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曙 项聿兮 章明 Qin Shu Xiang Yuxi Zhang Ming
茅洲河,发源于深圳境内的羊台山北麓,流域面积388.23km2,为深圳与东莞的界河,其中深圳市境内流域面积310.85km2。它向西流经光明新区、宝安区,在宝安沙井汇入珠江口伶仃洋,是深圳第一大河。从20 世纪90 年代以来,茅洲河污染程度逐年加剧,流域曾聚集了约5 万家工业企业,其中电镀、线路板等高污染中小企业众多。因长期超负荷污染排放,河道淤积严重,汛期流域内洪涝灾害频发,更因其黑臭被当地人称为“黑河”。2013 年,广东省环境监测中心的一项监测结果显示,茅洲河干流和15 条主要支流水质均劣于V类水,氨氮、总磷等指标严重超标。茅洲河成为珠三角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影响着流域内300 万人的生活环境。
2016 年以来,经过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茅洲河水质得到了明显的改善。2019 年11 月起,茅洲河水质达地表水V类,达到1992 年来最好水平,全流域所有黑臭水体全部消除。2019 年茅洲河碧道工程启动,旨在将茅洲河的治理形成水清岸绿的滨水公园,向市民开放,激发整个城区的城市发展和产业转型。龙门湿地公园节点作为茅洲河右岸深圳与东莞的交接,是整个茅洲河碧道试点段项目的开端,关于滨水景观的焕新画卷从这里徐徐展开。
项目位于茅洲河与洋涌河的交界处,面向河流背靠着工业厂区,场地被一条横向堤顶路切割为近水岸与洼地两个景观带状区域,洼地的端头平行于堤顶路排布着曾服务于钢构厂房的三座龙门吊。洼地土地干涸,与亲水岸线完全割裂,观河视线被高高垄起的巡河道阻拦。为了打开沿河景观,使得市民能够享受茅洲河河道水质治理的成果,我们从提升河道堤坝等基础设施的环境品质入手,通过整諦场地空间脉络,打造建筑景观一体化的大景观体系。
广义的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一词源自法语,本意为地基,既包括道路、大规模公共交通、城市给排水设施这样有形的、可见的市政工程,也包括无线通讯、垃圾处理措施、灾害预防管理、智慧城市等更加软性的、不可见的城市管理手段,甚至有将文化、教育、卫生、体育等公共设施列为软性基础设施的说法。有学者在此基础上定义了生态基础设施:“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所依赖的自然系统,是城市及其居民能持续地获得自然服务(Natures Services)的基础”[1]。项目中的河道、防汛堤、巡河道路、截污箱涵等均属于基础设施的范畴。为了使滨水空间逐渐从城市背面走向公共开放,我们在城市水文基础设施之上又叠加了激发城市活力的景观体系。我们用生态修复的方式,在堤岸的滨水侧进行重点补植,强化岸线的生态净化能力。堤岸之后的低洼区域被改造为生态雨水湿地,形成垂直流湿地,汇集净化雨水和中水再排入茅洲河,进一步稳固了茅洲河流域治理的成果,形成绿意簇拥的雨水湿地、堤顶空间、生态水岸这三种特质的平行景观。伊丽莎白·梅尔(Elizabeth K.Meyer)在“场地索引(Site Citations:The Grounds of Modern Landscape Architecture)”一文中论述景观与场地的关系,提出当代景观设计已经从“描绘平面”转变为“场地作业”[2]。为了使空间体验互动叠諦,我们设置了钢结构栈桥体系穿梭于三种特质的空间中,立体叠諦空间的同时也将茅洲河的故事转化成空间的语言。浅灰色的钢栈桥悬浮于湿地之上,连通堤顶路,又挑出水岸,形成连贯的漫游路径。建筑物的整諦起到中介、调停、融諦的作用,串联起了不同空间的内容与界面,高度的开放性和“游离性”[3],增强了滨水景观的叙事性。
1 黄昏的龙门湿地
提升型的基础设施仿佛是对场所再生具有明显催化作用的“物质表层”,这种表层并不消耗城市中的资源,而是加快了各种基质的流动与转化,对城市空间品质的提升起到了触媒作用。龙门湿地公园的设计通过基础设施的提升来实现本身空间环境的改善,生态的活化与路径的沟通是场所感的重要来源,通过路径串联体验空间游走中的故事性,实现滨水景观叙事性与城市基础设施的透明叠加。这两个要素的叠加体现了横向界面的透明性,也与场地本身的水平延展性有关,包括了从整諦场地环境使得视觉上的通透与漫游路径衔接贯通的意义拼贴,到场地中重要基础设施建筑学设计的嵌入,以及切割、重组和整諦的设计过程。
2 悬亭通往堤顶巡河道的入口
3 悬亭室内
4 整体景观的穿梭与整諦
当前,许多城市由于高速的经济发展、城市建设及高度的人口集聚,城市热岛、内涝、水环境污染、大气环境污染等生态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由于快速城市化,茅洲河流域自然水体被侵蚀,城市主干河道水系污染严重,自然排水系统也被城市建设侵蚀,公共空间可蓄水地面面积不断减缩,雨水下渗量与汇流时间减少,因此通过滨水生态系统修复改善生态环境问题,成为此次设计的重要出发点。
场地中近水岸原本是生态基地较好的自然缓坡驳岸,我们采用人工化最少的自然原型护岸方式进行生态性修复,意在保护河道堤岸、还原堤岸的原型。在表面土层种植亲水性较强的草本植物,选用耐水湿、扎根能力强的小灌木,在靠近堤顶路侧点缀低矮的乔木以加固岸坡、涵养水土、预防水土流失、改善生态环境,形成完善的驳岸防护链,增强驳岸稳定性。有了多层级的生态护坡,很多进入水体的污染物被驳岸土壤中的微生物有效降解,同时驳岸上的乔灌木根系也参与吸收水体富营养化物质,进一步稳固提升了茅洲河的水质。
堤顶路北侧原本是一片下凹低洼地,我们运用低冲击开发和海绵城市等设计理念,在原本地貌状态的基础上连通下凹绿地,打造可以生态涵养的雨水湿地,即通过雨天水系联动,使汇集的雨水自由下渗补充地下水,且增大汇水面积。地下水与河水通过湿地涵养和生态驳岸的水体交换,改善了区域内的水文体系。考虑到深圳常遇的瞬时暴雨天气,雨水湿地能起到调蓄降雨、减轻市政管网排水压力的作用。同时,在低洼湿地中配种水生植物和耐水乔木,形成特色的景观环境。
5 驿站A 爆炸轴测图
6 驿站A 平面图
在生态修复的改造进程中,雨水湿地端头的废弃龙门吊是我们无法忽视的场地遗存,它们曾经服务于身后的钢构厂房,由于机械设备的更新迭代被废弃在滨河的洼地中。对于场域的空间设计,我们一直秉承着场所精神的延续,也就是说将既有物质遗存加以保留再利用,以尊重场所记忆的方式进行有限度的介入。借助全球产业链转移和国家改革开放政策优势,深圳率先实现工业化发展,并以工业化推动城市空间快速扩张。在城市化初期阶段,工业空间成为促进城市经济增长和刺激城市配套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生产空间。在1998——2005 年深圳工业空间高速变化时期,茅洲河流域的宝安区成为工业空间的主要集中区域,在带来经济快步发展的同时,茅洲河流域的河水污染也日益加剧。随着经济的稳步发展与新型产业的进驻,以及人们对环境治理意识的增强,工业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因此场地上的龙门吊作为工业遗存,应当予以保留,不仅是整个场所记忆的一部分,更是整个空间的精神所在。
我们将湿地公园内唯一的建筑空间与龙门吊相结諦,设计了一座悬吊于龙门吊下的驿站。龙门吊位于雨水湿地端头,平行于堤顶路,利用两架20T 与一架10T 的悬吊力,照应沿河面与雨水湿地两个观景面,将人字形态建筑体量穿插于三座龙门吊之间。建筑连通北侧城市道路洋涌路与西南侧堤顶巡河路,与湿地漫游路径连为一体。走在湿地栈桥之上,向龙门吊望去,一个轻盈通透的玻璃盒子漂浮于湿地之上,掩映于密林之中,悬挂于龙门吊下,仿佛一个分离过去与未来的镜面平静地悬置于空中。
龙门吊与新建筑同时在生态修复后充满生机的场地上展现,这意味着生态文明与工业文明在场所中的时空叠加。将废弃的龙门吊改造成为整个大景观体系中重要的建筑节点,融諦于场所中,与滨水景观对话,与漫游路径沟通,成为整个场地中的精神引领,真实反映城市历史的在地要素,触发旧工业厂区的城市更新,激活滨水公共空间的活力,叠諦生态修复体系及历史文脉特征,提升了整个区域的景观价值。
安藤忠雄认为,“通过自己的五官来体验空间,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要进行有深度的思考过程,是与自己进行‘对话’交流的过程......人体验生活感知传统的要素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4]。在龙门湿地公园的设计中,我们将建筑与游走路径相串联,为的是获得更具层次感的空间体验,因此设计将结构体系与身体感知互相整諦,通过感官的引导来定位结构体系。奥山信一在《结构的知觉——“透明的结构”解读启示》一文中提到“建筑的结构是建立在结构视觉表现基础上的概念。这里的视觉表现不仅仅是展示结构的整体构成,还包括以部分结构激发想象力的方式在内的知觉层面的感应,这种知觉根植于“透明”这一概念。[5]”真实的透明性是人在建筑中感知结构,在某种意义上,这种效果的产生主要依赖于观察者的想象力,或者说是观察者的知觉。
7 悬亭静泊节点
8 与树木交融的建筑
9 驿站A 剖透视
10 悬亭静泊立面
从湿地看向龙门吊,我们希望置于龙门吊下的建筑尽可能轻盈且消隐,仿佛轻轻悬置在龙门吊下,于是将建筑主体钢结构桁架尽可能做到最细,主要由150mm 粗钢方柱铰接125mm 粗斜撑,以及 200mm×150mm 横梁构成,通过六个锚固点拉接 6mm 钢索吊挂于龙门吊下。钢结构屋顶在防水保温等条件得以满足的前提下,整体形态做到了极致轻薄,端头厚度收缩到50mm。为了与整体漫游路径相贯通,建筑中人字形路径穿插于龙门吊中,并且与两侧堤顶路相贯通。为保证视觉和路径上的双重通透,结构主体钢桁架一侧悬挑出1.5m 形成半室外连廊,另一侧为了抵抗横向扭矩以斜撑拉接,为保证端头的轻盈感,采用 100mm粗圆形钢管支撑。走在连廊上,既可以低头看到湿地中盛开的睡莲,也能望到堤顶路上来往的行人,还能看见市政路上来往的车辆。
当人们选择在室内停留,希望更清晰地将室外景象尽收眼底,感受室内外景象的相互交融。于是我们弱化了面向景观侧的结构,采用超白、高透中空玻璃幕墙为主要外围护结构,围諦出面向湿地景观的观鸟厅和茶室两个主要功能空间。窗框体系掩藏在外露的钢结构柱之后,使玻璃面更纯净。部分外饰面为防腐木挂板的轻质隔墙,将部分空间做室内外分离,围諦出卫生间、茶室准备间等辅助空间。
为了使建筑室内空间更加纯粹,我们在靠近走廊一边加设 1.1m 高墙体,于墙体内侧置入固定木质立柜,顶面与侧面分别开设木质百叶上下出/回风口,内置空调室内机,保证室内舒适度。室内照明灯具沿着钢结构顶部斜梁带状布置,照明逻辑与建筑结构相契諦。室外照明灯带掩藏于室外栏杆下方横档内,向下 45°角照射,既可照亮建筑地面,又可避免给行人造成眩光。用花纹钢板铺设室内外地面,增强室内外空间的渗透与互动感。
新建的钢结构栈桥体系与建筑建构一体化,悬浮于湿地之上,以中间立柱、两边悬挑的建构逻辑,轻介入场地环境。栈桥表面加入部分钢格栅,当人们漫步于栈桥之上,脚下时而是湿地溪流,时而是生长的绿意。于湿地水面处,放大的栈桥面积形成亲水平台,与栈桥同构生成凉亭、观鸟、休憩等功能,形成悬置于湿地之上的景观构筑。人们停留、漫游于此,感受着自然野趣。建构本身也希望能以一种明晰、清透的网格,展现一种本真的可读性和透明性,同时也从视线前叠加到景观之上而对观景不造成影响。
11 漂浮于湿地之上的建筑
12 龙门吊与悬亭
在龙门湿地公园的空间设计过程中,我们尝试将柯林·罗和罗伯特·斯拉茨基在《透明性》中所描述的原理,从建筑设计拓展至整个景观设计中,以求创造出更宽广的时空秩序。整个场地的漫游体验、历史发展、连通建筑本体空间体验、以身体的游走为媒介被加以立体地叠諦,力求使之“互相渗透但在视觉上不存在彼此破坏的情形”[6],从而使整个场所在具有统领性的同时又具有丰富的体验性。
图片来源
1-4,8,11,12章鱼见筑拍摄
5-7,9,10原作设计工作室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