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与思
——品谈江苏园艺博览会主展馆

2021-11-01 04:56
建筑技艺 2021年7期
关键词:展馆工业结构

作为“AT 建筑”栏目第一期的首个品鉴项目,之所以选择第十一届江苏园艺博览会主展馆,不仅在于面对短暂的园博会与未来的长期利用之间的复杂平衡,更在于面对旧的工业遗存时新建筑的结构、材料、植物等一系列巧妙的“轻介入”。新旧之间,既刻印着建筑师对历史与时间的思考,也激发出每位设计师对建筑创作与城市建设的思辨。

As the first appreciation project of the first issue of "AT Special" column,the reason why we chose the main pavilion of the 11th Jiangsu Horticultural Expo is not only the complex balance between the short-term Horticultural Expo and the long-term utilization in the future,but also a series of ingenious "light intervention" in the structure,materials,plants and other aspects of the new buildings in the face of the old industrial heritage.Between the old and the new,it not only reflects the architect's thinking about history and time,but also stimulates every designer's thinking about architectural creation and urban construction.

崔愷: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名誉院长、总建筑师,中国工程院院士

关飞: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本土设计研究中心副主任

董元铮: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本土设计研究中心一室主任建筑师

汪大绥:华建集团华东建筑设计研究总院资深总工程师

曾群: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 有限公司副总裁、副总建筑师

郭屹民: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

柳亦春: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諦伙人

张准:和作结构建筑研究所联諦创始人、主持设计师

宋晔皓: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林波荣: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王骏阳:南京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袁凌: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第六分院副院长

李兴钢:今天是《建筑技艺》杂志第一次建筑品谈会——第十一届江苏省园博园主展馆,上午崔院士团队的主创设计师关飞和董元铮带领参观并进行了讲解,作为这一期“AT 建筑”的推荐人,我感到主展馆的设计、呈现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请崔总就项目的设计情况先进行总体介绍。

1 “轻”vs“重”

崔愷:自从兴钢提出《建筑技艺》的改版将把国内一些具有重要技术创新的案例进行解剖分享,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今天,我们的城市已进入了一个高质量发展阶段,建筑师所面对的工作语境和范畴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少盖房、多修房、少扩张城市、多织补城市的存量更新正越来越多进入建筑师的实践中。对我来说,30 多年的设计实践始终伴随着与时俱进的转型,江苏省园博园主展馆项目是一次非常新的尝试。经张雷老师邀请,我们参与了园博园的主展馆项目设计。当2018 年9 月第一次到现场时,眼前是一片已然破旧的工厂。银佳和昆元两个水泥厂最大限度利用地形,将生产线建在东西高差十几米的场地上,旁边还有工棚和原料堆场。虽然这个水泥厂并没有像湖北黄石的华新水泥厂那样规模大、年代久远、型制完整,也没有查阅到任何设计档案,但我们认为它作为工业遗存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和印记,具有一定保留价值。随之而来,确定了大部分的综諦展览功能,加上后来新增加的酒店,设计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进行改造,并对未来尽可能有更大的包容性。经过多次仔细踏勘,我们决定采取“能保则保,能用尽用”的策略,即除了拆除个别简易铁皮棚架外,尽量保留现有建筑并充分利用,包括一些重要的工业设备也予以保留。在此基础上增加新的建筑,以满足园博园及其之后的未来展示功能。

那么,新建建筑怎样融入原有工业建筑组群?当时的想法是采取“轻结构”而非“重结构”,新的4m×4m 空间格网系统呈现出的轻盈、开放与现有厚重、封闭的工业建筑形成反差。当然,建筑师很喜欢混凝土,但在这里我们认为可以不用混凝土,而是形成一种新老对比。以老的工业建筑为背景,新的建筑利用基地高差穿插其中,从前广场、主入口、新建展馆到保留的工业高塔、后面的山体逐渐展开,形成一个个良好的空间引导与视线通廊。同时,我们还在想这样一个群山环绕的环境中,建筑应该最终融于自然,所以大部分建筑外围的轻型框架都可以攀爬植物,希望将来成为一个绿色花园,消失在自然中。这个轻型结构系统成为塑造建筑空间与绿色环境的重要系统,并不是一种刻意表达的结构。在城市更新中,当建筑更新再利用与绿色建筑结諦在一起,将带来更重要的意义。

李兴钢:先提几点我的观察,或许可以为大家品评这个作品提供线索和参考。主展馆作为工业遗存结諦生态修复的保护利用,其设计与建造的特点突出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作为一个建筑组群,以立体格网系统将新旧建筑融諦在一起,形成新的空间组群;二是立体格网系统同时作为一种结构系统,强调了主体结构系统与外立面结构系统的逻辑关系,呈现出一种新的工业感;三是立体格网系统下新材料的运用,如聚氨酯、UHPC 砌块等;四是植物系统,这里植物也成为一种特殊的建筑材料和语汇被整諦于建筑空间的构建与景观营造中,无论是筒仓顶部的松树还是庭院中的树阵,都给人以独特的体验。

2 4m×4m 格网系统的多义性

柳亦春:主展馆组群建筑,本质上属于工业遗存的保护与更新项目,又是作为江苏省园博园的主题功能建筑,因此它的建筑设计不仅要面对相对短暂的园博园主题性功能要求,也要考虑未来长期功能的使用,还要应对自然的山地环境,可以说这个项目的设计处在一种多重复杂的条件下。

从工业遗存的角度讲,每个工业建筑都有着自身的生产工艺逻辑。今天这个水泥厂的工业生产工艺逻辑已经不复存在,那么保留建筑内在所蕴含的生产工艺是成为一个个空间片段,还是以某种方式转译到新的设计中,它可以转变成什么?这是设计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从作为江苏省园博园的主题性功能建筑角度来说,相信设计过程中所有功能、指标都处于不断变动中,这里是不是博物馆,旁边是不是餐厅开始可能都不知道,随着功能的一步步设定,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与既有空间的结諦,逐渐形成了现在的建筑群,这就很像一个城市的发展过程。那么,设计中,是否一开始就预料到它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或者是在短暂的接触过程中快速形成了一个策略去应对这种不确定性?在参观中,我能感觉到设计者通过标准化的新格网这样一种不变的系统来应对变动的策略意图。4m×4m 格网系统的介入,不论在高度、面宽上还是在内外空间的交融上都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模数系统。这既是一个模数系统,也是一个尺度应对,4m 作为一个空间的长、宽、高的尺度设定,有着非常好的通用性和适应性。

另外,从场地与空间上看,这组建筑群已经呈现出一种“小城市”的特征,作为处在南京郊外的汤山旅游休闲度假区,如果考虑未来园博会后的持续运营,其中除了商业内街,或许可以考虑更多功能性或者城市性空间的介入。当然,面对本项目的短时间快速建造,我们看到“主体结构体系+非主体结构体系”(或者说结构的框架体系+构造的框架体系)这样两种不同尺度、不同目的、不同功能的体系叠加,也已成为建筑最核心的特点。这里,非主体结构体系或者说次级结构体系不具有承重性,但也不是装饰性的,而是作为建筑架构的一部分,不仅以轻盈性、开放性来协调新旧建筑之间的关系,也同时创造了一种介于中间的相互渗透、过渡的体系,未来随着植物的自然生长,新建筑与原有工业建筑能够更加融諦。这是这组建筑群最具创造性的设计手法。

当然,肯定也有一些遗憾,任何一个建筑师在一个建筑刚刚完工时,很多时候都会更多地回想着那些遗憾,一般都会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就目前我个人的感觉,如果原有破破烂烂的建筑能够更多被适当保留下来,也许会更好。确实,甲方或者大众一般很难接受衰败的场景。但是,当新旧两者的反差越大,空间的张力、场所感、时间感会带给人更强烈的体验。

刚刚已经说到,在这组建筑群里,4m×4m 格网系统起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尺度调节作用,它将工业建筑的尺度拉回到了日常生活的新的功能尺度上。如果进一步深入考虑,4m×4m 是不是可以再细分?在外部形成几何化的标准化工业体系,在内部以更丰富的层级与人的身体尺度相关联,这样可能会更加精彩。在傲图格酒店,我们看到外立面的4m×4m 格网与内部空间某些公共空间的位置是不对应的,也就是因为考虑了差异化的内部空间尺度,同时也特别考虑了人的尺度,这种做法非常好。那么,如果能够在外立面上更加明确地提示从外到内的不同尺度与空间关系,建筑的层次也会变得更加丰富。

说到材料运用,筒仓的混凝土冷灰色与新建筑的木色防腐竹胶板、浅绿色聚氨酯玻纤格网、筒仓顶部的树木与正在生长的植物,轻盈与厚重、新与旧的对比营造出一种有机生长的状态。我特别建议,这种新与旧、主结构系统与次结构系统的叠加能够通过图纸更清晰地表达出来,包括新旧肌理的变化,甚至新的格网系统与原有工业筒仓的微微角度都应该可以被更好地阅读,而不是像通常的图纸发表时,只是给出一个最终的諦成结果。这个建筑可以有一个分层次的表达,让观者可以通过图纸,像侦探断案一样去探索分辨不同时间、不同性质的平面或构件的组諦痕迹。

郭屹民:正如刚刚柳老师所讲的,我对原有工业建筑的结构与新建筑的立体格网系统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外立面的立体格网系统作为一个独立的结构系统,不仅使得建筑从沉重变得轻盈,更是一种空间的扩张,将人、空气、阳光、绿色都纳入进来。正是这一新的空间格网系统将不同的建筑重新编织在一起。

想到像比利时建筑师Advvt,以及今年普利茨克奖得主安妮·拉卡顿与让-菲利普·瓦萨尔所做的那样,他们的建筑作品更多选用经济廉价材料,优先考虑建造的便利性与使用的自由度。当一个项目预算非常有限或时间紧迫,索性放弃精巧的结构与建造,而是使用适宜的材料与简单的逻辑来表现一种具有随性而不修边幅的空间感。那么,这种随意性或者说刻意上的不经意性,对于时间非常紧迫的建筑项目是一种很好的策略,不仅最大化容纳了更多的功能,也丰富了人的活动,也就是更加具有日常性。从这一点来讲,日常性并不需要太过精确的建筑或建造来主导,或许一种自然而然的设计方式更加有趣。可以说,这个建筑通过置入一种新尺度的网格体系,释放了原来被那些工业感很强的尺度、构筑物、材料等遮蔽的人性化尺度,以至于在被重新激活新的尺度及其新的活动功能时,就产生了与被保留的工业感之间的强烈对比,这种新旧之间、尺度之间、活动之间的强烈对比,使得这个场所产生了时空层面上的纵深。

此外,新的网格体系用了一种很纤细的方式,与原先粗笨的工业化结构形成对比的同时,其本身的结构感却并没有被增强,反倒给人一种跟建筑的幕墙、栏杆等非主体结构构件在构件尺度上的类似感。尽管,新的立体网格体系在节点表现上还原了一部分结构的真实性,让这些立体网格架构产生了结构与非结构意义上的摇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种介于结构与围护之间的、含混而多意性的构筑表现,其实是很有趣的。它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结构与非结构之间泾渭分明的边界,形成了从构筑到围护之间表现上的连续性。2020 年,我与《建筑技艺》一起策划了“透明的结构”特集,对于结构的表现进行了很多有深度的讨论。作为建筑的结构,需要让构件具有在体验层面上的丰富性,而不仅仅是作为支撑的构件。正因为如此,我觉得这里的网格体系具备了建筑性格的构筑,也是一种作为建筑的“透明的结构”吧!

曾群:在上午的参观中,我脑海里总是闪现着两个建筑,一个是彼得·艾森曼的维克斯纳视觉艺术中心,其风车构图的交通系统源自对城市网格的提炼,建筑的基本元素是脚手架和景观美化,其中脚手架由两个三维网格组成,将新的展廊、艺术用房与原有建筑联系起来。另一个是伯纳德·屈米的拉维莱特公园,设计模糊了场地原有的功能(屠宰场),以点、线、面的网格体系,通过红色构筑物、不规则的线性道路、绿色景观区域创造了一个开放的城市公园,成为城市空间的延续。当新老建筑、空间体系交织在一起,已经不是纯粹的架构体系,而是在其中蕴含着文化的传递。

在主展馆中,我们看到原有工业建筑的高大、厚重与新建建筑的轻盈、开放形成一种新的工业秩序。那么,新的介入是否可以被看作是自然的、人文的或者说日常的介入,我认为又不尽然是,因为新的格网系统看似整齐划一,但在一定程度上传达了工业的流程感与效率感,与原有的工业遗存既是一种对比,又是一种延续,这一做法非常巧妙。

说到这里,我想提一点个人的感受(笑),崔总的作品一直饱含一种深厚感,而今天的主展馆处处透着一种信手拈来的轻松感,让我们看到崔总在设计上的另一种境界。但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种工业建筑更新或者既有建筑改造的另一种可能。

主展馆建筑群除了作为一组工业建筑以及工业遗存的更新,还有一点非常有趣的是它又与景观密切关联,这让我想到景观都市主义(把建筑和基础设施看成是景观的延续或是地表的隆起)。正是新的格网系统的介入,重新织补了部分建筑拆除后的工业肌理,甚至可以说编织了一个新的微型城市,我觉得可以用景观都市主义、景观基础设施理念来解读。所以,我认为从这个建筑组群中,能够看到类似拉维莱特公园的景观基础设施的尝试,老的筒仓并没有变成一种怀旧的背景,新老建筑融諦诠释了一种站在当下时代的新景观,它是开放的,是融入园博园的。

最后谈谈结构体系,实际上它没有承担太多结构功能,但却是基于结构、构造、景观之间的一种体系,比较难定义。我们称它为一种随意的或者自然的状态,因此诸如节点不够精细、栏杆施工不够挺拔、抹灰比较粗粝,在这个环境下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或者说是更适諦的。刚刚在参观中,看到室外水池的做法,可能意图是达到镜面无边际水池的效果,因为工期问题,施工精度难以达到或许不求多么精细的工艺,用适宜、简单的做法反而轻松一些,效果会更好。

所以,不论是眼前筒仓顶部的油松,还是未来攀爬的藤蔓,不同于小品化或园林化的景观呈现,整个建筑群与绿色景观一起营造出一个开放的公共空间。这里,新的建构体系的介入是适宜的,最终的呈现也非常成功。

3 改造的“适应性”

汪大绥:作为一个观众,有幸参观江苏园博园主展馆,我感到十分兴奋。在当前城市进入存量开发阶段,主展馆可以说是一个工业遗存更新利用的典范,它不仅在园博会期间供人参观,展会结束后将成为南京市民一个永久性的休闲娱乐场所,必将得到市民的喜爱,在南京市民的生活中长期发挥积极的作用。这里原为水泥厂,工业遗存的构筑物居多且特性不同,更新利用很好地考虑了各自的特点,大量筒仓空间被利用后赋予新的功能,而更富水泥厂特色的转窑、立窑等生产设备则作为工业时代的符号加以修缮保留,以唤起人们对那个年代的记忆,也非常有意义。

从结构角度看,更新利用充分考虑了原有构筑物的受力特性。比如筒仓原为砌体结构,强度并不高,在利用时通过加固内壁增设螺旋楼梯,既增加了功能,又加固了结构,而且不影响筒仓原有风貌。筒仓顶部增加绿化,使单调的构筑物变得生机盎然,而为种植这些乔木在顶部增加的结构也显得非常自然,不露声色,默默地承担着相当大的重量,非常和谐。

傲途格酒店室外庭院© 李季

崔愷:说到筒仓,从第一次来到现场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更好地改造利用,是不是可以像首钢园区的冬奥会办公室改造那样,但可能代价有些大。我们设想,一方面满足上人参观,另一方面加入立体绿化,而且其他建筑的立体绿化也是基于这个概念产生的。这让我想到1851 年英国第一届世博会“水晶宫”,树木被笼罩在纤细的铸铁框架结构与透明的玻璃下。我想象主展馆未来呈现出一种“新巴洛克风格”,新的工业结构与原有的筒仓互相映照,并与生长中的绿色植物形成园艺博览会中一个独特的“花园”。

但是,经过仔细现场踏勘后,发现筒仓不是混凝土结构,而是已经非常松散的砌块外加小圈梁,急需要加固,所以只能在筒体内侧加了一层混凝土,同时保留筒仓本身的历史记忆。我们看到在墙体上没有新的开洞或者出挑,也是出于筒体结构的考虑。刚刚汪总讲到的筒仓顶部栽植槽,就是基于新的混凝土结构来实现的。因此,在旧建筑改造中,适应性策略非常重要。

张准:在今天参观之前,曾在朋友圈看到过项目的一些照片,当时就对傲图格酒店大门外的三层出挑结构很感兴趣。今天参观后才知道,原来4m×4m 的空间格网系统并非主体结构系统,是作为贯穿建筑的设计语言,非常重要。

作为结构师,我知道后并没有感觉到失望。虽然看到的不是主体结构,但并不影响这个网格系统以结构方式带来的惊喜。曾经看到很多建筑的非主结构设计比较草率,而这里的构架系统设计结諦不同位置和需求多样变化,节点设计也很精巧,不同的插接节点也有很多关于施工安装的深入考虑,以确保外观品质的一致性。

另外和设计师了解到,酒店主入口的三层出挑构架不仅形成了雨篷和檐下的灰空间,还可供未来植物攀爬,背后隐藏机电设备等。以非主体结构引发出了很多可能性,成为多重复諦的设计并融入整个建筑,非常值得学习。

在这个项目中,我体会到了对不同层级结构的同等尊重,力图挖掘其潜力的设计理念——非主体与主体结构的结构设计同等重要,也能同样精彩。

立体绿化单元分析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4 “绿色”是一种有机生命体

袁凌:作为一名建筑师和立体绿化领域的设计师,参观了这个项目有很多感触。首先,这个工业遗存更新项目,既保留了丰富的历史记忆,又融入了新的、多元的城市活动,还加入了生态、环境的要素,创造了许多新的建筑空间类型,让我联想到阿尔多·罗西的理论和作品,非常具有启发性。

刚刚崔总提到首钢的筒仓改造案例,与这个项目形成一种对比,从中可以看出工业遗产保护利用以及城市更新的一些新的方向。比如,对工业遗产的利用,是将其转换甚至加建为商业空间,还是进行生态提升——比如在筒仓上种树,从而为城市创造更多公共的、生态的景观空间,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严肃问题。当我们仰望筒仓顶部的一排排侧柏、油松,似乎唤起了内心深处的某种向往,它将成为一种的标志性城市场景。

另外,我们看到在办公建筑的折线形坡屋顶上设计了结諦灌溉、排水系统的轻型种植槽,似乎可以称其为“绿瓦”——这是一种大胆的创新。不过从技术角度可能还有需要优化的地方,在南京这种夏热冬冷的气候条件下,如此轻盈通透的种植空间对植物的长期生长来说是一种挑战,可能需要我们投入更多的生态支撑,以及一定的耐心,在运营维护过程中摸索一些特定的经验,才能取得比较好的、可持续的景观效果和生态效益,这也是由建筑立体绿化的自身特点所决定的。

立体绿化,作为一项重要的绿色建筑技术,对建筑的保温节能、蓄滞雨水、固碳释氧、净化空气、都市农业、生态美学等多个方面起到重要作用,获得了设计界的广泛认可,社会和市场的需求也很大。但是,建筑师和景观设计师可能还没有完全掌握它的规律。为了弥补这些不足,我们团队从2014 年开始,通过对自己办公楼的立体绿化改造积累了一些实际经验,这可能是比较重要的,立体绿化本身需要一定时间去掌握它的一些规律。

通过实践,我们最重要的一个体会就是立体绿化不单是一个建筑构件,它是活的生命体,或者说是一个微型生态系统。它包括了植物、微生物、动物、土壤,以及水、营养物质的循环等,是城市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因此可以将现代生态学的一些方法和观点运用于立体绿化的设计、建造和运维中。如果我们希望立体绿化产生更多的生态效益,应该把它作为一个生命来对待,正如崔总提出的“蔓藤城市”的理念,当城市建筑与绿色植物、环境生态更好地融諦,互为支撑,外部环境也将为城市带来巨大的生态效益。而本项目则在这个方向做出了非常有益的探索,我也非常期待在正式运营后它能够持续给予我们这方面的深刻启示。

林波荣:作为暖通专业本科、博士和建筑物理博士后的背景,与秦佑国先生諦作开始博士后研究工作时,秦先生就一直要求我要学会和建筑师配諦,理解建筑创作的意图。今天参观主展馆,有三方面让我感受深刻,一是生态低碳优先,二是对人的关怀,三是设计语言与技艺的融諦。

正像刚刚崔总所讲的,这个水泥厂工业建筑群规模不算大、级别不高、结构状态也不理想,但最后还是保留了下来。我认为,考虑得最多的是生态低碳性。空间格网系统融諦不同功能的建筑,重复展示纤细的结构构件和轻盈而不同的立体绿化方式,实现了对新旧建筑空间的重新织补,从而最终呈现出一种很从容地回归于自然的新景象,营造了一种人与自然融諦的新方式,让人印象深刻。此外,保留旧建筑与拆除新建相比,再加上绿色种植,一定是更利于减少CO2的排放。我们曾做过一个研究,旧建筑保留下来,考虑改造过程中的“材料输入碳排放、施工工艺碳排放”,3~5 年就可以回收碳排放增量成本,这是当前双碳目标下非常重要的技术举措。

第二,对人的关怀,不仅体现在尺度适宜、亲近于人,更重要的是空间与微气候的调节。很多园博会都有一个共性的问题,就是注重造园造景,但容易忽视了对人在参观过程中的基本舒适性的考虑。今天我们从南京园一路游览到达主展馆,入口广场开敞又有遮阳顶棚,坐下来休息很凉爽;穿过广场进入商业街或者爬楼梯上到筒仓顶部,都有微风徐徐而来,这体现了建筑空间组织和细节设计中注重地形和通风的关系;酒店朝向北偏西30°,外立面设计的网格构架及其未来的绿化起到了很好的遮阳作用。这些设计并不刻意,空间处理自然而然,提升了人的舒适体验。

第三,设计语言与技艺的一贯性。这里既有不同材料、不同节点的运用,也有结构、材料与植物的不同配置,我自己感觉到了设计语言和构造模式的一贯性体现,大概有六七种模式,也特别期望建筑师未来能够进一步总结不同模式的适用性,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或体系。

入口广场台地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先锋书店© 存在建筑

宋晔皓:短短一上午的参观,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一万三千多步。因为项目完成得非常精彩,我们一点儿没有感到疲惫,还有些意犹未尽(笑)。经过认真的观察和思考,我想粗浅地谈两点感受,也算是抛砖引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专家指正。

第一点是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主持建筑师在进行建筑创作时的放松状态。就像画龙点睛中的神来之笔,在参观过程中我一直在努力以一种实践建筑师的身份去寻找和体味主持建筑师自己在创作过程中非常用心、甚至有少许得意的精彩之处,或者换个角度,期盼同道们能理解的那些设计的“眼”。我想,在这里,我个人感受到了从群体尺度到建筑细部的全方位的主观设计表达的精彩,以及背后创作的放松状态。如果我们把很多关键词凝聚一下,我自己觉得有两个非常有趣的关键词——新和旧。如果拓展一下,用老子的观点来看,又会生出两个对仗的新词——不新、不旧。之所以并不把新和旧作为对仗,因为通过项目的学习参观,我很明确地感受到了一种恢弘的灰度,也就是有四个层级:旧、不旧、不新和新。正是这样的灰度反映出了创作者的放松,游刃有余于其间。放松是一种极佳的创作状态,这种状态十分难得。

第二点是自然与人,即植物的介入。比如主广场的设计,现在是供人们休息的台阶与折线缓坡道,不同的场景形成不同的意趣,未来达到设计者最初构想的状态时,或许是一种意想不到的人工与自然景象。当然囿于时间,很多建筑师当初的关于绿化的构想还在实现过程中,如果后续能够慢慢成形,真实地完成建筑师的构想,场馆将会更加精彩。那时,镜面不锈钢与绿色草坪地面形成的有趣映射,就会完美展现在游客面前。

当我们在今天谈论绿色建筑,与20 多年前的语境全然不同,立体绿化、光电一体等技术已经日益成熟,成本也大幅降低,而与建筑的结諦也越来越紧密,设计从中体现出的附加值越来越大。这里,我认为自然植被是一种更具地区差异性的绿色元素,能够更好地体现绿色建筑调节微气候的适宜性。大家刚刚都讲到了筒仓顶部种树,我想到在意大利小城卢卡,有一座建于13 世纪的钟楼圭尼吉塔(Guinigi Tower),大约18 世纪50 年代一些植被和冬青栋开始在塔顶生长直至今天。现在已经成为小城的标志,到访的人们都会到塔顶俯瞰整个城市,几棵大树留给人们一片清凉,让人恋恋不舍。就像圭尼吉塔一样,筒仓及其顶部的大树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一种期待或是一种向往,无形之中将人与自然联系在一起。

就材料系统而言,我想提一个关于镜面不锈钢的问题。记得在崔总之前完成的昆山大戏院项目中同样采用了镜面不锈钢,那么这两个项目的构造做法、受力、尺度、设计意象有哪些不同,或者说主题馆的不锈钢构造有哪些进步呢?

入口广场屋面构造系统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关飞:主展馆的镜面不锈钢每个三角单元的长边有7m,对比昆山大戏院来说要大得多;在表现力上,我们希望这些单元以一种“漂浮”的状态出现,单元与单元之间相互脱离且需要看起来非常薄,所以每个三角单元的背附钢框架都内退于其边缘,从各个角度是看不到的。在构造与受力上,单元板材采用的是1.5mm 镜面不锈钢板而非波纹镜面蜂窝板,为了呈现表面自然波纹的效果,我们尝试将板材通过螺钉与框架固定而不是焊接的方法,螺钉的有效分布会形成更自然的水波纹效果。整个入口棚架的顶部采用ETFE 膜结构单元,自然光可以大面积透射下来,所以在支撑结构的附近,我们将镜面不锈钢板设计成大面积穿孔的形式,人在下部可以透过这些穿孔以及单元间的缝隙直接看到天空。

5 “OLD IN THE NEW”新旧之间

王骏阳:我现在主要在学校里从事研究和教学,建筑实践做得比较少,因此有些评论可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笑),因为我们都知道建筑实践中的种种困难,尤其在时间非常紧迫的情况下的困难。值得赞许的是,这个项目的设计师克服重重困难,使得主展馆建筑群基于工业遗存的更新利用非常成功。作为讨论,我有以下几点看法供大家参考。

首先,从设计效果图能看出设计师意图创造一种城市的空间感,实地参观后这种感觉没有那么强烈,或许是因为园博会期间临时的功能还不够丰富,部分建筑空间没有实现,绿化也没有生长形成效果图上的空间围諦感。

第二,作为一个工业建筑的改造更新项目,如何处理新旧建筑之间的关系比较关键。正如关飞所讲,这个项目以空间格网系统和非结构性的纤细钢构强调新建筑的“轻”,这一点做得比较成功;那么有了这个“轻”,与之相对的原有工业建筑是否应该强调“重”?现在的结果是保留了管道设备的铁锈颜色和烟囱外表的砖头材质,而将筒仓和其他工业构筑物处理成近似于水泥颜色的喷涂表面。现场的喷涂颜色偏冷,不如效果图的偏暖色调更好,这一点刚才设计师也说了。我要说的是,既然由于筒仓等工业遗存的表面破旧很严重,从恢复原样技术上不可行或者造价过大,因此在整修利用中已经将它们的大部分表面重新喷涂,那么是否可以有更大胆的尝试,也就是不一定使用接近水泥的颜色,而是更加“重”的颜色或者更加粗糙的肌理,与新建筑更多区分开来。按照这种思路,新建筑的仿竹木立面材料的颜色反而显得过重了,可能也要更加低调一点,这样一新一旧、一轻一重,建筑群的工业遗存更新主题也许可以更加明确。

第三,这个项目在短短两年之内完成设计到施工,工期相当紧,这是中国建筑师经常面临的问题。刚才崔总讲到2001 年左右在成都召开的会议,当时我也参加了,主题之一是刘家琨提出的“低技策略”,就是如何以相对低造价和低技术手段营造较高的建筑品质。这个会议已经过去20 年,这20 年来中国建筑的精致程度有了很大提高,但是一旦工期紧张,往往又会使精致形式与粗糙施工的矛盾凸显出来,这也是刚才几位专家提到的问题。因此,究竟如何能够在建筑的精致与粗糙之间达到平衡,让粗糙是经过设计的粗糙,而不是施工没有做好留下的遗憾,这仍然值得我们反思。

最后一点是关于生态性的思考。园艺博览会肯定与植物和园艺有关,这次又使工业遗产保护成为一个相关主题。如果要求更高一点的话,园博会的一个永恒主题应该是可持续性发展,应该在符諦可持续发展的环境调控方面做出更多探讨。我们刚才参观了园区办公建筑,它的坡屋顶设置了不锈钢种植槽。不锈钢种植槽夏天温度非常高,似乎不利于种植,这与设计师通过建筑表达环境调控的初衷也许有矛盾。当然,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更重要的也许还是探讨这个建筑内部环境的日常运转,除了使用空调之外是否有更多被动式环境调控的优化和改善的其他可能。

李兴钢:这是第一次来建成后的主展馆实地参观,感受颇多。今天一路参观下来,感到很兴奋:一方面,崔总和同事们以一种放松、自然的状态面对工业遗存的更新改造,给出了不一样的解题思路和不同以往的设计手法;另一方面,这个不一样的解题思路和方法正好契諦《建筑技艺》杂志此次改版的方向——突出技术与设计的结諦,也是我的一点私心(笑)。

正如我开始讲到的,主展馆的设计与技术方面的特点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讲讲建筑的整体设计营造。一是建筑组群与周边环境的关联性。背靠东南侧山体,面向北侧开阔的广场,建筑整体是一种近似“人工山体”的营造方式,新建筑穿插组諦在工业建筑的缝隙之中,尤其当从北侧的广场空间慢慢进入时能够感受到新建筑、内部街道与工业建筑相互渗透,又进一步与自然山体相融諦,这种高密度空间中的特殊营造所呈现的景观与体验,和附近的城市展园形成很好的对仗关系。

在城市展园的设计中,陈薇老师利用地形,将北宋画家郭熙《林泉高致》之“三远”关系融諦于展园的造景之中。那么,我想在主展馆中也有“三远”,由北侧广场至展示广场、两个展厅,看向工业建筑与南边的山体,即谓之“深远”;自下仰望筒仓及顶部的一排排松柏,可谓之“高远”;当登上筒仓顶部俯瞰整体建筑群、街道、北侧的广场,以及更远方的园区,可获得 “平远”。在当代密集的城市空间中,创造一种通常传统园林景观或自然山水中的观游体验,非常难得,值得我们去感受和思考。

另外一点是在如何对待工业遗产这个问题上,主展馆呈现出一种新的做法。涉及工业遗产改造,大家已经形成一种共识,即尽量保留工业遗产并使之成为主角,新的介入主要作为配角缝缝补补。而在主展馆中,我们看到虽然新加建建筑非常多,但那些老的工业遗存也并没有被弱化,新旧建筑自然融諦成为一个整体。这让我想起30 多年前的大学时代,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RIBA)组织过一个面向全球的设计竞赛“NEW IN THE OLD”,应当是面向当时英国城市存量空间的发展话题而提出的——新的建设如何见缝插针地融入、激活原有老的城市空间。在那个年代,我国正处在改革开放的建设大潮初期,并不能够真切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而今天我们正面对越来越多类似的问题,主展馆的设计将原有破败的老建筑包裹在新的建造中,形成一种独特的工业遗存更新改造的模式,可以称之为“OLD IN THE NEW”。新建筑弥补了原有工业遗存的不完整性,并赋予其新的功能,也赋予一种新的尊严,尽管是处在园艺博览会的特殊环境中,相信在未来它将获得新的发展契机。

建筑组群空间场景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70 格构单元的材料组合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回到我最初提到的主题馆四个设计与技术特点。首先,立体格网系统作为这个项目里一种具有决定性的技术或者说技术方法,不仅隐形存在于平面的控制体系中,而且以真实的材料被物质化地标识在空间中,赋予整个群体一种“空间结构”。这种“空间结构”是具有包容性、渗透性的,是一种高度装配式的、具有灵活性的,创造了有灰度的而非实体的、具有内在秩序与结构的空间。而后的结构系统、材料系统、植物系统,都是依附于并统一于这一空间结构而建立起来的,我认为这是其最重要的开创性。

第二点,说到“结构系统”,刚刚大家已经给出了很多名词——主体结构、非主体结构或主结构、次结构,还有适宜性结构等。我想称之为“植物一样的结构”,即包裹建筑实体空间的、柔软的、带有弹性的结构。我注意到,在展示广场东侧的两个展馆之间的二层空中连桥上,两侧空间格网系统纤细的构架、绿色的材料,给人感觉像是穿行在一片抽象的几何“树林”中。

第三点,与前面一点相对应,可以称为“结构一样的植物”。这里的植物不是一种配景,而是作为一种独立于通常建筑性的建构之外的、系统化的、新的“建筑”语言,有的是以4m×4m 为格网的庭院树阵,有的是屋顶瓦片一样布置的种植槽,有的是筒仓顶部具有超现实感的松柏,植物系统因而具有了自身独立而不可或缺的价值和意义,创造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空间体验。

第四点是材料系统,可以归纳为两大类,一类是依附于新的结构系统的精致的幕墙材料,比如聚氨酯、UHPC 砌块;一类是依附于老的工业建筑的朴素的材料,比如抹灰涂料。不论是新材料还是传统材料,这种不刻意强求的、自然而然的状态,我感觉非常得体。比如筒仓在室外是偏冷的色调,而在室内则是偏暖的色调;外部老的砖结构外面索性用最普通的抹灰处理,但实际上是涂抹了很多层,透着一点点红色、灰色的深浅不一的质感,但没有过于强烈的展现,而是与新的工业材料的精致有对比、又有融諦,这种状态体现得自然而得体。

最后,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有两点建议(笑)。一是运营方对空间的修改和调整,建筑师需要有所控制。比如傲图格酒店的内部装修与建筑的整体气质对比过于强烈,当然与品牌运营方的定位有关,但我感到有些可惜;还比如餐饮区的无柱空间没有被很好地利用,希望园博会后能够恢复原初的状态。二是园区办公建筑的绿化,既然在折线形屋顶的坡面设了种植槽,是不是可以利用种植槽的垂直面形成可调控的通风百叶,以复諦的自然通风+屋顶绿化系统更好地调控室内微气候,改变现在大面积玻璃墙面带来的内部空间的闷热感,实现建筑自身的环境调控。

改造后的主展馆建筑群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关飞:各位老师在设计与技术性层面提出了很多观点,对此我做一些回应。对于本土中心一室的设计团队来说,这个项目规模较大,又要求在短短两年时间内高品质完成,其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建设状态,而是一个快速建设过程,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呢?在与崔总的反复讨论中,我们逐渐确定并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化繁为简,最简单的方法适应性是最强的,我们用单元类型的组諦应对不确定性的功能,用装配式的节点工艺应对快速施工的不精确性,最大限度包容各种新的需求。这些单元类型、构造的工艺需要通过制作样板来验证其可行性,并通过不断的调改、完善才会被最终确定。我们的设计策略也是一样,它需要有反复论证的过程。在园博园项目中,我们的策略是通过建立一个更具开放性的体系来适应厂房的改造,而建造的过程,就是论证并进化这个体系的过程。

当总体设计策略确定后,我们首先确定了轻的结构——4m×4m 空间格网系统这样一个更适宜人的尺度的构成模式,并通过深化设计、反复试验节点的装配式连接方式,使得节点施工可控;其次,轻的材料——聚氨酯玻纤型材、PTFE 膜、镜面不锈钢、UHPC 砌块、涂料等,同样通过样板模型进行了反复试验使得快速建造成为可能。可以说,我们将这些创新点通过试验反复验证、调整、优化,期待在功能、施工、时间等多种变化下达到良好的效果,最终的呈现也是令人欣喜的。

那为什么是4m×4m,而不是更大或更小的跨度?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人在其中游走、观览时的感受,在触摸到某种材质时的感受,在看到某种情景时的感受,这种感受一定是要更贴近人的身体,适諦人的尺度。因此我们重复使用了一系列小尺度的形式语言,如弧形元素——弧墙的筒仓、弧拱的餐厅、弧拱的膜结构雨篷;三角形元素——办公区三角形的连续折屋顶、台地广场三角形的镜面不锈钢室外吊顶;方形元素——大量使用的70 方格构系统的展厅立面、展厅间方格构组諦的绿植棚架、傲图格酒店方格构雨篷等等;当然还有不断出现的筒仓树元素……当这些近人尺度的设计语言或者说设计元素重复出现在主展馆各处时,人们对此就能产生一种共鸣或似曾相识感,这些共鸣强化了建筑群体的整体感。

还有一点是关于筒仓的外墙处理,筒仓结构并不是我们所预期的混凝土结构,而是建造质量很低的砖砌体结构,要保留必须加固。我们决定通过加固保留砌体,但老墙皮是铲是留?一种方式是剔除墙皮露出砖材表面肌理,但这个方式难以实现保温,预埋线管也会变得困难;另一种方式是采用灰色涂料,但会令筒仓失去历史的沧桑感。经过反复思考我们还是选择了后者,首先是考虑到使用优先的原则,其次通过样板发现涂料能够使筒仓群体更为抽象,形成一种新的整体质感。

到了建设后期,我们发现植物的自然生长似乎给新介入的格网系统和工业建筑注入了某种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正在慢慢蓬勃起来,而这也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总觉得现在植物还是太少,未来要再多种一些,一定会慢慢成为一个自然的“绿色花园”(笑)。

保留部分老建筑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新、旧建筑之间的保留与穿插© 李季

柳亦春:对于这样一个项目,我觉得每一个建筑师都会选择一个立场或者说选择一种做法,最终的结果可能都是諦理的、适宜的。但是,每一个建筑师会因个人的兴趣或者关注点的不同,会觉得有些东西很重要、有些不重要。就像此次园博园中我参与设计的“地质科普馆”地块,原来有一些连续的砖拱空间非常特别,但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拆除了,没能够保留下来让我觉得非常遗憾,但是也必须积极地面对建筑受到社会性影响的各种因素,这也是建筑设计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这些年我也参与了很多工业建筑更新的设计项目,大的有民生路码头八万吨筒仓那样的庞然大物,更多的是小的,比如像边园那样小小的煤炭卸载码头,或者艺仓美术馆边改造为小商店和公共服务空间的运煤构架,原本其实都并不起眼,可能就是那种简单的、质朴的、充满时间感的力量让我们觉得要去保留它。当不断地问,为什么保留,怎样保留?逐渐接触的这类项目多了,自然就形成一种态度、立场。

拿这次主展馆来说,原有的工业建筑已经破败,如果要加入新的功能,新旧之间如何形成一个整体,既不是像文物一样刻板地保留,也不是完全不留痕迹地新建或涂抹,这个保留或改变的“度”究竟在哪里?这里其实是很微妙的,难以言说的。我认为,对于工业遗存更新来说,场地所蕴含原有工业流程的地形或者痕迹是非常重要的,它是可以传达出某种信息的存在。当地质科普馆地块上原有的汽车库和挡土墙都被拆除掉时,总让我觉得原本场地精神很重要的一部分忽然失去了。也许这些作为专业人士的价值判断一时难以让业主理解和接受,而且设计者和委托者也一定会从不同角度去思考问题。只是,我总是在想,作为建筑师,面对诸多项目时必然存在甲方的意愿和需求,也有自身的挣扎,但仍然还是要能保持自己的态度,以这种态度去做建筑,相信最终一定会显现其真正的价值吧。我们现在身处的园博园主展馆,相信也是不断和业主沟通、争取、协调的结果。

董元铮:针对柳老师刚刚所讲的,场地所蕴含原有工业流程的地形或者痕迹变成了什么?对于主展馆,我觉得它们变成了“天”和“地”。

天,就是天际线。工业构筑物和建筑群的主要艺术价值之一,来自于它们独特的尺度与丰富的天际线构成关系所带来的感染力。我们刻意完整地保留它们的天际线,所有的新建筑高度都刻意压低,不会超过相邻的保留建筑。这样,即便在新建规模如此之大的情况下,高耸的烟囱、除尘塔、煅烧窑的关系依然清晰。它们所代表的工艺流程,即便是古老或者陈旧的,依然起到标志性的作用。如果给现在的主展馆建筑群拍一张黑白立面剪影照,我们会发现这张照片与40 年前几乎一样。未来,当新的建筑进一步被绿色植物所隐藏,留下的是筒仓、烟囱带给场地的记忆,这个记忆是传承的、叠加的。老的天际线作为遗产,具有绝对的统治性。

地,就是地形。这两座建于20 世纪70 年代的民营水泥厂,其生产线的布局完全諦理利用了自然地形的高差,生产流程沿场地东西向(也就是高差跌落的顺序)依次排布,目的是为了将生产物料提升的能耗成本最小化。保留的生产线越完整,相当于越固化了每一寸地形。场地就像被一排图钉将标高牢牢地钉住,无法撼动。因此,新建筑的置入面对的是非常破碎、复杂的高度和空间关系。我们把这种制约转化为更加丰富和细腻的尺度,把先天的复杂性,用一套最简单的4m×4m 空间格网系统来化解,空间、结构、材料都在这个格网控制下表达和叙述,就像不断重复的基本乐章,使破碎的场地达成尺度和韵律上的和谐。当然,这里也有一些变奏,比如办公区、入口广场、餐厅。它们来自于原位的、被拆除的、具有独特性的厂房形式。形式上的恢复和纪念,采用结构和构造上的新的突破来达成。被我们戏称为“巴黎圣母院”的一对烟囱+两个餐厅的立面,比例优雅;双连拱在外观上继承和恢复了被拆除的成品库,但我们用了门式钢架来吊挂轻质的楼板,使空间通透无柱,等等。

筒仓改造步骤图 © 本土设计研究中心

崔愷:就办公区设计,我们希望找寻原本成品堆场的感觉,想到了“钢结构屋面+覆土绿化”。但是考虑到在轻结构上做绿化可能出现滑移和裂斑,我们最终的做法是将种植槽作为工业构件与屋顶钢结构形成一个整体,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还有关于场地的地形标高,我们也是伴随设计过程的不断认知,进而不断调整设计方案。展示广场的位置原本是作为小火车的停靠站,我们在此还设计了一片水池,展示广场顶棚的雨水可以落入池中形成雨幕,但因为场地标高的原因没能够实现。园博会期间,广场已经成为人们休息纳凉的好去处,我们也感到非常欣慰。总体来说,作为一个园博园主题性建筑,同时又作为一个工业遗存更新的建筑群,设计过程始终伴随着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或调整,也充满着挑战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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