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航的“硕鼠”

张新

侦查人员办案取证现场

贪污公款2400万余元、挪用公款200万元，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财务处成本二科（以下简称财本二科）原副科长杨宁，被二审法院终审判处死刑。2002年8月27日，在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38岁的杨宁在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后被依法执行死刑。

初露端倪

据办案人员说，杨宁爱广交朋友，也酷爱喝酒。酒后的杨宁往往出手阔绰，赠送朋友名表、小车，随便就给亲戚投资。1996年之前的楊宁，在国航系统可是个被同事、朋友、亲信等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他虽然职务不高，但是每年有数亿元的航空材料采购款掌管在他的手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财神爷”。可这个“财神爷”后来沦落成北京因“逃”而落网第一人。事情的起因是一辆紫红色的富康轿车。

1996年7月14日，国航纪委的工作人员根据职工的举报，正在调查一辆来路不明的紫红色富康轿车。车虽然被当时国航财务处一位负责人开着，但是查来查去，车的主人查到了当时任财本二科副科长杨宁的身上。当天，纪委的工作人员找杨宁谈话，让他把私自挪用国航处理废旧飞机器材款，为航空材料科购置富康车的事情讲清楚。杨宁当时承认：“车子花了18万元，有7.6万元是公款，剩下的是我拿的钱。”他一再强调买轿车是为了工作方便且车主不是自己，车子也确实是领导在用。纪委的人员问杨宁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杨一口咬定没有。当晚纪委的人让他回去考虑一下，准备接受进一步审查。但是第二天被通知到纪委接受审查的杨宁却没有露面，几天过去了依旧如此。单位派人寻找杨宁也不见踪影，其家属也不知其去向。杨宁突然失踪了。

很快，国航纪委以杨宁涉嫌侵吞公款7.5万元向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检察院报案，其人下落不明。当时朝阳区人民检察院反贪局经过进一步调查，认为杨宁涉嫌贪污巨款，于1997年1月立案侦查。朝阳区人民检察院立案后发现杨宁所管的账目中有很多疑点。出于职业的敏感，检察官们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条“大鱼”，因为仅仅是侵吞7.5万元公款，嫌疑人完全没有出逃的必要。从纪委与杨宁第一次正面接触后，杨即逃逸这一表象来看，7.5万元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文章。检察官们立即投入了查账、蹲守、加紧搜捕的工作。尽管随着案件的进展，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杨宁案涉金额有可能在上千万元，但是没有犯罪嫌疑人的踪迹和口供，很多证据核实起来困难重重。

疯狂贪污

据杨宁落网后交代：他“走歪”的历史要追溯到1993年10月。当时在国航做财务工作的杨宁平时爱喝酒。一次，在酒馆里他见到了一个原来也在国航财务部门工作，后来下海经商的前同事。本来杨宁跟她并不熟络，可凭着这点旧关系，两人一来二去就聊熟了。没过几天，前同事提出自己所在的公司做生意要借点钱。刚开始杨宁对借钱的前同事还很警惕，婉言拒绝了她的要求。但是没想到这个前同事早看出了杨宁的虚荣心，不断地找杨宁软磨硬泡，既信誓旦旦保证会还钱，又用“好处费”引诱，到了第四次杨宁终于招架不住，答应了她的要求。

11月中旬，杨宁把前同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了她一张200万元的支票。接过支票后，前同事表示一定会重谢杨宁。果然，没过几天，她就来到杨宁的办公室。当时杨宁不在，她给杨宁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杨宁回来看过纸条后忙打开抽屉，一张4万元的活期存折映入眼帘。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飞来横财，杨宁显得有些紧张，还忐忑不安了好几日，到底要还是不要？最终他还是收下了这笔钱。

正当杨宁沾沾自喜收下好处费安然无恙时，那个前同事再次找到他。她一见杨宁就面带难色地说上次借的钱不够，还要再打钱过去，否则连前一次借的钱也还不了。心虚的杨宁只得再次借钱给这个前同事。就这样，前同事一次次编出同样的理由找杨宁“借”钱。为了能让前同事还上钱，杨宁心里着急，无奈又一次次挪用公款给这个前同事。到当年的12月24日，杨宁把第8笔借款打给这个前同事时，他已瞒着领导从国航的账上支出了1400万元公款。杨宁晚上做梦会吓出一身冷汗。他感到事情不妙，连忙打电话再找这个前同事，可前同事已经找不到了。到这时杨宁才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很害怕。那些天，杨宁精神恍惚地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这时他突然想到，过去自己也曾用公款给朋友帮忙，被单位发现过，自己只得了个处分。想到这里，杨宁的心里又有些释然。他开始寻找堵“窟窿”的办法。

年底了，单位面临结账。因亏空太大，正当杨宁一筹莫展时，正巧他收到一笔国航购买飞机的回扣款，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杨宁一阵窃喜，他赶紧用这笔钱在账簿上作为未付款冲抵了亏空，蒙混过关。随后杨宁又发现冲抵亏空的金额比亏空款要大，账上又多了691万元。此时的杨宁已被私欲冲昏了头脑，两个月后，他又将这笔巨款转到了西南某公司的账上占为己有。2000万余元巨款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杨宁手里转走了。不久，杨宁当年的大学同学，在天津某银行工作的刘某打电话给他，说自己所在的银行正在高息揽储，希望杨宁搞些钱，并许诺事成之后给他高息回报。这时，惊魂未定的杨宁又动了心，他想：“这是个双赢的事，既可以在同学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权力，又能给自己带来实惠，何乐而不为？”于是杨宁又私自把490万元汇到了天津某银行的账户上。

仓皇出逃

再说杨宁为何失踪。原来，国航纪委的调查让心怀鬼胎的杨宁预感到，真查起来很可能就不是7.5万元购车款的事。走出纪委办公室，一个大胆的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形成——金蝉脱壳。

当天晚上杨宁来到京郊顺义县的姑姑家，说自己出了点事情要躲一躲。当时杨宁的姑姑看他很急的样子也不便问他出了什么事。第二天一早，杨宁告别了姑姑一家，辗转到了河北易县。他在易县短暂停留后又搭车到了河北保定，当晚他住在保定火车站广场边的旅馆里。此后几个月，杨宁犹如惊弓之鸟四处躲藏。为了可以安全地潜伏下来，几经周折，杨宁买下并住进了四川重庆渝北区龙溪花卉西三路的一套商品房里。从此，杨宁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他基本上不和外界接触，怕自己的外地口音引起别人的猜疑，每当听到街上有警车呼啸着驶过，他都会吓出一身冷汗，半天缓不过劲来。杨宁在重庆的住所还被小偷光顾过一次，他丢了钱，新买的一台电脑也被搬走了，但是他不敢报案。

归案后，杨宁曾向检察官坦言，表面上他过着正常人的日子，内心却整天担惊受怕，担心自己哪一天被警察抓到。他经常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还时不时莫名其妙地痛哭流涕。杨宁出逃前曾经来到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位同学家，让这位同学的妈妈给他煮一碗面条吃。可当他挑起面条还没入口，突然大哭起来。同学的妈妈被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杨宁拉着老人的手说：“大妈，我心里好苦、好怕。可我说不出来啊。”

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杨宁坚持了4年，他不知北京方面都掌握了他哪些情况，案子后来怎么样了。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女儿、对家的思念成了一只折磨他的无形的手，尤其是女儿的笑容总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想起女儿，杨宁心里就会挣扎，就有一种化不开的浓情。一天，他曾试探性地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被告知他爱人带着孩子去国外旅游了。这让杨宁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想：既然家人并没有被限制出境，也许自己的事并不大……2001年春节即将到来前，杨宁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内心对女儿的思念，踏上了回家的列车。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全国“追逃”专项斗争的展开，就在他动身回北京时，通缉杨宁的信息已经通过互联网发往全国。公检机关已经做好了抓捕杨宁的准备。

不归人生

2001年1月20日傍晚，北京国航某宿舍区。一个瘦弱的身影悄悄溜进楼内，慌里慌张地敲开一家的门，随着房门的开启，这个人快速进入屋内。此人正是已在逃4年的杨宁。1月23日（大年三十）10点40分，落魄的杨宁正沉浸在和女儿的团聚之中，突然，门被打开，一群公安干警破门而入，在杨宁面前出现了一张庄严的逮捕证。经过片刻的内心挣扎，杨宁的脸色由惨白变得稍微正常了些，他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恨不得地下有个洞立即钻进去。杨宁无奈地在逮捕证上签了字，满脸愧疚地看了一眼女儿后跟着办案人员走出了家门。

“在父母需要儿子尽孝，女儿需要父爱呵护的时候，我却将走进监狱的大门。多少次我在梦中听到父母呼唤我的声音，看到女儿忧伤无助的眼睛，我都会在梦中哭醒吓醒……”杨宁在看守所里说。随后，杨宁交代了他的全部罪行。令检察官们感到意外的是，当一笔笔贪污、挪用款项逐渐明了后竟有2600万余元。杨宁案成了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检察院成立以来查获的第一大案，他也成为2001年开始的检察、公安联手网上追逃专项斗争中第一个落网的职务犯罪分子。

办案人员发现，杨宁作案的规律多半都是先挪用后贪污。挪用的部分多数是朋友、亲信找他“借钱”，借的钱有去无回，杨宁只好用其他款项来堵，为了平账，多出的钱就占为己有。朋友看准杨宁十分爱面子，到后来你也“借”他也“借”，越来越收不住，以至涉案款项达到了2600万余元。检察官还说：“杨宁交代完罪行后长出一口气，说这时自己真正是解脱了，觉得又是个人了。”在看守所这几个月，杨宁的体重还增加了。他对检察官说：“对我来说判无期还是判死刑也无所谓了，也许判死刑更好一些，就能彻底解脱了。”检察官问杨宁：“还有什么愿望？”他说：“就是挺想孩子的。但是希望女儿今后能恨他这个爸爸，这样孩子心里会好受一些。”说完杨宁含泪对天长叹！

贪污公款2400万余元、挪用公款200万元的财本二科原副科长杨宁，被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提起公诉，2001年11月20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经一审法院审理查明，杨宁自1992年4月至1995年2月间，利用其担任中国国际航空公司机务处会计师、国航财本二科副科长，主管财务工作的职务之便，分别采取收入不入账，用假发票、假记账凭证冲销平账等手段，大肆侵吞公款人民币2429万余元;同时，利用职务之便，为谋取个人利益挪用公款人民币200万元。最后，被贪污、挪用的赃款仅被追回700万元。

2001年12月27日上午，巨贪杨宁被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宣判中，杨宁显得异常冷静，在逃4年之久的他早已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然而，一审判决后，杨宁提出上诉。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二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并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最高人民法院复核认为，杨宁的行为已构成贪污罪、挪用公款罪，且贪污数额特别巨大，赃款大部分未能追回，情节特别严重，应依法惩处。挪用公款数额巨大未能退还，亦应依法惩处。一审判决、二审裁定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裁定核准对杨宁的死刑判决并下达死刑执行命令。

案后思

杨宁作为一个副科级干部竟然能够贪污、挪用公款2600万余元，骇人听闻！该案暴露的是国有企业财务与管理制度的漏洞以及监督的缺失。办案检察官直言：“杨宁38岁就结束年轻的生命，令人扼腕！交友不慎、底线失守、贪欲膨胀是杨宁犯罪的主要原因，可单位对其监管失责也是他走向堕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可叹的是，作案之后，杨宁的犯罪行为一直未被单位发现，甚至还得到了提拔重用。由于权力的无约束性，为图谋私欲的人创造了客观条件，提供了非法牟利的机会。杨宁这样的基层干部缺乏监控，不少国有企业高级干部的权力更不易于受到有效的监督和制约，这也是国企案件高发的重要原因。此案发人深省，应引起相關部门及国企负责人的高度重视。

（本文除被告人外其余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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