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侗族著名诗人张日仑所著的《龙溪草堂诗钞》内容丰富,描写了自然风光和名胜古迹、乡村田园和农事稼穑、家庭亲情和朋友情谊、社会动乱和统治腐败等。其中对咸、同贵州之乱记录详实,高张了风雅大旗,体现了强烈的批判现实色彩。张日仑的诗歌融经汇典、情感真挚、体裁多样,继承和发展了赋比兴的表现手法,艺术特征鲜明。这是晚清文学的重要代表,也是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结出的硕果。
关键词:晚清;《龙溪草堂诗钞》;战争;少数民族文学;批判现实
中图分类号:I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5-0048-14
张日仑,字晓峰,侗族,清嘉庆十八年(1813)生于湖南晃州(今新晃侗族自治县)赤岩塘。幼入晃州氵舞阳书院学习,道光廿九年(1849)中拔贡。咸丰初,赴京参加会试,落第而归。咸丰九年(1859),援黔湘军过晃州,46岁的张日仑以拔贡身份投营。其后,张日仑一直在贵州从事军事和政治活动,历任遵义知县、遵义知府,同治十三年(1874)六月,调贵州省城,总理城防局务。后以赏戴花翎,钦加布政使衔致仕,定居贵阳城中,卒年未詳。[1]
张日仑以一介书生从军,并善吟咏,其个人经历和思想认识充分体现在诗歌创作中。光绪八年(1882),张日仑将历年所写诗稿分成十卷,定名《龙溪草堂诗钞》,交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版印刷[2],前有宁乡许乃兴和平江余云焕作序。今藏贵州省图书馆、遵义市图书馆、平湖市图书馆、吉林大学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等。《龙溪草堂诗钞》共计2 000余首作品。除其中收录的几首他人作品外,其余均为张日仑不同时期诗作,主要篇幅描绘的是其在贵州的经历。体裁有五古、七古、五律、七律、竹枝词和五七言绝句等。《龙溪草堂诗钞》篇帙繁富,与郑珍、莫友芝等人的诗歌并驾齐驱,对晚清文学与历史发展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不仅是晚清中国诗歌发展的重要代表,也是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的一座丰碑。
一、《龙溪草堂诗钞》的主要内容
《龙溪草堂诗钞》所含内容十分丰富,有描写自然风光和名胜古迹、乡村田园和农事稼穑、家庭亲情和朋友情谊、戎马倥偬和官场事务、社会动乱和统治腐败,等等。这是晚清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特别是其中对咸、同贵州之乱的详细描写与深刻反思,充分显示了张日仑诗歌创作的文学高度和以诗志史的珍贵历史价值。
(一)描写自然风光与名胜古迹
张日仑的行迹中多跋山涉水之羁旅行役,途次所见大量秀丽风光与名胜古迹,这些无疑成为催发张日仑诗歌创作激情的重要因素。尤其是诗人的后半生在贵州度过,其足迹几乎遍布贵州的每一个角落。贵州秀丽的风光,成为张日仑诗歌创作的重要源泉。以黔中行程为例:
1.黔道印象
如《黔道难》:
鸦声哑哑风惨惨,黄尘紫雾征衣满。荆棘纵横礙马蹄,壮夫拔剑前途斩。山高万仞虎狼号,草木纷披风更骄。蚕丛鸟道行不得,悬崖一线啼猿猱,怪石峥嵘势欲坠。下马仓皇捨身过,偶然仰首望青天,两眼如花心胆破。自古天涯作客难,况躭愁病老一官。归去来兮不归去,登山空怅白云宽。[5]21
《路难行》:
路难行,路难行,荆棘丛生夹道旁。飒飒阴风起,吹冷马蹄殭。悬崖峭壁猿猱泣,瘴雨蛮烟蛇蝎藏。扬鞭叱驭不复顾,空山一望日无光。前途有虎豹,后路有豺狼。天昏地惨青燐起,鬼声呜咽悲且伤。仆夫相对无人色,人困马乏皆彷徨。吁嗟乎!今宵何处宿,进退两茫茫。早知世路难如此,何苦当年离故乡。[5]8
《山险》:
蹑步登高山,俯视深莫测。斗然大风来,欲下不可得。讬足求尺地,山高路复窄。匍匐不敢立,风声益壮烈。斜睨千仞冈,魂飞胆亦裂。羡彼逍遥鸟,独立悬巖侧。[3]34
以上诗篇,充分刻画了贵州道路之艰险。蜀道难,而黔道更难。行役在一个山高路窄、深渊万丈、风势剧烈的险境,带给人的直观感受不仅仅是震撼,更令人魂飞胆裂。黔地特殊的地理风貌对张日仑的诗情无疑起到了直接催发作用。
2.黔关感怀
如《娄山关》:
巨目眈眈虎负嵎,娄山高与白云俱。孤峰俯视空群嶂,一卒当关阻万夫。罗鬼编氓消浩劫,夜郎宣慰失雄图。登临不忍重回首,风捲残灰骨尽枯。[9]10
《娄山关》:
划断西南万井烟,雄关高踞翠微巅。云根半露七盤岭,石窟中通一线天。设险旧为戎马地(刘挺将军勦杨应龙时曾扎营于此),出山新试海龙泉。播州遗恨杨宣慰,寂寞荒城四百年。[7]2
娄山关乃黔中著名关隘,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诗人除了刻画娄山关之雄峻外,更多的是抒发不同时期经过娄山关之感怀。诗篇将娄山关放在历史长河中审视,历代又有多少争战发生在此关,又有多少枯骨长埋于此地。特别是明代播州土司杨应龙妄图据娄山关、海龙屯之险要地势反叛明廷,事后除了留下无尽的历史遗恨与数百年来荒城废墟,最直接的是带给当地普通百姓一场空前浩劫,还有那数百年挥之不去的心灵伤痛。
又如《海龙屯》:
巍巍龙海屯,巖巖娄山关。当时杨宣慰,带砺盟河山。朝廷重羁縻,直欲化骄顽。赫赫夜郎王,高高不可攀。传之数百载,南面威百蛮。犵鸟少安羽,獞花多抗颜。一朝风云变,草木悉以删。至今虎踞地,何处觅金环。[3]21
海龙屯地势奇特,险要无比,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即使有如此奇险可倚,最后杨应龙还是被明军击溃,天下雄关化为一片焦土。在这里,诗人不仅仅在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借古鉴今,引发的是对边疆治理之思考。张日伦将动乱的原因归结于“犵鸟少安羽,獞花多抗颜”,上升至民族地域特性,此又不免有些偏颇了。诗篇明显带有居高临下之讽戒教谕色彩,显示了诗人作为封建文人的历史局限性。
再如《黄泥堡》:
记曾南路战场开,铁马金戈动地来。在昔红羊成浩劫,至今黄鸟有余哀。残民且喜疮能补,壮士谁怜骨未埋。故壘重经思往事,河山满眼泪盈腮。[9]10
据上可知,张日仑在描写黔中关隘时,均将写景与抒情有机交融。诗人眼前所见,不止是一处自然关卡,而是有漫长时空的名胜古迹,其中承载了诸多历史文化信息,带给今人的除了景色雄奇,更多是历史沧桑与民生荒芜,从而引发对战争带给社会民众巨大损害之深刻反思与批判。
3.途次纪程
张日仑在贵州历经十余年的战争生涯,每至黔山、黔水、黔关、黔道等。均以诗笔描绘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将贵州的风景名胜与诗人情怀抒发有机结合,采用以诗歌纪行程的方式,文学地理色彩浓郁。如《思石道中荒店夜宿》:
我从东道来,东道常不通。山高多古菁,豺虎因之雄。暴骨纵横白,渎血零落红。毛发忽倒竪,览此心忡忡。风鹤日以惊,草木皆兵戎。策马向前路,四顾无人踪。忽睹瓦砾场,十室仍九空。店荒不可宿,何以庇雨风。黑夜狼声起,青林鬼火融。屏息不敢语,饥肠雷鸣同。坐待东方白,叱驭行匆匆。回视昨宵处,忧如梦寐中。[4]1
这是诗人于思南、石阡间道途的一次宿店经历。沿途所见,十室九空,满目废墟与瓦砾,四野无人,白骨纵横,虎狼嚎叫,鬼火飘荡。黑夜中好不容易遇见一旅店,但早已荒废。不得已诗人只能在饥寒交迫中战战兢兢坐待天明。这种特殊的经历,对诗人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诗篇背后揭示的是战争对社会的巨大摧残。又如《黔南道中》:
黄沙漠漠黯双旌,马上愁闻杜宇声。满地蓬蒿罗鬼国,一天风雨竹王城。扶筇父老悲离散,执杖儿童学战争。暴骨如山收未得,那堪豺虎尚纵横。[6]20
杜宇、罗鬼、竹王,这些意象具有浓郁的西南地域文化特色。但诗篇的落脚点,还是对战争带给人们无限痛苦的揭露与批判。
再如《毕节道中》:
日落荒山虎眼红,马头残雪印飞鸿。寒烟淡锁乌蒙树,冷月光摇赤水风。千里军书人唤渡,五更戍析鸟惊弓。频年烽火黔南道,处处凄凉鬼哭同。[7]43
诗人连夜奔波在黔西道中,触目所及,一派萧条凄凉,这正是烽火频年所造成的恶果。
4.访寺谒刹
晚清时期,贵州佛教十分兴盛。访名山谒古刹亦成为张日仑笔下的重要内容。如《登山谒梵王宫》:
蹑步登山巅,烟云足下起。昂头上有天,俯首下无底。万象眼前空,尘襟一以洗。履险入蚕丛,骇人颡有泚。秃枝立怪鸮,乱石森奇鬼。虎啸阴壑风,龙飞瀑泉水。遥望梵王宫,深藏竹树裏。盤曲入山门,奇花香不已。别有一天地,谓可随欢喜。老鹤不迎人,枯僧不为礼。傲立佛阶前,半晌侧目视。拟我逐热来,我非褦襶子。况复清凉界,不与红尘比。才知此山中,绝人有如此。恨无谈禅缘,莫悟天龙指。嗒然觅归路,一步一回止。一声天外钟,白鸟皆惊徙。不得高山来,斜阳已如矢。[3]41
幽静的山水,肃穆的佛寺,傲世的枯僧,使得诗人瞬间受到了一次心灵洗礼。红尘中人在森然寺庙中顿显拙形。贵州佛教发达,寺庙众多。诗篇描绘了晚清黔中佛教之盛况。
又如《登铁柱山》:
万山蜿蜒龙蛇交,飞出一峰悬碧霄。撑天赖有巨灵掌,绝顶那觉天之高。举手试攀星点落,昂头一啸罡风号。顶上佛光红日现,半空雷雨鸣山腰。上下不知几千仞,道路如隔青天遥。凝神屏息登古刹,金容宝相何周遭。奇花异鸟总禅意,别有天地无尘嚣。老僧稽首延客人,香茗为汲清泉烧。默然坐对两无语,菩提灭尽心中苗。茫茫四大本来空,何用天龙一指标。坐久顿忘身所在,须臾斜日入西寮。回头来路忽有觉,不别老僧归蓬蒿。一路猿声满山月,送出红尘已半宵。[5]25
铁柱山,在今贵州玉屏县城附近,明清时期山上有团岩寺,香火极盛。文人墨客于其间题咏甚多。此篇采取的手法依然是写景与抒情杂糅。通过描绘铁柱山高耸地理风貌,突出团岩寺的超凡脱尘。诗人与老僧品茗对坐,顿觉尘世名利之虚空。虽不能遁入空门,但此番洗礼,所悟所觉收获亦不小,这恐怕也是张日仑在现实生活中能看淡功名利禄的思想根源。
再如《登黔灵山》:
灵山高压筑王城,一片香花绕上清。福地森盤龙虎气,禅关朗闢凤鸾声。阶前顽石通元偈,井上流泉照圣情(井名圣泉)。半日随缘归去晚,佛天月放大光明。[8]20
黔灵山,海内佛教名山。诗人登上黔灵山,俯视整个省城贵阳。山上花香沁人,山中名刹弘福寺森严蟠踞,圣泉水流清冽,诗人在此间游历,心怡神旷。诗篇描绘了晚清时期黔灵山的秀丽风光与佛教文化之繁荣。
(二)描写乡村田园与农事稼穑
投军前,张日仑实际上过着半耕半读的田园生活。晚清时期的晃州就是一幅美丽的田园图景。那里景色怡人、民风淳朴、生活恬淡。安静的田园特别符合诗人的审美追求。在经历残酷的战争,目睹社会的惨烈,遭受官场的腐败之后,被政治军事繁忙事务缠身的张日仑更加充满对田园的向往。一部《龙溪草堂诗钞》,田园无疑是张日仑的心灵慰藉,这也成为诗人理想的精神家园。
1.表达归隐田园的愿望
张日仑从军前经历过晃州的田园生活,尝到过田园与农事活动的乐趣,对田园生活的恬淡与宁静有真正感受与体悟。离开田园,融入时代斗争洪流后,通过前后比较,张日仑才发现官场根本不是自己的人生追求,而田园才是其心灵慰藉与精神归宿。但人在仕途,却身不由己。唯有不断地借助诗歌来抒發其隐居田园的愿望,才能表达对理想生活图景的憧憬与向往。如《归思》:
五十年未衰,二品官非小。我生天地间,所得亦不少。所少一椽屋,容我退身早。并少十亩田,养我终身老。吁嗟大丈夫,不如谋食鸟。日在风尘中,思之苦烦恼。燦燦园中花,离离陇畔草。但期风雨调,春色年年好。长歌归去来,此愿何时了。[3]26
此篇表达诗人归隐田园的强烈愿望。通篇化用陶渊明《归园田居》和《归去来兮辞》的文句与思想。“所少一椽屋,容我退身早。并少十亩田,养我终身老。”他化用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中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之意[12]73;“长歌归去来”化用《归去来兮辞》之意[12]390。虽然已经官居二品,但诗人内心最渴望的却是尽早从官场抽身。人在官场,束缚太多,内心的扭曲与压抑非常痛苦,反不如来去谋食的鸟儿,所取不多,饱腹而已,但自由才是最珍贵的。诗人羡慕陶渊明能“长歌归去来”,对自己何时能实现此愿忧心忡忡。
又如《归隐》:
红尘何处息归鞭,颍水箕山别有天。解组陶濳终隐逸,挂冠梅福亦神仙。放怀诗酒洛中社,回首风波海上船。莫道箪瓢无乐出,杖乡差幸了余年。[6]37
此处表达了他强烈的归隐意愿,以古隐士为自己效仿的楷模。“颖水箕山”乃唐尧时隐士许由隐居的乐土,陶濳更是张日仑渴望解组后的榜样。一箪食,一瓢饮的田园生活,是诗人追求的乐国。
2.诉说官场牢笼的痛苦
张日仑之所以要归隐田园,那是因为进入官场后发现,这个官厩里,充斥着贪腐、虚伪与尔虞我诈。与其投军前的期望截然相反。因此,诗人反复强调自己与陶渊明一样,是误入“尘网”。人在官,如鸟在笼,冲破“樊笼”,回归自然,成为张日仑发自心底的呼喊。如《笼中鸟》:
南山有翡翠,择木巢高枝。俯仰意自得,飞翔何怡怡。一朝入籓笼,遂为人所羁。玩之股掌上,性命如悬丝。朝夕惧不测,跃跃无已时。人禽两不习,谁念渴与饥。有时聊自鸣,其声一以悲。嗟哉有羽翼,奋飞安可期。[3]33
该诗通篇比喻,“笼中鸟”实乃诗人自身写照。为什么会入笼中?正如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所云“误落尘网中”[12]73。张日仑就是一只误入尘网的笼中鸟。冲破樊笼,回归自然,这无疑是张日仑内心最急切的渴望。又如《笼中鸟》:
有鸟有鸟笼中栖,欲飞不得声声啼。主人不闻僮不顾,谁怜此鸟渴与饥。平日冲霄志何迫,万里风云任所适。祗今误入籓笼中,孤负天生双羽翼。五彩斑斓空满身,对兹燕雀翻无色。吁嗟乎!天地自宽笼自窄,谁教尔为弋人得。[5]6
这里,诗人很形象地刻画了笼中鸟的志向与抱负,反复强调“误入籓笼”,颇有陶渊明《归园田居》意蕴。诗篇所呈现的后悔与不甘十分强烈。
3.描写田园生活的快乐
诗人欲归隐,那是因为田园生活充满无限快乐。张日仑在诗篇中描绘了一个其乐无穷的田园世界,令人憧憬。如《田间乐》:
我从田间来,识得田间味。田间有古风,眼底无尘累。种得数亩田,聊为衣食计。菜根味自香,棉布冬可被。稼穑知艰难,诗书教儿辈。无事牧牛羊,亦足闲游戏。岁时亲友来,鸡黍表情谊。开门让燕巢,掘土疏花气。扶杖偶行吟,居然野人意。午倦讬高眠,心肠了无系。一觉醒来身,误认羲皇寄。乃知田间乐,别有一天地。[3]39
《田家乐》:
一家聚顺有余欢,留得门庭地步宽。养犊原期他日用,栽花岂禁俗人看。味尝甘苦方知异,路过崎岖始觉难。最爱溪山好风景,月明端不厌清寒。[8]31
快乐的田间,那是诗人所反复表达的一种理想归宿。诗篇描绘了田园的悠闲自在,与世无争的快乐。但在现实中,张日仑却并没有像陶渊明一样真正归于田园。其内心实际上充满了矛盾。田间只使个人心身获得自由,并不能带给亲友更多利益,但人生在世,却并非单纯的田园可以解决问题。诗中的田园不过是作为诗人的一种美学追求,也只是诗歌中的一个理想图景。正是这种无法在现实中得到的世界,才是诗歌所营造的审美张力。
类似的,如《渔家乐》:
一舟大如甕,片席宽于掌。左手执鱼叉,右手牵渔网。打得大鱼来,仍资河水养。持向街头卖,时价因之长。得钱沽美酒,醉枕船头浆。一觉醒来时,船头月已朗。[3]39
此描绘了一种纯粹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没有贪欲,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功名利禄,没有科举压力,没有吏事责任;生于自然,活在自然,消失于自然。在无声无息,逍遥自得中,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不知哪是我,哪是月,亦不知何年何时,但知我与船在江河上随波飘荡。这里,诗人达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忘我境界,心灵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4. 畅谈农事稼穑的意趣
乡村田园,除了美丽的风光,还有农事稼穑。有过耕种经历的张日仑,对农事活动并不陌生。虽然后半生脱离田园,但只要有机会,仍念念不忘谈稼论穑。如《赠老农》:
留得门前地步宽,一家来往讬平安。养蚕有术丝堪织,种竹无心笋可餐。寒暑衣冠遵古制,岁时盃酒结邻欢。老农合受儿孙福,省识田间稼穑难。[8]21
从诗篇题目即可知,这是诗人与乡村老农的一次深度交流。作为二品官员,与老农交谈的不是政治、文学,而是农事稼穑。养蚕、纺丝、种竹等只是农事活动之代表,给老农赠诗的前提是二者得有共同语言,那就是丰富的稼穑经验。而且,二人都十分了解农事的艰辛。但这些稼穑之苦,对于厌恶官场渴望归隐的张日仑来说,反而是令人羡慕的幸福。淡化甚至忽略稼穑之艰难,强化乡村之平静、恬淡,这是诗人所传达出的美学追求。
又如《宿田家与童叟夜话》:
寂寞深山夜气清,田家枕藉梦无惊。邻疎赖有花为伴,地僻偏多鸟报更。黄口儿童粗识字,白头老叟熟知耕。爱他古道恒迂拙,生傍烟霞少世情。[10]30
能宿在田家,真正感受田园生活之快乐,这对于张日仑来说无疑是一次舒心幸福的经历。回归乡村,诗人极度兴奋。尤其是夜晚与田家童叟围坐在一起,共话农耕,詩人顿时忘却了尘世之烦恼。这里没有作者所处官场的人情世故,充满古道淳朴,恍惚进入桃源。诗人的心灵在这次夜宿田家中得到了充分慰藉。
5.抒发魂牵梦绕的乡恋
张日仑最难以割舍的还是家乡晃州宁静、恬淡的生活,那是诗人魂牵梦绕的地方。《龙溪草堂诗钞》中有大量诗篇抒发他对家乡的思恋,如《思归曲四首》:
久客渐忘家,不管秋风起。哪知魂梦中,忽在故乡里。丈夫志四方,岂同儿女子。独念衰年人,倚门泪不止。
水沅流合,黔山楚岫接。相思不相见,共此天边月。月从故乡来,往返常不绝。奈何天涯人,道路苦相隔。
渺渺龙溪水,依依象鼻山。风景尚如故,天涯人未还。遥想道旁柳,别来手自攀。不知归去候,犹有旧时颜。
雁声何处来,隐隐城边过。秋风吹不开,顿使乡心破。辗转思无聊,披衣起独坐。遥念故乡人,此时正高卧。[4]35
思归,这是贯穿整部詩集的一个重要主题。上四首《四归曲》,反复吟唱,语言朴实无华,虽为身边即景,但秋风、雁声无不是催发思乡之情的典型物候。时空转换,身心分离,人在黔,却心在楚。一轮明月,将故乡与他乡紧紧联在一起,诗人的心也顺着从故乡而来的明月回到了故乡,故乡的景色顿现眼前。龙溪水、象鼻山乃晃州最有名的景色,这已经成为烙在诗人头脑深处最深刻的印记。魂牵梦绕,难以成眠,一个身处他乡的思乡客深夜披衣独坐,默默遥祝远在故乡的亲人做一个好梦。张日仑之所以反复吟咏家乡,那是因为故乡晃州才是名副其实的田园。又如《龙溪竹枝词》:
石坞溪头村四围,水田漠漠鹭鸶飞。斜阳满地人声乱,才向龙溪赶集归。
一湾溪水小桥通,几个人家犬吠中。屋后青山墙外树,青青梨子半边红(半边红梨名)。
龙溪春水绿漪漪,象鼻峰高月到迟。夜半渔歌声不断,满船灯火放鸬鹚。
到门邻叟脱烟蓑,来说今年雨水多。约取插田期已近,灯前儿女学秧歌。[11]12
龙溪,是晃州的代名词。以溪水为中心,形成了晃州的湘西水乡文化特色。这里环境优美,风俗淳朴,每一幅景象都是典型的田园,这才是诗人最理想的心灵归宿。
(三)叙说家庭亲情与朋友情谊
张日仑的后半生远离故土,在异乡战火纷飞的战场度过一段漫长的峥嵘岁月。由于长期与亲人处在分离状态,故其诗歌多有描写对亲人之思念,与亲人相逢之喜悦。张日仑对朋友热情,待同僚真心,奖掖后生,善待晚辈,故其诗歌中亦有很多篇幅抒发朋友间情谊。对亲情与友情的歌咏,充分体现了张日仑诗歌创作中的丰富情感与抒发真性情的诗学思想。
1.家乡情
如《梦还家》:
未得鲈鱼烩,亦无莼菜羹。秋风昨夜起,辗转乡梦生。叩门无犬吠,破屋多荆棘。老妻病在床,穉子开门迎。问儿索饮食,闻儿呼婢声。壶中煖美酒,厨下炊香粳。念我戎马客,憔悴苦交并。十年无此饱,幸免风鹤惊。我适与儿言,老妻侧耳听。谓我出门去,盗贼多纵横。兵至不敌贼,贼退仍苦兵。母子有残息,谁与相持撑。况子千里隔,道路言纷更。枕上泪痕在,心每如悬旌。我闻转太细,未免儿女情。把腕一痛苦,忽听邻鸡鸣。[3]29
此篇想象诗人回家所见所闻。虽然故园荒芜,但亲情依然浓郁。病妻悲喜交加,稚儿欢喜相言,一家团聚的欢乐冲淡了十年分别的忧伤。虽然是写梦,但实际是社会现实之描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诗化用《豳风·东山》手法,通过士兵对家乡的想象,揭露战争对社会摧残之深。融思乡之切、征战之苦、社会之乱为一炉,深刻批判了“贼”与兵对百姓的双重灾难。同时抒发了诗人对家乡妻儿的极度思念之情。又如《乡思》:
一别家乡已八年,茫茫沧海化桑田。干戈阻隔逾千里,古旧飘零半九泉。目极云飞空楚岫,身如匏系老蛮烟。几回归梦魂无著,欲买青山少俸钱。[7]34
诗人离开家乡有八年之久,魂牵梦绕的是那深深的故乡情。
2.夫妻情
张日仑在贵州忙于政治军事事务,曾与妻子分隔十年。入黔十年后,方才因妻子抵黔而得相见。虽然分别的时间漫长、空间遥远,但夫妻间的情感依然浓烈。如《内子抵省相见有感》:
十年不相见,将见意转迫。近郊三日程,无异十年隔。夫妻各已老,相恤情更切。觌面同悲欢,家事从何说。儿女初成行,依依尚相识。开窗望南云,笑指团圞月。[3]32
虽然夫妻长期时空相隔,各自容颜已老,但情义未衰,相互间的关心更切。
又如《别离词》:
风柳攀郎衣,雨花滴妾泪。花柳最多情,郎知妾心未。去年与郎别,同作山海盟。今年望郎书,雁飞何处声。
郎似长江水,妾如泊岸舟。无那舟欲济,不共水同流。流水往东去,明月向西归。水月有时遇,终教两地违。
依依松上萝,累累茧中丝。多情两不绝,相附忽相离。早知别离难,何必成姻媾。只是爱郎深,恐为风雨妒。
妾有青铜镜,照妾红颜姿。自与郎相别,不似画眉时。画眉时样好,画眉人未老。念妾憔悴身,愿郎归来早。[4]2
这些章句乃男子作闺音,想象夫妻分别后,女子对丈夫的强烈思念之情。这实际上是因为张日仑内心充满对妻子的无限思念,从而转化为传统文人诗歌创作中的女性哀怨。
3.母子情
张日仑在异乡奔波,是一名副其实的游子。游子最牵挂的自然是慈母。如《游子吟》:
忍泪别庭帷,出门风雪侵。母念儿行苦,关山思不禁。儿劳千里足,母劳千里心。旦暮倚门闾,如闻车马音。结想成寤寐,日远日忧深。未识远游客,思之何以任。[3]40
独在异乡为异客,强烈的思乡思亲情绪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最令张日仑放心不下的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母亲。每当想到离家时老母亲的依门惜别,每次读家书时为年迈的老母亲还在替自己牵挂与担心而感到忧伤。思念母亲,这是一个出门在外的游子最心碎的时刻。
又如《别母》:
忽覩东方白,珍重别慈帷。殷勤婉相慰,有泪不敢垂。欲行复不行,出门故迟迟。老母叮咛嘱,反覆独含悲。儿女牵衣随,呱呱不忍离。妻子默无言,形神亦若癡。本以临晨发,去已日斜时。伤哉游子意,门外即天涯。行行重回首,一路独相思。相思日益远,有梦将何之。转念倚闾人,离情更可知。[4]11
此对诗人离别母亲时的情感心理刻画得十分细腻。形象生动,言与行,无不透露出浓浓的别愁。其中化用《诗经》以及乐府民歌经典文意,杂糅诗人特殊经历,形成极富个性特征的离别哀鸣。
4.朋友情
如《送友人南旋》:
携手不忍别,远送城南隅。依依两无语,含泪各欷歔。欷歔复欷歔,我留君独去。关山颇迢迭,南望渺何处。来时城南柳,袅袅含春色,去时秋风长,欲折不可折。同是天涯人,归心共明月。君去我送君,我去谁为别。与君且尽醉,落日恋行客。[3]2
此篇以春秋景物衬托朋友間的相聚与别离,情景交融,思念悠长。又如《慰友人下第》:
秋深莫讶景全非,转眼槐黄节又归。海底珊瑚终挂网,山中璞玉总生辉。满天落叶群鸦散,万里浮云一鹗飞。自古风尘多赏识,休将壮志付寒灰。[6]26
友人下第,对于封建文人打击巨大。张日仑以诗慰友,希望友人要相信自己,玉蕴深山总会有发出光辉之日。再如《哭黄友仙同年》:
我思田子方(谓秋农),不见黄叔度。同是箇中人,乃为投笔误。丈夫解报恩,此身复何有。一死足千秋,姓名终不朽。落落战场花,萋萋原上草。死豹虽留皮,立名悔不早。马革时空还,望断家人目。忠魂如有知,应向九原哭。[3]36
这是对故友兼同年的深切哀悼。于此亦可知,“三不朽”思想对儒生影响特深。正是因为欲立德、立功,才有书生投笔从戎,执着追求建功立业之举。但在张日仑看来,人死后方才发现万事皆空,正如同年故友,如今尸首飘零在异地他乡,留下的也只有家人无尽的盼望与哀思。张日仑在为同年之亡哭泣的同时,也为与同年有相似经历的自己哀伤。类似的,如《吊友人》:
一死不足惜,才高名未立。读书二十年,望有读书益。男儿期报国,未尽生平力。小草何其荣,名花有谁赏。为君常不平,天道终戃慌。酌酒慰君灵,事既成已往。得失安足云,愿君毋怏怏。[4]16
诗人哀悼友人的同时,也为自己相似的际遇感叹。死不足惜,关键是满腹才华却功名未立。怀才不遇,心中不平。可一旦死去,则万事皆空,一切都成为过往烟云。告慰友人,也是宽慰自己。
(四)记叙戎马倥偬与官场事务
张日仑的后半生在贵州度过,《龙溪草堂诗钞》中有大量篇章记载其政治与军事生活。这些篇章都是作者亲身经历,对认识和研究晚清时期政治与军事发展有重要价值。
1.战争生活之记录
如《战场》:
云气模糊衰草黄,尘沙暗淡日无光。天外黑风拔木起,萧萧战马鸣秋霜。雷奔电掣旌旗靡,喧天鼓角声喤喤。马蹏一踏阵云破,杀人满地尸骨僵。顷刻烟消鸟兽散,空山日落天苍苍。群鸦争食肉未尽,残肢断体供豺狼。一抔之土不可得,马革雄心空激昂。磊磊落落谁家子,花染红尘骷髅香。石上血痕久不灭,青苔绿藓生寒芒。熒熒化作燐火出,鬼影瞳瞳翻夕阳。游魂夜半哭声起,天涯何处觅故乡。英雄勇敢贵无敌,拔山盖世今何常。我亦十年戎马客,睹此能无心感伤。偶然望天歌一曲,飒飒阴风吹战场。毛发倒立齿交战,鬼声呜咽何悽惶。回头上马加鞭走,一夜梦魂入大荒。[5]10
战场,无疑是张日仑感受最深的地方。十年的戎马生涯,诗人亲历无数大小战事。而战场上那种肃杀与喧嚣、尸骨遍野、血流成河成为张日仑挥之不去的梦靥。由于这些是诗人亲身经历,故最具真实性,这也是真正的咸同贵州军事实录,是典型的以诗志史。
又如《招降绥阳号匪》:
著眼望千秋,壮心常不已。于事苟有济,人生谁无死。丈夫不成名,百岁亦云耻。不入虎穴中,焉能得虎子。一朝单骑行,去去不能止。旁观齐咋舌,私谓吾休矣。岂知降旗出,始愿竟及此。万众得生全,莫非天所使。[3]36
这是张日仑贵州军事生涯的一次壮举。诗人只身赴绥阳敌营招降叛军首领吴元彪。诗篇细致刻画了当时诗人的心态,一种视死如归、杀身成仁的伟岸形象跃然纸上。面对死亡,又有几人能主动选择勇担重任。在旁人都以为此去必遭杀戮的情形下,张日仑竟然成功招降吴元彪。这充分体现了张日仑的胆识与智慧。诗篇中“单骑”形象反复出现,体现了诗人以身赴命,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与其他官吏形成鲜明对照。同时,不贪天功为己功,又体现出诗人淡泊名利,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博大胸怀。
张日仑对具体战事的记叙较多,可补咸同贵州军事的很多历史细节。如《桐邑夜半豺声肆起,各营误以为贼,终夕戒严,天明始诈谬,同事者皆相视而笑,因戏而作此》:
雷霆怒震杀声起,梦里惊弓鸟欲死。不辨豺狼呼啸声,柳营终夜闹不止。豺狼满地何其多,白日又有黄巾过。市井为墟骸骨尽,生人死人将奈何。铃辕早鼓将军到,相与咨嗟忽大笑。为言城外有参黎,犹枕骷髅卧寒觉。[7]28
这实际上是一次军事乌龙。官军误以夜半豺狼声为农民起义军攻至,造成了一个大笑话。虽然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官军草木皆兵、闻风丧胆的脆弱心理,但同时也说明了战事之高度紧张。
2.官场吏事之叙说
如《始仕》:
入仕年华五十春,犹然戎马苦风尘。性因脱略难谐俗,官为疏狂不救贫。照镜惟存肝胆在,经霜那觉鬓毛新。况逢满地多离散,日望烽烟倍怆神。[6]25
诗人虽然五十方才进入仕途,但其为官不求荣华富贵、不媚俗,仅凭一颗忧国忧民的炽热之心,尽职尽责。尽管日夜操劳,鬓毛斑白,但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烽烟日起,诗人倍感伤神。
又如《好官谣》二首:
昔饮一斗墨,今食五斗米。不闻四境欢,但觉一家喜。好官多得钱,好官不负己。平日说功名,得失即在此。道路岂无称,口碑字难拟。一身亦云乐,哪管途人死。伤哉百里间,干戈何日止。
好官多得钱,钱多官不小。笑骂且由他,囊橐今已饱。况复一路哭,有声飞不到。天下好人多,谁不与我好。悖我皆恶人,杀之恐不早。吁嗟天地间,此辈原不少。赫赫上方剑,首领岂能保。诛之不胜诛,此事何时了。搔首问青天,吁嗟予已老。[3]29
这里所谓的“好官”,实乃反讽。这是对晚清官场的揭露与批判,官场众生相,各个谋取私利,不管百姓死活,且如此之官,多如牛毛,即使想杀,也杀之不尽。可想而知,晚清统治集团之腐败。这也是造成晚清社会动乱的根本原因。
再如《感怀》:
廉吏可为不可为,当年令尹最堪悲。浮名亦视生前善,公论难忘去后思。过眼云消明月现,举头屋漏老天知。纵言作德非图报,记取民间口有碑。[6]38
此表达自己为官之道,名利皆过眼烟云,惟有尽心为百姓办事,公论自在人间。为官不是求财、求名,亦不是为获得百姓的感恩戴德。
(五)动乱实录与讽刺批判
张日仑亲历咸同社会之乱,以诗笔记录下所见所闻,具有很强的实录色彩。作为封建统治集团的一员,张日仑肯定是站在封建立场说话的。但由于其仍然有知识分子的良知,有忧国忧民的历史责任感。因此,其对封建统治集团的很多做法,特别是一些官、兵的残酷掠夺与贪污腐化持鲜明的批判态度。其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揭露封建统治腐败,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色彩。
1.社会动乱之实录
如《拉夫行》:
疮痍未复腹不饱,清晨出门吹欲倒。谋生不得稻粱归,忽遇豺狼当大道。拔刀怒目驱之行,今日大兵方远征。尔辈应作犬马走,压肩行李犹嫌轻。乡民伏地放声哭,待死残息委草木。嗷嗷数口不足惜,病骨安能任行役。兵人咆哮刀光起,风驰电掣数十里。可怜一路鹧鸪啼,无限乡民马前死。吁嗟乎!山中鼠窜豺狼多,出门又遇兵人过。天宽地阔无避处,民兮民兮将奈何。[5]5
此诗颇具乐府民歌色彩。诗篇记录了乡民的悲惨遭遇。饥饿难忍,出门觅食,遇见豺狼当道,刚驱走豺狼,却又遭遇官兵,被强行拉夫,可怜这些贫病交加的孱弱乡民,在官兵的武力驱使下多暴死荒野。豺狼加官兵,乡民无路可逃。诗篇如实记录乱世中下层百姓的凄惨命运。
又如《黔省饥民争食人肉骇目惊心感而作此》:
杀人满地尸磊路,豺狼饱嚥鸦争啄。肌肤惨变形色恶,血风腥臭甚腐鮥。见者欲呕心骇愕,何物饿殍死复作。颠倒匍匐来沟壑,如过屠门恣大嚼。赤手恨无寸刀割,横吞浪齕齿欲落。自项及肩兼及脚,粘皮带骨争相攫。肉味甘香豕不若,撑肠一饱乐复乐。人生乱世悲老弱,人不杀人谁救药。愿得尸骸满郊郭,化作丰年大收获。吁嗟狗马得天薄,岂忍同类相贼虐。试将片肉当前掠,狗马无知亦踧踖。未必人心独丧鉴,哀哉腹内空无著。[5]10
社会动乱造成饥饿之民争相攫食人肉。作者亲眼所见,故能详细描述饥民争食人肉的过程。诗篇不忍卒读。如此的惨景,幸得有诗人实录,让后人对那一段历史才能有更真实深刻的认识。
再如《客有自长沙避兵来者夜宿荒村遇老人告以离散之故,正相与咨嗟太息,老人忽不见,因感而作此》:
劫灰满地空无屋,有人夜向荒原哭。月色惨淡青燐飞,呜呜鬼声凄应谷。严霜冷透悲风生,狐猿呌罢鸱鸮鸣。毛发倒竪不敢啼,空山万籁寂无声。夜半忽与老人遇,仓猝问客来何处。青天白日少人行,今夜更从何处去。客闻拱手蹙然立,欲语不语吞声泣。前度粤西羽檄飞,欃枪竄入楚军壁。长沙城外阵云黑,千家万家焚掠绝。杀人如草血风腥,处处畏兵复畏贼。阿侬家住城南乡,黄沙白骨今战场。一扫千里成赤地,天昏地惨日无光。空中百鸟惊飞尽,一路长营连象郡。怒雷奔电礮车飞,铁马金戈岳麓震。战士献捷贼献功,可怜无限生灵命。粤贼未退土贼满,民生何辜变更惨。尽夜不闻鸡犬声,但闻四面杀声喊。侬家眷属十三人,仓皇奔走各风尘。烟栖露宿穷巖伏,草木动摇风鹤惊。娇痴儿女遽离散,更从何处觅双亲。双亲未见死无益,一息尚存孤露身。声随泪落言至此,呼天抢地哭不止。老人掩面放声号,丈夫宁作沙场鬼。夜夜幽魂任往来,如此有生不如死。痛定思痛两相叹,老人但觉颜色变。忽尔朦胧天将明,瞥眼老人已不见。[5]19
这是借“有客”与老人在深夜荒村的对话,叙述各自所遭受的惨痛经历。曾经繁荣的长沙,因为兵灾而血雨腥风、万家焚绝。故园荒芜,不得已只有背井离乡,逃难路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言至伤心处,七尺男儿竟呼天抢地。老人闻言亦嚎啕大哭,引发同样的内心伤痛,竟声称活在这样的世道不如死去做鬼,还可以夜夜幽魂自由往来。生不如死,这就是咸同社会之乱带给人们的最深刻感受。诗篇以对话形式真实生动、全方位地描述了社会动乱现实,实录色彩强烈。
2.对封建统治集团之批判
前文很多诗篇在实录社会动乱的同时,也有对封建统治集团以及社会丑恶现象的批判。作为封建统治集团的一员,张日仑能主动对封建统治的腐败和黑暗进行揭露与批判,这种勇气是可嘉的,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不作无病呻吟,不摹风花雪月,為民、为事而作,这充分体现了张日仑诗歌创作的进步性,显示了其文学创作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这也是张日仑诗歌的文学与社会价值所在。如《饥民为乱感作》:
鹄面鸠形唤奈何,那堪沟壑起风波。年荒盗贼甘心少,世乱英雄棘手多。忍听鸿嗷身待毙,欲除虎猛政无苛。朝廷日下宽民诏,杀运于今转太和。[10]4
这里,诗人直指晚清社会动乱的根源所在——苛政猛于虎。这不是一个新问题,历代社会动乱有多少因此而起。但作为封建统治集团的一员,能看到是一回事,而能否敢于说出来则是另一回事了。这需要勇气和胆量。能直刺满清朝廷,显示了张日仑的耿直品性和强烈的社会历史责任感。
又如《石阡军中》:
滚滚红尘羽檄驰,边疆正是倒悬时。荆棘古道豺狼伏,风雨荒城杜宇悲。贾疏只堪长痛苦,郑图何事总流离。世间肉食知多少,欲补疮痍却待谁?
寂寞空城鼓角幽,幕庭残月五更头。征鸿渺渺乡关梦,战马萧萧壁垒秋。瘴岭蛮山人影断,凄风苦雨鬼神啾。平生两眼英雄泪,不为苍生不肯流。[10]3
面对眼前的社会惨象,诗人发出质问,清廷肉食者比比皆是,却无一人能扭转危难局面,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作为最下层的官吏,诗人深感有才无处用,有力无处使。全篇都是对满清统治的不满与失望。抒发了诗人强烈的忧国忧民之情。
二、《龙溪草堂诗钞》的艺术特色
因时代、地域以及作者自身的素养和特殊经历,故《龙溪草堂诗钞》形成了自己极富鲜明个性的艺术特色。
(一)融经汇典,书卷味浓
张日仑本为儒生,具有较好的学术素养。其诗歌创作中引经据典的现象比较普遍,具有浓厚的书卷味。如《桑中行》:
西邻有美女,桃夭春及时。墙东遇吉士,调笑常诱之。岂无十年贞,多情不自持。桑间订密约,夜静成佳期。反覆叮咛嘱,勿使旁人知。皎皎青天日,不照红尘私。愿作鸳鸯侣,深藏杨柳枝。无那儿女情,心歉常自疑。春风故相谑,忽作攀条吹。花外如有人,尨吠声相随。云雨不成梦,乃为明月窥。惊散双鸳鸯,回翔今已迟。桃花虽未折,已失芳菲姿。月色羞红颜,春风笑蛾眉。岂不谓多露,桑中乐何为。[3]5
此诗化用《诗经》、楚辞中的多篇诗文。第一,题目直接源自《鄘风·桑中》,“桑间订密约,夜静成佳期”、“桑中乐何为”等诗句均化自该篇。《鄘风·桑中》有“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等句,《左传·成公二年》云:“申叔跪从其父,将适郢,遇之,曰:‘异哉!夫子有三军之惧,而又有桑中之喜,宜将窃妻以逃者也。”[13]1 897《毛诗序》云:“《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13]314《汉书·地理志下》云:“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故俗称郑卫之音。”[13]1 665张日仑此篇主题化用《鄘风·桑中》的男女相会之喜。第二,“西邻有美女,桃夭春及时”化用《周南·桃夭》。《毛诗序》云:“《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则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也。”[13]279张日仑此处化用《桃夭》中的男女及时意。第三,“墙东遇吉士,调笑常诱之”化用《召南·野有死麕》中的“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尨吠声相随”化用《召南·野有死麕》中的“无使尨也吠”[13]292,表达男女约会之欢。第四,“云雨不成梦”化用宋玉《高唐赋》《神女赋》之意[14],也是表达男女相会之乐。第五,“岂不谓多露”化用《召南·行露》中的“岂不夙夜?谓行多露”,表达男女婚媾中女子能持礼守贞。《毛诗序》云:“《行露》,召伯听讼也,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陵贞女也。”[13]288张日仑以此点题,强调男女相会以及婚媾中,女子最终能守礼持正,显示浓厚的儒学思想,有曲终奏雅意味。
(二)以诗志史,高张风雅
前文所引诗篇中,诸如对军事、政治生活之记录,对社会动乱之记录,多具强烈实录色彩。在以诗志史方面特色鲜明,高张了中国文学风雅大旗,充分体现了张日仑诗歌创作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这个特点在《龙溪草堂诗钞》中表现得十分突出,又如《可怜词》:
一夜西风扫劫尘,万家烟火总荒榛。可怜惨淡沙场月,不照生人照死人。
杀气纵横鬼亦愁,满原白骨有谁收。可怜野老吞声泣,还怕梳头又篦头。
闻道南征斧钺来,穷山草木总成灰。可怜夜半桑中泣,为著烹鬼劫又回。
一路鞭笞犬马行,春风吹遍鹧鸪声。可怜乱世差徭苦,哪管穷黎有死生。
世转红羊劫未终,才离虎口又沟中。可怜愚贱生无路,且向黄巾拜下风。
一旅偏师赴远征,群狐尽假虎威声。可怜天子亲民吏,也要低头拜小兵。
满地豺狼血点新,天涯何处觅藏身。可怜夜傍墙根宿,冷雨凄风鬼伴人。
剑戟森森万马譁,春城那见一枝花。可怜年少娇羞妇,不敢溪头独浣纱(谚云黔西大定一枝花)。
一代红颜属将家,合欢犹忆旧时花。可怜破镜思重合,谁是人间古押衙。
豕突狼奔扫地空,抛残骨肉各西东。可怜失路良家子,化作螟蛉傍蜾虫。
凛凛风霜负戟寒,累人阿堵陷人官。可怜远地从军苦,欲到家乡梦亦难。
杨柳依依几度攀,音书久不到乡关。可怜寂寞闺中妇,骇听邻家马革还。
厄转黄杨已十年,死亡枕藉断人烟。可怜无恨他乡鬼,不得人间一纸钱。
玉碗金鱼几度开,北邙山下祸成胎。可怜贫贱无疑塚,也有中郎将掘来。[11]22-23
这里,诗人用了连续十四个“可怜”,渲染出了晚清社会动乱所造成的一片凄凉景象。诗篇描写的视角多样,既有对封建统治集团腐朽黑暗的揭露、讽刺与批判,也有对下层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怜悯、哀叹与伤悲。有总写满目疮痍,民众水深火热;有分写野老、征人、思妇等各自的凄惨遭遇与悲凉心态。特别是很多细节描写,如野老夜半桑中哭泣,思妇闺中苦盼音信,征人他乡风霜负戟。诗篇全方位、多视角,描写晚清社会现实,具有浓郁的历史实录色彩。诗篇揭露、批判社会动乱带来的灾难,矛头直刺满清统治,體现了诗人强烈的社会历史责任感。
(三)有感而发,性真情挚
张日仑的诗歌,皆真挚情感之抒发。大量的纪事、纪程之作,都是诗人亲身经历,有感而发,娓娓道来,为事、为民而作,不作无病呻吟。如《老牛叹》:
伤哉毛且角,孽是几生修。劳苦事耕作,伊谁惜老牛。犁田力且尽,汉背水长流。催耕勤布谷,拂羽来鸣鸠。课农别勤惰,工多日未休。所幸霖雨足,博得丰年收。牛老自食力,青草满田畴。日求只一饱,安逸难自由。有时驾车行,闲供主人游。驰驱偶竭蹷,鞭笞輙相投。年衰病忽作,谁为救药筹。仓猝付屠宰,聊作数千售。葬之生人腹,不得土一抔。少时借其力,养命非不优。老来断其首,功大翻为仇。哀哉牛何辜,抱恨出刀头。[4]30
诗篇详细叙说一头老牛的悲惨经历。吃不好,却负荷满载,任劳任怨,供人驱使。当使用价值尽了,被利用完了,则惨遭遗弃,甚至杀身之祸。全篇语言平淡,皆为日常生活话语,但生动、形象,于平淡中见真情,不禁为老牛的命途多舛而深深叹息。这实际上是诗人的自我写照,是张日仑的自画像。诗人在现实生活中忙碌劳累,甚至病倒,但似乎并未获得上司的理解。绥阳失守后,曾一度因被俘而罢免知府之职。尽管功劳卓著,但却长期遭受冷遇。诗人为老牛的际遇而哀叹,而鸣不平,实质就是哀叹自己,为自己鸣不平。
书写真性情,是张日仑一贯的诗学主张。又如《题友人诗集》:
一篇聊写性情真,落笔风云动鬼神。大将有坛能树帜,奇才无句不惊人。乾坤啸傲鬓眉壮,文字因缘骨肉亲。莫道眼前知己少,几曾剑气没烟尘。[10]22
这是张日仑对友人诗歌创作之评论。“一篇聊写性情真”,表达了张日仑的诗学主张。诗歌创作,也只有写真性情,方能惊鬼神。这种诗学思想,也在张日仑诗歌创作实践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四)体裁丰富,手法多样
《龙溪草堂诗钞》中的诗篇体裁丰富,有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绝、七绝以及竹枝词等。这些篇章在前文引述中多有涉及,此不赘述。在诗歌艺术手法上,张日仑对赋比兴有较好继承与较大开拓。如《节妇词》:
我不知山川灵气何氤氲,不钟男子钟妇人。蜀山一片子规血,化作黔南天地春。华阳女子艳无匹,十八嫁与参军李。一官落拓来湘城,裙布荆钗甘如荠。郎君走马戎行归,春风杨柳腰减围。一朝羽化登仙去,顿使鸳鸯独自飞。月明棲冷桐花凤,泪掩香腮哭之痛。茜纱窗下画眉人,魂魄不来蝴蝶梦。一枕悽凉百感生,菱花独对谁卿卿。燕子楼中关盼盼,梅花阁里马琼琼。红颜命薄总如此,蕉叶有心枯欲死。几回推枕起徘徊,四壁虫声啼不止。谯楼画鼓经风断,纸帐寒灯带雨昏。夜半剧怜寡妇泣,不知何处可招魂。郎虽有家妾有室,斩断红丝亿万尺。世上风波难自料,一身清白妾安适。况复干戈满地豺狼恶,鹤唳风声心胆落。纵教虎口得余生,乐昌破镜有谁合。楚山迢迭蜀道难,欲归不得形影单。视死愿为连理树,忍抛青塚独生还。生为婺妇苦情累,何如死后重欢会。从容慷慨仰药时,一缕香魂归大地。吁嗟乎!铁石心,松柏节,侠骨嶙嶙傲冰雪。拔剑断情根,壮心何斩截。九原好合终琴瑟,一代英雄让巾帼。世间节烈原不少,割鼻断臂诚矫矫。俯仰但觉皮囊存,眼底尘缘卒未了。临崖撒手天地宽,此女岂作等闲观。红拂有心从客易,绿珠多怨坠楼难。文君已寡复嫁人,爱才终为死者惭。要知奇节有痴骨,不是全归心不安。可以泣鬼神,可以动天地,至今感慨发长歌。犹觉凛凛有生气,古来须眉大丈夫,几人能与佳人比。佳人难再得,谁为同穴偶。借问李参军,地下相思否?为尔多情死不辞,九原好与同携手。不知君是几生修,竟得同生同死同不朽。[5]48-49
此诗颇具汉乐府长篇叙事特色,与《孔雀东南飞》《陌上桑》等风格相近。以如此长篇来叙说节妇,这在晚清吟咏贞女节妇诗篇中尚属少见。诗篇充分运用赋的艺术手法,反复铺陈,仔细剖析节妇心理,树立起一座贞女节妇的丰碑。在晚清女性文学领域应占有一席之地。
张日仑的比兴艺术,在咏物篇章中表现突出。塑造了诸如老马、老牛、笼中鸟等大量兴象,具有深刻的社会与文化内涵,含蓄隽永,令人回味。如《老马》:
黄金买骏骨,求得千里马。虽无千里行,材力固非假。馳驱十余年,衰老伏枥下。往往壮心生,临风嘶大野。似感豢养恩,欲报知己者。知己伊何人,伯乐今已寡。[3]16
这里的老马,显然是诗人自喻。诗人年近五十方入仕途,与老马无异,比喻十分贴切。虽然没有获得过什么重任,但才能却是真实的。十余年的贵州政治军事生涯,张日仑一直深憾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但诗人空有满腹经纶,正如千里马要被伯乐相识一样,如今哪来知己,只好默默无闻直到终老。
又如《养猫》:
买猫求捕鼠,不啻孩童育。朝则喂豕肝,暮则饲鱼肉。脑满肠且肥,臂力应亦足。岂知翻畏鼠,鼠患日益毒。有齿利如刀。穿我墙内屋。有口贪如狼,食我仓中谷。具此盗贼心,夜夜裹其腹。猫方饱食眠,沉沉灶裏伏。忽闻鼠声来,缩头不敢出。鼠苟肆其虐,惟有号啕哭。一任拔其毛,再任嚼其骨。寂寂无一声,至死何敢拂。相彼慈悲心,居然可成佛。[4]14
这里的猫,实乃满清官吏之比喻。诗篇讽刺朝廷官吏,一味享受俸禄,却在朝廷遇到困难时,一个个退缩不前,不敢与“鼠”斗争。这些脑肥肠满的官吏,只知道大肆贪婪,其实质比盗贼还要盗贼。但就是这些贪腐蛀虫,却能个个功成身退。这是对晚清统治集团腐朽的深刻揭露与批判。通篇采用拟人手法,含蓄隽永,只有结合诗人所处的特殊历史背景,方才能咀嚼出其中的讽刺意味。
三、结语
在凌惕安的《咸同贵州军事史》第二十三章 “鼙鼓声中光焰万丈之贵州著述界”中,高度评价了张日仑的《龙溪草堂诗钞》[15]249。并且大量引用其中的诗篇来说明咸同时期贵州的政治与军事发展情况。如第二十一章“粮饷徭役征发时人民之哀号”,就引郑珍、张日仑的诗歌为证。其中引《龙溪草堂诗钞》之《拉夫行》,并评论道:“以上所举十未一二,已甚惨酷非人理,要皆人民疾苦哀号之声,特凭诗人之笔以写之耳。”[15]240第二十二章“散落之劫灰”,“即以郑珍、莫友芝、张日仑诸贤之诗而论,已多伤感之作”[15]241,充分肯定了张日仑以诗志史的特点与作用。又细分为“写流离之苦”“写死亡之众”“写饥疲之惨”“写战争之酷”“写疫疠之盛”“写军法之苛”“写军功之滥”“官爵之贱”等[15]241,每一个部分均大量引述郑珍、莫友芝、张日仑的诗歌来说明问题。凌惕安将张日仑与郑珍、莫友芝并论,充分体现了他对张日仑诗歌创作水平的认可。张日仑的诗歌对我们认识和了解晚清文学与历史发展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在贵州的政治与军事经历开阔了张日仑的创作视野,给这位少数民族诗人的诗歌创作注入了新鲜血液,催发其优秀篇章不断产生,推动了文学进步思想之发展。
参考文献:
[1]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县志编纂委员会.新晃侗族自治县志[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3:832.
[2]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贵州省志·出版志[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86.
[3]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一[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4]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二[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5]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三[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6]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四[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7]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五[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8]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六[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9]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七[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10]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八[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11]张日仑.龙溪草堂诗钞:卷十[M].贵阳:光绪八年贵阳王锦云刻字铺刻本,1882.
[12]龚斌.陶渊明集校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13]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4]萧统.六臣注文选[M].李善,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87:2 346-2 351.
[15]凌惕安.咸同贵州军事史[M]//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十三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
(责任编辑:张 娅)
收稿日期:2021-07-20
基金项目:
贵州省2017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题“贵州方志艺文志整理与研究” (17GZGX11)。
作者简介:
谭德兴,男,湖南麻阳人,博士,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诗经》学、出土文献、地域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