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琴
吐谷浑是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西晋末年,在首领吐谷浑的带领下逐步西迁到甘肃、青海间,至其孙叶延时,始号其国曰“吐谷浑”。到首领夸吕时,国势强盛,公元540年,“始自号为可汗,居伏俟城”(《魏书·吐谷浑传》)。隋大业五年(609年),隋军破吐谷浑,“逐北至青海,虏获千余口,乘胜至伏俟城”(《隋书·刘权传》),并以其地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四郡”(《隋书·炀帝纪》),其中西海郡“置在古伏俟城,即吐谷浑国都”(《隋书·地理志》)。隋末,中原战乱,吐谷浑人重整旗鼓,“复其故地,屡寇河右,郡县不能御焉”(《隋书·吐谷浑传》),直到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吐谷浑被崛起于青藏高原的吐蕃所灭。
考古学家为确认伏俟城的位置和范围进行了一系列努力。靳玄生、黄盛璋等先生经过调查认为伏俟城位于今青海共和县石乃亥乡铁卜恰村西南,坐落在布哈河南岸。1981年,青海考古工作者对环青海湖的古代城堡进行考古调查,也认为铁卜恰古城遗址就是伏俟城。2018年,为了配合丝绸之路南亚廊道青海段的申遗工作,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和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的联合调查队对伏俟城内城和外城南部进行了钻探调查,发现外城壕沟、房址和文字瓦片等。2019年,机缘巧合之下,我参与了联合调查队对青海另外两座城址的钻探调查工作,对青海古城址钻探调查方法和工作流程基本掌握,也适应了高原的工作环境。2020年7—8月,根据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王忠信先生的发现,联合调查队决定对伏俟城外城北墙进行钻探调查,我再一次有幸参与到此次工作中。此次调查不仅确定了外城北墙的存在,还在外城以外的区域发现了众多的夯台、城址。
外城西北角
伏俟城内城城墙历经千年依旧耸立在草原上,平直方正,保存完整。然而,外城城墙地面留存极少,基本淹没于茂盛的青草中,好在有卫星地图的参考和指引,我们凭借探铲,一点点撩起它神秘的面纱。
本次调查以外城北墙西北角的探索为突破口,卫星地图显示西北角为直角,但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一望无垠,哪里还看得到?经过仔细踏查和计算,以及卫星地图所显示的地形特征和草地的颜色,我们首先找到外城北墙一段进行钻探,发现有城墙夯层、壕沟迹象。墙宽4.6—4.8米,壕沟宽1.8—2.7米,最深达2.7米。但再往东钻探效果不太理想,土质土色较难辨认。最初发现的外城西墙上青草茂盛,地面隆起明显,但是和北墙相交不是直角,而且宽度同北墙有一定差距,北墙穿过西墙还有往西延伸的迹象,令人疑惑。随后,我们决定用无人机航拍,发现真正的西北角还要往西,此处只是北墙的一段。来到真正的西北角,发现西北角在地面还有近1米高的残留,墙体上青草萋萋,小鸟在其中掏洞筑巢。我們在外城北墙西段布设探孔4排,外城西墙北段225米长的一段由南往北布设探孔5排。钻探发现,外城北墙西段微夯,夯层厚0.3—0.4米,墙宽3.6米,壕沟宽2.4米,壕沟内淤土层厚0.3米,墙与壕沟的间距为1.4米;外城西墙北段,墙体是由石子层和夯土层间替夯筑,墙宽2.9—3.3米,墙与壕沟的间距为1.5米,壕沟宽2.4—3米。外城西北角的发现和确定,使得原来一直以为外城北墙被水冲毁的看法得到了修正。伏俟城外城四面城墙均有保存,其中南墙和西墙保存大致完整,西墙长1960米,南墙长1442米,布局完整,规模宏大。
外城北墙外遗迹
通过与这片草场主人的沟通和交谈,我们得知在外城以外的西北部曾经发现过陶片和瓦片。这一消息使我们眼前一亮,立即让其带领我们到现场查看,果然在一处隆起的高台上发现了陶片。经过踏查,我们在此台的西南部又发现一处高台(这两处高台分别被命名为西北角西夯台、西北角东夯台),附近也发现有陶片。通过钻探,在两座高台上发现曲尺形夯土建筑,探孔内包含有木炭、烧土、动物骨骼等,东夯台还发现两个椭圆形灰坑。在这两座夯台间还发现有路土,距地表0.7—1米,路土厚2—6厘米,灰褐色,层理清晰。这两座夯台的发现,彻底改变了我们的调查思路,既然在伏俟城外城西北墙外发现两座夯台,那么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有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开始对伏俟城外城外部开展全面的调查。我和刘卫鹏老师两人负责外围的踏查,其他人钻探北墙。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有时看着很近,实际却非常远,可望而不可及或许就是这样吧!再加上海拔高,身背必需的装备,稍微走快便会气喘吁吁,途中还要翻越一道道的铁丝网。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惊喜也随即而至。我们在外城北墙外160—180米处发现2座夯台(命名为北部西夯台、北部东台),东西向分布。北部西夯台发现有曲尺形夯土建筑,探孔内含有木炭、动物骨骼等;而北部东台堆土比较纯净,仅发现有零星木炭屑。
外城东墙外遗迹
我们鼓足干劲,继续向东踏查,原计划是寻找高台和外城东北角,未曾料到又在外城外的东部及东北部发现3座城址。东部两座城址(命名为东部南城、东部北城)位于外城东墙中部以东1200米处,南北排列,两城相距220米,在城中采集到大量绳纹板瓦、筒瓦以及陶器残片。两城一大一小,东部北城比东部南城大将近一倍。
东部南城四面城墙保存完整,开一东门,门道宽12—13米,墙宽约4米,墙外钻探发现有壕沟,壕沟宽约7米,沟与墙的间距为2米。城内中部有一处规模较大的夯土建筑基址,高出地面约2米,其中发现不少绳纹瓦片,在夯层顶部的倒塌堆积中我们还采集到一块花边形板瓦,此瓦对判定城址的年代具有重要价值。我们在东南角发现一处方形和两处曲尺形夯土建筑基址,西北部发现一处长方形夯土建筑基址,长5.5米,宽4.8米,距地表0.5米处探孔见折线纹陶片。
東部北城,地面仅存西墙、南墙以及东墙南段,东墙北段被毁,北墙在地面也不见,仅在西端存留20余米。城内西部现存一夯土台,断面清晰。在东墙中部钻探发现有一南一北横向“凸”字形夯台建筑,大致对称,间距11.5米,可能为门道,在其外围距地表0.4米处见厚8—16厘米的踩踏层,但在门道处却未发现踩踏层,而为夯土,因此对两夯台建筑的性质还存有疑虑,需要进一步的工作才能弄清。西墙中部发现一门,门道宽10.2米,两侧有曲尺形夯土建筑基址。北墙西北角也发现有一处曲尺形夯土建筑基址,可能为角楼遗迹。奇怪的是,北墙钻探发现只有北墙西北角长28.4米的一段夯墙,其余部分未发现任何夯土,基本上都是距地表0.5米见粉沙层,0.9—1.3米见细沙层,1.2—1.6米为砂石层,一直延伸到城内,大致呈内凹的圆弧形,推测此段临水,能够起到天然的防御作用,北墙可能基本未修。东部北城城墙宽约4米,壕沟宽约18米,墙与壕沟间距2.5—3米。关于18米宽的壕沟,大家对此争议颇大,多数观点认为壕沟如此宽不合常理。钻探发现壕沟外地层与沟内地层堆积完全不同,沟内1米以下的淤层内发现有木炭颗粒、动物骨骼,甚至陶片等。刘卫鹏老师认为:考虑到城内有大量夯土建筑基址以及夯墙,需要大量用土,而且又处于草原地带,出于防御的目的,壕沟宽约18米也是能够理解的。
东北小城位于外城以外东北580米处,边长52—54米,规模较小,中心有一曲尺形夯台,东向开门,未发现壕沟。
在钻探东部南城的同时,我们又在东墙中部内侧发现1座夯台,并采集到大量板瓦、筒瓦残片,钻探发现有曲尺形夯土建筑,探孔内包含有陶片、木炭等,夯土建筑西部距地表0.5—0.7米处见大量瓦片堆积。
外城西墙外遗迹
外城东墙外三座城址的发现,更加开阔了我们探寻的视野,伏俟城外城外部的遗迹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为了节省时间,除踏查外,我们也在卫星地图上开始寻找,结果在外城西墙外360米处发现一座疑似小城。经过现场调查,采集到许多泥质、夹砂陶片,饰有绳纹、折线纹、网格纹等,还有器耳、口沿、底部残片以及个别绳纹瓦片。钻探发现城内有一近方形夯台,南墙边长70米,墙宽3.9—4.1米,北墙以及西墙北部、东墙北部因在麦田之中无法钻探,从地图上看,此城基本为方形,比较规整。在钻探此城的同时,我们又在外城西墙外700米处发现1座夯台(命名为西部夯台),探孔内见木炭、烧土、动物骨骼等,以黄色土为主,较为纯净,轻微夯筑,在周围采集到不少陶片。夯台上还残留6个方形坑,根据当地群众提供的信息,得知此为当年青海省文物局文物处和共和县博物馆试掘开设的探方。
外城东墙及东北角
在后期的工作里,我们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寻找伏俟城外城东墙以及东北角。我们顺着东墙中部夯台往北探寻东墙及壕沟,发现墙体有一段为石子,有一段为黄褐色五花土并夹杂有红烧土颗粒,土质土色较为复杂,有些地方墙体很难辨认,我们便立即转换思路—寻找壕沟,壕沟在,墙一定在。钻探得知此段壕沟宽3米左右,探孔内见木炭、动物骨骼,东墙中部往北断续存在,其中有一大段距地表1米左右见砂层,墙体中断,无迹可寻。最为遗憾的便是东北角,此处正位于数个连续的“几”字形河道中,废弃的古河道在此形成有七八道弯曲,经大面积钻探,距地表1米多即为纯净的沙层,东北角极有可能因河流冲刷而已经无存。
外城东北角寻找未果,调查工作也已进入尾声,虽有些失意,但也无法阻止我们继续探寻的脚步。果然,我们又在东北部小城北部136米处发现1座夯台(命名为东北夯台)。钻探发现夯台中心面积较小,但夯台周围探孔内见大量木炭、动物骨骼、陶片以及零星红烧土颗粒,其范围基本长32米,宽23米。就在调查快要结束的前两天,刘卫鹏老师单枪匹马,在东北部发现一片居址区,位于外城东北680米处,分布范围东西长340米,南北宽220米,地面有10余个圆丘形隆起,青草茂盛,其中采集到大量陶片和个别瓦片。钻探发现居住面7处,探孔内见木炭、烧土、陶片、动物骨骼等。
感悟
在短短40天的工作中,联合调查队以很少的人力发现了很多的遗迹点,发现并确定了外城北墙,并在外城以外的东、西、北三面发现城址4座,夯土高台6座,人工堆筑高台1座,居住址1处。这一发现使得伏俟城遗址布局结构更加清晰,是吐谷浑考古多年未有的突破性新发现。当然收获远不止这些,对于我个人而言,考古调查的方法更让我受益颇多。比如在寻找遗存的过程中,向当地居民、放牧者或老人咨询,是获取线索的最佳方法之一。采集标本时要有选择的采集,一般要选择口沿、底、足等能够识别器形的残片以及不同纹饰的残片,多余的陶片要尽量留放在原地,给以后调查工作留下标本。探孔内采集的遗物要按地点分别装入标本袋,并附以标签,填写清楚遗物的类别以及采集的时间和地点。其中,最让我深受启发的是关于壕沟的探寻,城墙或多或少还能在地面保留一些痕迹,壕沟的迹象在地面是看不到的,但钻探可以很好解决这一问题。尤其是探寻不到城墙遗迹的地方,壕沟的探索就显得无比重要。要仔细分辨所提取土样的颜色、硬度、质地的变化,区别出与周围地层的差别。不同地区土的土质、土色具有差异性,不能用同一标准去衡量。在进行具体工作的过程中,一定要多观察、勤思考,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找到合适的方法,不拘泥于传统的方法与认知。
(作者为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