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
写作如同琴师调试他的琴弦,他必须找到属于他内心的那个音调。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首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在何时来临。这就需要我们有等待的耐心,需要我們不断地调试能带你进入诗歌入口的那个音调。然而,这样的寻找不能刻意,它得在自然的状态下和你不期而遇,就像在漆黑的过道里摸索,不经意间触碰到黑暗中的那个开关,一下子让盘踞在你心里的纠结和模糊豁然开朗,以至于你找到了通向写作的秘密通道。
《独处》就是一首久久发酵而不知其所,霍然被一条大河打开的“恍然之作”。长期以来,寄居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中,一种现代人的紧张、焦虑和压迫,让我有种逃离和疏远的欲望,这逃离的感觉指向梭罗瓦尔登湖一样的安静和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到“开荒南野际,抱拙归园田”的归隐和怡然。但怎样在文字的语境中,让期待的东西能像乡下马车一样把你自然地送达,我心里混沌一片,始终找不到入口和路径在哪里。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漫无边际地沿着护城河向城郊走去,直到天地一下子葱茏,人间的喧嚣一下子过滤成静谧的空气。这样的时刻,我放下心来,完全把自己交托给大自然。我打量周围的一切:头顶上白云悠悠,鸟儿在树枝间无忧无虑地叽喳雀跃,三两个渔民在河边不紧不慢地撒网。而脚下的河流像绷紧的琴弦一下子松弛,率性地拐向远方。这河流的松弛性让我的身心也完全松弛,恍悟间,诗的路径和开关被打开,我似乎找到了一首诗的基本语调。脑海里的句子仿佛青蛙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河边提水的人,把一条大河/饲养在水桶中。”
这个“河边提水的人”就是我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这种与大自然如此贴切亲密的生活,也是我一直渴望的生活。与一条大河建立起来的联系,也使这首诗歌拥有了它深入的空间和开阔的场景。
『附 诗』
独 处
河边提水的人,把一条大河
饲养在水桶中
某些时刻,月亮也爬进来
他吃惊于这么容易
就养活了一个孤独的物种
他享受这样的独处
像敲击一台老式打字机,他在树林里
停顿或走动
但他有时也去想,那逃离出来的城市
那里的人们睡了吗
是否有一个不明飞行物
悄悄飞临了它的上空
这样想着,他睡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深夜大街上
一个绿色的邮筒
——孤单,却装满柔软的,温暖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