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成
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自2015年5月22日到2017年7月4日两年多的时间,“中国传统中的家规”栏目整整发布了100期,其中“中国传统中的家规”之七十——“安徽池州东至周氏:六世书香 百年家风”一文,以池州东至周氏为题,解密了近代周氏家族长盛不衰的原因。自周馥始,在晚清至20 世纪的百年时间里,整个周氏家族迅速发展成为声名远扬、文商并举的大家族。周馥以一布衣之身,奋发图强,官至两广总督。其子周学熙是著名实业家,与张謇齐名。除入仕、经营实业外,这个家族还涌现了周叔弢、周叔迦、周一良、周炜良等一批文化界、知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学术人才之众、所涉领域之广,被学术界誉为“足以兴办一所一流大学”。多年前,在一次刻铜藏友北京小聚时,报国寺的宋力兵兄惠让我一樘完整的刻铜砚屏,正是这个家族书香家风的见证。
砚屏以红木为框架,分为底座和插屏两部分,总高24.2厘米,最宽处15.6厘米。插屏部分以红木框镶白铜板,尺寸:12.2×8×0.4(厘米)。白铜板裸露的正面刻画松崖人物,刻工老辣,文气十足。配诗文:偃蹇崖上松,松皮白于雪,不知几千年,或恐化为石。落款:茫父写,印章:姚。另署有文字:师古堂己巳年(1929)纪念品,孝友堂制,印章:周。拆开红木框,铜板隐藏的背面左下边,竖刻一行小字:北京本立堂造。
抛开画面及诗文意义,另署的文字中的孝友堂和师古堂,正是周馥家族宗祠在天津的支祠以及家族私塾教育的场所,也是周氏家族落实家学家风的桥头堡。而周氏家族的家学家风的精髓要义,是由周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由其子周学熙发扬光大。
周馥(1837—1921),字玉山,谱名宗培,幼年勤于攻读,青年时因战乱外出闯荡。因一笔好字为李鸿章所赏识,为李器重,协助李办理洋务达30余年,一身正气,勇于担当,于朝廷危难时,治水、兴实业、理外交,政绩突出。参与筹建北洋海军,协助设立天津机器局、天津电报局、天津武备学堂等事宜。自1881年始,先后任津海关道、直隶按察使、四川布政使、山东巡抚、两江总督、两广总督等职。1907年辞官。晚年长期寓居天津,赐谥号“悫慎公”,自编《悫慎公年谱》,著有《玉山诗集》《易理汇参臆言》《负暄闲语》《周悫慎公全集》《观省录》《醇贤亲王巡阅北洋海防日记》等。1921年周馥在天津病逝后,天津士绅上书北洋政府为其建祠纪念。1924年建成了“荐福庵”又称“周公祠”,即悫慎公专祠。
周馥做官数十年,“未尝一日废书”,在他看来,第一等好事即是读书。周馥为教育子孙后代而撰写的散文体家训《负暄闲语》,全书分二卷,分别从读书、体道、崇儒、处事、待人、治家、葆生、延师、婚娶、卜葬、祖训、鬼神等十二个方面出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和建议,并制定周氏家规家训包括《周氏家族家规十八条》《周氏家族周馥家训六条》,以此约束子孙的行为。
周馥育有六子,四子周学熙最出色,对周氏家族的家学家风进一步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并身体力行地去实现。周学熙(1866—1947),字缉之,号止庵,北洋政府财政总长、中国近代著名实业家。他曾创办启新洋灰公司、滦州煤矿等,对华北近代工业的发展助益颇多,与当时南方著名的实业家张謇齐名,并称“南张北周”。他還曾任官立山东大学堂(今山东大学)总办(校长)、北洋工艺学堂(今河北工业大学)督办(校长),也是对近代教育事业出力甚多。1927年周学熙以年高引退,晚年以读经、赋诗和念佛自遣。1947年9月26日卒于北平寓所。周学熙一生扮演了三个角色:官员、商人与居士。
周馥、周学熙父子在通显发达后,与池州东至老家的联系十分紧密,修谱建祠祭祖活动一直没有中断过。周馥、周学熙曾亲自动手编纂族谱,周学熙两次重建东至的周氏宗祠,1925年4月在天津悫慎公专祠右侧建成周氏宗祠,名孝友堂,作为悫慎公(周馥)北方子孙的支祠,落成后撰写了楹联:“兰水著家声、文孝武忠,百代仪型溯唐宋;析津绵世泽、国桢士楷,千秋报享肃烝尝。”周馥、周学熙父子还捐出资产,充为孝友堂公产,作为本支下子孙及本族之用。为了有效救助贫困,订有孝友堂济贫口粮规则;为解决族人后顾之忧,因为故乡路远,难以归葬,为长久之计,在北京西郊老山购置山地百余亩,作为北方子孙孝友堂公茔,分甲乙丙丁戊己六段,并订立葬守章程;设立孝友堂支祠奖学金,奖励族内优秀子弟等等。
周学熙依照父训,大力兴教办学。除1922年在秋浦创办宏毅中学外,建孝友堂支祠的同时,于支祠之西又建了一座师古堂,占地二十余亩,作为藏书楼和周氏家塾用。师古堂取以古为师之意,其目的是“使本支子弟,籍文字为观摩,所以增学问而振家风也”。他亲自制订课程规划,要求周家的孩子八岁至十六岁必须在家塾读书。读完家塾,再上外面的高中或者直接上大学。周氏家塾教育的特色,一直贯穿着“新知识和旧道德”相结合的教育方法,始终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宗旨,把儒、道、佛学有机地结合起来教育,以四书五经为主,兼及西文、银行学和商学等,充分体现了周氏家族的家学渊源和文采风流。为督促子孙们读书,周学熙还制定了作息表、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十点就寝。一天中主课四小时,正课两小时,余课两小时。对于有家务及应酬交际的,只能占用休息时间。即使事情再多,主课、正课不能不学。
除了各房的家塾教育,周学熙实施悫慎精舍的计划,开文课、学课、讲课三项,1926年实施了悫慎精舍计划中的第一项,设立了师古堂文课,每月两次,分为诗、文、字三种,可任选其一。文课按规定日期交卷,请上虞俞寿沧评定文字,并按等级发给学习用品以资鼓励。每届年终,根据一年来的成绩再总评一次,发给年终纪念品,比月奖优厚。凡周氏子弟,无论在职、在学校或在私塾者,不限年龄,不限男女,都必须参加文课。外孙和外戚子弟亦可自愿参加,名为附课生。1938年师古堂开讲课,这是悫慎精舍计划的第三项。请桐城名儒马岵庭(振彪)主讲,每逢周日上午聚在一堂,讲授孝经及性理、古文等书。周学熙亲帅诸子侄听讲,正襟危坐,以表示对老师的尊重。一年后因马岵庭离津,无合适人选而告停。同年,师古堂结束了历时12年的文课,汇编《师古堂课选》4册,由俞巨溟、汪仲虎二君评选作序,分发原参加月课等人留念。
1930年秋,周学熙出资在北京寓所成立“师古堂书局”,聘请宿儒精选古人名著编辑校刻,供家塾使用,到1936 年,师古堂书局历经六年,刻书五十余种,由于经济原因书局停办。
据以上可知,孝友堂和师古堂初为处所,进而成为有组织化的家族管理机构和文化教育机构,职责就是祭先祖、正家风、承家学、育人才、刻书藏书、解忧济贫等等。如果按照现在的体制讲,孝友堂是总公司,师古堂是总公司下面的文化教育部门。此刻铜砚屏应为1929年师古堂文课年终优厚奖品的见证,而出资购置的是周孝友堂。
砚屏画面选用姚茫父画稿,以松之高洁、石之恒久、高士古风组合,作为奖掖勤学优秀后辈的纪念品,蕴意颇深。姚茫父即姚华,与周学熙基本是同时代的人。姚华(1876.4.26—1930.5.8),字重光,号茫父,别署莲花龛主,贵州贵筑(今贵阳)人。光绪三十年(1904)会试三甲第九名,赐同进士出身,公派留学日本东京法政大学习法政,兼修教育学。三十四年(1907)归国,供职邮传部。民国时选为国会临时参议院议员,后弃官从学,寓居北京莲花寺,潜心于学问与艺术。曾执教于清华学堂、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朝阳大学、北京美术专科学校等校,并曾出任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私立京华美术学校校长。姚华学识渊广, 为人诙谐,品味高雅脱俗,于金石文字、诗词曲赋、书画文章无不精通,所好如皮黃、笺纸、铜刻文房等,皆有特别见识与贡献,名重当世,被称为一代通才,与陈师曾并称“姚陈”而为“一时大师”。姚华积极参与铜刻文房的写画,留下大量的铜刻文房用品。1926年5月17日,姚华因病左边半身不遂。1930年5月8日,姚华因脑溢血复发逝世。
砚屏由北京本立堂造,本立堂为清初建立的古书坊名,设在北京琉璃厂,以印刷古籍著称,店铺也卖古旧书和修复旧书。鲁迅也是这家店铺的老主顾,鲁迅爱书,常将买到的残破的古旧书送到本立堂修复,有时本立堂也上门招揽业务。本立堂虽不是以刻铜文房见长,但在琉璃厂当时的氛围下,延请优秀的刻铜师傅制作刻铜文房出售,实属经营所需。而且,孝友堂和师古堂在设立师古堂前后,从没有停止过出书印书,想来与北京本立堂交往也会很紧密,在店铺林立的琉璃厂,选用本立堂购置刻铜砚屏作为师古堂年终纪念品,也就不足为奇了。
东至周氏家族人才辈出,能够延续百年,被中纪委专文宣介,自是有他的独到之处。一套砚屏所蕴含的历史信息,虽只是这个家族的一时一点的行为见证,但以一斑可窥全豹。家族家风的建立、家学的延续,是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前人奠定的基础之上,挖掘、承继、遵行下去,才能够不断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