馨灯。我的生命在肉体之上,因为我的歌声和光

对于你,我的爱人和敌人,我将一如既往,终生感谢

我拒绝冗长而乏味的故事。我不是讲故事的人,而是一个孤独的歌者

反反复复的音节里,从未出现淫雨或者烈日。尽管肉体沉重

我逼着自己飞翔。总是在半醉半醒,如梦如幻中张开双臂

青蛙跳跃的律动,龙蛇蜿蜒着的宛转,将我震撼和环绕

几个月以来,几年以来,几个世纪以来,许多古往今来的歌者

渐渐消逝了影像,仅剩下寥若晨星的几点声音。我也将不例外地

重蹈覆辙。肉体是一根藤,灵魂是一树繁花,我为此而羞惭

关于下个季节的风向,我向坐在门口裸胸哺乳的农妇请教

她说,云朵没有预兆,花朵没有预兆,为什么不去问山顶的消息树

我的歌声顿时想飞上天空,显出翠绿鲜嫩的生机,脆润且明亮

我没有多少以供警示或预言的梦境。偶尔几匹飞马

是白色的。长长的鬃毛和甩动的马尾让我迷恋和仰慕,没有别的

和着冬天的光,自雪山而下的光,我的歌在风中徘徊

不知要抵达哪里。你可以沿着歌声去寻找,或在鸟巢里,或在落叶下

我的呢喃或轻吟不可挽回地游动。在你的耳边发着光

萤火虫般的光。爱人,你可以抛弃和拥有,唾骂和赞颂

歌声与光亮。瘟疫一般传送在众人的口中,我知道你的宠爱

因此,在碎玉的粉尘里,在经历多次火的锋刃上

我的灵魂消融在你的温暖里。只是寒光一闪,谁不心生敬畏?

肉体告诫我,稍不小心,将露出粗陋的本相

我不是讲述冗长而乏味故事的人。我是一个歌者,孤独的馨灯

用草原上的长调高亢悠扬着窗外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不会因此而变化。这使我不禁又一次想起你

灿若繁星的人群里,你是清癯的长者还是妩媚的天使?

而我是馨灯。你的歌者,你永远的歌者,孤独的歌者

雨来时,眉清目朗。风起时,长发飘飘

远山含黛。在风雨的清晨,你在朝露未晞之前

捧着一束勿忘我询问爱情的道路

让我如何回答你呢?我的爱人!我的天使!

如果在若干年以前。我还可以带你去寻找巉岩边的那株树

而现在,在处处花朵和树木的现在,在人们不停地培植和呵护的

如此精致的现在,我只好缄默。甚至不敢摇头或点头

不敢用手指和眼神指点方向

更不要问我爱的是谁。数千年以来,我都是孤独着的

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

在汉宫出塞的旌旗里,我站在十里长亭外,遥望远去的秋风

在吴国的馆娃宫墙外,我书写出许多伤心红叶

在骊山春暖的长生殿,我的歌哭坍塌了整个唐朝

在凤仪亭外的烽烟里,夹杂着我燃着的诗笺

在潇湘馆的苦雨中,我是伫立着的一株竹

在画满桃花的扇面上,撕裂的正是我的伤口

我的爱经久不绝,永生不滅。不是因为你的容颜

而是爱着你的不幸。我的爱,我永远孤独地爱着

我爱你如爱一片青草。但我不是山坡上的牛羊,而是叶尖上的露泪

土壤中的蚯蚓。我爱你如爱一场瑞雪。但我不是冬天的暖阳

而是西伯利亚的寒风,天空中不散的乌云

我对你的爱不着痕迹,却伴你而生,为你而生。我的爱

我就这样执着地爱着。我执着于孤独。无论亿万年前

还是亿万年后,你却可以看到,我在朝露未晞之前

等待着你的到来和询问

在写这首诗之前,馨灯已陷入一片黑暗。黑暗

终于成为这幕歌剧的主角。馨灯这个诗人,长着与黑暗

相似的面孔,宛如一块煤炭

深夜不期而至。一些多年未见的面孔不期而至

五月就要过去,仿佛夏季就要过去。人到中年,一切

都恍惚起来。翻开过去的诗歌,馨灯看不到墨迹

只有刷刷作响的纸张。然后,再想象一个诗人的光亮

真的只能如萤火虫屁股一样微不足道。但毕竟是光亮

我一直在努力试着不用光芒这个词汇。不可避免地

我必须注重礼仪。如果谁敢把矛头指向阳光,石头如雨

馨灯是个识趣的人,我知道自己的颜色和重量

所有爱我的,在这个五月的静夜请张大眼睛。我们不再

借助光芒,来分辨每一片叶子的正面与反面。幽怨的、请求的

困顿的、停滞的眼睛,让我们拨开睫毛,从瞳仁里抽出

一丝的光亮。馨灯会自豪地说,来吧

这是我们自己的,共同拥有的,真正的光亮

来,让我们忘记那个叫褚立的男人。梳理好时光的蹄迹

在暗夜的风中,看两块石头碰撞的火花。这是

一场不可拒绝的诱惑。让我们撕碎使我们迷路的

地图,跟着自己的光亮步行或者飞翔。还要寄希望于天生的翅膀

在如今,没有阳光和月亮的黑暗中,只需一纵身。诗人馨灯

已经夹杂在我们之中,我们飞翔,歌声就会唱起

是的,当夜幕低垂,乌云密布,黑暗堂而皇之地

笼蔽四野。我们该点起一盏灯,一盏自己呵护的灯

一盏永不熄灭的灯。馨灯说,我爱的,我们的光亮

胜过一切光焰,光明和光芒

猜你喜欢
歌者肉体
我的诗
歌 者
珍妮·萨维尔
歌者
shock of THE NEW
晚安 人
裸露
昆嵛·山
歌者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