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瓦厢决口后黄河下游河道沿岸区域地形与河湖环境(1855—1911)

2021-10-20 04:33
历史地理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决口黄河

古 帅

(山东财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一、引 言

地表环境的形成是一个不断演化的过程,若要认清现今地表环境的真面目,必须对其形成与演化的历史进行梳理与回顾。在地表环境的营造过程中,河流无疑起到重要作用,不论是位于其上游地带的峡谷风貌,还是位于中下游及入海口处的冲积平原、三角洲等地貌景观,无一不是河流作用的结果。或缘于此,以河流为中心,从历史地理与环境变迁的学术视角,学界对河流变迁及其影响下的区域环境演变展开一系列探索,并形成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1)此方面的研究成果甚多,主要可参考中国科学院《中国自然地理》编辑委员会:《中国自然地理·历史自然地理》,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谭其骧主编:《黄河史论丛》,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史念海:《黄河流域诸河流的演变与治理》,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张修桂:《中国历史地貌与古地图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邹逸麟、张修桂主编:《中国历史自然地理》,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

作为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河流,黄河因其“善淤、善徙、善决”而著称,并对其经流地区的地理环境产生很大影响。就区域而论,由于频繁迁徙改道,黄河对其下游地区的影响非常巨大,华北平原的形成即为黄河不断改道和淤积的结果。论及历史时期黄河变迁对其下游地区的影响时,邹逸麟曾总结:“三四千年黄河的决溢和改道曾严重影响了下游平原地区的地理面貌:淤塞了河流,填平了湖泊,毁灭了城市,阻塞了交通;使良田变为沙荒,洼地沦为湖沼,沃土化为盐碱,生产遭受到破坏,社会经济凋敝。”(2)邹逸麟:《黄河下游河道变迁及其影响概述》,《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S1期,此处转引自邹逸麟:《椿庐史地论稿》,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0页。在此基础上,笔者拟以铜瓦厢以下的沿黄区域为中心,对铜瓦厢决口后黄河北徙给该区域地形与河湖环境产生的影响作进一步考察,以期深化对晚清黄河影响下的区域环境认知。(3)相关研究成果主要可参考钱宁、周文浩:《黄河下游河床演变》,科学出版社1965年版;邹逸麟:《黄河下游河道变迁及其影响概述》,《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S1期;颜元亮:《清代黄河铜瓦厢决口及新河道的演变》,《人民黄河》1986年第2期;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此处“地形与河湖环境”是指晚清黄河在铜瓦厢至入海口之间(即本文所指“黄河下游河道”)决溢、改道或分流导致的区域地形变化与形成的水患、水道(包括形成新的水道与原有水道的淤废)、水景等。

清咸丰五年(1855)(4)对于黄河铜瓦厢决口改道的时间与原因,王毅认为是在1851—1853年间多次决堤改道的基础上形成的,而非突然产生的;其原因是自然与人为并存、多种因素叠加的后果,而非简单的一种原因(《1868年亚洲文会黄河科考:“中国之患”形象的确立》,《自然科学史研究》2018年第2期,第211页)。本文认为从晚清档案史料以及相关州县方志中的记载来看,1855年仍是重要时间节点,在行文中仍以“1855年黄河铜瓦厢决口”等类似表述呈现。,黄河在铜瓦厢决口改道北流(图1),对铜瓦厢以下沿黄区域地理环境影响深远。在地理环境诸要素中,与黄河紧密相关的地形地貌与河湖水系所受影响是最直接而显著的。加强对此议题的探究是晚清黄河史地研究的首要任务之一。

图1 晚清黄河北徙及其下游沿岸地理形势图资料来源:底图采自[美] 戴维·艾伦·佩兹著,姜智芹译《黄河之水:蜿蜒中的现代中国》(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8页)一书所附《1855年黄河大堤决口后的黄河入海河道》一图。

黄河铜瓦厢决口北徙后,从地理环境上看,其下游河道流入一新的区域。影响范围上,山东一省所受影响最大,另对直隶、河南等省部分地区也有影响。地形地貌和河湖环境上,受黄水影响的主要是鲁西北冲积大平原区,但由于区内地形与河湖分布上的差异,加之所面对黄河冲袭泛溢形势不同,湖带西平原区、湖带东平原区、黄河南小清河平原区、黄河北徒马平原区等区域均受影响而发生了很大变化。(5)此处所采用的山东地形地貌分区参考侯春岭、黄绍鸣等:《山东地貌区划》,《山东师范学院学报》1959年第4期。其中,鲁西北冲积大平原区为山东省一级地貌区,其又可分为鲁西平原区和鲁北平原区,为行文方便,本文在下文中未完全对应使用湖带西平原区等三级地貌区的称谓,而是根据各区受黄河影响的具体情况灵活确定各区名称。

二、黄河铜瓦厢决口后山东运河南段以西地区的地形与河湖环境

这里讨论的区域包括今菏泽、济宁辖属的鲁西南平原地带,以及黄河铜瓦厢以下隶属于当时直隶与河南省的部分县区,即今金堤河流域,属华北平原新沉降盆地的一部分,因历史上屡受黄河影响,地貌相对单一,域内山体低矮且量少,地形主要以平原为主。鲁西南平原自汉代以来,由于黄河多次决口、改道、沉积,泛道纵横,沙化严重,地貌上呈现为一系列高差不大的古河道高地、决口扇形地和洼地,而泛道的自然堤、人工堤把地表切割成岗洼交错的形态,致使排水不畅。(6)黄荣海:《鲁西南平原》,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10页;李彦涛:《鲁西南地区环境变迁及其社会影响》,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7年。随着铜瓦厢决口后北流时间渐长,加之黄河主溜不断冲决转徙以及泥沙不断淤积,区内地形与河湖环境发生较大改变。(7)关于晚清黄河决口后形成的冲积扇情况,参见孙庆基、林育真等主编:《山东省地理》,山东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85页。

清同治十二年(1873),李鸿章在其奏疏中说:“现在铜瓦厢决口,宽约十里,跌塘过深。水涸时深逾三丈。旧河身高决口以下水面,二丈内外,及三丈以外不等。如欲挽河复故,必挑深引河三丈余,方能吸溜东趋。”(8)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407页。这说明铜瓦厢决口处临背河相差悬殊,两者高差达7—10米。(9)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即便不论黄河含沙量高善淤,如此悬殊之高差也为黄水提供了“足够的”淤积空间。多年淤积使河床抬高,所以黄河大堤往往成为“分水岭”,这是黄河下游河道的地形被赋予的特殊意义。当然,铜瓦厢河决前黄河河道是被大堤束缚的,决口后黄水散漫乱流,直至光绪元年(1875),区域内的黄河两岸大堤才初步建成。那么,黄河铜瓦厢决口后的咸同年间,在运河以西的冲积扇形区域黄河的频繁决徙又是怎样具体影响域内地形地貌与河流水系的?其间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黄河铜瓦厢决口后,清廷忙于平定内乱而无暇顾及。水流在冲积扇上自由漫流,从冲积扇左侧逐渐摆到右侧。摆动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约束,水势散漫,正溜无定。要更具体地理解决口后冲积扇上水流漫流、分合状况,需要对水流流态特征进一步讨论。泥沙动力学家钱宁先生曾指出:“靠近冲积扇顶点的地区流速大,摆幅小,流势集中,愈往下去,水流分散,摆幅加大,流速减低。决口之初,口门附近地区漫溢相当严重,但日久之后,水流刷出深槽,河势就比较稳定……可以大致以东坝头(即铜瓦厢)为圆心,通过东明县城画一圆弧,把弧线以上的地区看成是冲积扇顶点区,那里的水流条件和冲积扇下游地区有所不同,使东坝头至高村河段的河床演变特性也与高村以下的河道有一定的差别。”(10)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上述表达似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黄河水流在区内漫流冲徙的时空变化。

铜瓦厢至陶城埠这段运河以西冲积扇形区域,在黄河大堤未筑前大致可分三个时段分析黄水的流动形势:咸丰年间,黄河溜势一直是或分或合,水势散漫、正溜无定,水流基本顺着冲积扇北边线下泄;同治元年至五年(1862—1866),黄河溜势继续北徙,其中同治三年(1864)黄河主溜已转移至金堤的南面;由于受北金堤阻挡以及河床淤高,同治六年(1867)以后黄河开始向南转移,并分别于同治七年(1868)、十年(1871)、十三年(1874)决口于红船口、侯家林、石庄户等处。(11)颜元亮:《清代黄河铜瓦厢决口及新河道的演变》,《人民黄河》1986年第2期。值得注意的是,此时期内不管黄河溜势怎样分合转徙,漫水总是朝张秋方向汇合,最终在此穿运后夺大清河道入海。

本区域最靠近决口处,在地形地貌和水系环境上受黄水影响均较为显著。除前述冲积扇继续拓展外,随着泥沙不断淤积,区内地势不断抬高,低矮的土丘被湮没,低洼的潭池被荡平。对于黄河决口后的泥沙淤积状况,英人内伊·埃利阿斯在实地考察铜瓦厢附近黄河大堤溃决地区后记述:

(黄河决口北面和东面的地区)是这一区段黄河(现在)流经的地区,我们看到很多村庄被半埋进淤土中,村子里的大多数村民都离开了,留下来的则穷困潦倒,苦苦度日。房子经常被黄河淤泥堵到屋檐……举个例子吧,当地有一个寺庙……淤土比水位高出大约10英尺……有一段时间,当地居民还试图使用它,尽管这个寺庙的屋顶不断被淤土掩埋,但是很明显,一年前或者两年前,村民们还是不得不放弃它……屋子里面的淤土和外面的淤土一般高,附近村子的人说是有12尺高……15年,或者说黄河15年的洪涝,使得村庄、房子变成了这样。(12)Ney Elias, Notes of a journey to the new course of the Yellow River, in 1868, Journal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London,1870,No.40, p.16。此处译文转引自[美] 戴维·艾伦·佩兹著,姜智芹译:《黄河之水:蜿蜒中的现代中国》,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65—66页。

从埃利阿斯的考察报告中能够看出,黄河北徙后的水灾导致基层民众生活困苦,同时提供了黄河决口后泥沙淤积状况的重要信息。若引文中数字属实,在铜瓦厢决口后的15年(13)按:此处埃利阿斯所说的15年应为从1853至1868年实地考察时的时间段。内,黄水所携泥沙以每年近30厘米的速度在此村庄淤积。较远地区的泥沙淤积速度稍缓,但如“屋子里面的淤土和外面的淤土一般高”的考察记录,无疑加强了对黄河决口后泥沙淤积状况的形象认知。地方志书中亦提供了必要的补充:位于东明县境的龙光山,“迨至前清咸同间两次大水,始成平壤”(14)民国《东明县新志》卷一《舆地志·经界》,《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86册,第14页。;在菏泽县境,位于河西岸、“周围数十亩、高二仞”(15)〔清〕 杨兆焕等:《曹州府菏泽县乡土志》之《山》,《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山东省第22号,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105页。的桃花山,经咸丰五年河决,“水落后微存旧迹”;在长垣县境内的阎家潭,铜瓦厢河决之前,附近居民多于其中“植荷取藕”(16)民国《长垣县志》卷三《地理志·河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县志辑》第28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61页。,而自黄河铜瓦厢决口后,“屡经淤垫,潭遂平没”。黄水淤积及其所导致的地表形态变化据此可见一斑。

虽然咸丰年间黄水主流基本顺着冲积扇的北边线下泄,但其分合无定的散漫水势波及范围较大。河决之初,水流先朝西北斜注,淹及封邱、祥符各县村庄,再折向东北,漫注兰仪、考城、长垣等县后在兰通集分为两股,一股在东明县分成南北两支,大致沿着明代的黄河北道,经濮县、范县至张秋镇穿运;另一股出曹州东赵王河及曹州西陶北河,遍漫定陶、曹县、单县、成武、金乡五邑。至咸丰七年(1857),黄水“复由贾鲁折而北,自李官营别开新河,入曹州之七里河,绕而东北”(17)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156页。。咸丰八年(1858),溜势在长垣县小青集附近向北偏移,自邢庄一带与另一股汇合后入七里河,这时溜势主要分为四股,分别走洪河、七里河、赵王河,另一股由考城分支漫注定陶、曹、单等五县。咸丰九年(1859),考城一支淤塞。咸丰十年(1860),水入开州(今濮阳)南界。十一年(1861),河决金堤,水围濮州城,大水汪漫延一百四十余里,漫水已经向北发展到金堤。(18)参见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颜元亮:《清代黄河铜瓦厢决口及新河道的演变》,《人民黄河》1986年第2期。黄河此时期的散漫乱流,无论对冲积扇顶点地区还是分支经流区的河湖环境均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冲积扇顶点地区,特别是在铜瓦厢口门下游,由于河道较快达到稳定,两岸遗留的旧水道也特别多,造成这一地区堤河深窄、串沟纵横交错的情况。(19)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在距铜瓦厢决口处较近的长垣境内,河道受淤情形较重,每遇黄河泛滥,漫水即由淘北河(20)据民国《长垣县志》卷三《地理志·河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县志辑》第28册,第60页)记载:“淘北河计三段,接河南兰阳、考城,工共长八千九百八十七丈,河面宽四五丈至二十丈不等,深二三尺至八九尺不等。乾隆五十二年东河总督兰公第锡奏请借项抽沟挑挖,工竣后摊入地粮分作二年带征归款,按故道考之由封邱县淘北村北行,复与沙河天然渠相汇,直至大车堤南折而东,与旧太行堤平行入河。”北行。咸丰五年黄河北徙,淘北河被冲断,咸丰八年与同治二年(1863)黄河又两次西徙,“泛滥沉淀,淘北河在黄河东西两岸者多无河形,其支流亦同被冲没,益以河床高淀,地势高仰,伏泛时每有倒溢之患”(21)民国《长垣县志》卷三《地理志·河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县志辑》第28册,第60页。。至民国时期,黄河虽已移徙别处,淘北河地势“仍东高西低云”。与淘北河相似,长垣境内的文明渠在河决后亦呈现“下流淤淀,不堪宣泄”的局面。在黄水分支经流的地区,区内河道难以容纳突如其来的大水,河流漫溢决口现象较为严重。比如在定陶,铜瓦厢决口后的第二天“城南北三河皆溢,二十六,米口河又决,城南一带汪洋”(22)民国《定陶县志》卷九《杂稽志·灾祥》,《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85册,第459页。。

同治元年至同治五年,黄河溜势继续北徙。黄水于同治二年冲入东明县城,旋即西移,由李连庄趋高村,沿皇庄、临濮、箕山一线而下。同治三年,主溜移到金堤的南面。顺金堤“自西南斜趋东北,濮州直当其冲,由濮而范,又东北过寿张境,至张秋穿运”(23)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280页。。同是在定陶县,同治二年五月因“河自龙门口决”,“城南北河水皆溢”(24)民国《定陶县志》卷九《杂稽志·灾祥》,《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85册,第459页。;在滑县,自同治二年黄河西移后,“老岸、桑村、小渠一带,皆成泽国,人多巢居”(25)民国《重修滑县志》卷二《大事记》,《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县志辑》第24辑,第765页。;在郓城、巨野一带,“同光间两次河决,郓、巨半成泽国”(26)民国《续修巨野县志》卷五上《人物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83册,第597页。。在此时期,金堤以南黄水主溜经行地区是遭侵扰最严重地带,开州、濮、范一带都受到洪水淹浸。同治五年,水灌濮州城,以致官署迁徙流荡数年之久。

在濮阳以下,经范县、寿张、东阿至张秋镇止,有绵亘75千米的北金堤。堤坝以东地区,由于地势低洼,自汉代以来黄河决溢漫流之水就时常侵及此,尤其地势最为低下的张秋一带黄河水患更重。至五代、北宋时期“河复南决,百余年中凡四决杨刘,七泛郓、濮,而张秋非当其津口,则首受其下流,被害尤极”(27)顾炎武著,黄珅等校点:《天下郡国利病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511页。。元代开通会通河后,张秋成为大运河之襟喉重地,虽然此时黄河已南流入海,但遇北决亦会侵及张秋,明正统十三年(1448)河决荥阳与弘治二年(1492)河决金龙口后黄水均经曹、濮直冲张秋即为明证。刘大夏筑太行堤后,黄河故道虽已湮废,但地势比周围地区仍较低洼,形成散乱的小水网,总的方向仍朝张秋镇倾斜。铜瓦厢河决后的咸丰年间,黄水的一股支流沿濮、范至张秋穿运。至同治三年,黄水主溜又转移至此线,同样证明金堤以南至张秋一带地势低洼。黄水所到之处,遇河即夺,遇渠即灌,将濮阳东南诸水联成一片,大部分都被填平,剩下一些断河残流在南北大堤建成以后,也都成了汇入黄河的串沟和堤河。(28)张含英:《治河论丛》,黄河水利出版社2013年版,第93—96页;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

随着黄水所到之处地面不断淤高,河道又开始酝酿新的变化。冲积扇一侧淤高以后,水流必然朝另一侧摆动。同治六年,大河开始向南转移;七年,决赵王河之红船口,继续东行冲郓城,灌入济河,大溜渐移安山,由安山穿运入大清河。同治十年(1871),黄水由沮河东岸侯家林,冲决民堰,并由赵王、牛头等河渐趋东南,波及南阳、昭阳等湖。同治十一年(1872),河决于赵王河东岸张家支门;十二年,决于东明岳新庄、石庄户,约分大河二三分溜势,漫水悉注东南。同治十三年(1874),石庄户口门夺溜,大溜由嘉祥、鱼台趋南阳湖入运河波及苏北。(29)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311、1327、1349、1384、1424、1445—1446页。光绪元年(1875)贾庄堵口后,大溜归临濮、箕山一线而下。总的来看,同治时期黄水大溜向地势低洼的东南方向倾斜,泛溢之水最终顺河注入南阳、昭阳等湖,穿运的位置也有所南移。同治十年正月,漕运总督张兆栋、河东河道总督苏廷魁与时任山东巡抚丁宝桢为保护运道会勘筑堤束水事宜时,就对当时黄水的冲决形势进行总结并预测:

查现在黄水正溜,洪川口实当其冲。由此逐渐南移坐湾,偏向东流,大溜已在安山之三里铺,奔入大清河而下,与前年所查形势迥别。若当伏秋盛涨,水势即由洪川口,漫入赵王河,倒漾沮河。或由沮河溢入济河,冲开民埝,直注东南之牛头河。而南旺、南阳、昭阳等湖,亦将以次受水。是郓城县之沮河,为黄水浸溢东南必由之路,而沮河头之娘娘庙、七里铺、王家垓、车家楼、梅家庄等处,又为河流趋注东南必由之路。(30)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345页。

虽然同治十年以后黄水冲决的具体地点与线路与预测并不一致,但朝东南方向冲决的总趋势则是较为明显的,赵王河、沮河、牛头河等河流将遭冲袭的估测也得以证实。值得进一步追问的是,随着黄水主溜向冲积扇东南方向逼近,鲁西南平原的赵王河、沮河、牛头河诸河流又遭受了怎样的侵袭,水文情势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历史时期鲁西南平原河湖水系变化很大,不论是巨野泽、梁山泊的淤废还是济水等河道的废弃,都与黄河的决溢、改道和淤积有关。自金元以降,黄河南流入海,历经明清,一旦黄河下游河道北决,区内河道水系均会因之改变。受泥沙淤积影响,区内形成一系列古道高地,而这些古河道高地之间的低平地带则分布有洼地地貌。每逢黄河汛期,洪河水泛滥冲溢出河床,汇流低处,即漫延成大型积水洼地。清咸丰之前,区内赵王、牛头诸河均与宋元以后的黄河决溢大有关系,而晚清黄河铜瓦厢决口又给这些河道带来不小的影响。

宋代黄河多次由今清丰县决口,大溜东南行,经巨野、济宁汇泗水,此即赵王河之前身。明洪武元年(1368),河决双河口,分水东流,经巨野、嘉祥南至鱼台东部塌场入运河,成为赵王河的雏形。宣德五年(1430),由于枣林河分黄济运,导致黄河屡决金龙口,枣林河自金龙口东北流至长垣、东明,至菏泽双河口分为二支,北支东北流,经鄄城闫什口、红船口,梁山县李家桥、黑虎庙,北至张秋镇注入运河,至此,赵王河的行道完全定型。据民国《长垣县志》中记述:“即古之灉水,俗称赵王河,出山东曹县西北境,经长垣之李龙庄、牛集东北流至菏泽与沮水合,又东北至寿张县南入黄河……旧志称赵王河上接陶北河,自山东曹县交界起,下入菏泽县境,乾隆五十二年河督兰公第锡奏请挑挖,工竣后摊征归款,盖因赵王河故道挑挖,用以引水者也。”(31)民国《长垣县志》卷三《地理志·河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县志辑》第28册,第60页。另,光绪《新修菏泽县志》中记载:“乾隆五十二年秋,运河涸。河督兰第锡奏请重开赵王河,上由陶北河经长垣、东明、曹县,自安陵入县境,至城东双河口。”(清光绪十一年本)咸丰铜瓦厢河决后,黄水一股即“由赵王河下注,经山东曹州府迤南,至张秋镇穿运”(32)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129页。;至咸丰八年黄河西移后,赵王河故道则“尽为流沙,遍生芦苇”(33)民国《长垣县志》卷三《地理志·河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县志辑》第28册,第60页。,其河道淤积据此可见一斑。光绪元年,河决司马口,“灉水下流至菏之闫什口,河身淤塞”(34)民国《续修巨野县志》卷五上《人物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83册,第601页。,在赵王河道难容的情况下,“水遂东出,巨郓间湮没田庐,被害尤甚”。

至于牛头河,旧志中记载较为清晰:“自直隶东明县流入山东菏泽县,于(济宁)县西南四十里由嘉祥入境,有塔张河、旧黄河、永通河、赵王河、正明河诸异名,其实即元末黄河之故道也。”(35)民国《济宁县志》卷一《疆域略·山川篇》,《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78册,第11页。据光绪《鱼台县志》卷一《山川志》中记载:“牛头河,亦济水故渎也,自菏邑之宝珠寺入巨野为安兴墓河。入郓界有北行故道为土坝所塞,遏之东流。入嘉祥界左接芒生闸,南流入济界至新挑河,有永通闸泄水入之。又东南入耐劳坡至王贵屯为牛头河,南会苜蓿、顾儿二河之水,入鱼境至塌场口开广运闸而出入于旧渠,盖黄河故道也。”从河道形成上看,牛头河本身即为元末黄河故道,功能上又起到将坡水及洼地积水向东排泄入湖的重要作用。清同治七年,河决红船口;同治十年,又决于侯家林。决水东侵,均给牛头河河道造成很大破坏。据苏廷魁奏文中称:“黄水由王家桥地方窜入牛头河,将芒生闸月坝冲开,南旺湖西北两岸旱石桥、赵家口等处均漫水入湖。土地庙、元帝庙二闸冲开,倒流入运,西岸天仙人庙等处亦均漫水入运,东岸情形吃紧,赵王河水又灌入牛头河,北岸村庄悉被淹没。现在南旺湖水已深至七尺余,倒漾入运,清浊并流,已成大患。”(3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咸丰同治两朝上谕档》第21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44页。不难看出,黄河决水不仅窜入牛头河,还将其沿途闸坝一体冲毁,更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运河、南旺湖等均受不小影响,而赵王河漫水的灌入,更加重沿岸水患程度。

自黄河北徙穿运后,沮河下游入运河段即汇入黄河,由于雨水得不到及时排泄,泛滥加重。对此,山东巡抚丁宝桢曾述及:“东省沮河一道,原系由曹州境内流入东平州境汇入运河,自黄水穿运以后,沮河自东平州境芦庄以下即归入黄河,合流频年,夏秋之时,每虞泛滥,沿河民地八九百顷全行淹没。本年新筑南堤,跨压河身,虽黄水不虞倒灌,而沮河苦无出路,为害仍甚。”(37)丁宝桢:《疏洩沮河修筑挑坝片》,光绪元年十二月二十日,罗文彬编:《丁文诚公(宝桢)遗集》,《中国近代史料丛刊》第74册,第1403页。黄河北徙对沮河的影响可见一斑。此外,由于黄河北徙后的再次冲决,在洪水作用力之下,往往会冲出新的河道,例如巨野太平新河的形成。同治十二年六月,“河决兰口,太平适当其冲,遂冲为新河。西由康家集,东至太平集,计十余里,宽一里许,深数丈,南北行人需船以渡”(38)民国《续修巨野县志》卷一《山川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83册,第549页。。

最后,黄河铜瓦厢决口后,因黄水在此区内散漫乱流,形成了所谓“水套”地带。直隶、山东两省州县官员在奏折中有称:“东阿县境李连桥以西,上至东明,河势散漫,支干分流,时复变迁,或分或合,深浅不一。如遇水涨,一片汪洋,宽至十余里至三四十里不等。”(39)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205页。英人埃利阿斯亦有记载:“这个地点的黄河没有明确的河道,只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呈带状漫流,宽度大约有10—12英里,人们看到的仅是一片受洪水淹没的平坦地区。”(40)[美] 戴维·艾伦·佩兹著,姜智芹译:《黄河之水:蜿蜒中的现代中国》,第65页。旧志的记载是:“黄河支流分歧,广数十里……其高原新柳蔽天,茂草没人。”(41)王廷赞:《刘公澜平墓表》,郁浚生纂修:《续修巨野县志》卷七《艺文志·墓表》,《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山东省第31号,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637页。显然,“广数十里”的黄河水套应是从其最大宽幅来说的,此水套在不同地段宽窄不一,“濮、范被水之地,宽处二三十里,窄处亦五六里及七八里”(42)〔清〕 张曜:《山东军兴纪略(二)》卷一一《土匪四》,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543号,文海出版社1970年版,第678页。。至于水套中的具体情形,谭廷襄在其奏折中提到:“黄流袤延往复……有隔泥沙一、二道者,有隔泥沙四、五道者,水涨则沦涟数里,水落则曲折千条。”(43)〔清〕 张曜:《山东军兴纪略(二)》卷一一《土匪四》,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543号,第693页。不难看出,“水套”实为一宽窄深浅不定、错落交织而成的特殊水网景观,其形成过程中,平坦的地形是决定性因素,而黄河在此区域内的频繁移徙及其径流的不稳定性,亦是促成此种景观形成的重要原因。

三、黄河铜瓦厢决口后运河以东沿黄地区的地形与河湖环境

运河以西的冲积扇地带,黄水呈现频繁决徙、散漫乱流的局面,而在运河以东,黄水则夺大清河道入海,无论是经流地区的地貌形势还是黄河自身的河道水文态势均发生了很大变化。正如研究者所总结的:“光绪元年张秋镇以上开始筑堤以后,河道淤积的位置下移到张秋镇以下,除了陶城埠至齐东以上两岸为山脉土岭,不可能发生决口以外,齐东以下处处生险,岁岁决口。”(44)钱宁:《1855年铜瓦厢决口以后黄河下游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若干问题》,《人民黄河》1986年第5期。当然,此期间陶城埠至齐东的黄河河段并非不曾决口,只是受两岸山岭地形限制决口次数相对较少。另外,运河以东黄河河道水文态势变化也受运河以西黄流局势影响,据山东巡抚李秉衡在奏折中称:“自咸丰五年铜瓦厢东决以来,二十年中上游侯家林、贾庄一再决口,而大清河以下尚无大害,然河底逐年淤垫,日积日高,迨光绪八年桃园决口以后遂无岁不决,无岁不数决,虽加修两岸堤埝,仍难抵御,今距桃园决口又十五年矣,昔之水行地中者,今已水行地上,现在河底高于平地,俯视堤外则形如釜底,一有漫决则势若建瓴。”(45)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卷九《山川考五·水一》,《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5册,第104—105页。不难看出,咸丰同治年间,由于黄水主要在铜瓦厢至陶城埠之间的冲积扇地带漫流决口,加之上游来水多为清水,运河以东的大清河水患并不严重,而光绪元年运河以西黄河大堤建成后至光绪八年(1882),则河道淤积加速、河床迅速抬升,在此之后,此段河道决溢日趋频繁,两岸水患也越发严重。

(一) 汶、泗二河及东平湖区

泛言之,这一区域亦属于鲁西南平原的一部分,但因与运河以西平原区域地理形势有所差异,加之黄河铜瓦厢决口北徙后对域内河湖环境的影响不同于运河以西地区,故分述之。如前所述,中新生代燕山运动与喜马拉雅运动所引起的近东西与近南北两组断层构造,是鲁中地区泰山、鲁山、沂山等诸多山岭的主要形成因素,而从山地辐射流出的河流则都具有宽广的谷地,汶河谷地、泗水谷地就属于其中一部分。作为由鲁中山地向鲁西(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区域内的河流在径流特征上与运西平原区有明显差异,由于距离黄河相对较远,在历史时期遭受黄水侵扰程度也相对较小。但因其水流均向西注入地势低洼的运河,而运道在黄河决溢后时常淤患,区内排水问题突出。黄河铜瓦厢决口北徙后,本区域的水患问题更趋加重。对此,水利学者李仪祉在《免除山东水患议》一文中就有论述:

鲁西一带,向苦昏垫。就山东全势而论,东为山东半岛所厄,南为淤黄河高床所障,北为今河所阻,于是泰山诸水,若汶,若泗,若邹滕诸小水,皆西归大运。曹州府诸水,若洙,若五福,若顺堤,益以黄河决口之水,皆东汇于运。此众流之所归所恃以入海者,北为黄河之口,南为灌河、瓜州、三江营诸口。而黄河之床,本济河故道,在黄河北徙以前,河床深下,排水顺利。自黄河北徙而后,河床淤高,堤顶已高出背河地面四公尺以上,于是大运以西,今旧黄堤与运堤,形成一三角式匣,所恃以为水之出路者,仅微山湖一双闸耳。于是运西九县,平时亦苦水患,大水之年,昏垫不堪矣。其在运河以东者,以地势较高,为患较轻。而东平一县,则为汶水所浸,水为巨泊。姜家沟清水口以黄河床高,平时泻汶之支派已不畅,若河水涨则倒灌焉。(46)李仪祉:《免除山东水患议》,《李仪祉水利论著》,水利电力出版社1988年版,第59页。

不难看出,鲁西水患形成与黄河密不可分,所谓“山东水患难题,厥在黄河之南。且其致患之由,咎不在运,前因后因,都在于黄”(47)李仪祉:《李仪祉水利论著》,第60页。。以运河西侧地势低洼的鱼台为例,明人王士性对其水患形势就有总结:“鱼台之在兖西,犹釜底然,黄河身渐高,单、沛堤日益以高,而鱼台水不出,淹处至经四五年。”(48)〔明〕 王士性撰,周振鹤点校:《广志绎》,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42页。在黄河南流入海时期,鲁西地区就已苦于排水之难,至铜瓦厢决口北流后,“泗归淮入海之道,既为黄淤,济归海入海之道,亦被黄夺”(49)李仪祉:《李仪祉水利论著》,第60页。,因无处排水,运河东侧汶泗流域的水患更趋加重,区内地势低洼的东平湖一带受黄、汶二水交互影响,更是山东水患之“难题”(50)关于东平地区的水环境变迁,可参考喻宗仁、窦素珍等:《山东东平湖的变迁与黄河改道的关系》,《古地理学报》2004年第4期;古帅:《宋代以来山东东平城地理研究——以城址迁移和城市水环境为中心的考察》,《社会史研究》第8辑,社科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第221—257页。。

黄河铜瓦厢决口北徙夺大清河后,“自东来会者莫大于汶河”(51)〔清〕 佚名:《山东风土记》,国家图书馆地方志和家谱文献中心编:《乡土志抄稿本选编(三)》,线装书局2002年版,第213—214页。。汶河发源于莱芜县原山,“经泰安之南至汶上县北而入故济道以入黄河”。黄河北徙之前,汶河注入大清河,即为大清河上源,但北徙后,“横截汶水入海之路,又增一层障碍,流域已见缩短,规制又废因循,水患灾情日以弥烈”(52)民国《济宁县志》,《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山东省第15号,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30页。。当然,黄河北徙对汶河的影响不仅体现在上述“流域”“规制”等方面,汶河入黄口门的日益抬高才是最直接的影响。汶水与大清河的交汇处即清河门,据记载:“清河门为清水入黄咽喉,亦即宣泄东平积水之重要门户,年来黄水淤垫,清河门逐渐增高,以致东平积水无路宣泄,沦为重大灾患。”(53)民国《东平县志》卷七《政务》,《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66册,第72页。概言之,黄河北徙后其不断淤高的河床阻挡了汶河的出路,其南流入运的流路亦多被淤塞,故汶河几成为一内流河,伴随汶河水在东平西部低洼地带的滞积,东平湖初步形成。(54)关于东平湖的具体情况,可参见孙庆基、林育真等主编:《山东省地理》,第151—152页,其中亦提及黄河铜瓦厢北徙对汶河流域的影响:“1855年黄河夺大清河入海,大汶河成为黄河的支流,随着黄河河床日益淤高,大汶河水入河受阻,汶河水滞留于运河以北洼地之中,扩大了湖面面积,东平湖已初具规模。”(第152页)

除汶河外,本区内还有其他一些河流,如宋金河、柳长河等,在黄河北徙之前,它们均北流入运河或安山湖,北徙后淤高的河床同样阻滞了其泄路。或可打个比方,受淤高河床阻滞,东平湖周边各河流均难泄余水,像在东平湖附近打了个“死结”,成为近现代山东水患难题中的“难题”,而东平湖的形成及扩张即为其结果与表现。现代志书中对东平湖的形成有述:“1855年黄河改走大清河入海河道后,由于大清河原河道‘深阔均不及黄河三分之一,寻常大水,业已漫溢堪虞’。漫水增加了这一带洼地的补给水源,抬高了汇入洼地河流的尾闾水位,使广大干涸的土地又漫溢成巨泽,以致在原梁山泊东北部大清河、龙拱河、大运河等汇流处两岸一带洼地造成新的积水区,形成了现在的东平湖老湖区。”(55)山东省黄河位山工程局东平湖志编纂委员会:《东平湖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6页。河水难泄导致漫水增加,促成新的积水区域,而黄河漫溢之水的侵入,更加速了东平湖区的扩张。

黄河泛水汇集,至宋代在今东平湖附近形成梁山泊,后黄河南流,湖水失去水源补给,加之泥沙淤积和屯田垦种,湖泊面积日趋缩小,明代的安山湖、南旺湖即为其遗存。明永乐年间,为保证漕运的安全,朝廷将运道沿线的安山诸湖置为“水柜”,在汶河及部分坡水的补给下,安山湖区虽被开垦但仍有积水区得以延存。清咸丰五年,铜瓦厢决口黄河北徙,汇入安山一带诸河流尾闾被顶托,地势洼下的安山一带因水源补给增大而排泄困难,遂形成新的积水区。(56)参见汪洪禄:《历史上的梁山水泊》,载济宁市水利局、济宁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命脉(水利建设专辑)》(内部资料),1994年,第74页。据旧志记载:“自清咸丰乙卯河决兰仪,灌入县境,安民山屹立洪波中二十年。光绪纪元,堤工告成,民庆再生,未十年而东岸堤冲,不复修筑,水涨则流入县境,水过沙填,诸水尾闾俱被顶抗,旁流四出,纵横数十里,民田汇为巨泽。”(57)民国《东平县志》,《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山东省第46号,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87—88页。时至民国时期,东平“西南及西北一带,地势洼下,历年频受水患,且终年积水不涸,良田变为湖泊者区域逐渐扩大”,黄河北徙所导致的区域环境变迁可见一斑。

此外,东阿县大髻山之西的地势洼下地带,“汶济之水汇为大清河自西南而来,夏秋之间大雨之后,泰岱徂徕诸山水亦注于此,东平州戴村坝以下南北数十里东西十余里一带汪洋,尽成湖景,贾舟鱼艇俱可往来,虽时界霜降,水势稍减,而仍不能涸,推原其由本境庞家口北黄河自西南来,大清河入焉,当黄河涨发之时,清不能敌黄,每年淤垫愈积愈高,故上游之水不能泄”(58)光绪《东阿县乡土志》卷七《山水》,北京大学图书馆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第94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第476页。。显然,黄河河床不断淤高,此区域排水也趋困难,汪洋之水虽“尽成湖景”,贾舟鱼艇亦“俱可往来”,但对附近以农垦为生的百姓来说却是灾难。

除汶水与安山湖一带的环境变迁,由于黄河决溢侵坏运河两岸堤坝,注入引河的泗河流路亦受很大影响。同汶河一样,泗河亦发源于鲁中山区,山东巡抚丁宝桢曾在奏折中记述其具体流路:“东省旧有泗河一道,发源于陪尾山,经曲阜、滋阳、邹县,迤逦入济宁州境,至瓜团分为二股:东股为新泗河,历邹县而南,至济宁州再折而西;西股为旧泗河,由瓜团分溜西行,再折而南。均由沙洲寺之泗河口入运,汇河汶水南流入海。又沙洲寺南七八里有接新泗河分溜一道,名曰新河,会白马河水直入独山湖。”(59)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一)》,《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98辑,文海出版社2006年版,第217页。据清光绪《鱼台县志》卷一之《山川志》中的记载:“泗河,济宁州东四十里,自兖州府滋阳县来,至南灌集入州境,南流四十里至姬家庄北屈而西流,历新泗河口,过张家桥,至仙官庄屈而南流,至鲁桥沙洲寺入运河。乾隆十四年开新泗河,南流过董家坝,历邹县大牙地,又入境会白马河,曲折出孟家桥入南阳湖。又乾隆三十二年新挑引河,亦引泗河水入新河以取直。”另据《山东南运湖河疏浚事宜筹办处第一届报告》中记载:“泗河发源于陪尾山,汇流歧出至泗水境之卞桥东为一流,由卞桥至兖州约长一百数十里,地势平衍,河面宽阔,北高南下,长流易於下注,兖州以上无极端之利害。迨兖州以下,历滋阳,经邹县、济宁,河身既狭,水势弥盛,岁之灾浸,为害最烈。”可是,自咸丰丰工河决,再继之以黄河铜瓦厢决口北徙,“黄河横流,二十余年来,泗河口迤南迤北曰五十里运河堤岸,至今全行冲毁,张家桥至泗河口旧泗河约二十里河身,淤如平陆,其间有河形者不过十之二三。每逢夏秋泗水盛涨,漫溢滂趋,并顶托奔腾之汾水倒漾分流:一由石佛闸缺口入济宁州东乡之黑土店、登封里等处;一由新店入坡,全注于济宁南乡各地方,以致该州境内三百数十村庄悉成泽国”(60)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一)》,《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98辑,第217页。。黄河北徙后,运河堤岸受到冲毁破坏,受大水顶托,泗河入运尾闾地带亦被淤平,每值夏秋多雨时节,泗河下游河道遂呈现多股漫流的纷乱局面。

(二) 鲁中丘陵西侧地区

对流经鲁中丘陵西部平原区的黄河河道来说,多年泥沙淤积,河床不断抬高,该区所受黄水威胁亦随之加重。据李希霍芬1869年(清同治八年)4月9日对泺口黄河的考察:“此地的黄河大概宽250米,河水呈黄色,有很多沉积物。水流速度大概1.5节,目前堤岸高出水面7米左右,一旦发水的话,河水很容易就达到堤岸的高度,甚至发生决口。”(61)[德] 费迪南德·冯·李希霍芬著,李岩、王彦会译,华林甫、于景涛审校:《李希霍芬中国旅行日记》上册,第134页。自光绪初山东黄河上游大堤建成后,中下游遂来水增多,随着黄河河床的不断淤高,不仅加重河决的风险,更阻碍了沿岸支流的汇入。

黄河铜瓦厢北徙之前,发源于鲁中山区的河流中,除前述汶河注入大清河外,还有一些河流,如长清境内的南沙河和北沙河、历城境内的玉符河、章丘境内的绣江河等。自黄河改道夺大清河入海后,随着泥沙淤积河床升高,在这些河流的入黄口处难以排泄,均出现积水成灾的局面。对此,旧志记载:“至咸丰五年,黄河北徙由大清河入海,河身淤垫,向入大清河之水为黄堤所阻,无所宣泄。历城之巨野河,章邱、齐东交界之绣江河两岸水淹,半成泽国。”(62)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卷九《山川考五·水一》,《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5册,第112页。此景象亦被时人秦奎良记录下来:“清咸同之际,余所及见者,大清河已为黄河经流,而历城、长清南山之水,由玉符河至长清之北店子入之。济南七十二泉之水,由雒口堰头分道入之。章丘之绣江河、邹平之孙镇河,由齐东之东西境内入之。迨光绪之初,黄河浊流,淤垫日以高仰,各水入口之处时虞倒灌。岁甲申,新宁陈公俊丞抚东,兴筑黄河大堤,各水口尽行堵塞。”(63)秦奎良:《疏凿新清河始末》,民国《重修博兴县志》卷二《河渠》,《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27册,第55页。在此之前,东河总督文斌与山东巡抚丁宝桢在其奏折中也指出:“大清河南岸,近接泰山之麓。山阴之水,悉向北注。除小清淄弥诸河,均可自行入海。其余大小溪河,胥以大清河为尾闾。置堤束黄以后,水势抬高。向所泄水之处,留闸则虞其倒灌,堵遏则水无所归。”(64)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393页。曾亲自主持小清河疏浚的盛宣怀亦有记:“自铜瓦厢决口,黄流并入大清河,积沙淤垫,岁岁漫溢,沿河筑堤防守,历、章诸水北流,无可宣泄。”(65)盛宣怀:《修浚小清河记》,此处转引自任宝祯编:《小清河历代文汇》,济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117页。

显然,自咸丰五年至光绪初期,二十多年的淤积使鲁中地区注入黄河的前述河流受黄水倒灌的情况日趋加重,光绪十年(1884),新任山东巡抚陈士杰开始组织兴筑黄河中游大堤,上述诸河遂彻底失去下游泄水出路,每至夏秋多雨时节,鲁中山区大量来水不能及时得以宣泄,水患遂愈加严重。

由于各河流所处地理环境上的差异和特征,黄河北徙对区内各河道影响亦不同。流经长清境内的玉符河,“本入大清,后因黄河夺溜,玉符水不能入,乃于光绪辛卯开新河,导水东北至历东”(66)民国《乐安县志》卷一《舆地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30册,第26页。。作为绣江河的北段,其在齐东县境被称作坝河,开凿于明成化年间,“南自小郭家庄西入县境,经孟家桥西、于家店东过曹家码头,西经潘家桥、张家桥东,曲折二十五里,北至延安镇西入大清河。自咸丰五年黄河入济,坝河因水屡溢,曾筑堤防之。至光绪七年,大清河道淤填渐高,坝水逆流为患甚巨,复将河口截塞,计免黄水之灾,而坝河下筑终无所归,为害尤烈。迨光绪十一年,遥堤既成,新河复开,历、章诸水皆由小清河入海,坝河遂涸”(67)民国《齐东县志》卷二《地理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30册,第360页。。齐东境内减河与坝河有类似境遇(图2)。减河于明成化间由陈恺倡议开浚,“引章丘白云湖之水至菅家庙入境,经梁家桥东,至麻姑堂西,北经魏家桥,东过齐家桥、王家桥,迂回四十余里至旧治东门外,由永济桥下入大清河。自黄水入济,常从桥下溢出为灾,后竟塞桥口筑堤防,而减河遂废。迨清光绪间,黄河决口,境内连年患水,即河道亦迷漫无迹”(68)民国《齐东县志》卷二《地理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30册,第360页。。黄河夺大清河后的淤积与泛滥给此区域的水环境带来的影响可见一斑。

图2 晚清齐东县境水系分布及淤塞情况示意图资料来源:底图采自华林甫、李诚、周磊著《德国普鲁士文化遗产图书馆藏晚清直隶山东县级舆图整理与研究》下册之《呈阅卑县全境地舆图》,齐鲁书社2015年版,第342页。

山东省城济南北部地区因黄水倒灌,山泉之水汇集于此无从宣泄,成为重灾区。对此,光绪九年历城知县陶锡褀禀称:“小清河在省垣以北承纳各处泉水,向皆会归大清河,东趋于海。自黄流北徙,大清河日淤日高,不但泉水不能下注,且有黄水倒灌之虞,以致东北数十村庄悉成泽国,现在一片汪洋,难期涸复。”(69)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卷九《山川考五·水一》,第113页。熟悉省城泉湖水系的地方士人也有记述:“按省城泉湖水向分三路,向北顺流。趵突泉水与省泉湖水并与五龙潭水,至城西北老鹳桥相会,出响河口,入大清河。东南诸泉之水,由城东北沿路引河灌溉北面稻田,仍回折向西,至响河焉。其由华山入大清河者,不过十分之三四耳。今大清河而入黄流,均将入河口门壅淤不通,而泺水无由宣泄,故挖小清河以泄之。”(70)此处引自任宝祯编:《小清河史志辑存》,济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172页。此外,精于河防的潘骏文对此区域的水患形势考察更为细致:

窃查省垣内外之泉源,山水向来汇于北园,分注西北泺口镇之香河口,东北堰头镇之小清河口,均入大清河。自黄水历年倒灌,河口淤垫日高,内水渐不得出,惟冬令黄水归槽,始无顶托之患。八年,于各河口特建东西两闸,意在御黄泄清,未经测量,闸底既形高仰,引河更未深挑,是年冬令北园仍一片汪洋不能宣泄。本年夏间复有上游之大鲁庄、刘七沟漫溢之水下注,北园受害益重。现在漫口虽已先后堵合,节届小雪,积水未消,查看泺口西闸内之河身业已淤成平陆,如欲挑通,宣泄工费较巨,惟堰头东闸之河口每遇大河水势消落,内水尚能外出。论从前地势,本系东高于西,分注之水亦西多东少,而现在情形稍异者,则以黄水自西而东,故以西之受淤较重也。(71)潘骏文:《济南省垣泉水议》,载《潘方伯公遗稿》,《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编:《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475页。

黄河北徙后,黄水历年倒灌,以往注入大清河的济南城北部诸泉水由于入黄口处不断淤高受阻汇积于北园一带。后虽兴建水闸以“御黄泄清”,但因用工草率,不但未能起到应有的效能,每值上游漫溢之水下注时,北园水患反而更趋加重。黄水消落之时,积水虽能通过堰头东闸排出,但闸座附近的泥沙淤积更是为惊人,仅靠闸坝以宣泄积水显然已不是长久之计。

山东省府及鲁中沿黄各县努力寻找新的泄水出路,新清河的开辟即为重要举措。新清河为重新疏浚后的小清河(72)关于小清河的具体情况,参见孙庆基、林育真等主编:《山东省地理》,第145—146页;张祖陆、聂晓红等:《山东小清河流域湖泊的环境变迁》,《古地理学报》2004年第2期;李嘎:《河患与官方应对:康雍乾时期的山东小清河治理及启示》,《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第3辑。,它的再次疏通不仅为上述鲁中地区积水的排泄开辟了通道,更是此区域内水系的一次重大调整。为更好地认识黄河对此区域水系的影响,有必要对黄河北徙之前大、小清河与鲁中地区水道变迁的关系进行梳理与回顾。

对于大清河与小清河(图3),旧志中记载:“本为济水入海古道,前明以来,济分为二:自鱼山导源经东阿、长清,会济南七十二泉之水,东北流由利津入海者,谓之大清河;由章邱绣江河之水东流,会邹平、长山、新城诸县水,经乐安之淄河门入海者,谓之小清河。嗣大清河日益深通,章丘东迄邹、长之水均入之,乐安小清河惟受新城孝妇河之水东入于海。”(73)秦奎良:《疏凿新清河始末》,民国《重修博兴县志》卷二《河渠》,《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27册,第55页。不论大、小清河分流格局的形成是否发生于明季,至少在明代鲁中地区诸水在汇流于大清河抑或小清河之间出现过较大变化。据记载:

图3 晚清大小清河图资料来源:光绪《东平州志·全图》之《大小清河图》,《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70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31页。

明永乐时,小清河水失其经,坏民庐舍。弘治九年,参政唐源洁尝浚治之。嘉靖十二年,乃复浚博兴以西达于历城几三百里。至嘉靖以后,泺水自历城东北之堰头北决入大清,龙山之巨合、芹沟,章丘之淯水亦皆北决入大清。于是,小清自章丘以西遂无上流,而自历城经邹平以东入海之旧道终微矣。(74)民国《齐东县志》卷一《地理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30册,第336页。

小清河为古济水经流之地,受历史时期黄河决流影响,遂形成大、小清河之分流。(75)据民国《邹平县志》卷七《山水考下》之《小清旧河考》一文中记载:“宋熙宁十年,大河决水汇梁山泊分二派:其北派流入北清河(即济水),至历城东北又舍北清河渠,挟北清河水走漯水故渠,中至济阳、齐东、青城、滨州以下,又舍漯渠入大河旧道注海。金明昌五年,大河决,又循此道,于是北清河水终由漯渠,而章丘、邹平界中济水之经流微矣。经流既微,刘豫堰泺水东行济渠,合巨合、芹沟、百脉、杨绪沟诸水以成川,于是人谓行济阳、齐东者为大清,谓行章丘、邹平者为小清矣。”(第552—553页)大、小清河均经流于地势低平的鲁西北平原地带,且几乎平行入海,与大清河相比,小清河水流更为平稳,更易于淤塞。受二者水文变化影响,加之发源于鲁中山区的前述诸河时常发生冲决,济南至邹平、长山一带的河流注入大清河抑或小清河之间,呈现出“循环改注”(76)自宋金以来,对于济南城北部至章丘间的鲁中诸河,呈现交替注入大清河与小清河的情形,之所以会形成此一景观,既有地形、气候等自然原因,也有对小清河道进行人工疏浚等人为原因,这既非类似于因溯源侵蚀而发生的河道改变,亦非因河流劫夺而形成的河道变迁,在此,笔者且将其称为河流的“循环改注”现象,这一地理现象在地表环境中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可以说,这种极其罕见的河道变迁景象,不啻为河流变迁史上的一大奇观。

宋金时期,在黄河决流的侵袭下形成大、小清河分流的局面,自金元至明嘉靖时期,经过多次疏治的小清河“尚属通流”,但至嘉靖以后章丘以西的泺水、巨合水诸河决入大清河,小清河遂失其上源,区域水系格局为之一变。对于此处鲁中诸河而言,由于夏秋季节降水集中,加之河流较短小、比降较大,这无疑都是导致其冲决改归的重要因素,而大清河道的“日益深通”,更加速上述水系格局的形成。之所以出现前述“循环改注”现象,区内气候与地形等方面的自然因素起到重要作用,地方政府对小清河道的多次疏浚也不容忽视。时至晚清,在黄河北徙夺大清河道的影响下历、章诸水难以下泄之时,山东地方再次疏通小清河,章丘以西直至省城北部诸水改注新清河(即小清河),是为区内水系再次大改变。

(三) 徒马平原地区

徒马平原区亦为华北大坳陷的一部分,第三纪喜马拉雅运动后开始接受新生代的沉积,其地形地貌更接近现代形态。(77)侯春岭、黄绍鸣等:《山东地貌区划》,《山东师范学院学报》1959年第4期。宋代以前的黄河北流入海时期,此区域较为频繁地受到黄河决徙冲积影响,区内沉积物分布和微地貌变化亦多受黄河移徙制约。总体地势平坦,坡度较小,由西南向东北微倾,地表岗、坡、洼地交错分布,微地貌复杂。(78)山东师范大学地理系编:《山东省地域分区、用地区域划分专题研究》(内部资料),1991年,第68页。

黄河北徙改道对本区内的地形与河流产生较大影响。齐河紧邻黄河且频遭黄水冲击,境内土地被沙压现象较严重,地形随之发生改变。研究者指出:“清咸丰五年至咸丰六年,黄河在齐河李家岸、济阳廓纸坊、桑家渡多次决口泛滥,水势极大,在黄河北岸淤积了上百万亩的沙地,即为齐河、济阳南部现在大面积沙地、沙丘和沙岗地所在。”(79)巴音、彭斌等:《齐河县土壤盐渍化及其特征》,载许越先主编:《鲁西北平原自然条件与农业发展》,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71页。同时,据旧志,清光绪十一年(1885),“河自李家岸决口,上自裴庄柳屯,下至赵良钱官井庄,绵互四十余里,尽被沙压,约计八百余顷……又李家岸决口时,冲入西北一股,自兴隆屯起,曲折至胡店西北偏,约三十余里,亦尽被沙压,惟此经过村庄,地势高下不等”(80)民国《齐河县志》卷一二《户口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13册,第74—75页。。显然,黄河北决后带来的大量泥沙淤积,不仅形成沙丘、沙岗等地貌景观,更使局部地区地势起伏不平。

徒骇河发源于河南清丰县境,由西南向东北流,于沾化县注入渤海。宋金以后,黄河南徙,为排泄区内积水,明中叶贯通土河逐步形成徒骇河。因地面平缓,发育在缓坡上的徒骇、马颊诸河比降很小,排水不畅,再加之夏秋季节洪水多发,不仅内涝严重,河道淤积及改道乱流的情况亦属常见。至晚清时,当地士人已难分辨清楚区内河道的源流。据光绪《高唐州乡土志》记载:“州境之水,东南有徒骇,西有马颊故渎,为昔日最大之流域,经年既久,河身亦间多淤塞,其鸣渎、漯水二流,当年禹迹,今已就湮。或以为大河之支流,或以为与徒骇为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81)民国《高唐州乡土志》之《山水》,《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山东省第42号,第113—114页。对于鸣渎河,志书亦载:“在州南三十五里古灵城县,东北入蓚县,与屯氏河合流入海,或以为徒骇河之上游,或以为与徒骇河为一,年久河身淤平,不可考已。”(82)《高唐州乡土志》之《山水》,清光绪三十二年本,第116页。晚清对鲁西北地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甚至“不可考”的水系认知状况可以理解,此区域内地理环境的变化似已超出传统时代地方士人的活动范围乃至知识结构。这些河流河道较长,跨越不同政区,同一河流在不同区段有不同称谓,更增加了人们认知上的难度。黄河北徙后中下游河段的频繁决口或改道无疑更扰乱了区内河流水系,使之趋于复杂。

由于地势平坦,呈建瓴之势而下的黄河决水在鲁西北地区的漫流范围很广,向西能够直抵钩盘河、马颊河流域,所以距离黄河最近的徒骇河流域是受影响最重的区域。仍以齐河县为例:“有温聪、赵牛、倪伦三河,自南而北,毗处其间,为夏秋泄水之所”(83)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154页。,铜瓦厢河决之初,黄河漫溢之水通过平阴、长清等处灌入此三河,后随着黄河下游河床淤高、决口加剧,温聪、赵牛等河多被淤积,甚至被淤填废弃。据民国《齐河县志》记载:“境内河流以大清河为经,以徒骇、赵牛、温聪、倪伦为纬。自清咸丰五年,黄河北徙夺济水故道入海,而黄河遂为境内巨川矣。迨后屡决为患,赈济蠲免几于无岁无之。至光绪初年设三游河工防营……筑堤愈峻,河身愈高,而危险愈甚。十五、六两年,张村曹营决口,全境被淹,地被沙压,为古来未有之奇灾,赵牛、温聪、倪伦、徒骇多被淤垫,此河流一大变迁也。”(84)民国《齐河县志》卷之五《河道》,《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13册,第43—44页。可以说,自黄河铜瓦厢北徙后,尤其是在光绪时期,频繁的河决不仅淤没赵牛、温聪等徒骇河支流,徒骇河本身亦受到黄水很大的影响。

黄河北徙前,徒骇河径流总量很小,季节变化很大,“河道窄浅,春冬之际,不过潺潺之水而已。至夏秋间,盈涸无常”(85)李锡峰:《徒骇河沿革考》,民国《沾化县志》卷八《艺文志》,《中国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25册,第511页。。北徙后至同治年间,泥沙淤积则不断加重,沿岸水灾加剧,“近年淤淀太甚,每遇夏秋黄溜盛涨时,不能宣泄,又有坡水分注汇归,以致滨河之地,动遭淹没,灾歉频仍”(86)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室编校:《再续行水金鉴·黄河卷》,第1402页。。其尾闾地带由于黄水汇集,“徒骇河上游,大溜直趋,滚滚东下……沾境殆成泽国”。经过黄河洪流的冲击,徒骇河“河道即冲刷深且宽矣,且日有潮汐之流”,水运交通遂愈见发达,呈现“帆船如梭,商贾云集”的繁盛景象。清光绪三十年(1904),黄河在利津境内发生两次决口,黄水大溜皆直注洚河,造成该段严重淤积,迫使徒骇河尾闾西移。(87)王勤山:《徒骇河尾闾的变迁》(内部资料)。光绪三十三年(1907),黄河在利津县薄家庄决口,“洪水横流,遂将徒骇河下游自孔家庄至海口一段,被水淤淀”(图4)。黄河决溢影响下的徒骇河道变迁据此可见一斑。

图4 清光绪三十年(1904)徒骇河下游地理形势示意图资料来源:本图以《1904年洚河位置示意图》为底图,参见王勤山《徒骇河尾闾的变迁》(内部资料)。

四、结 语

作为自然地理环境的重要组成,地形、气候、水文、土壤等各种因素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共同促进着自然地理环境整体之形成。其中,河流与地形之间的关系尤为密切。地形的高低起伏对河流的走向、径流速度等起决定性作用,反过来,河流的侵蚀与堆积功能亦对地形地貌的塑造产生重要影响。今日的华北大平原,系由黄河源源不断地将中游的泥沙携带至下游淤积而成,在其形成过程中,黄河下游的每一次决溢或改道,都或多或少地影响和改变着平原内部的地形地貌与河湖水系格局。

时至晚清,黄河于铜瓦厢决口北徙,对其下游沿岸区域地形与河湖环境造成很大影响。虽同属华北大平原,但区内地理环境的差异导致黄河对地形与河湖环境造成的影响存在不同表现。山东南运河以西的平原地带距离决口处较近,泥沙淤积较多,地形抬高幅度明显。黄河在此区内漫流,扰乱了原有水系,赵王河、沮河、牛头河诸河流不是被黄水淤没,就是被黄河顶托而难以排泄。南四湖东侧的汶、泗下游地带,因受黄河淤高河床的顶托,亦出现排水困难的局面,东平湖的形成与扩大即为区内积水不断增多的结果。鲁中丘陵西侧平原地带,受黄河淤高河床的阻挡或黄水倒灌影响,长清至齐东各县境内入黄各河均难以宣泄,促成新清河的开辟,区内水系格局为之大变。徒马平原地带,受黄河冲决或改道的影响,靠近黄河河道的徒骇河诸多支流被淤没,徒骇河则被黄水冲宽刷深,清光绪三十三年黄河利津决口后,其尾闾河段亦被淤没。

除此之外,晚清黄河北徙与近代黄河三角洲之形成、大运河的淤塞等也紧密相关(88)对于晚清黄河北徙给包括黄河三角洲、运河在内下游沿岸区域带来的影响,可参考古帅:《黄河因素影响下的山东西部区域人文环境(1855—1911)》,《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0年第3辑;古帅:《1855年黄河北徙对山东运河漕运的影响与社会应对——以黄运交汇处和山东运河北段为中心的考察》,《运河学研究》第5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第109—130页。,继续加强对此议题的研究,仍是当前晚清黄河史地研究之要务。尤其光绪中期以后,清廷与地方政府对黄河治理力度增强,使黄河影响下的下游沿岸区域地形与河湖环境变迁掺入不少人为因素,如堤埝与闸坝的修筑、新的泄水渠道的开辟等,这些人为因素与自然意义上的黄河共同促进了黄河下游近现代地形与河湖环境的最终形成。

致 谢本文修改过程中,业师安介生先生给笔者提出不少有益的指点,侯甬坚、段伟、潘威三位老师亦提出有益的修改建议,匿名审稿专家也提出宝贵修改意见,在此表示诚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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