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生决定在学校门口摊煎饼

2021-11-02 02:23北某张
读者·原创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摊儿配料煎饼

北某张

在学校校门外摊煎饼,是我做过的比較“传奇”的事情之一。我身边的人大都听说过这回事,但是真正知道我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天真、多狼狈的人并不多。仔细回忆,我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尴尬又愚蠢。

大四那年的冬天,没有考研压力的我每天无所事事。某天,我突发奇想,想在路边摆摊儿摊煎饼。当时北京的城市管理没有现在这么严,偶尔还能在路边看到三三两两的推车小贩。这个想法是突然从我脑海里冒出来的,很有趣,而且很酷,我一下子就动了心。可是我自己一个人又不太敢做,只好拉了一个同学合伙。有另一个人的支持,我觉得整件事情至少不会太糟。可我们都有很严重的拖延症,商量了很久也没有动静,拖到年底才正式启动计划。

整个计划里最难办的是采购原料。专门以卖煎饼为生的师傅都是自己大批量从市场进原材料和酱料,自己在家做面糊、炸薄脆。我们没这条件和技术,只好从别人那儿高价买。我们先搜索了学校方圆5公里内的煎饼摊儿,挨个儿问人家愿不愿意给我们提供面糊、薄脆等配料—以大学生社会实践的名义—果不其然,碰了一鼻子灰。

细想也是,人家卖配料当然没有卖煎饼挣得多,费半天劲儿图个什么呢?所以压根儿就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一看就是在“玩儿票”的学生。最后我死皮赖脸地求情,才说服一位卖煎饼的师傅以一个大致合理的价格,每天早上给我们提供100份配料,包括面糊、鸡蛋、酱料、生菜和薄脆等。我们推车去他那儿取回来配料,再自己出摊儿摊煎饼。2017年年初,小西天那儿的报刊亭和烧饼铺一起被取缔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位卖煎饼的师傅,或者说我的“煎饼师父”。

配料的事差不多解决了,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辆煎饼车、一个煎饼铛、一套“摊具”、一副炉具、一罐煤气,以及一个会摊煎饼的人。

摊煎饼的器具并非家中所用。煎饼铛是一块厚重的圆形铁板;用来摊面糊的是个T字形竹制器具,有人叫它“竹蜻蜓”;给煎饼翻面,加葱花、香菜和薄脆,需要左右手同时拿一把小短铲;刷酱和刷辣椒油得用宽一点儿的油刷子;在前后两份煎饼之间擦拭煎饼铛时,用的是塞了布的矮铁罐(类似暖壶盖子)制成的油刷……这么一整套“摊具”,在四道口批发市场生活用品部的摊位上可以一次性买齐。事实上,到了现场我们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小商品。人类的创造力真的是无穷的。

购齐了器具,我们又在北邮小吃街的文慧园煤气站买了一小罐煤气—现在只缺一辆煎饼车了。

我们在四道口批发市场附近连续找了好多经营路边摊儿的小商贩,希望从他们手中租或买一辆装好玻璃柜的三轮车。当时北京的城市管理已经开始规范,很多小贩卖掉了自己的车另谋出路,仍在推车做生意的人也没有理由把自己的车借或卖给我们。连续寻访几天,我们才遇到一个人,他说自己的朋友正好不做了,想把车卖掉。商量好之后,我一个人跟着他到了附近的某个小区,把一辆破旧的卖寿司的三轮车推了出来,又去附近修了一下。可是就算把车修好,我还是不会骑—三轮车和普通自行车不一样,需要更巧妙的力度来控制。我怎么学也学不会,只好硬着头皮一路把这辆三轮车推回学校。

回到学校,问题又来了:无论是东西南北哪个校门,学校的保安都不准我把车推进学校。这不怪他们,我推着这辆车实在太像(根本就是)来学校摆摊做生意的了。我只好在学校附近寻找能停车的位置。

迫不得已,我想了个辙儿:学校附近的小吃街里有一家烧烤店自带院子,我和老板商量,给他200块钱,让我们在院子里停一周,顺带让他看着点儿我们的东西。看在我们是学生的份儿上,老板勉强答应了。于是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大本营,每天早出晚归,推着煎饼车从这里来去。

先剧透一下故事的结局吧:我们的摊煎饼体验结束之后,我把车停在那里一直没动。有时候去附近吃饭,我还会拽着别人说:“看,那是我的煎饼车。”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置这辆煎饼车。好在,后来它也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正式出摊儿之前,我们看了些教程,也做了一些练习。但实操总是比学习理论要困难许多,更何况我们只是两个没什么烹饪经验的大学生,单是“点煤气”一项,就大眼瞪小眼地研究了很久。点着煤气之后,我们又被“如何把摊在煎饼铛上的液态面糊变成固态的薄饼”难倒了,反复试了好几次,面糊还是没法成形,不堪入目的试验品被接连扔进垃圾筐。等到薄饼稍微有了形状,又要努力把饼摊圆,不能奇形怪状,也不能有破洞,手腕的力度、“竹蜻蜓”倾斜的角度都要恰到好处(这里是最能见功夫的),最后摊出的煎饼才能又圆、又大、又平。

因为我不会单手打鸡蛋,所以轮到打鸡蛋时总是要把“竹蜻蜓”放在一边,用两只手打,动作烦琐,效率极低。于是,只好让旁边的“助手”专门负责帮我打鸡蛋,甚至到后来还让顾客自己来打鸡蛋。

下一个难题是如何给煎饼翻面。自己在家摊过鸡蛋饼的人应该有体会,想要迅速、利落地把饼翻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饼在铛上待的时间很关键,短了的话饼太稀翻不过来,太久又会粘锅,稍一使劲整张饼就破了。最开始,我都是用铲子试探半天,然后用手指和铲子夹着饼的边缘,鼓足勇气才敢翻面,但成功率不高,翻过来之后还需“补救”一番。

差不多摊了两三张勉强算是煎饼的煎饼之后,正好到了中午饭点,先前得知这一消息的“亲朋好友”们特意赶过来表示支持(看热闹)。出锅的煎饼卖相实在糟糕,但大家还是给了钱。忘了是当天中午的第几张,我终于摊出了一张比较满意的“作品”。带走它的同学把照片晒在微信朋友圈里,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万事开头难。历经种种磨难,终于摊出一张像样的煎饼的我迅速地走上了正轨。第一天出摊儿的中午,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同学,甚至还有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专程打车过来捧场。他们在我的摊位前排起长队,我厚着脸皮说:“我的煎饼摊儿成了小西门外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如此火爆的场面,一方面归功于我的前期宣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摊煎饼”这件事对于大学生来说实在太有意思了。

每个前来友情捧场、瞧个新鲜或者用实际行动支持我的朋友,一边看着我紧张到手抖的生疏手法,一邊好奇心十足地和我聊天,问我“为什么想摊煎饼”“哪里弄的煎饼车和原料”“从哪里学的这门手艺”……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人物专访。

但我不是明星,而且我的煎饼的卖相实在是惨不忍睹,成功率大概只有80%,而大部分成品装在袋子里就跟一兜子素炒饼似的,又散又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卖出第一份给真正的陌生顾客的煎饼—之前还是有路过的人想买来着,可一看到我的技法就被吓跑了。

如果真要区分我对摊煎饼这件事是认真的还是纯粹为了体验生活的随便玩玩,只需要看我坚持了几天就能知道了。

但实际上我忘了到底是摆了4天、5天还是6天,总之后面几天已经很少有人光顾我们的摊位了—该瞧新鲜的也都瞧过了,该捧场的也都捧过了。大冬天的,又临近期末,没有人好奇到能天天来看我们如何摊煎饼;就算关系再铁,也没有人能顿顿吃煎饼。于是,更多的时间里,我们俩只是搓着手、尴尬地站着聊天,偶尔摊两个鸡蛋或者半个煎饼给自己吃。

我们原本给自己定的计划是做一周,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下去了。正好—真的正好,我的班主任老师找到我,大概意思是说院里很多老师、同学听说我摊煎饼这回事儿,觉得对学校影响不好,希望我尽快停止这种行为。而且我上大四,我的合伙人还在上大三,正赶上期末复习周,我这样对他也很不负责。

实话实说,虽然我听了这样的劝导心里不太舒服,但这个“台阶”真算是救了我们,不至于让我们骑虎难下,尴尬收场—难道还真要这么摊煎饼到毕业,从此开启路边摊儿的职业生涯不成?

总之我的摊煎饼体验之旅就这样草草收场了。我觉得挺好的。

直到今天,我仍然经常在路边的煎饼铺买煎饼吃,经常看到不同的煎饼师傅将或稠或稀的面糊倒在煎饼铛上,用娴熟或者不娴熟的手法摊开面糊、磕开鸡蛋,在煎饼里面加入各式各样的配料:辣条、鸡排、油条、烤肠、咸菜……最后出锅装袋,递过来一份新鲜的煎饼。

“在路边摊过煎饼”这回事儿就像我还没看完就睡过去的那些电影一样,只是在生活中贴上了一个“我做过的事”的标记。它对于我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收益和收获,也没能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经验,只是变成一份记忆藏在我的脑海里,成为一点儿谈资,等着有朝一日用它来虚张声势。

这么一想,我好像已经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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