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加
《屈原》是郭沫若影响最大、最震撼人心的五幕话剧,1942年4月,中华剧艺社在重庆国泰大剧院举行该剧首次公演时,便轰动山城,将正在举行的第一届雾季公演推向高潮。
万人空巷识薰莸
全面抗战爆发后,随着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国内一些著名的戏剧团体和文艺界、演艺界知名人士先后汇聚重庆,一时间,重庆演艺界名流荟萃,盛况空前。抗战时期的重庆,由于日机狂轰滥炸,每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演出。重庆每年10月至次年5月为雾季,这期间,因经常大雾弥漫,不利日机空袭,重庆文艺界遂利用此段时间,举行大规模的盛大演出,史称“雾季公演”。1941年到1944年,形成抗战时期重庆戏剧发展的黄金时期。
在周恩来的关心和支持下,1942年1月,郭沫若的《屈原》仅用10天的时间就完成剧本创作,4月由中华剧艺社排练演出,以纪念第二届“诗人节”名义公开上演。这次演出阵容强大,总负责人为应云卫,导演为陈鲤庭,演员有金山、张瑞芳、坚白、施超、丁然、白杨、顾而已、卢业高、苏侩、张立德、张逸生等。
1942年4月2日,《新华日报》在第一版刊登了一则引人注目的广告:“五幕历史剧《屈原》,明日在国泰公演,中华剧艺社空前贡献,郭沫若先生空前杰作,重庆话剧界空前演出,全国第一的空前阵容,音乐与戏剧的空前试验。”这则广告刊出以后,犹如一道闪电,震动了重庆国统区。
《屈原》公演的消息传开以后,整个山城沸腾了。不仅城里的人们争着买票观看,十几千米甚至几十千米以外的人们也赶到城里来看演出。许多观众为了能买到一张票,不辞辛劳,有的人半夜带着铺盖到剧场门口等候,有的没有座位,宁愿站着看3个多小时,有的观众甚至从成都、贵阳等地专程赶来,真是万人空巷。为此,《新华日报》刊登一首诗盛赞:“湘江月夜自春秋,烈士难忘是楚仇。莫谓人间无曲直,万人空巷识薰莸。”这首诗描述了《屈原》演出时激动人心的场景。
剧中的演员白杨后来回忆《屈原》上演时的盛况:“我有幸参加《屈原》的演出,这个戏不仅教育了观众,我自己也深受教育。许多观众走了很远的路程,冒着大雨来看演出。剧场里,台上台下群情激昂,交融成一片。”这种动人心弦的场面,演员张逸生也记忆深刻:“《屈原》演出以后,轰动山城,沙坪坝的学生走到城里来看戏,晚了不能回去就经常在剧场里坐到天亮。在散戏之后,我们演员有时也陪着他们在剧场里聊天,经常谈到深夜,交流思想,演员同观众打成一片,简直热烈得很,盛况空前。”
《屈原》被新闻界誉为“剧坛上的一个奇迹”。中央社(国民党创办的原中国官方通讯社)在发出的电讯稿中,不得不承认《屈原》在国泰大剧院的演出,是“上座之佳,空前未有”。苏联驻华大使潘又新看了《屈原》演出之后,当场对郭沫若说:“可惜是在战时,否则我一定想法子把你们全班人马请到莫斯科去。”
《屈原》一劇在重庆各阶层人民的心中激起巨大的反响。特别是在青年人及知识界,更是引起强烈的共鸣。人们在教室外、在马路上、在轮渡中,都会学着《屈原》剧中人物的声调朗诵剧中的台词:“你们滚下云头来,我要把你们烧毁!烧毁!烧毁!……”他们这是借以表达对国民政府黑暗统治的强烈不满。
晨郊盈耳溢清音
《屈原》上演后,引起各界人士的高度关注,人们纷纷采用和诗的方式表达心情。在周恩来的组织领导下,以《新华日报》为主要阵地,大量的《屈原》唱和诗及时刊登。这些诗篇真实地记录了《屈原》上演的轰动场景及其获得成功的艺术效果。
董必武有诗赞曰:“诗人独自有千秋,嫉恶平生恍若仇。邪正分明具形象,如山观者判薰莸。”这首诗热情赞扬了郭沫若的才华和功绩,表现了“如山观者”的人民群众观看演出的生动情景。沈钧儒作诗二首对《屈原》的意义予以评价:“春来何意忽惊秋,负剑长歔誓灭仇。湘水不流香草绝,遂令终古有薰莸。”“雷雨翻空作吼音,楚些原不是悲吟。只凭一片荃荪意,集结人间亿万心。”
黄炎培在观看《屈原》后,写了3首诗赠给郭沫若。其中两首七言绝句:“不知皮里几阳秋,偶起湘累问国仇。一例伤心千古事,荃茅那许别薰莸。”“阳春自古寡知音,降格曾羞下里吟。别有精神难写处,今人面目古人心。”郭沫若的和诗是:“两千年矣洞庭秋,疾恶由来贵若仇,无那春风无识别,室盈茨菉器盈莸。”“寂寞谁知弦外音,沧浪泽畔有行吟。千秋清议难凭借,瞑目悠悠天地心。”
陈铭枢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两首赞诗,真实地记录《屈原》演出中感人的戏剧艺术效果。
当时桂林的报刊,出现许多以《屈原》为题材的唱和诗。柳亚子从香港回到桂林以后,读了《屈原》剧本,非常感动,立即写了一首诗赠给郭沫若:“怀沙孤愤郁难平,千载犹传屈子名。常忆汨罗江上客,一篇珍重慰幽情。”郭沫若立即答以和诗:“以不平平平不平,哲人依古总无名。誉非举世浮云耳,劝阻无加自在情。”
田汉写了五首诗赞美《屈原》,其中一首:“绝代风流忆白杨,演来南后艺弥光。梨涡莫漫似胡蝶,不向倭寇斗艳妆。”郭沫若立即答以和诗∶“天真真谛原为一,敢道中行即是狂。今日人间成地狱,还从地狱建天乡。”
《新华日报》5月7日刊登《郭沫若先生答和诗·序》:“二十六日晨兴,乘肩舆由赖家桥赴璧山途中,大雨初霁,万象如新浴。微风习习,鸟声清脆,恬适之情,得未曾有,爰再踵任老韵,奉答赐和诸君子。
呵天有问不悲秋,众醉何心载手仇。荃蕙纵教时化艾,莸经万古仍为莸。
晨郊盈耳溢清音,经雨乾坤万籁吟。始识孤臣何所藉,卅年慰得寂寥心。”
郭沫若在诗中表明自己创作《屈原》的目的是为了鼓舞人民群众起来斗争;同时他把盛极一时的《屈原》唱和诗,描绘为“晨郊盈耳溢清音”,抒发了自己对中共和人民群众给予他关怀与支持的感激心情。
杨枝惠洒北碚苔
五幕话剧《屈原》上演恰值皖南事变的第二年,代表爱国路线的屈原与代表卖国路线的南后等人之间的戏剧冲突,很快被国民党当局认为是对政府的隐性攻击,宣布禁演《屈原》。重庆不让演,中华剧艺社的演职员就到北碚演出。
恰逢梅雨季节,北碚阴雨连绵。当时北碚只有一个不足蔽风雨的民众会场,有時只得在票上印着“遇雨顺延,开演后如遇天雨警报恕不退票”。对此,观众颇有感想,一位观众就作打油诗一首:“吃饭靠天不自由,农人欢喜剧人愁。今日演罢屈原后,明朝各自改行头。”
郭沫若曾就此情形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大公报》上,生动地描写当时北碚演出遇雨的情况:“六月二十七日《屈原》决定在北碚上演,朋友们要我去参观,并把婵娟所抱的一个瓶子抱去,这个烧卖形的古铜色的大磁瓶,是我书斋里的一个主要陈设,平时是用来插花的。《屈原》的演出我在陪都已经看了很多回,其实是用不着再往北碚看的,但是朋友们的辛劳非得去慰问一下不可。于是在二十六日拂晓,我便由千厮门赶船坐到北碚,顺便把瓶子带了去。今年延绵下来了的梅雨季,老是不容易开朗,已经断续地下了好几天雨,到了二十七日仍然下着,而且是愈下愈大。
二十七是星期六,是最好卖座的日期,雨大了,看戏的人便不会来。北碚的戏场又是半露天的篷厂,雨大了,戏根本也就不能上演。因此朋友们都很焦愁……我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沉闷闷地,就象那梅雨天空一样稠云层叠。”
也许郭沫若受到那位观众的打油诗启发,也做起诗来:“不辞千里抱瓶来,此日沉阴竟未开。敢是抱瓶成大错?梅霖怒洒北碚苔。”诗写出后,大家纷纷提出修改意见。总制片人应云卫的夫人程梦莲说:两个“抱瓶”,重复了,不大好,说着就把第三句改为了“敢是热情惊大士”。她还戏谑郭沫若:“是你把观音大士惊动了,所以才下雨啦!”饰演婵娟的张瑞芳指着第四句说:“这‘怒字太凶了点吧。”。
郭沫若很谦虚,对大家提出的意见,一一采纳,经过反复修改,把第四句改为“杨枝遍洒”,后将“遍洒”改为“透汗”,最后改为“惠洒”。诗最终定稿为:“不辞千里抱瓶来,此日沉阴竟未开。敢是热情惊大士,杨枝惠洒北碚苔。”
由于下雨,不少冒雨从远方来看戏的人,晚上不能回家,北碚的旅馆一时出现人满为患的状况。《时事新报》有报道说:“《屈原》总算演出了,观众也很踊跃,第一晚收入超过了八千五,打破了‘中艺在北碚的过去记录。第二晚全部十五元的入座券(三百张)为复旦大学购买了。”当郭沫若听说“场场客满、打破纪录”时,便高兴地说道:“农人、剧人皆大欢喜,惠哉!惠哉!”
中华剧艺社的演员冒雨去北碚演出,在演出中又同原作者郭沫若一道热情地改诗,表现了郭沫若和演员们不畏强权,敢于同国民党做斗争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屈原》及其他剧作的演出,轰动了整个重庆和大后方。在周恩来和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下的抗战文艺运动,以话剧为先锋,冲破了国民党的封锁和禁锢,取得重庆首届雾季大演出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