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自选诗

2021-10-15 12:40叶舟
诗选刊 2021年9期
关键词:菩萨鸽子天空

叶舟

怀 想

那时候 月亮还朴素 像一块

古老的银子 不吭不响 静待黄昏

那时候的野兽 还有牙齿 微小的

暴力 只用于守住疆土 丰衣足食

那时候 天空麇集了凤凰和鲲鹏

让书生们泪流不止 写光了世上的纸

那时候的大地 只长一种香草

名曰君子 有的人入史 有的凋零

那时候 铁马秋风 河西一带的

炊烟饱满 仿如一匹广阔的丝绸

那时候的汉家宫阙 少年刘彻

白衣胜雪 刚刚打开了一卷羊皮地图

那时候 黄河安澜 却也白发三千

一匹伺伏的鲸鱼 用脊梁拱起了祁连

那时候还有关公与秦琼 亦有忠义

和然诺 事了拂衣去 一般不露痕迹

那时候 没有磨石 刀子一直闪光

拳头上可站人 胳膊上能跑马

那时候的路不长 足够走完一生

谁摸见了地平线 谁就在春天称王

留 言

给这条路留言如下 尤其在黄昏

当一队僧侣和飞天走出了莫高窟

不必点灯 因为豹子还在守护

给正午留言如下 如果一把刀子

开始寂寞 不必在日光下去磨

因为仙鹤在祷告 天空是一座教堂

给湖水留言如下 那些倒伏的芦苇

不必搀扶 包括金鱼 海马 珊瑚

以及岸上的一双草鞋 因为菩萨在沐浴

给天马留言如下 除了怯懦

所有的上帝都长羽毛 请把佛龛

扛起 这一盒茶叶必须在春天投递

给灯笼留言如下 其实告白

或忏悔 都需要一种焰火的提醒

谁邂逅于凉州 谁就率先掏出泪水

给青稞留言如下 当冬雪渐近

那些芍药和玫瑰陆续下山 这时候

一定的谦卑 千万不要告知枞树

给公鸡留言如下 抱歉 这么久了

我第一次坦白 黎明不过是一封

迟到的书信 事关早年间的公主与和亲

给爹娘留言如下 见字如晤 儿长跪

不起 在这悲痛的北方 我靠大雁取暖

用思念度日 然而匈奴未灭 何以家为

飞 将 军

多少漠北 多少黄沙碧血

多少首级 篝火 杀戮和夜宴之饮

多少密集的箭矢 像冲突的内心

多少征衣 带着露水 多少寒凉

让一个人的骨骼清丽 多少回望

多少难以启齿的爱 干涸到底

多少辞别 多少马革裹尸

在丘陵 雪山 戈壁 多少一览

无余的热情 寂灭成灰

多少速度 多少蹄铁和巨石

砌筑了飞行 多少奔跑和跌仆

青春 回忆 燃情岁月中的丰碑

多少结盟 但走下去的还是自己

多少宫阙与丹墀 一册山河里

多少开疆斥土 犹如血红色的

晚霞 犹如一张无辜的羊皮

多少书写 被暗自篡改

多少酒 胡舞 传唱 被夜色榨取

多少天空 忘了祭祀 多少

马背上的神祇 带着秘密的意志

多少里 才能返身看清自己

多少千回百转 配得上引颈一死

莫 高 窟

窟子里 早上和佛陀碰面

供养三牲 而后清水泼街 洒扫

内心 去往集市 采买菜蔬与香烟

窟子里 请神仙眷侣们下来

晒晒正午 打个瞌睡 如果凤冠

有恙 霞帔撕裂 顺便拿起了针线

窟子里 给人间点灯 提起

筆墨 记下这一天的流水 有人

生育 有的人寂灭 如此而已

窟子里 与莲花对坐 彼此

心知肚明 这沸腾的世界归于静谧

像一盘棋 始终没有下毕

那一年的骆驼队

那一年的骆驼队 走了

就没能返回 敦煌城不大

关门靠近了戈壁 端一碗水

能跑三个来回 就是碰不见

那一位麻脸的钦差 听不到

熟悉的响铃 那一年的骆驼队

鲜衣怒马 带着蚕桑 五谷

茶叶和景德镇 一个个

葵花似的少年人 翻过月亮

与墙城 捎着土匪的首级

走了 就没再返回 那一年的

骆驼队 肩膀上跑马

头顶上飞鹰 据说都是长安城的

子弟兵 那一年之后

数完了全部的指头

如今连皇上的十三道金牌

也充耳不顾 一直不回

真的 那一年的骆驼队

望不见首尾 一头在天山

另一头在阳关 最前面的一位

好像佛陀下界 普度苍生

带来了一场深刻的春水

那一年的骆驼队 像一粒沙

归入了瀚海 走了就不再

返回 眼泪是咸的 心是肉长的

天下爹娘也都是瞎的 唯有

窟子里的诸位菩萨 悄然低眉

月 牙 泉

在月亮里洗沙 在月亮的深处

牵出一匹马 打开栅栏 看见阳关

之上 刁斗高悬 法号庄严

人世间又开始了一场春风拂面

于是 在月亮里种花 在一池

闪烁的金鱼中 找见那一只

走失的仙鹤 请它秘密地施法

辞退戈壁 拿走砾石和泪水

让长路上的人们 饮下

步步生莲的朝露与晚霞 接着

在月亮里写经 在月亮的身上

伐下一株丹桂 供奉在莫高窟以西

让敦煌的飞天们 遍体馨香

好像生命是一场盛宴 不忍离席

怒 放

不需要讲的,一定

留在了纸后,

不置一字,让春天

去宽恕。不需要澄清的,

最好让天空的纽扣,

不,那些美好的大雁,

裹挟而去,

没有心悸或燃烧。

不需要离别的,比如

水和墨,

爱与哀愁,宁愿

让一盏灯去秘密照亮。

不需要写下的,

就此止笔,因为太多的

喧嚣中,必须看紧

内心的羽毛。不需要

祈祷的,从此

不必恳切,

因为这一生的飞行中,

我从来鲜花吹袭,

迎风怒放。

万物生长

坐在正午,坐入

今天灿烂的日光下

我比天空明净,比云朵坚定

比一切过往的爱恨

更加温馨。大地生长,青草葳蕤

世上的好儿女们

前赴后继。

爱上每一寸光,爱着

无限的大气和苍茫

我比一本古籍悠久,比一堆

暗夜的篝火响彻

鹰隼告诉我的每一个好消息,我也将

传递四方。我放还了马,它黝黑的脸

仿如世上的奇迹。

鲜花怒放,时间吹袭

在人生的海拔上,我比一捧雪

比一炉时代的钢铁

更加热烈。我劈下内心的柴,

取出沸腾的心跳

因为,并不是我孤身一人,马不停蹄

走在锦绣的春天。

找一个词代替

找一个词代替。

找一缕深沉的矿脉,一桶黄金

代替阿勒泰。

找一个秋天

街巷中

一领被遗忘的头巾,代替

坚持的天山。

找一炉沸腾的液体,深蓝色的钢板

一匹湖底的巨兽

代替喀纳斯。

找一捧热烈的雪,一条辙印

一枚罗盘上的指针

代替边疆。

是的,還需要找一个词

神圣且陡峭的段落

代替上帝。

找一个词,代替。

找一片落叶、一根松针,敛下

青春的骨殖。

找一车滚烫的沥青

一个音符,拾取

星辰的棉花。

第一场霜悄然落下,找一部分的爱

一部分的悲愤

表达布尔津的海拔。

找一匹伊犁的马,一支鹰笛

踏破天山

越过戈壁。

找一卷废旧的地图

半个驿站,传达河流封冻的消息。

找一位打渔人、牧驼者、税吏

坐入落日的朝廷。

问 候

对大海说一声:羊群。

对黑夜说:勇敢。

在一个人即将到来前,努力

说一声:翅膀。

我坐在漆黑无定的人间,翻遍了

蜘蛛的地图。

是的,对一只蚂蚁说:雨季。

对河流说:岸。

有一片向阳的屋顶,它带着

祈祝的脊梁,说一声:方向。

为什么不?—— 我看见了全世界的向日葵

它们说:和平。

哈哈,太阳进城了,一个

黝黑的婴儿说:未来。

对天鹅的桥梁说:梦。

接着,对滚烫的爱情说:泥泞。

边疆的马,春天的马

成了我的右舍和左邻。

对锄头说:大地。

对一段逶迤的事迹说:修远。

我记得那些后果和前因—— 我啜饮下

灿烂的星宿,说:走好。

那么久了,一个人还在路上

因此,我知道有一堆骨骼仍带着寒凉。

石窟下的麦地

这一块麦地,属于人间。

要不,菩萨

也不会捡来露水

和风,让它们埋在冬季,

却在春天开口。要不,

佛陀也不会净手,

借来月光,

让它们秘密发芽,

说出上一世的缘灭,

以及今生的因果。

要不,一个少年

在禾穗中奔跑,

骨骼在拔节,

鹰隼提携,偶尔的

跌倒,像一次

勇敢的试炼。要不,

让我把石窟喊醒,

把天下的麦子,

全部喊熟?灯下,

一家人围坐,

这个晴朗的少年,

原来是,我的父亲。

确 认

从壁画上下来,就再也

没能回去。

拾柴,吹火,煮粥。

到了正午,

又诞下一群儿女,

放入羊圈。

剩下的事情,就是

一灯如豆,

在傍晚穿针引线。

石窟是黑的,

人世上也没有一扇

轻松的门。

从壁画上下来的

菩萨,早已

是我的母亲。

敦煌的雨季

雨下进洞窟,

并不像那些沙粒,

可以破土、萌芽,抽枝散叶,

写下秘密的经书。

雨,一旦落下,

那些白杨树上的鸦群,

将要摘下面具,

有的成修士,

剩余的,则是兄弟。

下雨时,一匹发光的马,

也会卷起壁画,

驮起菩萨。

如果有一盏灯更好,

可以看见藻井之上的

那朵白莲花,

原来,是牧羊的卓玛。

真 经

其实,天空和云朵

乃是一部真经。

我从鹰隼的嘴里得知,

天空的最深处,一堆

篝火嘹亮;

佛陀和弟子们,鸠衣

百结,烧烤土豆——

在广寒的下界里,人们

停下手,用一贫如洗的月光

秘密取暖。

我从雨水的书信里看见,

那些弘法的仙鹤,

像寺庙与灯火;

谁打开了石窟,谁就是

早上的供果——

那一日,母亲大病初愈,

我抱她回家,犹如

抱起了白发苍茫的菩萨。

那 么 巧

那么巧,让我在冬天,

碰见了一只

掉队的

大雁。那么巧,

彼此握手,点烟,

互报姓名。

真的,我没有告诉它

关于纪律、法度与败北。不是

因为别的,你其实知道。

那么巧,在最荒凉的时候,

我把手伸进天空,

开始取暖,也终于在黑暗中

大雪纷飞。

恳 切

对一只羊的恳切,是把它

领进经书,找见草原,

并做出一次神圣的试探。

对一盏灯的恳切,来自

壁画之上的空白,因为

佛离开以后,大雪倾泻。

对一只鹰的恳切,远在

秋天之外,那时的奴隶

与歌声,尚无人记载。

对一座磨坊的恳切,其实

并不比忧伤更多,当痛苦的

拌料,被我们一再咀嚼。

大风起兮,天空凌乱,

谁在高处痛饮?谁又

打翻了这一盘恳切的棋局?

白雪咏叹调

鸽子一样的雪,

鸽子高的天;

鸽子一样的狂风,

吹着鸽子一样的人间。

鴿子一样的云,

鸽子般地飞;

鸽子一样的你呀,

带着鸽子一样的心。

鸽子一样的菩萨,

鸽子似的母亲;

鸽子一样的热烈,

降下鸽子一样的春天。

生 日

多少爱,像痛苦站在了地平线上。

迎着那一场风雪,在高迥的

内陆,我守住敦煌和菩萨。

我凿试手艺,塑下金身,

月亮一样去染成净,接近了黎明。

所以,和世上的儿女们

一起劳作,一起热泪盈眶。

如果天空扔下试卷,命令作答,

我知道,谁又在眷顾这热烈的生命。

发 现

秋日的旷野上,神老了。

神已经

老了,在一截木头上,

一座石窟里,

一粒沙,一块发旧的门板上。

神的确老了,开始

隐姓埋名,在肃杀的风中,

捡拾了落叶、飞鸟、泪滴

和香火,仿佛一位

破产的思想家,

充满了怀疑。神真的老了,

吹灭了灯笼,

渐渐退出了崎岖的天空,

一本供奉的经书,

返身而走,去和全部的

命运接头。神彻底老了,

与这个广大的秋天,

一起渡河,

寂灭的背影上,有一些

唏嘘,一些难以置信的

仓皇与诉说。

神老了,但世上的《神曲》

尚未写毕。

确 认

从壁画上下来,就再也

没能回去。

拾柴,吹火,煮粥。

到了正午,

又诞下一群儿女,

放入羊圈。

剩下的事情,就是

一灯如豆,

在傍晚穿针引线。

石窟是黑的,

人世上也没有一扇

轻松的门。

从壁画上下来的

菩萨,早已

是我的母亲。

敦煌的雨季

雨下进洞窟,

并不像那些沙粒,

可以破土、萌芽,抽枝散叶,

写下秘密的经书。

雨,一旦落下,

那些白杨树上的鸦群,

将要摘下面具,

有的成修士,

剩余的,则是兄弟。

下雨时,一匹发光的马,

也会卷起壁画,

驮起菩萨。

如果有一盏灯更好,

可以看见藻井之上的

那朵白莲花,

原来,是牧羊的卓玛。

真 经

其实,天空和云朵

乃是一部真经。

我从鹰隼的嘴里得知,

天空的最深处,一堆

篝火嘹亮;

佛陀和弟子们,鸠衣

百结,烧烤土豆——

在广寒的下界里,人们

停下手,用一贫如洗的月光

秘密取暖。

我从雨水的书信里看见,

那些弘法的仙鹤,

像寺庙与灯火;

谁打开了石窟,谁就是

早上的供果——

那一日,母亲大病初愈,

我抱她回家,犹如

抱起了白发苍茫的菩萨。

那 么 巧

那么巧,让我在冬天,

碰见了一只

掉队的

大雁。那么巧,

彼此握手,点烟,

互报姓名。

真的,我没有告诉它

关于纪律、法度与败北。不是

因为别的,你其实知道。

那么巧,在最荒凉的时候,

我把手伸进天空,

开始取暖,也终于在黑暗中

大雪纷飞。

恳 切

对一只羊的恳切,是把它

领进经书,找见草原,

并做出一次神圣的试探。

对一盏灯的恳切,来自

壁画之上的空白,因为

佛离开以后,大雪倾泻。

对一只鹰的恳切,远在

秋天之外,那时的奴隶

与歌声,尚无人记载。

对一座磨坊的恳切,其实

并不比忧伤更多,当痛苦的

拌料,被我们一再咀嚼。

大风起兮,天空凌乱,

谁在高处痛饮?谁又

打翻了这一盘恳切的棋局?

白雪咏叹调

鸽子一样的雪,

鸽子高的天;

鸽子一样的狂风,

吹着鸽子一样的人间。

鸽子一样的云,

鸽子般地飞;

鸽子一样的你呀,

带着鸽子一样的心。

鸽子一样的菩萨,

鸽子似的母亲;

鸽子一样的热烈,

降下鸽子一样的春天。

生 日

多少爱,像痛苦站在了地平线上。

迎着那一场风雪,在高迥的

内陆,我守住敦煌和菩萨。

我凿试手艺,塑下金身,

月亮一样去染成净,接近了黎明。

所以,和世上的儿女们

一起劳作,一起热泪盈眶。

如果天空扔下试卷,命令作答,

我知道,谁又在眷顾这热烈的生命。

发 现

秋日的旷野上,神老了。

神已经

老了,在一截木頭上,

一座石窟里,

一粒沙,一块发旧的门板上。

神的确老了,开始

隐姓埋名,在肃杀的风中,

捡拾了落叶、飞鸟、泪滴

和香火,仿佛一位

破产的思想家,

充满了怀疑。神真的老了,

吹灭了灯笼,

渐渐退出了崎岖的天空,

一本供奉的经书,

返身而走,去和全部的

命运接头。神彻底老了,

与这个广大的秋天,

一起渡河,

寂灭的背影上,有一些

唏嘘,一些难以置信的

仓皇与诉说。

神老了,但世上的《神曲》

尚未写毕。

丰 收

我扶住了河流,请求

世上的僧侣、羊群和孩子,依次

打马而过,找见菩提和哭泣。

我修好了天空,看见

三个秋天攀援而下,并说出

它们的名字:青稞、大麦和葵花。

我支起了毡帐,邀请

酥油和炉火,坐在白度母

和阿妈的旁边,开始把脉问诊。

然后,我只身进入草原,

拾起那一双旧靴子,爱情是昨晚上

走失的,甚至来不及一声告别。

上午的摇曳

那些话,总是没有彼岸。

那些黯淡的书写,像一炉

深刻的废品。

那些夜饮,以及怀想,

等于一枚失手打碎的月亮。

如果允许,请让我在早上,

打开锁和秋天的仓库,

找见那一群,热烈的

乌鸦——

并下载一条河流,一匹马,

一些锈蚀的字母,作为

这个时代,饥饿的证据。

发 生 时

秋天发生时,必须向鹰道歉,

太多的成熟,让人放弃了仰望。

羊群发生时,需要返回

寺院,因为一些油灯,接近于干涸。

月亮发生时,一定要布置下

纸与笔,以及肃穆之外的一点微醺。

爱发生时,如果诗歌不足以代替,

就找见那一扇门,让桃花凋零。

天空发生时,盛大的云朵,其实是

一场生命的仪礼,梳理着羽翼。

河 流

河流,骑在马上,

像秋天一樣明净。

秋天里,总有一些消息

滚滚而来,比如老鹰。

老鹰是真正的船夫,

峨冠博带,站在源头。

其实,源头上的天空

与巨石,来自同一本经书。

河流的经书,施洗的

经书,正在修改内心的措辞。

秋天是明眼人,揉不得

一粒沙子,包括神圣的错误。

也许,恰是在这个季节,

两岸的菩萨和羊群,已经病愈。

没有人知道,那些翻卷的

书页里,一只马灯,以及

一些嘹亮的金鱼,肃立教堂,

看见秋天破门而入,泪下如雨。

秘 密 的

秘密的写作,多么好。

像一个人抛下秋天,

远离大气,对天空和鹰隼

关闭了窗口。

这秘密的散步、酝酿与回眸,

等于一生的发酵

恰到了火候。关于忏悔,

关于爱和败北,

一切命运的陈词,而今

却漏洞百出,只剩下

秘密的念想,犹有余温。

在河流的身旁,在一座

静谧的山谷,小人

宴饮,英雄磨刀,

一个落英的时代,必定

有一次决然的出走。

哦,这秘密的灰烬,

簇拥着自己,

扪心,冥想,聆听,

而后让内心大雨如注,让秋天

成为荒凉的证据。

这秘密的写作,多么好,

像一个匠人站在

钟表的内部,被时间

缓慢地修复。

阿妈的祈祷词

我不要金和银,我只要一把针眼大的锥子,

去缝靴子。

我不要太多的羊,我只要一男一女。

媳妇不要太漂亮,只要她能生育,奶水和母牛相当。

我不去寺里点灯,凌晨三点我也能找见草料,喂饱牲口。

我不想吃得太多,一小块奶疙瘩足够我消化半天。

如果心里有,我的帐篷就是一座庙,我烧香磕头。

我没去过山外,也不想,天空把我拴死了,我累赘极了。

我不打算长寿,一百岁刚好,该看的事情我都看过了。

呵呵,我这么说,请别见怪,因为我是个快乐的小姑娘。

十八只老鹰

十八只老鹰去迎接大雪——

三家人,吹着骨笛,

穿着皮衣,

去了北山一侧;据说今年的雪,

比较艰难,往日可以哈气成冰,

顺着山脊滑降下来,

但碰上了夏天这个冤家,实属无奈;

十八只老鹰,不多,

可也不少,恰好组成一个傩面班子,

牛鬼蛇神,

弦索不断,一方面引路,

一方面寄回鸡毛信,告知平安;

帐篷外,秋草枯黄,

一些泉眼干了,几条草茎下的溪水,

泥沙泛滥;

在陡峭的夜空下,老鼠称王,

而狐狸们打着火炬,

拜访羊圈,屎尿遍地;

十八只老鹰走了,留下了

两个老人唉声叹气,

捧着经书,寻找咒语;

阿爷以前是天上的好汉,一掌下去,

就能扣住阿尼玛卿一带的

大片群山,

可惜瘸了,顺便哭瞎了阿奶;

三家人,曾经子孙绕膝,

另有两个,还在儿媳的

肚子里发育;如今说散就散,

没了一丝踪影;

但是冬天深了,雪像一位大人物,

像佛陀,

迟迟没有驾临,没有了

透彻的光明。

自己的心经

有一场前世的泪水,下成了今晚上的鹅毛天气。

有一个爱,穿着靴子,须发皆白,今晚上转

世而来。

有一盏灯,从佛龛里取出,添上这一生备下

的酥油。

有一卷自己的心经,纵然不说,也并不一定

苦尽甘来。

黄金白银

我在草原上炼金,和秋天

滚落一地。—— 当万物驶离,群鸦凋零,

我和我的爱,在枯草上拾取黄金,

塑下一尊供养的真身。

我在山中打坐,与天空一道

爱慕云朵。—— 那么久了,都不忍说出,

我和我的诗,在黑暗中大雪纷飞,

手捧一块恩养的白银。

赠 言

……下午三点!嗯,三点,是下午。

三点,下午三点。看我的手!

一、二、三,

没错儿,今天。

再说一遍,脸过来,

别眨眼,

三点钟的下午,太阳在这个位置;

如果来了云彩,

就听敲钟人怎么说吧,……三点,

不多不少,就三下,

千万把耳朵张开。

嗯,对头了,今天下午,

必须三点。

怎么了?—— 哦,是三点,而不是午饭时,

三、二、一,

今天下午的三点,求你了!

三点,下午的三点,就在寺院打开,

走出了

这吉祥三宝的下午。对,下午三点,

不是昨天和明天。

佛经的早上

早上,我看见莲花吐露,

步步开放。

在佛经般的雪地上,

一个眼神,

一些往事,以及

一切的世和界,

都是隐匿的文字,与诵念。

谁说这滔滔不绝的大雪中,

没有掠过,一只

神的白鹤?

那么寂灭,

那么绚烂。

我知道莲花开放,不是牺牲,

而是觉悟。

那个从黑夜里走来的人,将被

浣洗,擦拭,张灯结彩地

秘密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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