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侠客小说中的爱情传奇叙事

2021-10-26 09:26钱杉杉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女侠侠客传奇

钱杉杉

(1.新加坡国立大学 文学暨社会科学院,新加坡 119077;2.马来亚大学 文学与社会科学学院,马来西亚 吉隆坡 50603)

唐代小说源自唐人好奇、尚奇,“胡应麟(《笔丛》三十六)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1]70唐代的侠客传奇,是指含有政事、爱情等因素的侠客“义烈行为”的离奇故事。侠客传奇并非始出唐代,但是,侠客小说的幻设始于唐传奇,并且影响了后世的武侠小说的创作方式[2]60。

学术界对于唐人传奇小说的研究,大体上分为爱情、侠客、精怪、仙道四类。对中国侠客的释义与来源,学者的主张不一,韩非子持刺客说,“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王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3]330汪涌豪持侠士说,“游侠属于士中偏尚用武一类。”[4]14顾颉刚认为,“惮用力者归儒,好用力者归侠。”[5]7鲁迅持墨家说,“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6]123章太炎持儒家说,“漆雕氏之儒废,而闾里有游侠。”[7]141郭沫若则持商贾说,“所谓任侠之士,大抵是出身于商贾。商贾而唯利是图的便成为市侩奸猾,商贾而富有正义感的便成为任侠。”[8]73在侠客定义上,本文以增渊龙夫的侠客气质说为基准,刘若愚[9]4等学者与此持相同的认识,以是否具有侠气作为侠客的区分标准,侠客的特质是“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10]7337即具有仗义助人、忠于知己、自由、看轻生死的侠气气质的人。

目前,学术界鲜有对唐代侠客小说中的爱情传奇的研究。唐代传奇具有“幻设为文”的特征,唐代侠客的爱情传奇相比侠客传奇和爱情传奇,更为虚幻、浪漫和炽烈。本文以新文化史的深描方法和文学主题学的分析、比较的方法,分析侠客小说的爱情叙事的套语与母题,传奇的演变和背后的原因。

一、侠客主体的爱情传奇:符合读者理论的期望视野

历史流变上,唐前侠客小说的爱情叙事,侠客主体多为贵族化的形象,而唐代侠客主体的爱情传奇,较前朝侠客小说则增加了“义化”行为以及平民化侠客的形象,并且影响后世侠客主体的爱情传奇叙事,比如,荆十三娘救李三十九郎,与《儿女英雄传》十三娘救安公子,皆是侠客的行为“义化”的体现。此外,唐代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叙事,多具有“男女双侠”的现象,比如荆十三娘与赵中行,樊夫人与刘纲等,与后世《射雕英雄传》等侠客小说的叙事模式一致。下文以《荆十三娘》《柳毅传》《樊夫人》《聂隐娘》《虬髯客传》为例归纳唐代侠客主体的爱情传奇的叙事模式(见表1)。

表1 侠客主体爱情传奇叙事总结

可以看出,侠客与爱情对象不般配,比如柳毅与龙女,淬镜夫与聂隐娘等。此外,侠客主体的爱情传奇叙事,多有“义化”侠客的行为,比如柳毅送书、虬髯客认妹、聂隐娘选夫、荆十三娘救李三十九郎等。事实上,侠客主体的爱情传奇出现的原因,是唐人对于侠气的弘扬与对于侠客的肯定,比如唐人李德裕说,“夫侠者,盖非常之人也,虽以然诺许人,必以节气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难兼之矣。”[11]3224白居易也认为,“轻死重气,言信行果”[12]57是侠客的特质。总之,唐代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与民间故事的叙事模式相同,符合读者理论的期望视野。

二、唐代女侠的别夫杀子:相夫教子的对抗

唐代女侠别夫杀子的传奇,在唐前未曾出现,在后世小说中则大量出现,比如《聊斋志异》中《侠女》的侠女报父仇,以子报恩的故事。在论述对象上,以《妾报父冤事》《义激》《崔慎思》为例归纳女侠别夫杀子传奇的叙事模式(见表2)。

表2 女侠别夫杀子传奇叙事总结

在女性主义的理论研究上,女侠别夫杀子有别于相夫教子,是对于伦理道德的对抗与反叛;在叙事线索上,则先是别夫托子,后至杀子的过程;在叙事脉络上,女侠别夫杀子行为,既是对女侠特质的男侠化,反叛伦理纲常的相夫教子的要求,同时,女侠别夫杀子的过程,又限制在“告夫”与“诀夫”的框架上,杀子复去体现出女侠无法脱离相夫教子的道德观念,女侠不信任丈夫能够履行教子的义务,比如,王立“回灯褰帐,小儿身首已离矣。”[13]1471唐代女侠别夫杀子传奇出现的原因有二:其一,女性地位提升,增加了女侠的复仇行为与爱情附会。“在中国古代妇女发展史上,唐代妇女享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历史地位。”[14]308其二,君主与侠客关系密切,侠义与武力,成为唐代的社会标尺与弘扬对象。侠客是李渊建唐的助力,“五陵豪杰,三辅冠盖,公卿将相之绪余,侠少良家之子弟,从吾投刺。”[15]19与此相同,太子李建成“资简弛,不治常检,荒色嗜酒,畋猎无度,所从皆博徒大侠。”[16]3540侠客与李唐王室联系紧密,且唐代女性地位提高,女性能够参与时政与统军征战等,比如李渊之女平阳公主“掠地至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17]2315。

三、爱情传奇的侠客成全:周全与兼爱

在历史流变上,对于侠客行为定义有二:一是承袭《韩非》定义侠客是犯禁者;二是定义侠客的行为是一种义举。“游侠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采;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18]441明传奇借鉴唐传奇,侠客传奇多为救世行为的叙事模式,保留原有的侠客形象与侠客促成爱情的行为,增删改写故事结局,比如唐代的《霍小玉传》中李益因为有更好的亲事舍弃霍小玉,是负心人的形象;明代的《紫钗记》则是李益因为卢太尉不能与霍小玉成亲,最终还是与霍小玉成亲,二人是有情人的形象;在故事情节上,改编后的《紫钗记》符合侠客促成爱情传奇的叙述模式,《霍小玉传》则不符合此模式,表3以《荆十三娘》《昆仑奴》《柳氏传》《无双传》为例来分析爱情传奇侠客成全的叙事模式。

表3 爱情传奇的侠客成全叙事总结

表3的侠客多为豪侠,男侠较多,女侠较少,侠客促成男女双方爱情传奇的过程,不仅行为不同,在叙事模式上也不同,比如,古押衙在《无双传》中是预叙的方式,许俊在《柳氏传》中则是顺叙的方式;在侠客特征上,侠客在促成爱情上发挥重要作用,正是侠客“使名士美人之离合因缘不落于陈腐。”[19]74此类侠客促成爱情传奇的特征有三:其一,侠客多以小事称促成男女双方爱情一事,比如,荆十三娘言,“此小事,吾能为郎仇之。”[13]1472。其二,侠客思虑周全,比如,许俊先使韩翊“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才得以“出翊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马,逸尘断鞅,倏急乃至。”[13]3995其三,侠客多有武力行为,比如,“洪一武夫”古押衙“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13]4001磨勒“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13]1452其四,侠客主张兼爱(无等级的爱),衡量爱情不以男女的地位与背景为标准,比如荆十三娘促成李三十九郎与爱妓,不成全诸葛殷;许俊成全韩翊与柳氏,不成全沙吒利等。爱情传奇的侠客成全出现的原因在于唐代不同的政治主体相互角力,形成相互制约的驳杂政治生态,即“豪侠小说的产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理表现,当社会上只有强权没有公理,强凌弱,富压贫,政治不清明,人心思乱的时候,刺客侠士便起来。”[20]123

四、体现时代特征与用意意图

唐代的传奇叙事具备了“近代意义的小说特征”[21]401,在侠客小说的叙事上,“唐人豪侠小说的艺术独创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史志的叙事传统与志怪的幻设创造相结合的结构形式;在豪侠形象塑造上注重对豪侠的武功渲染;豪侠与爱情、公案相结合的艺术尝试。”[22]266

侠客产生的历史因素在于重武意识、部落争斗、农隙习武、军事教化与宝剑崇拜。时代特征上,唐代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叙事大量出现的原因是多元政治生态的体现,侠客与主政阶层保持紧密的联系。唐代藩镇等势力集团的崛起,社会局势不稳定,人心思乱。同时,唐代的边疆问题也使边疆关怀与边疆危机感增强,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叙事,是基于客观的多元政治局势,对于出现救世者的幻想与美好元素的附会;侠客重义轻利、救人危难、扶人困厄的行为,是唐人好胡风、重武现象诉于笔端的体现;唐代的诗人陈子昂、白居易与李白等人也具有侠客的气质,侠义与侠气成为唐代社会的评判标尺,文学家自身具有侠客特质的同时,美化小说的侠客形象,增加爱情叙事;唐代门第等级促生的《霍小玉传》等爱情悲剧传奇,对于后世的负心男子终遭复仇的小说有很大的影响[22]383;女性地位提升,得以参政、统军,对抗伦理道德。此外,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叙事,体现出侠客的青年身份与士人、奴仆、刺客等多元背景。侠客小说的侠客形象,在体现时代关怀的同时,符合时人的意图。唐代社会评量人品的标准是“一曰婚,二曰宦。凡婚而不娶名家女,与仕而不由清望官,俱为社会所不齿。”[23]112侠客具备非正统的特质,使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能够打破婚姻的门第限制与伦理道德规训。

综上所述,言情与侠气,是唐代侠客小说的爱情传奇叙事的重要因素,且对后世明清的侠客小说有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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