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申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老了不让孩子们养着,还能让谁养?”这是坊间常见的言语。其实,古代中国社会,存在着官方或民间养老机构的。这样的地方,于北京域内便有。别个不谈,我们只来聊聊明代的救济养老措施与京城的救济养老之所。
早在明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便下诏“民年七十之上者,许一丁侍养,与免杂泛差役”。这项诏令讲的是,百姓家若有年满70岁(虚龄)者,允许一个儿子赡养老人,且将这个孩子的一切徭役皆免除,以便其安心。当然,这只是在政策方面对于“养儿防老”的保障。如果没有儿子,或是没有子女,便无法享受。朱元璋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于是在洪武十九年(1386年)再次下诏:“今特命有司存问于高年,恤鳏寡孤独者必得其所,笃废残疾者收入孤老,岁给所用,使得终天年。”这项诏令包含两层意思。其一,要为鳏寡孤独者开设养老机构;其二,连同笃废残疾者一道,每年给予足够数量的物资,且一直管到临终。
官僚社会的各项具体事宜,是需要官员们尽心去操办的。因此,朱元璋也要给各级官吏一些甜头。他下诏,凡官员父母年七十以上,许令移亲就禄侍养。这样一来,官员家中的老人,亦由政府财政赡养起来。“尽忠”与“尽孝”,算是融为一体。
既然是朱元璋所颁布的“祖宗之法”,后辈帝王,无论是身处南京应天府,还是北京顺天府,都需遵照执行。那么,关于顺天府境内的养老事宜究竟怎样呢?在《明实录》中,我查到了这样一条记载:成化十六年(1480年),在户部的一份奏折中提到,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收养孤老七千四百九十余人,“岁赡粮二万六千九百余石,布如人数”。“近有司不能稽察或任意侵欺,奸弊百出,使孤贫不蒙实惠及滥收冒支者亦多”。由此看来,这是一起涉及贪腐的案件。然贪腐的钱粮,又与京城的养老制度有关。这件事将成化帝彻底激怒,其责令顺天府、督察院严查相关人员,且严惩不贷。经过一轮调查,事发之地的10名县官全部连坐论罪,30名府衙人员停俸处理。
令我感到好奇的是,奏折之中“收养孤老”,到底是在养老机构内“收养”,还是按一定时限发放钱粮?这两种可能,都可能会出现贪腐现象。当然,弊案的另一方面,也证实了明代养老制度是存在着,且一直发挥很大作用的。
明代的养老机构,在史料记载中多以“养济院”称之。关于京城养济院的记载,于明宣德元年(1426年)以前,是无法见到的。于宣德元年的诏令中,“自古仁政必先鳏寡孤独,朝廷设养济院,意正如此。近闻京师颇有残疾饥寒无依之人行乞,尔为亲民之官,何得谩不加省?其悉收入养济院,毋令失所”。依此诏中的说法,我们大可推测,养济院出现的时间,至少应在宣德元年以前。宣德朝以前,乃是永乐朝。由此看来,养济院应于永乐年间即有,且承继了洪武年间的设置。而入养济院的百姓,不仅有鳏寡孤独,还包括了“残疾饥寒无依”的行乞之人。
及至成化年间,朝廷进一步下令,“无问老小男女、有家无家及外来者,顺天府尽数收入养济院,记名养赡,毋令失所。”然这样一来,养济院承不下了。待到嘉靖六年(1527年),皇帝下诏“在京养济院,止收大(大兴县)宛(宛平县)二县孤老”,其余人等,皆以别的方式安置。皇帝本意是想多开设一些养济院的,无奈财力不足,只得以粥棚舍粥的方式作为替代。
至于明代京城养济院的位置,根据明代的史料记载:大兴养济院所在地,应为孤老胡同;宛平县养济院所在地,则在河槽西坊。在大兴、宛平县之上,还有一所顺天府的养济院。但这所养济院的位置,目前尚不可得。
在如今的北京胡同名录之中,并不存在一条“孤老胡同”。那么,这条孤老胡同应在哪里?其实,存在过县级养济院的孤老胡同,于清代便“不复存在”了。当然,胡同本身还在,只是名称已改。由于孤老胡同与“鼓楼”的发音相近,已经隶属于满洲镶黄旗管辖范围的孤老胡同,且于乾隆年间更名為前鼓楼院。加上一个“前”字,实乃该胡同位于明清鼓楼的前方(南侧)。及至宣统年间,这里又改称前鼓楼苑。进入民国,此名称延续下来。1965年整顿地名时,其改定为前鼓楼苑胡同。此后,在特殊年代里,该胡同又改称辉煌街八条。多年之后,其再度恢复前鼓楼苑胡同之名。及至今日,待我去胡同内寻访养济院旧址时,当地居民已经无法说清具体位置,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曾存在过养济院。
孤老胡同的位置确定了,河槽西坊又在哪里呢?按照侯仁之先生主编的《北京历史地图集》中所示,“河槽西坊”这一名称,亦只存在于明代。其具体位置,就在西直门内大街以南,阜成门内大街以北,朝天宫区域以东,以及“河槽”西侧。这里的“河槽”,便是后来所说的“大明濠”。
其所流经的区域,北起西直门内的横桥,向南流经而今的赵登禹路、白塔寺路口、太平桥大街,折向东经今三十五中门前,再向南折经民族饭店西侧,穿越今复兴门内大街,沿着佟麟阁路走向,向南从宣武门以西的新华社西侧,流入内城南城墙外的护城河,全长10多公里。作为纵贯京城内城西部的排水干渠,“大明濠”一直沿用至民国初年。及至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更名为赵登禹路、太平桥大街和佟麟阁路。而明代河槽西坊的东界,则是在北沟沿大街与西直门内大街、阜成门内大街所交汇的北大桥至马市桥一段的西侧。
明清京师地图
在明代的相关史料中,对宛平县养济院的规模有所记录:大体能容纳两千余人。
除了上述的两所养济院外,在嘉靖六年(1527年),朝廷颁旨“在京五城地方各设养济院一区,尽数收养”。关于这些养济院的位置,在清代中叶的《日下旧闻考》中便说“旧址无考”了。而在明代嘉靖年间的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一书中,也曾提及与养济院相关的两坊:西城的金城坊,与北城的昭回靖恭坊。
金城坊的位置,是在阜成门街以南、阜成门至内城西南角楼之间的城垣以东,曲子胡同之北,河槽以西。其中,曲子胡同又是个消失了数百年的胡同名称。此胡同于明代晚期,即被称为“邱子(丘处机)胡同”,大概是而今的金融街吕祖宫距此不远。待到清朝,胡同更名为“邱祖胡同”,且一直沿用至被拆除。
昭回靖恭坊的位置,则在大兴县养济院所在之地。或许,这处养济院所指的,就是大兴县养济院。
除了養济院之外,京城之中还另外设有饭堂,以解决一部分救济与养老问题。根据史料中的记载,在顺天府域内,至少有两处寺庙是用作饭堂的。一处,名曰旛竿寺;另一处,则名为蜡烛寺。旛竿寺位于中城的保大坊,而蜡烛寺则位于西城的阜财坊。这两处寺庙曾被京城民众称之为“东西舍饭寺”。
旛竿寺(也叫“舍饭旛竿寺”)的名称,只存在于明代至清代前期。此后,其被更名为兴福寺。寺庙的所在地,乃是东城区弓弦胡同和翠花胡同之间。而今,此庙所在区域,早已演变为民居。
至于蜡烛寺,在侯仁之先生主编的《北京历史地图集》中称“舍饭寺”,于清顺治六年(1649年)改称为法光寺。其山门前(南侧)的胡同,于明清时期被称为“舍饭蜡烛寺胡同”“舍饭寺胡同”。1965年定为民丰胡同。法光寺旧址就在民丰胡同21号(此前为舍饭寺8号),而今亦为民宅。有资料显示,在居民院内的东北角,目前尚存法光寺题名碑。而院内过道的东墙壁上,还存有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重建碑记。至于舍饭蜡烛寺山门前的舍饭寺胡同,则东起西单北大街,西至小磨盘胡同。
曾经的老院子
数月前,京城某个文保公益组织聚会。当在座诸位各报家门的时候,以收集北京史料报刊而闻名的黄玉庆,向众人言道:“我是生长在舍饭寺胡同的。”这一句话,把我的兴致挑了起来。
“距离西单菜市场不远,就是舍饭寺胡同。以前它叫法光寺。”黄老气定神闲地说着。现在呢?舍饭寺胡同还在吗?“早已就给拆啦。什么都没留下。”
舍饭寺就这样彻底消失了?“还有块碑。我小时候淘气,把腿磕破了,还留下疤瘌,就是那块碑。”碑在哪儿? “以前在我们院里,后来搬家了。碑上刻着‘法光寺字样。”黄老默然,我亦默然。或许,这便是舍饭寺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