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敏
晚霞是人间的窑火,住在山顶上的
一对夫妇,焚烧得要热烈一些
每日,最早被晨光之线缝合
贫瘠,炊烟会自谋一条生路
碎石与炭渣,遏制艾蒿
迸溅的蓬勃气息,但清香味犹存
微苦,正好于夜晚伴月亮清洗尘埃
清冷的窑厂,有足够的耐心
与一颗星星对视,听它碎玻璃的
清音,滴落在湛蓝而孤寂的窑頂
而山脚灯火如沸,大雾遮蔽
香火鼎盛的寺庙和一畦清苦的莴苣
每步石径都生苔藓,都有落叶覆盖
仿佛窑火就要止熄于这巨大的呼吸之中
山顶寺庙的耳蜗,还在收集
晚归的鸟鸣。风,贴着地皮
剃刀片一样,将远近的
山石和草木的
发须,剃了个遍
俯瞰抑或仰视,不过是飞翔之物
跃入群山的方舟。湖水
不甘沉沦,摄下这
平淡而精妙的一瞬
晚霞用复眼,用独特的
放大器,挣脱人世
画布的幽蓝
最后,还是坡地上羊群的钟声
缓缓敲下沉沉的落日
晨光:有一万个理由
把群山和他的子嗣拉入怀中
冰消雪融,老泪横枝
每块岩石,都生铁一样
匍匐。如囚衣,如煮血的汉字
在异乡,在这个羸弱的春天里
蓝星挣脱宇宙之引力颤抖的寒光犹如
亡灵在暑热的
乡村稻田里——飘忽不定
我仅索取遗漏在
指缝的一点点清水
不要蜷缩,也请不要从青石的
井栏处——滴落
村庄裸着,攫取神秘的浮力,我和
妹妹追逐着,跳跃着
用小小的玻璃瓶收殓这一粒粒
忽明忽暗的
尖叫
活着,仅是活着。好在没有同类了
颓败的肉体,模糊的
四方形嘴巴,依旧寻找
更茂密处的青草,身披重甲
却无法与最强劲的对手决战
只能抵御蚊蝇,四肢巨柱
企图从古老的时间之眼里站起
修改一架老钟表的运行
而生存之索犹似野灌木疯长
尚不能阻止三吨重的自己
沙子一样流淌
仿佛世界——沉沉睡去,或只存在于
巨大的虚无与孤独中
整个非洲,它几乎
再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影子
甚至不需要牛椋鸟
站在它的哨位上,所有的故事
都从情节里退了出来
只有被砍去的那根角——活着
在你的展柜里,被雕成细密的模样
太多的我,太多的执念
阻止青草突破路基
而爱之戒律——冷,硬。似铁轨
日渐锈蚀在对自身的厌倦与轮回里
只有朝霞
不管不顾,给
晨起的万物披衣。只有你
拾起荒地,栽下豆苗
与果蔬。一朵朵瓜花顶着露珠
多少无名之物
逆光醒来。废弃的那段
也概莫能外。为什么
我的爱,越来越沉
像落日。替迷失的众生
“哐”的一声关上沉重之门
这是顽石——灵魂的归来者,弥留之际
顿生的幻觉。在云端耸立,却也习惯
被撕成纸片,你理解那种
崩溃,那种相拥而泣的
找寻与沦陷。作为判决者
在晨祷中,依然以整饬的姿态
笼盖群山和四野。而白云
总以残局的姿态呈现。像一头
冷酷而高贵的狮子。她试图收回
篡改的笔录。也曾试图收回
作为逝者的尊严。尊奉美的懿旨,以求
获得平衡与信仰。这是
魂魄精选的器具。篱笆抱膝
无限延伸四野与黄昏,你的不死与悼词
来自潮汐的涌出,来自
断崖边灌木的一跃,来自
矗立于自身的严寒与孤绝
而现在,你只需
静静等待。像果实,将黄金的记忆
抹在平静的额头。你
又与天空卧在一起,秋的柔和
大地的浑圆。很白的塔
我们尚不知晓你的血量那么丰富
厌世的人,只有你比济颠还癫
半壶酒下肚,严肃的表情
松弛下来,似一把钢刀入鞘
起身离席时,头颅
随手交给任何一个可信赖
的兄弟,或直接
幻化成一只酒葫芦,搭在
友人的脖颈处,唯
脚步踉跄,寻楼梯
如寻深山里入云的庙宇
京城的麻雀,在杨絮的飘忽里
揶揄你,也揶揄漂泊不定的
自己。从八里庄到
芍药居,一路挣脱过多少次
朽木的搀扶,就像你在皖北
多次挣脱旧皮囊
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把它穿在心上
好久没有渴饮你
时醒时醉的分行文字了,我书柜里
最显眼的井栏一直空着
只可惜了这次邀约,煤矿诗人老井
没来,你我本可以一起向他讨教
地心里的穿行术。顺便考证一下
你我是来自地壳深处的哪一层蛙鸣
明天醒来,朝阳会
一如既往地给你涂上一抹亮色
而我也将回到一张青苔的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