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志杰,曹涧川,林 珊,刘 宇
“哲学是一切科学的母体,而成熟的科学分支总是会脱离母体而独立……只有脱离了对哲学的依赖,一门学科才能走向成熟,而理想的学科理论最好既有哲学根基,又立论于学科本身。”[1]回顾学科发展的历程不难发现,中国图书馆学自改革开放以来一直试图为自己构建一个扎实的“哲学根基”[2],这一集体性的学术努力直至21世纪之后才开始逐渐式微。尤其是在2005年之后,一些学者呼吁图书馆学应大力弘扬实证研究,以“改变主导话语基础、开阔研究视野、转换研究内容、提升研究水平”[3],图书馆学人可以隐约地感知到中国图书馆学研究经历了一个比较明显的研究范式转换。这一转换的核心驱动力就是中国图书馆学研究开始模拟欧美信息管理学科的发展路径,将欧美主流社会科学的规范的量化研究方法引入中国图书馆学的研究之中[4]。经过10余年的集体努力,这一研究路径对中国图书馆学发展的促进作用可谓有目共睹。本文的关注焦点是以事实性的经验证据对中国图书馆学研究范式的转换进行客观呈现,在时间维度上展示研究方法的细节属性特征分布及其发展趋势;在此基础上反思图书馆学中对量化研究方法的迷思、探寻未来图书馆学研究方法的可能走向。
中国图书馆学的量化研究之路其实只是中国社会科学量化研究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在改革开放之前的几十年中,人文社会科学的学术使命被定位为“政策解释工具和意识形态传播工具”,即便在经济学研究中也极少使用学术工具和量化方法,直到1980年代这种状况也没有根本改观[5]。进入1990年代后,一批颇具影响力的海外华裔经济学家和留学归国的经济学者将国外经济学研究方法引入中国,进行本土化的经济学研究。为更好地与欧美主流经济学接轨,定量研究开始逐渐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主流,“数学化和模型化研究方法越来越受到追捧,甚至以经济学研究的数学化模型化程度,作为衡量研究水平的重要尺度”[6]。彼时除经济学之外,国内只有社会学[7]、心理学[8]等极少数学科也注意到定量研究的重要性。
21世纪以来,量化研究方法的使用在中国经历了一个从经济学等少数学科向社会科学各学科逐步普及的过程。例如,直至2007年定量分析在中国政治学研究中还处于萌芽阶段[9],10年之后,“当下中国的政治学研究,其实也出现了量化研究渐成主流的趋势”[10];在公共管理学中,《公共管理学报》刊发的定量研究文章占比自2008年起开始明显升高[11]。国内社会科学的大部分学科对量化研究方法的关注和使用历程与政治学、公共管理学相似。量化研究方法在图书馆学、情报学研究中的使用历程和中国社会科学的步调也基本一致。刘宇等对2008年7种图书馆学期刊论文调查,图书馆学研究论文中定量研究仅占15.96%[12],略低于公共管理领域的量化研究论文占比[11]。张力等以2001-2010年期刊论文为样本,发现这期间国内图书情报学的研究方法以定性为主,尤其是非实证研究高出国外近20倍[13]。
2009年The Fourth Paradigm:Data-Intensive Scientific Discovery出版,其宣扬的量化研究理念(数据密集型科学研究)和国内社会科学界量化研究的崛起相契合,于是在中国社会科学界迅速掀起了一股拥抱量化研究浪潮。社会科学各学科的量化研究拥趸们纷纷鼓吹“科学研究第四范式”[14],试图以“大数据”突破传统社会科学定量研究的固有局限性——以有限样本数据来外推社会因果关系、解释复杂多变的社会现象[15]。利用大数据来进行人文社会社科领域的全样本量化研究遂即成为整个社会科学共同关注的热点前沿。一时标题中冠以“大数据”的论文蔚为壮观、“计算+某某学”的新生学科层出不穷。量化研究方法也在各学科的具体研究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普及。
随着定量研究方法在中国社会科学中的普及,一批青年学者凭借对量化研究的运用迅速崛起,获得了体制化的高度认可。学术资源对于量化研究的倾斜式配置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对定量研究方法的盲目推崇,容易产生“把定量研究等同于实证研究,甚至等同于‘科学’的‘危险’倾向”[11]。因追求形式化而把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情境化的人的心理和行为过度简化和理想化,会阻碍社会科学研究对社会现象和人的行为形成多元化的理解和解释[16]。作为国内社会科学中“数学化”水平最高的学科,“经济学在社会科学门类中属国际化进程最快的学科,其表现之一是研究方法和研究规范与国际的接轨。数学方法和数学模型在研究中的广泛应用已成为经济学研究的重要取向。”[17]但是,经济学也是国内最早对量化研究方法进行反思的学科。早在2005年曾国安即指出“近年来,逐渐出现了将数学方法当作经济学研究的唯一方法的倾向或者主张……研究方法的一元化只会危害经济学的发展,经济学研究方法应该秉持多元化的基本原则”[5]。在中国社会科学界积极拥抱“大数据”和“第四研究范式”的同时,陆蓉等对经济学研究中的“数学滥用”现象进行系统剖析,指出“‘数学滥用’的现象不仅在经济学研究中,在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如管理学、法学、史学等研究中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18]。经济学界由此掀起了一轮对研究方法和经济思想之间关系的反思[19]。这场对量化研究方法的自觉审视在社会科学的各学科中得到积极的响应,波及社会学[20]、政治学[10]、公共管理[11]、教育学[21]等学科。然而,在国内图书馆学、情报学界,目前自觉加入反思量化研究这场学术讨论的文献依然鲜见。
对研究方法反思的缺位并不意味着图书馆学、情报学漠视研究方法;恰恰相反,国内外的图书馆学、情报学研究都非常积极地采纳新方法[22],努力通过提高研究方法的规范性提升研究成果的品质,从而弥补学科理论视野上的先天性缺陷。时至今日,图书情报领域尤其是情报学对量化研究方法的使用在中国社会科学界处于相对前列,除了经济学、心理学和管理学之外,不逊色于其他任何学科。例如,图书情报学领域在2010年左右就已经有研究开始使用计算机仿真技术[23]。之所以如此,源于图书情报领域向来对新生事物和新生概念比较敏感,“信息科学(含情报学)向来以追踪科技前沿为己任”[24]。“图书情报学常受外界学术思想与技术方法驱动,其特征是每当有新概念、新思潮、新技术、新方法面世时,图书情报学研究总会兴起一阵浪潮”[1]。然而,并非所有的新理论、新概念、新方法、新技术都适用于图书情报领域。因此,在热衷于采纳新技术和新方法之时,由于对新生事物的理解不够透彻,误解和误用现象并不鲜见,如图书情报领域早期使用“元分析”这一方法的论文对该方法就存在着误解和误用。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研究方法进行细致的分析和反思就变得尤为重要和迫切。
国内很多学科都对本学科研究方法的发展历程进行过系统的研究和分析,所采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是对期刊论文进行内容分析,依据事先确定的研究方法编码表对期刊论文中使用的研究方法进行编码,然后统计编码的分布特征和发展趋势。如王庆芳等[17]、周文等[6]对经济学研究方法发展历程的分析,钟杨等对政治学研究方法的分析[25],刘柳等对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分析[7]。这些研究都是选择代表性期刊尤其是各个学科顶级期刊上发表的论文作为内容分析的样本。顶级期刊不仅记录了学术研究的发展,而且对学术研究具有较强的引导作用。鉴于此,本研究选择《中国图书馆学报》所发表的论文为研究样本。如前所述,量化研究方法在中国社会科学界的普及起始于2005年之后,因此本研究将研究样本的发表时间限定在2001-2020这20年,经过检索并进行数据清洗后最终得到1,990篇作者署名文章。需要说明的是,将连载、专题中不同人物的发言等均作为单篇文献计算,如《滋养民族心灵培育文化自信——感受习近平总书记给国家图书馆老专家回信精神》有6人发言,在本研究中计为6篇独立文章。
在编码设置上,本研究不再将论文所使用的研究方法归为文献计量法、内容分析法、实验法、问卷调查法、历史研究方法、德尔菲法等这种枚举式的方法分类模式[22]。枚举式的研究方法分类模式不仅没有抓住研究方法的核心特质,而且所使用的分类标准有时维度不清,进而导致类目之间存在交叉、缺乏互斥性。比如,历史研究是一种逻辑分析的方式,问卷调查是一种数据收集方式;如果说一个研究使用了历史研究法、另一个研究使用了问卷调查法,这两种说法其实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谈论研究方法。研究方法的核心是根据研究的目的和研究对象的特点进行数据收集和数据分析[26],所收集到的数据性质(如测量尺度)又决定了数据分析的方式。鉴于此,本研究从研究范式、研究体裁、数据收集、数据类型、数据分析5个角度解析研究方法,所采用的研究方法编码体系如表1所示(类目设置的详细缘由在数据特征呈现时一并说明)。
笔者首先请两位修习过《社会研究方法》课程的研究生对样本进行独立编码。5个字段独立编码不一致的个案数依次为77、120、166、41、47,因此本次编码的一致率为95.47%。编码不一致的论文个案再由本文的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通过商讨进行最终编码。
历史上尽管国内学者对图书馆学的学科性质存有各种不同观点,目前图书馆学界最广泛认可的观点是图书馆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在社会科学中,“人们常常将自己的研究方法要么归于实证研究范围,要么归于规范研究领域”[27]。国内学术界对实证研究最普遍的理解是“实证研究是指根据事实和证据来验证有关研究问题的假设的过程,旨在探求现象之本质和规律”[21]。这种理解非常强调“实证”中的“证”,突出研究的目的是“验证”。如果这一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实证研究就不应该包括以发现客观世界中发生的事件或事实为目的的研究[28]。这显然与事实不符。理解实证研究的准确涵义,必须回到实证研究本来的语义环境“empirical research”(经验研究),即实证研究是以人的客观经验为证据的一类研究。如此理解实证研究,才最符合科学研究以经验为基础的历史事实和发展逻辑,符合实证主义创始人孔德等提出“社会物理学”研究的本意。此处所说的“经验”是指可以通过人的感官对外部世界进行认识。与实证研究相对的是规范研究,此类研究不依赖于人的经验,可以单靠思考进行认识;而“人们一般并不将规范研究的方法看作是可以操作化的规程”[27]。
中国图书馆学发展历史有其特殊性,即“中国近代的图书馆学,有两个重要的源头:一是我国源远流长的古典文献学的传统;一是世界领先的欧美图书馆学的移植。”[29]因此,本研究设立文献研究这一类目,主要包括古典文献学的相关内容,涵盖版本、校勘、目录学等内容。按照国际惯例,将综述型文献和书评单独拎出,并将其列入文献研究类目之下。将不宜归入前三类的文章列入“其他”类,主要包括领导讲话、纪念感想、文摘报道、主题发言等文本。因此,从学科属性出发,最终将研究样本分为实证研究、规范研究、文献研究和其他共4种范式。
20年间,实证研究占样本总量22.5%,规范研究占样本总量61.5%,文献研究占样本总量12.3%,其他研究占样本总量3.7%。实证研究和非实证研究之间的比例略大于张力等的研究发现(1∶4.7)[13],主要原因是张力等所使用的样本发表于2001-2010年,2010年之后中国图书馆学的实证研究数量有显著上升。各类样本占比的时间变化趋势见图1。如图1所示,2005-2018年间实证研究呈现出显著的线性增长态势,在2009-2018这10年间表现尤其明显。2009年的实证研究占当年样本量28.4%,此后一直维持在30%以上的水平(除2019年外)。与之相对照的是,规范研究在2001年自2007年之间都维持在69%以上的水平,自2009年降至42.2%,此后一直保持在40%左右的水平。如果强调研究方法是一种“可以操作化的规程”[27],那么样本数据显示中国图书馆学研究的规范化发展历程与国内社会科学的大多数学科相一致,实证研究作为一种主流研究范式在2010年左右既已确立。钟杨等以《政治学研究》1985-2015年的刊发论文为样本,发现虽然到2015年为止“理论型研究和规范研究是主流”,但2005年开始实证类的研究越来越多[25]。
图1 不同研究范式文本占比的时间趋势图
文献研究在2008-2016年间保持一个相对高水平,一直在20%上下波动;在此前后其占比相对处于低位。这并不意味着古典文献学的相关研究得到了足够的重视,具体内容将在下一节详细展示。其他类在2013年、2019年的占比均较高,分别是16.3%、13.6%,主要原因是《中国图书馆学报》2013年第3期对Library Trends的2013年夏季专辑“中国社群信息学”的文摘进行刊登,在2019年第5期刊发“国家图书馆建馆110周年”纪念讲话。本研究中均将这些文本归入“其他”类,致使这两年发表的其他类文本占比异常突出。在2014-2018这5年间,《中国图书馆学报》未有属于其他类的文本刊发。
按照所收集资料是否能以数据的形式予以表示,将实证研究分为量化研究和质化研究两种基本类型。量化研究强于对大样本的精确描述和因果关系推断,质化研究强于对情境细节的描述和运作机制的展示。两种研究方法虽然都依赖于经验资料,但是所收集资料的特征和分析方法都有较大的差异。图2数据显示,在20年间的实证研究中,量化研究占实证研究总体的64.4%,最低年度占比为2020年(47.6%),最高年度占比为2003年(91.7%)。整体上量化实证研究是质化实证研究近2倍。实证研究年度总发文量在2007年突破20篇。
图2 不同体裁的实证研究演变趋势
相对于实证研究来说,规范研究更富于批判性和建设性[30]。因此,规范研究可以分为批判导向和建设导向两种基本类型。王子舟指出,图书馆学专业期刊中充斥着经验总结文章[31]。王氏所说的“经验总结”和实证研究中对经验的依赖有着巨大的差别:“经验总结”是对业务实践进行描述并抽象出某些原则,予以推广,此类文本具有明显的“建设性”价值取向;而在实证研究中,“经验”只是研究所使用的素材,实证的终极目的是发掘经验素材背后的逻辑关系。因此,将实践经验总结和对策建议为取向的文本归为“实践研究”,以批判反思和理论对话为取向的样本归为“理论研究”。此外,还有一些研究文本依据计算机技术设计某一具体问题或业务的解决方案,如《家谱关联数据服务平台的开发实践》之类的文献。将此类文献归入“技术方案设计”类,它与前两类的共同点是可以不依赖“经验”展开研究(即非实证研究)。图3数据显示,在20年间规范研究中,实践研究占规范研究总体的58.3%,最低年度占比为2010年(38.2%),最高年度占比为2013年(74.1%);理论研究占规范研究总体的25.2%,最低年度占比为2016年(6.7%),最高年度占比为2010年(44.1%);技术方法设计占规范研究总体的16.5%,最低年度占比为2002年(7.7%),最高年度占比为2016年(33.3%)。可见,在规范研究中,对实践工作的总结、报道的文本一直是主流体裁,“这一点恰恰反映了图书馆学经验学科的特征”[31]。
图3 不同体裁的规范研究演变趋势
如前所述,笔者将文献研究分为三种基本类型:综述、书评和古典文献学。各种文本体裁的演变趋势如图4。图4数据显示,20年间的文献研究中,综述占文献研究总体80.7%,最低年度占比为2007年(14.3%),最高年度占比为2015年、2016年、2018年、2020年(均为100%)。书评占文献研究总体12.3%,最高年度占比为2003年(50%),2010年之后一共只刊发过3篇书评:《古典目录学研究的新境界——徐有富教授〈目录学与学术史〉评介》《温故知新思未来——〈20世纪中国图书馆学文库〉代序》《图书馆资源公平利用启示录——读范并思〈图书馆资源公平利用〉》。古典文献学体裁文本在文献研究总体中占7%,20年间一共只刊发过17篇古典文献学研究的文本。李刚等尖锐地指出,中国现代图书馆学最大的失误就是放弃了对文献内容的研究[32],致使图书馆学丧失了一个和文学、历史学等主流人文社会科学界对话的窗口。虽然2017年开始古典文献学研究在图书馆学中有略有复燃之势,仍无法改变其在图书馆学中边缘的位置。
图4 不同体裁的文献研究演变趋势
如前所述,笔者将实证研究分为量化和质化两种基本体裁,两者的核心区别在于所收集数据的表现形式。量化实证研究所收集的数据主要是以数字形式表示的。笔者将量化研究样本的数据收集方式分为3种基本类型:(1)结构化问卷,即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自行设计结构化问卷,通过研究对象填写问卷进行数据收集,此种数据收集方式多用于行为和态度等相关主题的研究中;(2)公开数据,主要是指使用爬虫抓取网页数据或数据库数据、使用二手统计资料、使用公开性的社会调查资料(如CGSS),此种数据收集方式多见于计量学的研究和信息行为等主题;(3)实验获取数据,主要使用计算机仿真模拟生成数据、使用认知实验收集受试对象产生的数据,此种数据收集方式多见于信息组织和检索,尤其是信息标引和检索行为研究。
图5的数据显示,2010年之后使用三种数据收集方式的论文数量都具有明显的上升,各种数据收集方式的占比呈现波动态势。20年间使用结构化问卷收集数据的论文占量化研究总体的24.2%,最低年度占比为2003年(0.0%),最高年度占比为2020年(50.0%);使用公开数据源的论文占量化研究总体的51.6%,最低年度占比为2004年(28.6%),最高年度占比为2001年(77.8%);使用实验获取数据的论文占量化研究总体的24.2%,最低年度占比为2001年(0.0%),最高年度占比2004年(57.1%)。这一数据分布符合人们的普遍印象,即图书馆学中使用量化研究方法的主流是文献计量学研究;尤其是在2008年后爬虫技术的广泛使用,使得文献计量学研究和信息行为研究一直处于高位波动的状态。在2010年后,使用结构化问卷收集数据在图书馆学研究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普及,占比有小幅度上升。值得注意的是,在2006-2016这10余年间,使用实验获取数据在量化研究中处于相对高位,然而近5年下降趋势明显。
图5 量化研究数据收集方式演变趋势
笔者将质化研究的数据收集分为三种基本的方式:(1)田野调查,主要包括使用访谈、参与观察、网络调查等方式获取研究资料,集中在图书馆事业、信息贫困等研究主题,此类研究和规范研究中的“实践研究”类文本的最大区别在于以描述和解释事实为导向、不以对策建议为导向;(2)出版文献,主要是依据正式出版的图书、期刊论文、文集等资料进行资料分析,集中在图书馆史、国内外图书馆实践与制度等研究主题;(3)档案等文献,主要指在使用的材料中有档案等难以获取的非公开出版文献,此类研究主要是历史研究文本。
图6数据显示,2006年之后使用田野调查和出版文献进行质化研究的文献量有明显的上升,各种数据收集方式的占比呈现波动态势。20年间使用田野调查收集数据的论文占质化研究总体的40.0%,最低年度占比为2003年、2004年、2019年(0.0%),最高年度占比为2005年、2016年(75.0%);使用出版文献收集研究数据的论文占质化研究总体的50.0%,最低年度占比为2002年(20.0%),最高年度占比为2003年、2004年(100%);使用档案文献作为重要素材的论文占质化研究总体的10.0%,在2010年之前,图书馆学中的历史研究类论文极少有使用到档案资料的,仅见连载论文《跨越时空的图书馆精神——“三位一体”与“三维一体”的韦棣华女士、沈祖荣先生和裘开明先生》一文,2010年之后这一情况得到了明显的改观。
图6 质化研究数据收集方式演变趋势
在量化实证研究中,有一些变量是反映研究对象的主观特征,如态度、感受、偏好;与之相应,有一些变量是反映研究对象的客观特征,如性别、年龄、外部行为。前者称之为主观变量,后者称之为客观变量[33]。主观变量和客观变量最根本的差异有两点:一是变量的数据赋值是否依赖人的主观判断;二是有没有客观的测量单位存在,如“心理学所能处理的量度大多是在等级与等距尺度之间,且是没有‘单位’的”[34]。因此,笔者将量化研究的数据类型分为客观数据和主观数据两种基本类型。图7的数据显示,20年间客观数据在量化研究总体中占比为79.9%,最低年度占比为2020年(40.0%),最高年度占比为2004年、2007年、2009年(100.0%);主观数据在量化研究总体中占比为20.1%,最低年度占比2004年、2007年、2009年(0.0%),最高年度占比为2020年(60.0%)。在2010年之后使用主观数据的量化实证研究相对于之前有了显著的增加,这与信息行为等研究主题广泛使用问卷进行数据收集密不可分。
图7 量化研究数据类型的演变趋势
由于规范研究不涉及数据收集的问题,因此本文只考察实证研究中的数据分析方法。笔者将数据分析方法分为三种:(1)描述性统计分析;(2)推断性统计分析;(3)逻辑分析,指没有使用统计方法,通过归纳、比较等思维方式对资料进行分析。图8数据显示,20年间,描述性统计分析在实证研究中的总体占比是52.6%,最低年度占比为2020年(28.6%),最高年度占比为2003年(91.7%);推断性统计分析在实证研究中的总体占比是11.8%,最低年度占比为2002年、2003年、2004年、2007年、2009年(0.0%),最高年度占比为2015年(34.8%);逻辑分析在实证研究中的总体占比是35.6%,最低年度占比为2003年(8.3%),最高年度占比为2020年(52.4%)。从2010年开始,推断性统计的占比在逐年提高,而相应的描述性统计占比有下降趋势。
图8 实证研究数据分析方法的演变趋势
冯特指出:“科学的进展是和研究方法上的进展密切相关的。”[35]本文通过20年来《中国图书馆学报》发表论文所使用的研究方法的发展和演变,窥测中国图书馆学的研究进展和范式演变。研究数据显示,中国图书馆学研究的主流范式在2010年前后完成了从规范研究到实证研究的范式转换,这个发展步调与中国社会科学的大多数学科相一致。这一范式转换意味着中国图书馆学的知识生产从生产“社会理想”转变为生产“社会思想”[36]。
“就其研究内容而言,规范研究偏重于从价值的层面来看待社会问题和理解社会生活,也即侧重于回答‘应当是什么’”等应然问题[30]。因此,图书馆学的规范研究向读者和社会展示了研究者们心中理想的图书馆和图书馆事业。“社会理想的用意是在改造社会”[36],图书馆规范研究的最终学术旨归无疑也具有很强的政策导向和未来导向。对于一个理想家来说,如果忽略或者不够深入了解现实和经验,理想就会沦为“一己的爱憎臆断”[36]。与之相对,实证研究以经验为基础,“经验”只能产生于“已往和目前”,因此,实证研究关心的核心问题是“社会曾经是什么,现在是什么,以前的‘曾经是’和目前的‘是’中间,又有些什么渊源;对于将来可能是什么,社会思想家或许愿意鉴往知来地做一番推测,但这不是他的主要的任务”[36]。实证研究在图书馆学界的兴起以及日益成为主流,即意味着研究者们越来越立足于中国图书馆界的现实,更注重了解现实、解释现实,而不是设计未来。这也标志着中国图书馆学界对踏实学风的认可和接受。
在研究体裁上,量化实证研究占据了主导地位。这一特征与经济学等主流社会科学相一致。“定量分析是经济学研究中的‘工匠精神’,通过仔细打磨,严谨推敲,这种‘工匠精神’将大大提高中国经济学的研究质量”[19]。2001年以来,定量实证研究的推广普及显著提升了中国图书馆学的规范化水平和研究质量。然而,定量实证研究的优势在于检验理论,而不在于创建理论。很多量化研究的批评者指出,定量实证研究“常常在论证一些不言自明的假设,很难创造性地归纳出一套有创新价值的理论”[37]。量化研究的主导容易致使图书馆学有沦为一门“不思的”学科的风险。
在数据收集及数据类型方面,图书馆学研究的数据来源主要是开放数据源。这与管理学、社会学、心理学、传播学等学科依赖态度和行为调查问卷进行数据收集有很大的不同。需要指出的是,图书馆学研究中使用开放数据源的主流方式集中在两类:一是使用文献数据库中的题录数据展开文献计量研究;二是通过爬虫抓取网络数据展开信息行为研究。从数据类型上说,这些数据相对于调查者自填问卷来说具有较强的客观性,从根源上避免了“主观变量解释主观变量”的混淆偏误[33]。但是,文献计量研究长于描述、疏于解释;基于网络数据的信息行为研究其覆盖面有限。洪永淼指出:“中国经济研究特别是实证研究水平的提升,关键就是要能够在细致、准确地搜集与分析中国经济数据的基础上,总结反映中国经济在转型期的经验典型特征事实,在此基础上提出经济转型理论解释中国经济的运行及发展趋势,并运用计量经济学方法验证经济理论的有效性。”[38]也就是说,量化实证研究的基础是细致、准确地收集实践中的数据。从现状来看,中国图书馆学的量化研究目前处于基础不牢的状态,亟需能够准确、全面反映中国图书馆实践和图书馆事业的可靠数据源作为研究素材。
在数据分析上,描述性统计分析是数据分析的主流,这个特征与张力等的研究发现相吻合[13]。但是,描述性统计分析的应用整体上呈现出下降趋势,推断性统计分析技术在2010年之后呈现出显著的增长趋势。这一趋势说明图书馆学的量化研究已经开始从现象描述阶段向理论检验阶段过渡。值得注意的是,不使用统计分析技术仅仅运用传统逻辑分析方法的文献在近5年出现增长趋势,这与质性研究方法在信息行为、信息贫困等领域的运用有关。质性研究的特长在于生成概念和构建理论,这预示着这些领域可能会产生图书馆学理论的创新。
研究方法是科学知识生产的核心要素。“研究方法和研究技术是体现学科科学化水平的主要方面”[25],“科学研究的有效性取决于方法。换句话说,在科学研究中,最重要的不是研究对象,而是研究方法。”[9]本研究通过对《中国图书馆学报》20年间所发表论文的内容分析,发现中国图书馆学在2010年左右产生了明显的研究范式转换,以经验为基础的实证研究已经成为主流范式,量化实证研究的推广普及尤为显著。定量研究的关键和前提是数据的完备性和准确性,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数据来源是制约图书馆学量化实证研究深入开展的关键性瓶颈。由于图书馆学研究对象既涉及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也涉及不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物化文献,这一特点使得图书馆学研究内部对研究方法的采纳上具有一定的多元化特色。这一特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学科内部研究范式的分化,难以像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那样形成具有统一标志性的研究范式;但是,这一特点也有助于在图书馆学内形成研究方法多元化的格局。每一种研究方法都是“一种语言、一副眼镜,决定了研究者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法,也决定了世界在研究者眼中的样貌”[39],研究方法的多元化更有利于图书馆学研究的知识生产,有利于揭示世界的本来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