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張生住在通州的临河里。他的儿子还未满周岁时,有一天他下楼倒垃圾,顺便抽烟。为了不麻烦岳母给他开门(她只要空下来就会反复擦地板),他随手带上了门钥匙。而车钥匙是和门钥匙串一起的。当他站在空旷里抽烟时,一个人突然从旁边的车位区冒出来。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点神经质,又有点心不在焉。他不容商量和反对,让张生开车送他去一趟燕郊。张生是位诗人,想法不免异于常人,在那一瞬间,他心中所念竟然是,他怎么知道我开车,且随身带着车钥匙的?
就这样,张生被一个陌生年轻人挟持着,开车前往燕郊。过了收费站,终于知道这个年轻人要去找另一个人的麻烦,原因是后者对不起他。年轻人扬言要痛下杀手,张生听了一哆嗦,随后只能佯装镇定地专心开车。车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张生疑心年轻人身上揣着凶器,不可能是手枪,那就必然是匕首。
到了燕郊,车子停在一座超市的斜对面。年轻人说,超市老板就是他的敌人。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埋伏起来,等敌人出现时再动手。他已然把张生视为共谋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似乎液化了,变成汗水落满张生的后背。好在这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仅对张生而言)并没有变成现实。被等待的人迟迟没有出现,以至于年轻人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放张生回家,并去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放在了副驾上。
张生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家里。对于他为何下楼待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妻子和岳母并没有多问,所以死里逃生的张生只能对着熟睡的孩子说:“儿子啊,你知道吗,爸爸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随后差不多有两个月,张生一直神经质地关注着燕郊的新闻,担心那个年轻人和超市老板。
现在差不多十年过去了。我时时想起张生被挟持去燕郊的经历。燕郊就此成为了《歧路亡羊》中地图上的一枚钉子,情节由此展开,最后流向了黄粱。以黄粱一梦对应歧路亡羊,因为感情的羁绊,梦有觉时,歧路得归,其羊无失。在小说中,我让四个人坐进了一辆车,一对内心哀伤而绝望的老年夫妻,一对感情遭到生活磨砺的年轻恋人。这是一桩误打误撞、挟持未遂的历险,我希望他们尽管满身疲惫,却能安然回到各自的家。
赵志明,男,70后小说家。出版有小说集《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
《青蛙满足灵魂的想象》《万物停止生长时》《无影人》《中国怪谈》等。
现居北京,从事文学期刊编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