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婵娟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875)
国际学生流动已经持续数百年,但早期主要局限为一种自发的、零散的或带有援助色彩的教育交流活动。进入21世纪,由于留学生教育不仅能给东道国带来巨大的经济收益以及长远的政治和社会效益,而且还能为派遣国培养大批高层次人才,因此发展留学生教育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潮流和趋势。传统和新兴留学目的国纷纷制定政策大力吸引留学生以及留住优秀留学人才,发展中国家则明确鼓励本国公民到拥有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国家留学并在学成后归国。在这种双重推动下,全球留学生数量达到空前规模。探究全球留学生教育发展的现实图景、政策路径、面临挑战以及未来趋向,对我国发展留学教育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近四十余年来,出国留学已经成为一种势不可挡的潮流和趋势,深刻影响了高等教育形态的发展与变革。对于学生个体来说,出国留学可获得高质量教育机会、提升自身能力以及在日益全球化的劳动力市场中提升就业竞争力。对于派遣国而言,向发达国家派遣留学生一方面有利于利用国外优质高等教育资源为本国培养高端人才;另一方面,海外移民也往往与祖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对原籍国经济发展、技术创新和学术交流起着积极的作用。对东道国而言,留学生教育是重要的创收方式,国际学生所支付的高额学费和生活费为缓解高校财政危机、促进当地经济繁荣作出了重要贡献。从长远来看,受过良好教育的留学生毕业后还有可能进入东道国劳动力市场,这有利于弥补当地的技能人才空缺,推动当地技术创新和经济发展。[1]在这些多元动机的驱动下,全球留学生数量总体上保持了高速增长的态势。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以下简称“经合组织”)进行了大规模的数据采集工作,以全面收集各个国家的学生流动性数据。总的来说,过去四十多年里,全球留学生人数整体呈指数增长的趋势(见图1)。全球流动学生数量从1975年的约80万人增长到2018年的560万人,增长了6倍。从更短的时期来看,21世纪以来,全球高等教育领域的学生流动数量从2000年的220万人增长到2018年的560万人,年均增长率约为5.4%。[2]
图1 1975-2018年全球留学生人数及增长趋势
全球留学生的流动情况表明了各国高等教育系统的吸引力。其中,各国所占国际留学市场份额指数可作为重要的参照指标。根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简称IIE)2020年公布的数据,2018年全球高等教育领域的流动学生总数达到560万人,美国、英国、中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法国、俄罗斯、德国、日本和西班牙在国际留学市场中占据的份额分别为20%、10%、9%、9%、8%、6%、6%、5%、4%、2%。此外,留学生人数占所有高等教育学生总数的比例也表明了某个国家国际学生的容纳情况。其中,澳大利亚招收的留学生占本国高等教育学生的比例最大,达到了31.3%;加拿大、英国、新西兰、法国、德国、俄罗斯、日本、美国和中国招收的留学生占本国高等教育学生总数的比例依次下降,分别为23.7%、22.3%、13.5%、13.4%、11.7%、8.5%、6.2%、5.5%、1.2%。[3]
全球留学生的流动方向具体表现出以下特征:第一,英语国家总体上是最受欢迎的留学目的地,将近一半的国际学生流向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4个英语国家。根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2020年公布的数据,其中,仅美国就接收了1,075,496名留学生,占全球留学生市场份额的20%,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紧随其后,分别接收了551,495名、503,270名和420,510名留学生。第二,中国、俄罗斯、日本等新兴留学目的国正在迅速崛起,分别招收了492,185名①美国国际教育协会(IIE)2020年公布的数据缺失中国接收留学生的数据,因此此处引用的为IIE2019年公布的相应数据。、353,331名和228,403留学生,占据了大约9%、6%和4%的全球市场份额。[4]第三,来自亚洲的学生构成了最大的留学生群体。2018年,亚洲留学生占OECD国家留学生总数的57%,其中超过30%的留学生来自中国和印度。并且,超过2/3的中国和印度留学生主要集中在5个国家,即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日本。[5]第四,国际学生在流动方向越来越多元化的同时,也表现出区域内部流动的趋势和特征。例如,欧洲是国际学生的第二大来源地区,2016年占全球留学生总数的23%,但这种流动很大一部分是在欧洲区域内部进行的,90万流动学生中有76%在欧洲区域内部流动,欧洲区域内国际学生占该地区所有国际学生总数的35%。[6]第五,国际学生流动路径深深根植于历史模式之中。例如,俄罗斯作为一个主要的留学目的国,2016年招收了25万名外国学生,其中2/3来自与苏联有历史联系的邻国:阿塞拜疆(6%)、白俄罗斯(6%)、哈萨克斯坦(28%)、土库曼斯坦(7%)、乌克兰(9%)和乌兹别克斯坦(8%)。[7]总的来说,国际学生流动的路径及其特征证明了地理距离、社会文化、语言差异、政治关系以及历史联系等因素的重要作用。
从留学生的学历层次上看,除少数情况外,各国招收的留学生占本国高等教育注册学生总数的比例往往随着学历层次的升高而逐渐增加。在经合组织国家中,留学生平均占高等教育总入学人数的6%,但具体到不同学历层次,本科层次的留学生比例为5%,硕士层次的留学生比例为13%,博士层次的留学生比例则达到22%。从各个国家来看,也基本表现出相同的规律。以美国为例,美国本科层次留学生占本科层次学生总数的比例虽仅为5%,但硕士和博士层次占相应层次学生总数的比例分别达到13%和25%。英国本科、硕士、博士层次留学生分别占相应层次学生总数的15%、35%和41%。法国本科、硕士、博士层次留学生分别占相应层次学生总数的7%、12%和38%。[8]可以看出,全球本科层次的留学生比例仍然相对较低,各留学目的国高校倾向于保证本国国民的本科入学机会,而重点招收更多高层次的留学人才,尤其是博士阶段的留学生。因为他们可以为东道国的高等教育科研创新以及社会经济发展作出突出贡献。
从留学生的专业结构上看,留学生偏向于选择人文社科和工科类专业。根据2019年OECD 《教育概览》(Education at a Glance 2019)公布的数据,2017年经合组织国家在商业、管理和法律,工程制造和建筑,艺术和人文等三大类专业招收的留学生最多,分别占留学生总数的27%、18%和14%。具体到各个国家来看,除极少数例外(如德国),各留学大国招收最多的都是商业、管理和法律类专业。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cience,Technology, Engineering, Mathematics,简称STEM)类专业也是深受国际学生欢迎的专业。在经合组织国家招收的留学生中,约有1/3的留学生攻读STEM专业。具体到各个国家,德国招收的STEM专业留学生占其留学生总数的比例高达48%。排在德国之后的是美国,进入STEM专业领域的留学生比例达到41%。除此以外,加拿大、法国、英国、新西兰、澳大利亚、韩国等国家就读STEM专业的留学生占本国留学生总数的比例分别为38%、33%、32%、30%、27%、20%。[9]
从全球范围来看,留学生教育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市场化变革以来的迅猛发展。尤其是进入21世纪之后,在全球化浪潮的进一步推动下,目前关于留学生教育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政策体系。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等传统留学生输入大国在长期发展和实践过程中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政策经验。中国、俄罗斯、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家在作为留学生输出大国的同时,也一跃成为接收国际学生的重要增长极,非洲、南美洲等欠发达地区则在继续加大留学生派遣力度。
从东道国角度分析,为了提高本国高等教育部门的全球声誉,吸引更多的国际学生前往留学,各东道国政府纷纷制定相应的政策举措及战略计划。例如,2010-2014年间,韩国的国际学生人数停滞在85,000人左右,韩国政府在2015年提出了“到2023年在韩国际学生达20万人,占高等教育在校生的比例达5%”的宏大目标,并通过设立奖学金项目、允许大学开设国际部门或项目、增设英语课程以及增加留学生毕业后就业机会等举措,大力提升韩国在全球教育服务市场中的地位。[10]另外,日本也于2008年提出“30万留学生计划”,通过完善留学生招收和管理制度、简化留学生签证流程、推进大学国际化建设、提升留学生体验、增加奖学金名额、落实留学生就业创业机制等措施,希望实现至2020年接收30万留学生的目标。法国于2018年提出到2027年吸引50万名国际学生的目标,新加坡提出到2015年吸引15万留学生的国际化战略,德国则计划于2020年将国际学生入学人数增加到35万(该目标已提前3年完成),马来西亚也提出到2020年吸引20万国际学生的目标,并希望到2025年将这一数字提升至25万,加拿大也计划在2025年接收45万名留学生。
从派遣国角度上看,各国政府也在政策层面明确鼓励本国公民出国留学,以加强各领域国际合作与交流。具体来看,欧盟通过“伊拉斯谟计划”(Erasmus Program)促进学生和教职人员的跨国流动。美国则于2009年11月提出“十万强计划”(100,000 Strong Initiative),即在2010年至2014年间向中国派遣10万名美国学生,以深化中美两国教育交流与合作。美国还于2011年在美洲发起了“十万强计划”(100,000 Strong in the Americas),目标是促进10万名学生在美国和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区之间双向流动。2013年,美国和墨西哥共同提出了“十万人倡议”(Proyecta 100,000),目标是在2018年前墨西哥向美国派遣10万名学生,美国则向墨西哥派遣5万名学生。[11]
世界各国为吸引更多优秀的留学生,纷纷建立起完善的奖学金资助体系。各东道国政府的奖学金政策主要表现出以下几方面特点:第一,留学生奖学金资助主体呈现出多元化特征。英国、日本、新加坡、韩国等国建立起政府、高校、社会团体以及企业等多元主体共同资助国际学生的奖学金资助体系。在德国,国际学生除了可以享受免学费的政策外,还可以向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Deutscher Akademischer Austauschdienst,简称DAAD)和各个基金会申请奖学金。第二,留学生奖学金的覆盖范围广泛。例如,美国于1946年启动的“富布莱特学者计划”(Fulbright Scholar Program)每年为1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8,000名学生、学者、教师和专业人士提供支持。[12]法国政府于2018年11月提出将国际学生奖学金名额从原来的7000个增加到15000个,并在院校层面还另设立6000个奖学金名额。与此同时,法国政府还加大了对国际学生的资金补助或费用减免力度。第三,留学生奖学金的类别非常多样化。例如,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针对国际学生设立了本科、博士、博士后、实习、语言课程、暑期学校等不同学术水平的奖学金计划。[13]据估计,澳大利亚政府每年的国际学生奖学金总额达到2亿澳元,包括澳大利亚奖学金、奋进奖学金、奋进流动助学金、澳大利亚亚太经合组织妇女研究奖学金和“新科伦坡计划”(New Colombo Plan Mobility Round)奖学金等。[14]
此外,派遣国政府也将出国留学作为一项重要发展战略进行资助。特别是发展中国家,为解决本国高技能人才短缺的问题,纷纷制定留学生派遣与资助计划。例如,巴西于2011年开始实施名为“科学无国界”(Science without Borders)的“巴西科学流动计划”(Brazil Scientific Mobility Program),在2011年至2016年间为巴西STEM领域的学生和专业人员提供了超过101,000个奖学金名额,资助和鼓励他们赴世界各地的知名大学留学。[15]沙特阿拉伯也于2005年启动了“阿卜杜拉国王奖学金计划”(King Abdullah Scholarship Program),资助学生赴海外知名高校学习。
签证、实习和就业政策是影响各国留学生招收的重要因素,对于推动本国留学教育事业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加拿大、法国、德国、澳大利亚、日本和新加坡等国为鼓励国际学生前往本国留学,制定了宽松而便利的签证制度。在入学签证方面,法国高等教育署联合内政部推出多项简化签证的新政策,并从2019年开始实行签证审批电子化,学生不再需要前往法国移民和融入局即可在线办理签证手续。2016年7月1日,澳大利亚移民局正式实行简化的学生签证框架(Simplified Student Visa Framework,简称SSVF),进一步提升了签证审理速度和便利性。
此外,学生实习或工作机会是驱动全球学生流动的重要因素。因此,国际学生的就业也是美国、加拿大、德国、日本等诸多留学目的国所关注的政策重点。在美国,国际学生在完成相关阶段学习后可以申请最长12个月的短期实习,即选择性实习训练(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其中,STEM领域的学生最长可以工作36个月。据统计,2017-2018学年,超过100万的赴美国际学生中有19%参加了选择性实习训练。[16]此外,德国在新修订的《居留法》中也规定,留学生可以在毕业后获得有效期为18个月的工作签证。这一政策帮助一部分非欧盟国家的国际学生毕业后在德国找到了适合的工作。
随着留学生政策的不断成熟,一些东道国针对国际学生建立起相应的管理与服务制度,旨在保障国际学生的权益,提升国际学生留学体验。其中,澳大利亚是世界首个颁布国际学生保护法的国家,拥有一整套健全的保护学生权益的法律。澳大利亚还颁布《海外学生教育服务法案》(Education Services for Overseas Students),规范了各院校对海外学生提供的教育与培训服务质量要求,并于2012年7月1日开始正式实施“学费保障计划”(Tuition Protection Service),即当国际学生面临就读学校倒闭的情况时,相关政府部门会出面协助他们在澳大利亚的后续学习安排,国际学生也可以要求退还学费。2009年底,新加坡正式推行新的《私立教育法案》(Private Education Act),并开始实施新的“教育信托计划”(Edutrust Certificiation Scheme),取代原先的消协保证标志认证(Case Trust for Education)和素质级私立教育认证(SQC-PEO),以规范私立教育机构的办学行为,保障留学市场的质量。
从派遣国的角度看,随着发展中国家越来越意识到人才外流问题的严重性,加大对海外优秀留学人才的引进力度,提升对出国留学人员的管理与服务,也成为各输出国政府关注的重点。例如,中国政府通过《关于建立海外高层次留学人才回国工作绿色通道的意见》(2007年)、《关于进一步加强引进海外优秀留学人才工作的若干意见》(2007年)、《留学人员回国工作“十二五”规划的通知》(2011年)等系列政策,优化出国留学管理与服务体系,加强留学人员回国服务体系建设。菲律宾科学和技术部(Depart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也设立了“Balik科学家计划”(Balik Scientist Program),鼓励移民海外的科学家和技术专家返回菲律宾,贡献他们的专业知识与技能,以促进国家科学和经济发展。
无论是被视为能为国家带来大量收入的出口行业,还是被视为建立全球人才库以填补本国技能人才空缺并弥补国内人口减少的重要手段[17],发展留学生教育已然成为当今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在此背景下,全球留学市场的生源争夺战愈演愈烈。许多国家先后颁布了一系列留学教育相关的战略规划和政策措施,以争取在国际留学市场中占据有利地位。特别是日本、韩国、新加坡等亚洲国家,自20世纪末就已经认识到发展留学生教育的重要性。因此,进入21世纪,一个与国际学生数量增长同样值得关注的事实是,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和澳大利亚等传统留学目的国,正面临着来自俄罗斯、中国、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国家日益激烈的竞争。根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2020年发布的数据,1998年世界前六大留学目的国分别是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澳大利亚和日本,它们分别占据全球留学生市场28%、14%、12%、8%、7%和4%的份额;而到了2018,国际学生的流动方向变得越来越多样化,美国、英国、德国的留学市场份额出现了下滑,分别下降到20%、10%和5%;与此同时,中国、加拿大和俄罗斯开始跻身全球前七大留学目的国行列,占据的份额分别为9%、9%和6%;此外,澳大利亚和日本招收的国际学生占全球流动学生总数的比例也有所上升,达到了8%和4%。[18]但是,总的来说,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以及少数欧洲国家仍然在全球留学市场上占据领先优势。未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国际教育市场的生源争夺战,在全球范围内招收国际学生,特别是吸引和留住顶尖学术人才的竞争将越来越激烈。此外,争夺亚太市场正在成为全球留学市场份额竞争的关键所在。
全球流动学生分布呈现出国家、区域甚至院校分布上的不均衡,即少数国家、地区和院校接收了绝大多数的国际学生。这种不均衡性使得少数国家从教育国际化进程中获得净收益,但这种留学教育的蓬勃发展是以多数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外流和人才流失为代价的。
一方面,从国际范围来看,根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2020年公布的数据,2018年全球流动学生数量达到560万,但其中79%的国际学生集中在美国、英国等十大热门留学目的国。另外,在统计的174个国家中,超过1/4的国家高技能人才外流的比例超过20%,特别是非洲和拉丁美洲较贫穷的国家。[19]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学生和技术人才都是从发展中国家流向发达国家。另一方面,从区域角度看,全球流动学生的区域分布不平衡,同时区域内部差异也很大。以欧盟为例,2006-2007年度有150万名外国全日制学生在32个欧洲国家学习,占该地区入学学生总数的6.9%,占全球范围内外国学生总数的50.9%。但实际上,欧洲地区的内部差异性非常大,有2/3的留学生主要集中在英国、德国和法国。外国学生的人数从英国的近46万人到马耳他的607人不等,外国学生占本国总入学人数的比例也从塞浦路斯的26.9%到波兰的0.6%不等。[20]由此可见,全球留学生教育发展呈现出国家和区域分布上的不均衡性,绝大多数的生源流入极少数发达国家的知名院校,发展中国家留学逆差和人才赤字严重。
近几年来,留学生教育的迅猛发展使得背后相关的问题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即留学目的国是否能够适应留学生规模的急速扩张。国际学生人数的快速增长,对院校以及当地社区来说都是挑战。城市地区可能会面临人口过剩或拥堵的问题,而农村或偏远地区可能需要努力适应外国居民的大量集中。[21]并且,由于国际学生往往比本国学生支付更高的学费,因此对于减轻高等教育机构的财政问题来说更为有效。为此,有人担心国际学生人数的不断扩张可能会使高校倾向于优先招收国际学生,而挤压了本国学生的资源和名额。[22]此外,在国际学生流动和技术移民变得越来越普遍的情况下,关于移民是否会抢占当地公民的工作机会和占用过多社会资源的担忧,也使得西方掀起一股反移民浪潮。因此,如何在全球化和本土化之间寻找平衡,也是未来世界各国发展留学生教育需要考虑的重点问题。另外,发展中国家由于一直是国际学生的“提供者”,参与国际留学市场的竞争也使它们面临两难的困境,既要提高本国高等教育系统的能力,以满足本国人民不断增长的对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需求,同时又要容纳不断增长的国际学生。[23]
尽管国际学生对留学目的国的选择是一种个人行为,但同时也受到地缘政治、文化距离、国家外交方针以及东道国移民和招生政策的影响。特别是,近年来东道国收紧签证政策、反移民政策、学费上涨、私人提供者缺乏质量控制以及顶尖研究型大学从数量向质量的转变都是可能导致国际学生人数减少的重要因素。[24]例如,美国政府近年来倾向于对国际学生实施严格的签证和移民制度,很可能导致短期内国际学生人数的下降。英国决定退出欧盟,加上对学生签证的限制和医疗保险费用的上涨,可能会削弱英国作为留学目的国的吸引力。[25]此外,两国摩擦或者频发的留学生安全事件也会导致国际学生增长速度的短时放缓。另外,国际学生寻求海外教育经验的动因往往是本国高等教育机构的能力不足,这驱使一大批具有一定经济基础或卓越学术能力的学生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最好的学习机会,以提升自身在全球劳动力市场中的竞争优势。但是近年来,随着中国等发展中国家高等教育水平的提升,以及亚洲国家在发展教育枢纽(education hubs)方面的成就,这些国家向外输送国际学生的增长速度可能正在放缓。
2019年底以来,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导致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教育系统中断,影响了全球19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6亿学生。[26]当前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对国际学生流动性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坏。高等教育机构的大规模关闭以及面对面教学活动的暂停,包括学生签证在内的大使馆签证服务的暂停、边境和机场的延长关闭,预示着国际学生流动将在短期内依旧受到影响。此外,疫情可能会对国际学生选择留学国家和留学院校的行为产生长期的影响。尤其是如果大学转向在线课程为主的话,由于学习资源减少以及通过工作资助留学的机会越来越有限,高成本的国际教育选择可能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27]并且,新冠肺炎疫情对不同国家的影响程度有所不同,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美国等依赖国际学生作为重要收入来源的国家遭受的损失尤为严重。据估计,在澳大利亚、美国和英国,新冠肺炎疫情将带来数十亿美元的收入损失以及无法预估的危机。一些专家认为,至少需要5年时间才能恢复到危机前的国际流动水平。[28]
事实上,预测国际学生流动性及其增长趋势是十分困难的,尤其在留学生教育受到国家政策以及国际形势等诸多不可控因素影响的情况下。但总的来说,在欧美国家逆全球化运动此起彼伏以及亚洲国家扩大教育对外开放的背景下,国际学生流动趋势将呈现出越来越复杂化和多样化的格局。
随着西方国家在世界范围内的主导地位及其政治、军事和文化影响逐渐下降,一个多极化和去中心化的世界正在崛起[29],这也对世界留学生教育格局产生了直接而巨大的影响。流动学生的“全球饼图”正在持续扩大,更多的国际学生不再只是被少数几个国家所吸引,而是在更大范围的国家中学习。[30]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后,国际留学市场开始从英语国家的长期主导地位向多极化格局演变,传统英语留学目的国的国际学生增速正在放缓,德国、俄罗斯、日本、中国等非英语国家开始成为重要的国际学生接收国。近年来,中东、亚洲和其他地区教育枢纽的发展更为流动学生提供了新的留学目的地选择。[31]流动路径的多样化让原本向国外派遣大量学生的输出国也越来越多地成为国际学生的接收国。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非传统留学国家寻求教育经验,历史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全球留学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国际学生规模持续扩大并呈现出多元化的流动趋势。此外,从欧盟、亚洲等地区的经验上看,区域就近流动特征已经形成。
随着全球留学生规模的迅速壮大,越来越多的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对留学生教育的观念开始从强调扩大规模转向注重提质增效,即不再仅仅满足于招收更多的国际学生,而更注重如何采取措施确保最优秀的学生进入他们的高等教育系统,以及提高留学教育的服务与质量。例如,英美在经历了宽松的留学生签证政策之后,开始适当提高签证申请标准,严格把关相关环节,旨在吸引更为优质的国际人才。美国政府近年来出台了一系列针对收紧签证程序以及加大对高技术人才的吸引和优惠的政策措施,以吸引和留住真正在研究、技术、发明和创新方面对美国有所贡献的高层次人才。2011年,英国政府对签证政策进行修改,提高了留学生签证申请标准,并且提高了对留学生英语水平的最低限制。德国在2017年底提前3年完成招收35万名国际学生的目标之后,并没有设定新的目标。相反,德国目前的重点是确保留学教育的质量与数量,解决国际学生辍学率等问题。[32]此外,新西兰也开始越来越注重提升留学教育的质量和改善国际学生的体验,而不仅仅是追求国际学生的规模。
随着国际学生流动和技术移民的进一步发展,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人才外流”(brain drain)现象,并引入“人才环流”(brain circulation)这一新概念对当前的流动性趋势进行更准确的解释。“人才环流”一词更准确地描述了人才国际流动日益多向的性质,更反映出人们日益认识到这种人才流动方式对派遣国和接收国来说是一种互利的行为,尽管以不同的方式获益。特别是,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越来越依赖于国际合作和开放共享,学生和研究人员的国际流动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国际人才的流动和技术移民不再遵循严格的线性模式,即人员仅在两个国家之间流动(通常是从南到北)[33],而表现出环流和回流的特征和趋势。随着中国、俄罗斯等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在海外接受教育的学生回国就业已经成为新的发展趋势。并且,由于发展中国家越来越重视人才环流的价值,纷纷制定相应优惠政策吸引高层次人才回国,因此一些即使移民海外的技能人才也表现出返回原籍国的意愿和可能性。
人员流动自中世纪大学建立以来就已经广泛存在,并持续了数百年。20世纪中后期以来,流动性所涵盖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广泛,学术项目和高等教育提供者的跨境流动越来越普遍。具体地看,项目流动包括远程学习、联合学位和双学位等,跨境提供者的流动同样具有不同的形式,包括海外分校、学习中心和虚拟大学等。这种通过课程、项目和提供者流动而不是学生流动的跨境交付,已成为美国、澳大利亚和英国的重要增长市场。[34]这些非传统形式的流动性通过新形式项目(如短期课程和夜校)、新型教学方法、异步协作式学习方式、分布式教学方式(如海外实体校园和远程在线教育)提供了可选择的跨境教育组织和运作模式[35],对国际高等教育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最近,亚洲国家发展区域教育枢纽的热潮,如卡塔尔的教育城(Education City)、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迪拜知识村(Knowledge Village)以及新加坡的环球校园(Global Schoolhouse),也使得学生在本国接受国际教育成为可能。未来,特别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的背景下,这些多样化的国际教育形式可能会继续快速增长,为具有不同教育需求的学生提供服务。随着新型跨境教育模式的发展,传统的国际学生流动性可能会有所放缓。总的来说,尽管我们很难判断国际学生流动正处于上升趋势、趋于平稳抑或是即将走向下坡,但我们可以看到世界留学生教育在实现规模迅速扩张的同时,正在经历巨大变革,未来也将面临更为复杂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