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华
内容提要:张炜《狮子崖》写作融合了以阶级斗争为主导的政治话语、以民间“大拿”为主体的民间话语、以海边少年的心灵成长为叙事线索的心灵话语等多重话语。作者秉持科学理性的历史观,该著2017年出版时有意保留了那一时期历史背景与阶级斗争叙事线索,对于当代少年儿童了解历史、了解社会具有借鉴意义;《狮子崖》中对生活经验丰富、充满智慧、追求生命本真的民间“大拿”形象的刻画,与其之后文学写作中对民间智慧老人的原型塑造相一致,体现出张炜对民间生活、民间智慧的熟悉与热爱;作为一部儿童文学作品,《狮子崖》以海边少年的心灵成长为叙事线索,书写一个身世忧伤的少年的心灵成长故事。作品中的“镜子湾”“狮子崖”“大花贝”,既构成林林心灵成长的现实背景,又构成他心灵成长的象征意象,作品因而具有神话原型的结构,爱与美的精神追求,诗性与哲理兼具的抒情气质。
关键词:张炜 《狮子崖》 历史理性 民间本真 心灵诗性 儿童文学
张炜近几年出版了一系列儿童文学作品,《半岛哈里哈气》《少年与海》《描花的日子》《寻找鱼王》《兔子作家》《狮子崖》《海边童话》等。在这些作品中,《狮子崖》是非常独特的一部。《狮子崖》①写于1974年,2017年面世时已经过了四十三年的时间。四十三年,接近半个世纪,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学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也没有让张炜对这部看起来过时的作品进行大的改写。他基本保持了作品的原貌(“百分之九十九保留着最初的样子”②),把它呈现在孩子们面前。其中一些情节和涉及的背景确实需要大人对孩子解释一番,“訴苦会”“批斗会”“抓阶级敌人”“支援亚非拉”等等历史场景与历史名词,在现在十多岁的孩子看来,可能像历史的想象与虚构了吧。
当前一些儿童文学在面对沉重的历史时,多采取回避的态度,因为我们喜欢把读者当成孩子,把他们包裹在幻想中,给他们提供阅读中的“想象”与“奇遇”。但儿童真的需要这些轻飘的精神食粮吗?当把中国的当代史有意或无意地从儿童文学中删除时,我们的孩子又怎么能够形成科学的历史观?因此,《狮子崖》的作者张炜宁愿冒着部分读者的指摘,也要保留作品阶级斗争的原貌,他是为了让读者特别是那些没经历过历史动荡的孩子们,了解中国那段特殊时期的历史,“让今天的少年通过它了解上个世纪的生活,将今天与昨天两相对照,可能也是极有意义的。”③
以此衡量张炜的出版意图,我们便能明了作者的深情所在,他期望我们的孩子们能由这样一些“奇怪”的历史场景出发,探究那个时代历史的本来面目。“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曾经写出《古船》这样强烈反思极左政治作品的张炜,在《狮子崖》这部儿童文学作品中,却保留了阶级斗争的线索,这并不是对历史的反动,也不是对他坚信的文学信仰的背离,他是有意为之,他依然坚守着历史的理性、民间的本真、心灵的诗性。
一、坚守历史理性精神
《狮子崖》这部作品,主要讲的是林林等三个孩子在卢叔的帮助下,勇于探索,最后解开大花贝跑滩秘密的故事。作品采用了儿童文学常见的孤岛探险结构,同时氤氲着大花贝的美丽传说,是一个不乏浪漫色彩的作品。但是,这部作品的历史背景就不这么浪漫了,可以说有一种潜在的冷峻,这主要表现在主人公林林的身世上,也表现在“抓阶级敌人”这一小说线索上。读者如果不了解中国建国后的历史,不具备科学理性的历史观,就无法理解作品的历史背景,无法理解作品中的人物,无法理解林林的伤痛、小姨的不近人情、卢叔的难能可贵,甚至无法理解那个反面人物老乌头的一言一行。
作者保留了这部作品的原貌,如实写出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阶级斗争的历史氛围,人们持有的浓厚政治观念,但这并不代表作者对这一时期的历史持认可态度。在作品中,作者不可能跳出来批评历史的错误,他只能借助主人公林林的身世之痛表达出来。我们知道,建国后(特别是文革时期)国家以阶级斗争为纲,这实际上是一种战争思维,我们把它照搬到了和平时期。这种战争思维,导致处处皆敌人的判断。我们把“地富反坏右”全部列入到阶级敌人行列,不管他们是不是已经被消灭不在人世了,不管他们是不是被打倒爬不起来了,不管他们是不是被冤枉被委屈,他们的身份或血缘一旦确定,那就全民批判、全民歧视。《狮子崖》中的主人公林林,爸爸是水产研究所的一位科学家,被认为是里通外国的阶级敌人遭到批斗,关押时去世,林林与妈妈一起回到海边生活,遭到包括自己小姨在内的一些人的冷落与歧视,但林林没有被打倒,他勇敢地去探索大花贝跑滩的秘密,不但找到了大花贝迁移的地方、迁移的方式、阻挡大花贝逃滩的方法,而且帮助大人抓到了偷吃偷卖的阶级敌人,为自己和家庭赢得了荣誉,作品最后爸爸也平反了,育贝场、狮子崖一片春光。作品的大团圆结局,并不能改变这部作品潜在的悲剧内涵,林林的爸爸是怎么被冤屈的,又是怎么去世的,这样的历史之谜会不会依然占据着林林这个敏感而深沉的孩子的内心?作品引发的历史思考是持久而耐人寻味的。
就《狮子崖》写作时间来说,这部写于1974年文革时代的作品,无疑具有了超出那个年代文学写作的视角与深沉思索。作者坚守历史的理性精神,没有对作品中的人物进行脸谱化的描写。那个年代一般的文学作品,习惯于将人物作两极化划分,正面人物高大圆满,没有任何缺点,反面人物丑恶阴险,令人厌恶。但在《狮子崖》中,不管是正面人物小姨秦水,还是反面人物老乌头,作者都没有对他们进行过度的美化或丑化,而是基本按照生活的本来面貌来写。如小姨秦水,作为育贝场的场长,为了自身政治进步,维护军官男友不受牵连,自然要跟姐姐和林林划清界限,对她们极为冷淡,这种态度大人可能会理解,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有些冷酷。秦水的不近人情,与她的坚持政治原则是联系在一起的,她有点像那个年代的“铁姑娘”。小说最后,林林爸爸平反了,小姨秦水对自己的姐姐倾诉了自己不得不那么做的苦闷。作者是把小姨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写的。(“平反”的情节可能是作者修改时加上的,作者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自对历史的真正尊重,历史是不能被割裂看待的。)至于反面人物渔把头老乌头,作者对他的塑造也相当真实,老乌头在旧社会吃香喝辣、欺压渔民,在新社会虽然遭到批斗,但依然没有改变本性,他表面上服软、装病,实际上瞅准机会,偷吃、倒卖跑滩到狮子崖下的大花贝。张炜对人物的描写喜欢抓典型特征,老乌头的“磨盘腚”,假装生病大喘,可谓一语中的,充分揭示了这个人物好吃懒做、狡猾伪装的特点。可以看到,作者对人物的描写,遵守着现实主义的创作成规,没有像那个年代的一些作家(如浩然《金光大道》)一样,为了证明阶级敌人的坏,就把他写成杀害小孩子的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张炜没有将老乌头塑造成蓄意与新社会作对的敌人,而更多地从其好吃懒做、自私的本性阐释其行为。
遵守现实主义写作规范,尊重人物的真实性,当时年仅十八岁的张炜,已经秉持了这样的创作原则。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就是遵循历史的理性,即使作品的外壳是阶级斗争,但作品的芯子一定体现出对历史真实的尊重,这也是对生活真實、艺术真实的尊重。
二、民间“大拿”的本真生活
张炜的作品有深厚的民间积累,即使是上世纪70年代这样高度政治化的时期,他也坚守着民间的创作源泉,对洋溢着一个个传说与故事的民间文化一往情深,对来自生活深处充溢着生命光彩的民间人物充满向往。这突出表现在他塑造的卢叔“大拿”的形象上。卢叔“大拿”,对于孩子们来说,那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他是那么有智慧、有本领,他晓得海边生活的一切技巧,摇船泊船、识人识物、野外谋生、巧设机关、智擒敌人;他是那么有趣,喜欢喝酒,喜欢讲一个个吓人的妖怪故事,但孩子们就是喜欢他,喜欢围着他转;他是那么不怕流俗,对待林林这样有所谓政治问题的孩子,喜欢他,爱护他,教导他,帮助他……他是孩子们的保护神,是他们的引路人,是栩栩如生的劳动者,是充满智慧和爱心的民间精英,俗称“大拿”。
纵观张炜的文学创作,卢叔“大拿”这样的民间老人俯拾皆是。《一潭清水》里的徐宝册,《蘑菇七种》里的老丁场长,《海边的雪》里的金豹,《古船》里的隋不召,《九月寓言》里的红小兵,《你在高原》里的拐子四哥等等,可以说数不胜数。他们有奇特的人生经历,经历过磨难,却能保持生命的本真;他们不拘囿于世俗,对人对事看得通透;他们性情有趣,有自己的某种嗜好,喜欢喝酒,喜欢动物;他们喜欢孩子们,孩子们也喜欢他们,他们总能给孩子们最真诚的保护和引领。可以说,卢叔大拿这样的民间人物,是张炜创作中的本源性人物。在他们身上,集结了张炜少年时代心心念念寻找“师傅”的情结,是作者童年时期广为接触的采药人、海边铺佬以及山地小屋里的看山人等众多老人的融合。他们正直善良,护佑了年轻的张炜,给了他难得的关爱(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张炜小时候心灵充满创伤,④只能从大自然与这些老人那里得到生命的疗伤)。张炜对他们的不倦书写,源自对善良和美好人性的补偿性追忆。
在张炜近年创作的儿童文学中,他依然钟情于这样的“老人”形象,《半岛哈里哈气》《海边妖怪小记》《寻找鱼王》中的锅腰叔、狐狸老婆、狍子精、旱手鱼王等等,都可视作是这一老人形象的延续,不过他们身上多了一些自然幻化的色彩。在这些儿童文学作品中,老人多独居林中小屋或山中小屋,身处自然,与社会与人群保持距离,环绕他们的是一个个野物,野兔、刺猬、小猪、大蟒、猫、狗等等,这些可爱的动物仿佛一个个孩子,老人与它们相处满屋生气,满院芬芳。因为这种奇特的生活方式,他们被好奇的孩子们认作是狍子精、狐狸的老婆、鱼鹰幻化的老人等。一开始,孩子们与他们保持着距离,时不时地捉弄一下、捣捣乱,但最后老人们总能以智慧降服孩子们的心性,给他们以人生的启迪:爱护动物、守护自然,有爱心、有礼数,走好人生的路。这些老人身上,有一种生命的自由,他们生活安详,世人所谓的物欲、权欲等对他们统统失去效用。他们给予孩子们的,是一种生命智慧的引导。
《狮子崖》中的卢叔,就写作时间来说,是张炜笔下最早的一位民间“大拿”。就人物的饱满来说,不亚于上面作品中的人物,可以说是一位原型人物。卢叔,被人称作“大拿”,也就是“说了算”,因为他有智慧,有本领,既能识人,又能识物,类似民间文学中的“智多星”。卢叔身上有民间劳动者的纯朴,对失去父亲的林林,充满关爱,可以说他就是林林的师傅,是他精神上的引导者,对比小姨秦水的“冷淡”,卢叔的关爱如同金子般宝贵。作品没有回避卢叔作为一个民间百姓的“迷信”,但这样的“迷信”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大花贝失踪之初,卢叔认为是被狮子崖上的“妖怪”吃了,对于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最好的解释,但卢叔又以民间的智慧直觉,告诉孩子们,世界上比妖怪更可怕的是坏人,妖怪比起坏人还好些。最后在卢叔的带领下,育贝场的民兵在狮子崖抓住了偷吃倒卖大花贝的坏人。《狮子崖》中的卢叔“大拿”,以及孩子们后来在狮子崖上的荒岛探秘,充分显示出这部作品的民间魅力。这部作品虽然没有使用张炜在儿童文学作品中常用的幻化思维,作品的童话色彩也不突出,但它依然是一部孩子们喜欢的作品,因为在卢叔“大拿”这样的人物身上,作品保持了可贵的民间真实与民间生命力。
三、海边少年的心灵成长
张炜作品有浓郁的诗性品格,既源于他对自然的热爱,也源自作品内部的少年视角。如研究者所说,“自然与儿童最能揭示生命的本性”,“大自然是儿童思想的发源地”。⑤张炜近年钟情儿童文学创作,我觉得是一个自然的选择。随着年龄的增加,我们对世界的认知越来越单纯,返璞归真,返老还童,就是一种生命的回归。在生命的长河里,所谓历史动荡、时代变迁、世事难料,都不过是旋起旋落的浪花,真正决定我们生命底色的,永远是我们初到世界的那份单纯。从张炜的自述,我们可以看到:小时候的他,生命的底色就是大自然,是林子与大海。他与疼爱他的家人住在海边的林子里,触目所及,皆是自然界活泼的生命与色彩,绿色的林子里,野物欢腾,地上爬的跑的、树上飞的叫的,混合着果树的花香,一起包围住了他。玩倦了玩累了,他就到海边去,夏天的夜晚海边正在拉大网,在燃烧的火把的照耀下,在震天的拉网号子声里,裸露身体的渔人把一网大鱼拉上了岸,各种鱼在网中跳跃,那神奇的画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是最初的文学启蒙。冬天的大海是安静的,看守鱼铺的老人“健谈、乱说、没有禁忌”,从他们那里,张炜听到了各种有趣的故事。林子、大海,是作家成长的摇篮,抚慰了一个少年受伤的心灵。“凉凉的风里有草药的香味,一只只鸟儿在树梢上鸣叫。蜻蜓咬着一支芦秆,它的红色肚腹像指针一样指向我……三五只灰蓝的鸽子落下来,小心地伸开粉嫩嫩的小脚掌。我可以看到它们光光的一丝不染的额头,看到那一对不安的红豇豆般的圆眼……周围一片绿色,散布在空中的花粉的气味钻进鼻孔。我一人独处,倾听着天籁,默默接受着崭新的启示。我没有力量,没有一点力量。然而唯有这里可以让我悄悄地恢复起什么。”⑥《狮子崖》中的少年林林,某种程度上有少年时代张炜的影子,他们都有一颗被自然治愈的心灵。
就叙事表层来说,《狮子崖》的叙事线索并不复杂:林林因为爸爸的政治问题倍感失落,在卢叔“大拿”的关爱引导下,林林与同伴组成“海洋科研小组”探索大花贝跑滩的秘密,他们勇上狮子崖,发现了大花贝迁徙的秘密,帮助大人抓住了偷吃盗卖大花贝的坏人,最后林林等人受表彰、爸爸平反、皆大欢喜。我们可以将这部作品看作是一个过去年代常见的身世不好的孩子立功受到表彰的故事,也可以看作是一个现在读者感兴趣的探险或探秘的故事。但这样的概括,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远离了作者的诗心与童心。作者的诗心与童心在哪里?就在抒情上,在镜子湾美丽的风景上,在劳动者劳动的身影上,在林林对爱的渴望上,在美丽的大花贝的传说上……从叙事深层来说,我认为《狮子崖》是一部诗性的作品,它以少年林林的心灵视角展开,把海边生活的浪漫与神奇展现在读者面前。剥离这部作品阶级斗争的政治话语外壳,我们可以看到它心灵话语、生命话语、海洋话语的诗性特征。
海边少年林林的心是善感的,他善感于家庭的变故,人情的冷暖。他善感于大海的风景,面对映照出蓝天、白云、星星、飞鸟的镜子湾,他感到安详、温暖,觉得它就像一个从不对孩子发脾气的母亲一样,大花贝就在她的怀中甜蜜地睡着;他善感于劳动者劳动的美丽,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镜子湾便驶来了一只只小船,最前头的小舟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姑娘,她脸庞红红的,系着红纱巾,摇橹干净又利落,一只只小船像轻捷的鱼儿一样,游来游去,有的在撒贝苗,有的在捞花贝;他善感于大花贝的美丽神秘,“啊,它又开始移动了,在这安静的夜晚,它正缓缓地向前……起风了,风嗖嗖,水哗哗,天空不时传来一两声鸥鸣……雪白的浪花从远方徐徐飘来”,这样的情景如诗般美丽。张炜的诗心,在那样一个年代,依然绽放如花。因为张炜相信,大海是美丽的,劳动是美丽的,缠绕着霞光般色彩的大花贝是美丽的。
安慰海边少年成长的,除了美丽的大海,爱他的妈妈、卢叔、小伙伴,还有美丽的大花贝的传说,它们共同安慰着林林,让林林的内心丰富、柔软、充满幻想。林林一开始出场时,“沉默和倔强的神情,从那紧紧闭着的、棱角分明的双唇上透露出来”,这是一个心灵受伤、性格倔强的孩子。但是,大自然和亲人治愈了他,美丽的海边传说治愈了他,他执著地探索大花贝失踪的秘密,最后成功了,他也实现了自身心灵的成长。在作品里,林林的理想是做一个海洋科学家,但我感觉林林敏感的心更像是一个未来的作家,大花贝在他内心深处,就是那个海神的女儿,她执著地追求爱,把狮子崖当成恋人生活的小岛,一点一点随风翩翩移动着,“大花贝有一张看不见的帆”,这是怎样的文学想象啊,只有林林这样有着不羁想象力的孩子才会想象得出吧。
民间的传说与故事之所以滋养人们的心灵,是因为它们有一个永恒的生命主题——爱。《狮子崖》中的大花贝之所以长途跋涉,是因为对年轻渔人的爱。张炜《刺猬歌》中的“鱼戏”,红鲷女之所以拒绝有权有势的脏龙,是因为对鲛郎的爱。在海边的传说与故事中,有太多不同族群或异类之间的爱,龙王的女儿爱上了书生,河蚌幻化的女孩爱上了贫穷的渔人,这些人与鱼、人与贝、人与龙之间的爱,是民间文学常见的主题。张炜近期出版的小说《爱的川流不息》⑦,写的也是人与动物之间的爱,在张炜看来,爱的传递是人类在这个地球上能够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他把自己挚爱的猫,称为“融融”,或许代表着他对不同生命形式之间融合为一体的渴望。
《狮子崖》的诗性,还体现在作品的意象上,“镜子湾”“狮子崖”“妖怪”“大花贝”等构成了林林心灵成长的象征性意象。“镜子湾”明净安静如同妈妈的怀抱,是母体的象征;“狮子崖”是一座高耸的山崖,远远望去如同一只狮子刚刚出水,它粗犷野性,少有人迹,是父亲的象征;由镜子湾到狮子崖,中间隔着一片大海,临近山崖底部的海水黑乌乌的,是一道深深的大海沟,这道海沟是少年成长过程中必经的艰难道路,跨过海沟,登上狮子崖,少年就成为了像父親一样成熟的男性;狮子崖上的“妖怪”,是少年成长过程中必须打败的邪恶力量,它是一种无名的自然力量,常以坏人的形象现身,少年只有打败了它(他),才能真正长大成人;大花贝,是少年的爱与幻想,它是海神女儿,如今穿着彩色的花衣服,恬静地睡在母亲镜子湾的怀抱里,海风吹来,她听到了年轻恋人的呼唤,一点一点向着狮子崖缓缓启程。张炜对自然环境、自然生命的体悟是深刻的,他不是在浅显地书写我们生活的海边环境,他的诗意与哲思散发出天启般的光芒,与神话原型不谋而合。
《狮子崖》这部作品,是一部值得吟咏与细读的作品,我们可以将小说中阶级斗争这样的政治话语外壳,视作给读者设置的阅读障碍。当我们跨过这道障碍时,我们就看到了文本背后作者对历史的严肃思考,对民间生活与民间智慧的热爱,对美好心灵的不倦追求,也看到了我们喜欢的张炜,他依然那么“英俊”,他真挚的目光引领着我们,缓缓走进他的作品世界,由历史的理性、生命的本真、心灵的诗性所构成的一座纯美的文学殿堂。
注释:
①张炜:《狮子崖》,山东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
②何向阳:《蓝缎子一样的大海下面》,《天涯》2016年第3期。
③张炜:《作者附记》,见《狮子崖》,山东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170页。
④张炜:《张炜致少年·张炜自述》,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7年版,第53—54页。
⑤朱自强:《“足踏大地之书”——张炜〈半岛哈里哈气〉的思想深度》,《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第1期。
⑥张炜:《张炜致少年·张炜自述》,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7年版,第116—117页。
⑦张炜:《爱的川流不息》,山东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