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在雾霭中明灭 （组诗）

敬丹樱，四川人，入选第35届青春诗会，曾获第17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社二〇一九年度陈子昂诗歌奖青年诗人奖等。出版诗集《槐树开始下雪》。

小树林

天空被枝叶裁剪

细碎的光

暖暖落在邮差脸颊，鸢尾像低眉顺眼的妻子

小心翼翼，说出一点点蓝

做井底之蛙也没什么不好

他摩挲着鼓鼓的邮包—

一切自有安排。日暮前，鸟儿循着来路返回

写给自己的信

将在年迈时送达

听说苏武也放羊

你放的羊，食青草，饮甘露

山坡歇满低矮的云朵

我放的羊，穿我衣裳，睡我床，整夜咀嚼我的月亮

听说苏武也放羊

他打开身体的栅栏，便有无数雪片从骨缝

奔涌而出

黄桷兰无需借助语言

仿佛悖论。语言带来的误会

无法借助语言消除

望着异乡的黄桷兰，她有些失神

凭着熟稔的气味

发现小鸽子东一只西一只

栖息在路灯照拂的枝头

低处的已被认养

高處的，怎么也够不着。百里之外的他

也是。结冰的语气把距离

又拉开百里。一个人的性情

怎会陪着面目

被更深的暮色完全遮蔽

在另一个人心里

她是朵黄桷兰，凭着熟稔的气味

语言几乎是多余的

此前

她这么以为

误 会

书中宿醉，酒后吟唱

眼眸中住着少年，也藏着狐狸的人

你只是轻轻拂过

指尖的火

便一路漫不经心地烧过来

“风来之前

我曾误会自己是月光或者雪”

你只是轻轻拂过

我拼命忍住巨大的战栗

自低处飞，飞

我眼睁睁

看着你沿途吹落的每一个我，都比芦花

更轻

K285

车厢突然安静

沙哑的声音被微信外放

“宝贝宝贝—”一粒石子投入湖水

谁都能看出过道上那姑娘突如其来的羞赧

谁都能猜到她即将对着电话

发出的嗔怪

毫无疑问，电话那端的人将继续

往他的饼干女王心里

浇注果酱

车厢靠窗的老夫妻微笑着

继续商量行程，间或树叶般拍拍对方的手背

最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你把我的手揣进衣兜

毛茸茸  的太阳已被孵出，芦苇在雾霭中明灭

传说中的爱情仿佛现出端倪

五朵云

手指触电般缩回来

外婆说五朵云碰不得，会断手

乖囡。乖囡呐。外婆叫着

她一阵后怕

—谁能想到温柔的五朵云有毒性呢

后来，外婆丢了

她乡下的家突然就没了

她怀疑外婆变成了五朵云，年年开春从天上

飞回田埂，溪岸或者山坡

她轻轻托起一枝

五朵蓬松的绿云紧紧抱在一起

—乡愁有剧毒

外婆再不能阻止了

看柠檬主题艺术展

麓湖美术馆里

主题为柠檬的艺术展

以影像呈现

晦涩的表达，很难被多数人理解

黄的，不规则的圆

摆在果盘，挂在枝头，握在掌心

冰凉，粗糙，坚硬

触感来自经验。事物在脑海里

留下痕迹的优势

不会超过一只柠檬

我想起你，甚至不需要具体影像

酸涩的滋味

也来自于经验

弧  度

砍掉金色的头颅

留下齐整的稻茬桩，需要九十度的敬意

那是镰刀折弯自己的弧度

那是手握镰刀的母亲，弯腰的弧度

攥紧稻穗，朝拌桶摔打

母亲的汗水滴在我身上，谷粒蹦跶在我身上

我提着一串蚂蚱，在稻草堆做梦

我伸胳膊展腿，还没意识到需要拿捏

向生活

折腰的弧度

比 喻

若你是蝴蝶，必是想要飞越沧海的那只

若你是鲲鹏，必是击水三千丈，扶摇九万里

最想你是燕子

我们茅檐烟里，语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