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成：梦想就在百分之一毫米

梁伟

7月1日，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

第25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杭州市青联委员、杭州技师学院教师蒋应成在现场聆听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那一刻，他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去年，国内第一届职业技能大赛在广州开幕，习近平总书记发来贺信：“激励更多劳动者特别是青年一代走技能成才、技能报国之路，培养更多高技能人才和大国工匠，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提供有力人才保障”。“我是一名技能工人，获得这样的荣誉和机会，实在是太幸运了”，蒋应成说，“作为一名新党员，我会更加热爱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断探索和创新，干一行、专一行、爱一行，关键时刻站得出来、危难关头豁得出来，把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化作脚踏实地走下去的动力”。

人生在风雨中成长

1996年，蒋应成出生在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何元乡大寨门村。三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儿时的蒋应成兄弟俩跟随爷爷奶奶在伯伯叔叔家轮流住。蒋应成说：“虽然条件艰苦，但爷爷奶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兄弟俩，亲人对我们也很好，还是挺幸福的。”

在蒋应成伯母眼中：“他从小就很懂事，很节俭，很勤快，很聪明。那时候编扎烤烟杆补贴家用，他的速度特别快，是大人的两倍，而且还扎得特别好。”

随着蒋应成慢慢长大，爷爷觉得漂泊不是长久之计，就拿出所有积蓄建了房子，在户主一栏上，慎重填上“蒋应成”，那一年，他刚满12岁。“当时村里很多会议都需要家庭代表参加，我应该是最小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我变得独立和坚强。”卖菜、做饭、种玉米、割麦子……这些活，蒋应成全都做过。读初中，因为学校离家太远，他只能住校。那时候他的成绩挺好，却总是上课走神，“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总想着家里的活儿谁干呢”？遗憾的是，初中尚未毕业，他的爷爷奶奶又相继离开人世。蒋应成特别痛苦，他想着还没有通过努力，让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初中毕业，蒋应成不想继续读书了，想出去打工，早点赚钱供弟弟读书。将想法告诉大伯后，他受到严厉训斥，“年纪这么小，出去打工就废了。起码要学一门技术，以后才能养活自己，你和弟弟的学费，我出”！蒋应成原本准备学习兽医专业，因为这个技术在农村“不会饿肚子”，但对这个专业，他提不起任何兴趣，老师建议他学习汽车维修，这门技术，别说村里，就是县里也没有多少人会，未来收入必定可观。要知道，当时的大寨门村路上行驶的都是拖拉机，来一辆小汽车，小孩们都好奇地跟着跑一路。

就这样，蒋应成走进隆阳区职业技术学校（后更名保山技师学院）学习汽车维修。学校条件有限，能修理的车辆屈指可数，多半都在理论学习，实操最多的就是拆发动机。与其他同学相比，蒋应成更为努力，他明白，只有用功学习，学好本领，才是改变自己和弟弟命运的唯一出路。正是这样的选择，让他打开了命运的另一扇窗。

2012年，保山市人社局、保山技师学院、杭州技师学院三方构建“政校”合作平台，杭州技师学院在云南教学点选拔一批优秀学生至校本部学习，一共选出38个学员，蒋应成就是其中之一。临行前，大伯告诫他，“既然出去了，就好好学，带着技术回来，有所成就，不然就别回来。”

从大寨门村到杭州有3000多公里，从未离开过保山的蒋应成坐了9个小时大巴车到昆明，又第一次坐上火车到杭州，绿皮火车开了36个小时，他没有丝毫疲惫。未来的一切对他而言，不可预知，充满挑战。到达杭州，眼花缭乱，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街上跑着各式各样的小汽车，他就傻傻地乐着。那一刻，他根本不敢想象，未来这座城市会有自己的家。

“我有梦想和追求”

诗人顾城说：“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蒋应成寻找的就是梦想的灯，也是改变命运的灯。

第一次走进杭州技师学院，蒋应成就兴奋地跳了起来，“宽敞明亮的车间，完全没有见过的装备，这就是心目中的学校”。新设备、新老师、新授课模式，让他打开新世界。来到杭州，他有很多不适应，气候特别闷热，感觉全身都不舒服；吃也不习惯，他吃了整整一个多月泡面……但在学习钣金与涂装专业后，这些不适应都不是问题，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学院里的专业老师不是一直讲理论，而是让学生在实操中获得经验，他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学习上，刻苦钻研专业技术，一遍遍实操。休息的时候，他也不走，在车间观摩学长们的喷漆操作。遇到不懂的就问师兄，问老师。

2013年4月，学校举办学生技能运动会，小试牛刀的蒋应成居然一举拿下喷漆项目冠军，他的表现赢得老师和同学们掌声。颁奖时，他突然有信心了，感觉自己在这条道路上能走得更远。

一个月后，蒋应成被学校安排到一家中德联营的汽车维修企业实习，放眼望去，玛莎拉蒂、法拉利、劳特莱斯……全是豪车，他感觉即使没有工资，在这里跟着师傅一点一点学习，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企业和学校完全不一樣，必须考虑成本和效率。因为都是豪车，开始都不敢碰，就打圈看，一个月后才敢打磨，三个月才敢上手喷漆。”蒋应成说。拿到第一个月1500元实习工资，他全部汇给伯母，他说在车行，包食宿，自己一直工作，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由于努力，蒋应成技术不断提升，公司对他的表现特别满意，工资不断上涨。照此下去，他会成为公司顶尖员工，收入自然水涨船高，对于当时的境况，他自己也是颇为满意。就在这时，学校老师找到蒋应成，希望他能备战第43届世界技能大赛。蒋应成开始思考：“公司的工作已经上手，自己也很喜欢，如果去备赛，意味着当下的收入没了。倘若备赛最终没有成功，就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到那时，实习的公司还回得来吗？”慎重考虑，他决定放弃实习工作，回到学校备战世界技能大赛，因为当时中国在汽车喷漆项目从未获得冠军，他想去取得这个突破。

2014年，在世赛选拔赛中，通过层层选拔，蒋应成以全国选拔赛第一名的成绩入选第43届世界技能大赛国家集训队，与同门师兄杨金龙一起备战。“我和师兄特别有缘分，我们是老乡，在专业上，他给我帮助很大。师兄毕业后工作了两年，所以在实践上肯定比我见得多，做得多。那时候备战，我们成天在一起，师兄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我，我们之间是很良性的竞争。”在这场师兄弟比拼中，杨金龙最终代表中国站在巴西圣保罗赛场上，为中国夺得世界汽车喷漆项目首枚金牌。在为中国代表团、为师兄开心的同时，蒋应成难掩失落，这两年自己也付出了他人难以知晓的努力和汗水，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已经毕业的蒋应成开始思考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一年多备战，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自己的专业技术水平、心理素质却是长进很大。他说，“我见过真正追梦的人是怎样执着坚持着，我见过渴望技能的人是如何玩命训练着，我见过梦圆时刻他们的热泪盈眶……”

曾经工作的公司找到他，希望他能回去工作，并给出过万的月薪，说“有要求可以提出来继续商量”。蒋应成犹豫了，他心有不甘，教练梁思龙了解他的心思，“只要有技术，钱早晚都能挣，但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追梦的道路上总会有坎坷，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那一刻，蒋应龙有了答案。

0.01毫米的坚持和倔强

2015年，蒋应成重新出发，为第44届世界青年技能大赛开始为期两年的备战。从绘制图案、到打磨上底漆、再到打磨上漆，整套流程下来近4个小时，周而复始，最关键的是在细节上精益求精。他以师兄为榜样，不断找出自己的不足，打磨的砂纸选几号粗细、手握喷枪与门板的精确距离、喷漆时的力度把握……

世界技能大赛要求油漆上下厚度的误差不超过0.01毫米，相当于一根头发直径的1/6左右。喷涂过程中如果手抖一下就会超过0.01毫米，而汽车油漆一般要喷五六层以上。蒋应成每天要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重复这0.01毫米。

“打磨鸡蛋壳就是用一个砂轮机，把鸡蛋壳磨一个字出来，能保证鸡蛋的膜不破裂，蛋黄蛋清不能流出来。壳去掉了，鸡蛋膜不能破。”这项练习主要是练手的稳定性，喷漆要掌握的技能就是喷枪跟要喷的板保持垂直，速度一定要均匀，保持稳定。他喷漆时在手上挂一个矿泉水瓶增加难度，让手更稳定一些，把那个矿泉水瓶拿掉，手就更稳定了。这些都是他为了双手有更好的稳定性，给自己设计的训练方法。蒋应成还会每天对着各种各样的小色卡进行对比，用100种颜色调出上千种颜色的配方。由于长时间拿砂纸打磨门板和手握喷枪，蒋应成双手起了不少茧子，长期的训练使他的右手臂肌肉损伤。这些训练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小事情做到极致，追求完美，从早上训练到晚上。

蒋应成说：“如果在夏天，每天要换七八套衣服。因为出汗太多，衣服换上，马上就湿了。我就是想让自己的专业做到精益求精。有时候专家教练会给我打到98分，但是我自己心里面认为只做到了97.5分，可能还有0.5分没有达到。”

在备战的日子里，蒋应成对自己极为苛刻，一直在不断挑战极限。一个部位喷漆时总会漏喷，有一次，他无意中用左手去喷了一次，发现用左手可以喷到，后来他就特意训练左手，用左手吃饭、训练。“训练到后来，我的左手也非常灵活。”

杭州技师学院院长邵伟军说：“学习十九大报告时，看到‘工匠精神，立刻就想起了蒋应成。蒋应成的喷漆技术无疑是下过苦功夫练成的，由于喷漆技术时常需要左右开弓，蒋应成从三四年前开始练习左手吃饭，别人都以为他是左撇子。”

比赛分为三天进行，对选手体能提出很高要求。为锻炼体能，蒋应成每天会到操场跑30多圈，一周下来，80公里左右。两年积累，相当于200多个马拉松。想要在高手如林的世界技能大赛上获得冠军，充沛的体力、强大的技术还不够，还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经得起周围任何干扰。成千上万次的操作，枯燥单调的重复，蒋应成说，自己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每次遇到瓶颈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爷爷奶奶，想起弟弟，想起国家和学校的栽培鼓励，想起自己走到这一步的艰辛和不易……

两年里，蒋应成完全没有休息，除了年三十去教练家吃年夜饭，年初一在宿舍躺上一天，初二就会回到实训室。几乎每天，最早到实训室的是他，最迟离开的也是他，经常夜里12点还在实训室操作。一开始，值夜班的保安还劝他走，久而久之，保安看着他的这股钻劲，也就每次晚睡两小时，等蒋应成走了，再锁门。在保安看来，“这孩子练得太苦了，老天应该眷顾他”。

备战阶段，“金牌教练”杨金龙为了更好地帮助蒋应成进入比赛状态，天天与他同吃同住，一到空闲时间，就陪蒋应成扎在实验室，指导他练习。在教练梁思龙眼里，蒋应成最大的特点就是专注，“平均一天练习16个小时，休息的时候也在思考什么环节还可以进步”。

杭州技师学院为蒋应成备战提供了最大的支持和保障。为了免除他的后顾之忧，2016年，蒋应成成为学院的正式教师，那一年，他刚满21岁。他训练的汽车喷漆实训室是目前国内技校中最先进，甚至可以与世界先进企业生产线相媲美。他实训用的油漆是环保水性漆，门板是奔驰车……都是世界领先。前期，每天他在实训室实操耗费的材料大概5000元，后期能达到每天15000元，全部是学校提供。比赛之前，学校还特意安排蒋应成去国外参加对抗赛，了解国外选手的水平究竟如何，对此，蒋应成一直心存感激。

终于站上世界之巅

2016年9月，蒋应成再次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选国家集训队，为喷出完美的喷漆，他开始进入“疯狂训练”模式，不断突破自我，超越自我。2017年10月19日，蒋应成没有遗憾，他披着国家队战袍，站在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阿布扎比的赛场上。

“比赛前，我特别紧张，就想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因为师兄杨金龙在前一届拿了这个项目的冠军，而这个项目还未出现蝉联冠军的情况，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能够站上领奖台。”蒋应成说，“因为平时扎实的训练，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尤其是比赛前一天，组委会专员给我们讲解比赛程序和应用设备，泰国选手居然都没有使用过那套设备，我终于知道自己参赛背后的支持有多大”！

为期三天的比赛项目，蒋应成早已熟记于心：翼子板点修补、车身遮蔽和塑料件修复、车门内外双色喷涂、翼子板三工序湿碰湿喷涂、调色和喷漆图案设计六大模块。特别是喷漆图案设计环节，需要选手临场发挥、综合运用的部分，从20%提高到近50%，图纸和喷漆材料都是陌生的。“不少选手就输在这个环节。”现场的蒋应成“临危不惧”，“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根据平时的经验，理了一遍思路……”

这次比赛难度系数远超上一届，比赛时间缩短4小时，参赛人数却增加6名，英国、德国、瑞士等国家选手都信心满满。蒋应成没有关注任何人，他只想做好自己，每一环节都做到极致，做完之后，再反复检查。

杨金龙说：“我比他更紧张，在现场都不敢看他操作。比赛时，他在其中一个环节拖延了一点时间，我甚至紧张得跑去了洗手间。”

宣布比赛结果前一天，为了缓解蒋应成紧张的心情，杨金龙领着他去当地景点转悠。蒋应成说完全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去了当地一个寺庙，因为满脑子都是自己能不能站上领奖台。当晚宣布汽车喷漆项目比赛结果时，第三名是两个国家并列，第二名也不是自己，那一刻，蒋应成的心凉了，他感觉希望不大。当主持人宣布冠军，念出“蒋应成，China”时，他有些难以置信，披着五星红旗跳上领奖台。旁边的杨金龙热泪盈眶，因为自己的学生实现了中国在该项目上首次冠军蝉联，也是世界技能大赛历史上该项目首次蝉联。这一届世界技能大赛，中国取得有史以来最好成绩，15枚金牌、7枚银牌、8枚铜牌和12个优胜奖，占据金牌榜、奖牌榜和团体总分第一位，让全球感受到中国作为制造大国的实力。

走下领奖台，蒋应成第一个电话打给大伯：“大伯，我做到了！”

大伯说：“你成功了，未来在技能的道路上一定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更远。”回想训练那段时光，蒋应成说自己就像一块海绵，抓住一切机会吸收各种养分，累并快乐着，这样的时光，人生能有几回？而自己又是何其幸运！

2018年，蒋应成回到母校施甸县何元中学，捐赠5万元，用于资助家境困难却又努力向上的学生。他在当地成立“大师工作室”，帮助青少年学习技能，为贫困生捐赠奖学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想法、行动，促使山里的孩子学会思考，让他们知道：技能可以成就梦想，技能可以改变命运。

2018年，蒋应成在杭州买了房子。那一年，他拿到浙江省特级技师0002证书，成为浙江省第二位破格晋升的教授级高工。2020年，蒋应成买了第一辆车。这一年，他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说自己已是一个新杭州人，现在的他过得很好，唯一的遗憾就是爷爷奶奶没有看到这一天。当下，蒋应成是技师学院喷漆专业教师、实训指导教师，加入世赛教练团队，还担任班主任工作，学生们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老师，习惯称呼他“老蒋”。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的学生步入社会后，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希望我也能像杨金龙老师一样，带出更多能为国争光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