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彦小说在影视化传播中的“柔性”改写*

2021-10-15 12:45:05姚宝香
大众文艺 2021年18期
关键词:装台西京天福

姚宝香

(西京学院,陕西西安 710123)

小说的影视化改编常被认为存在三种方式,一是忠实于原著、不伤害原著的主题思想和原有风格。二是对原著的重新解构,对作品某些方面有所变动,甚至转移了作品重点。三是与原著有相当大的距离,以便构成另一部艺术作品。小说的影视化过程实际上是从小说文本到影像文本转变的过程,影像文本是以影像符号为媒介,以电影银幕、电视荧屏、网络屏幕等为介质载体,承载作者的世界认知、艺术表达、言情载道等信息综合体。陈彦是陕西文坛继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之后获得茅盾文学奖的第四人。其小说《西京故事》《装台》《主角》被誉为“西京三部曲”,前两部均已被改编成了电视剧。

一、柔性与《装台》中的刁菊花形象

“柔性”一词指柔顺之性,柔软的易弯的性质。唐 宋之问《江亭晓望》诗中曰“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断魂。”柔性相当于刚性而言,在生产生活工作的很多个行业都会运用到,比如柔性制造系统、柔性化管理,多强调它的变化与调整、速度和反应、灵敏与弹性。小说文本在进行影视化改编的过程中,因为诸多方面原因的考虑,常会进行改写,其中不乏一些“柔性化”的处理,比如电视剧《白鹿原》将白灵的死亡方式由活埋改成战斗而死;电影《一秒钟》删除了张九声是劳改犯,女儿为了表现抢扛麻包而被车撞死的前因。电影《暖》出于画面美感及弱化谴责将莫言原著小说《白狗秋千架》中女主人公暖的瞎眼改成瘸腿。有时这种柔性处理会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作品的思想性、批判性、深度、角度都会产生变化。

电视剧《装台》基本上做到了忠实于原著,保留了原著中对底层人刁顺子诚实劳动、踏实肯干的“装台”精神的坚守,小说中兄弟二人的不同人生走向在电视剧中也有非常到位的展现,口碑不错。然而将小说与电视对比后,不难发现柔性化处理的痕迹,原著中的刁菊花丑陋、刁钻、恶毒、不幸、残忍、冷漠、没有爱情,结局惨淡。陈彦塑造她也是因为当下社会对物质的过度崇拜,这种情况不仅撕裂着家庭和感情,也“让人性变得乖张、怪诞,甚至穷凶极恶。”“有时连亲人也不再相亲,儿女都羞于伦常了,更遑论其他。”而电视剧里的刁菊花美貌、泼辣,但不恶毒、爱情虽具有戏剧性但却真诚无比,被巴结着下嫁给了富二代,妥妥地满足了现实生活底层女性对“高富帅”的向往与追求。仲呈祥老师在《电视剧〈装台〉三思》一文中为了证明有评论者指出的“生活流”“调子低沉”等观点,指出电视剧中的刁菊花“不是最终在改革开放时代潮流的荡涤和善良人性的熏陶下,也入情入理地奔向真善美了吗!”

另外电视剧里与刁顺子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女儿离家之后也创业成功,日子美满。三皮对蔡素芬的情感纠缠被赋予了学生对老师的暗恋底色,消解了底层情爱的偶然性,电视剧也以最后的和解呈现给观众大团圆的结局,刁顺子的第三段感情止于善良的关照而未曾展开。整体而言电视剧温暖而有希望,舍弃了原著中人性的恶与灰暗。这样的改写真的很温柔。

二、《西京故事》:遗失了精神底色的都市情感创业剧

电视剧《西京故事》看似依然写罗天福一家人从塔云山来到西京城谋生打拼的故事,但整个故事的情节、人物关系的设置、谋生的手段等关键环节却发生了乾坤大挪移。原著小说中罗天福的一双儿女罗甲秀、罗甲成都顺利考上了西京城最好的大学,为了更好地供孩子们读书,罗天福和妻子也到了西京城,住在城中村,靠在房东家门口摆摊打饼谋生,小说充斥着父子三人在城乡文化、贫富差距、社会身份、空间转移等方面的一系列内心震颤,罗天福勤劳、诚信,罗甲秀拾荒上学,卑微又崇高,罗甲成深陷鸿沟、自卑出逃。富有意象性的老树见证了主人公内心的煎熬,罗天福对儒家“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坚守与儿子罗甲成的质疑形成鲜明对比,社会的急功近利、肮脏猥琐与东方雨老人的精神坚守、为民请命,罗天福的心地善良人格尊严形成鲜明对比。

经济的困顿和精神的煎熬贯穿于小说始终,罗天福从民办老师到村支书再到西京城的农民工,因捡破烂一度被误认为贼,罗甲成学习勤奋成绩优异但精神自卑,童薇薇的善良与帮助让他误以为是爱情,这份不存在的爱情给他信心、给他自豪、也给他带来失落与放逐。这部小说里有着类似于路遥《人生》《平凡的世界》中农村人对城市文化的向往与疑惑、对自身价值的质疑与坚守,有着类似于高加林、孙少平一般的物质与精神困顿,有着他们为改变生活的努力与不甘,勤劳与忍耐、热情与梦想,正如吴义勤评价小说“探究着当下社会城里人与乡下人、父辈与子辈两类人、两代寻梦者的精神危机与精神尊严问题。”但它没有高加林在由农村人转换成城里人的爱情抉择与打回原形,也没有孙少平与田晓霞痴心相恋的生死相隔,《西京故事》有有钱人的家庭纷争、情欲滥觞,有贫穷者的相濡以沫但却没有罗甲成、罗甲秀在这个时代的爱情。

而电视剧《西京故事》却大相径庭,一是处处可见爱情线,罗甲成和童薇薇谈了一场有始有尾的恋爱;罗甲秀和师哥、公司经理有了情感纠葛;罗天福夫妻因开店理念、诚信原则不一致而产生情感摩擦,导演编剧甚至不惜增加一条老乡加老情人的关系背景;二是人物行为及精神内核的变化,电视剧里甲秀不再是一个校园拾荒者的形象,却变成公关形象,罗甲成不思向学沉迷打游戏赚钱,炒股大赚特赚后赔个精光,创业似乎才是他的正事,哪有什么莫须有的精神困顿?罗天福居然能在城里租起店面,甚至于还有了加盟店,夫妻二人各开一店,两足对立。凡此种种都让观众产生了不真实感,更不要论及原著在人物塑造上的价值追求了。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祥子一生三起三落,黄包车是他的理想;高晓生的《李顺大造屋》,任历史变迁,李顺大只为盖起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一次次的卖血经历,也只为印证以死求生的生存特质,生存方式的唯一性、单一性才是触目惊心的痛。贾平凹的《高兴》,刘高兴从清风镇来到西京城,谋生的手段是拉着架子车、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的收破烂。小说《西京故事》里,罗天福谋生的手段也很简单,就是打饼,是在城中村东家门口用自己垒起来的炉子打饼,风餐露宿,没有遮挡。如若罗天福都可以创业开两家店甚至连锁店了,那还是《西京故事》中的罗天福吗?这样的温柔改写看似充满希望,实则早已背离了原著。

三、柔性改写的原因分析

小说和电视剧是两个作品,似乎不应该如此苛责,改编的过程其实亦是对原著的接受过程,也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而好的创造性地接受无疑需要接受者领会作品原有的意思,实现作品的价值内涵,甚而丰富和深化作品的意义。不可否认的是接受者和创作者无疑是存在水平差异的。将小说改编成优秀的影视作品无疑要求“创作主体能够在作品中表现出与接受主体的视界不同、高于接受主体视界的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和感悟。”

电视剧《西京故事》由姚远执导,李玺威、吴戈担任编剧,张国强、陈小艺 等主演,豆瓣评分只有4.4分。编剧李玺威是一个85后,在接受采访时谈道能打动她的才能打动观众。其对《西京故事》中罗甲成的总结是在在理想和现实中的落差中寻找自己。她认为都市情感剧想出新角度一定要找到一个符合当下时代潮流的集体情感症结,再结合时代话题,才能引起大家的共鸣。甲秀的失恋分手也仅为契合到女强人的点这个创作方向。编剧吴戈在接受采访时也曾谈道现实题材电视剧看似离人很近,其实并不好写,它对细节精准度要求比较高。而作为青年编剧,人生经历和原生经验都是有限的。

电视剧《装台》由马晓勇编剧,李少飞执导,张嘉益、闫妮领衔主演,收获了一路好评,该剧获得了第27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最佳编剧(改编)奖,豆瓣评分8.4分。编剧马晓勇在接受采访时也谈道:“现在国家形势这么好,如果只有忧伤,没有笑光是哭,那是创作者的苦肉计。更多的观众需要温馨,电视剧需要更多的人来看,最好是让观众笑着笑着哭了,哭着哭着笑了。每个人的趣味不一样,能尽量多地满足更多人的需求,挺好。”

另外电视有一种即时传播的现场感,很容易在观众心目中形成现实生活幻想,电视的家庭观看环境,使作为接受者的观众夹杂了日常生活体验,相对于阅读来讲,其更加的大众化,缺少某种仪式感,获取的过程中也较为随意。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来看,我们也不难发现文学作品的内容及主题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表现,时代的变迁使得电视剧的内容及主题也在不断变化,观众的审美心理、审美层次也在变化,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的转型由来已久,加之影视传媒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从小说道影视的柔性改写也就不难理解了,只是不要以牺牲审美意境和思考批判的深度性为代价就好。

四、结语

陈彦的作品有着一贯的底层关注情结,不管是他的小说还是他的戏剧,底层人物身上的精神坚韧与道德崇高给人无比的丰盈、赞叹、净化之感,底层人物生命的苦难、卑微、无力又给人无比的同情、思考、审视之感。其文本本身集人物的典型与深刻,时代的变迁与矛盾、语言的灵动与幽默于一身,《装台》的影视化传播将生活的烟火气与西安地域文化融为一体,影像完美地演绎了原著的精神内核,《西京故事》则要逊色许多,精神内核在都市情感剧与创业剧的尴尬处理下散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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