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瑶
人人都知道老刘爱狗,但近些年却没见他养狗。
刘家是在工业园里开超市的,沿着柏油马路往里开,一进来就可以看见。刘太太每天打理超市的事务,老刘则收废品,闲下来也会给刘太太帮忙。
刘家对面是一个垃圾站。一次,正赶上垃圾锤往下压,老刘就在旁边看着。他听见垃圾坑里有刺啦刺啦的声音,夹杂着狗的哀号。
他探身去看,发现垃圾坑里一个黑色塑料袋在扭动变形:“别放下来,这里面有活物!”操作师傅听到喊声,立马摁下按钮,把垃圾锤悬在了半空。
老刘跑进坑,三下两下把袋子撕开。里面的玩意儿受了惊,直接从袋中跳了出来,向前跑去,钻进了老刘家的废品堆。
老刘缓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家走去,进门就憨笑着兴奋地喊:“嘿,闺女,快出来看看,咱家来‘新人了!”
老刘看狗子总躲在废品堆里也不是个事儿,就从超市里偷拿出一个一次性的小碗,给小狗弄了点儿水,又把大大泡泡糖罐子上的红色塑料盖顺走,把一根火腿肠搁嘴里嚼嚼,吐在上面,一块儿放到了废品堆旁。小刘陪他坐在台阶上,听他漫不经心地吹口哨。老刘扭头瞄一眼在超市里忙碌的刘太太时,他的口哨就会跟着拐个音。
“爸,它好像要出来了。”小刘把眼睛睁得又大又亮,死死地盯着洞口,老刘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别惊到它。”小刘干脆闭上眼睛,听那咀嚼声音由小变大,她的嘴角渐渐上扬。
是的,就是在狗子来家之后,老刘开始人前人后称他妻子“刘太太”的。一开始想到这么称呼她,是试探,是九曲十八弯地在讨好,他怕妻子撵走小黑。也真是奇怪,他第一次藏猫猫一样喊出“刘太太”时,立即感到一种柠檬色在他和他的刘太太之间弥漫,进而弥漫到了整个超市。这个称呼像一块亮黄的奶油,有着特殊的魔力,它让刘家的超市及刘家都显得其乐融融的、明亮亮的、甜丝丝的。
小黑很快长成了大黑,常住地从废品堆移到了门口台阶上。
那天一大早,刘太太发现门口地上一溜儿空空的酸奶盒子,大黑在一边正摇着尾巴,嘴边的毛一圈白。“行啊你,怪不得最近老丢东西呢!”刘太太扬起巴掌拍在老刘胳膊上。她想不到,大黑竟一下子蹦到她脚面上,发出沉闷的低吼。刘太太怕狗,吓得抱着臂一动不动。老刘可不敢把得意写在脸上,蹲下去把大黑往怀里拢了拢,挠着它的脖子:“你也太不懂事了,你要是得罪了她,咱爷儿俩以后就都吃不上饭了。”脚上没了大黑的脚蹄,刘太太才松了口气,随着这口气吐出一句话来:“这物命可真是物命。”小刘惺忪着眼在一旁问:“啥叫物命?”刘太太说:“听老辈儿人说过,像是介于动物和人之间的那么一种玩意儿。”刘太太娘家的人,往上数三辈,是大兴安岭的猎人。
后来,刘太太再看着大黑摇头摆尾追着老刘跑,有时竟会微微一笑。这场景让她觉得她的收废品的老刘,在人间活得还是怪快乐的。大黑当然不知道刘太太新生的柔软心意,它只当刘太太依旧不喜欢它。无论寒冬酷暑,它从不往屋里面跑。小刘理解这是大黑在给老刘撑脸。
那年冬天特别冷。那天夜里,大风把院子里的废品当成它的乐器,恣意吹打。棉帘子人来疯一样,随着院子里的“摇滚乐”狠狠地拍着门。老刘外出,不在家。刘太太担心玻璃门被拍坏,就披衣出去查看。她看见大黑在垫子上缩成了一个球,任凭棉帘子一下一下打在它的身上,它就是不愿离开。她回屋给小刘说:“看来,明天该给它搭个窝了。”刘太太说这话时,一直吸着鼻子,像是感冒了。
老刘家的生意越做越好,老刘就改行拉出租。
大黑只要见到老刘的车出现在转弯的路口,它就像疯了似的摇尾巴,然后在门口乱窜。等车在门口掉头时,它就跑去车后面跟着,在车门旁等老刘下车。
大黑的举动把老刘吓壞了。他一边摸着头上的冷汗一边斥责着小黑:“什么臭毛病!以后再追车我就打你!”
这天,有人喊刘太太:“你快让你闺女去看看吧,场子门口躺着一条狗,黑的,在那儿嗷嗷叫呢!”
小刘一下子从屋里蹿了出来。
“有只黑狗追车,被轧伤了,现在在场子门口趴着。”
小刘撒丫子往场门口跑。只见大黑窝在地上,张着嘴不停哀号,眼角有两条泪痕,远处的地面有一摊血迹,湿漉漉一片。小刘想把它抱走,但被周围的人给拦下了……
九点的夜空黑沉沉的,冷风刺骨。刘太太看着台阶上空荡荡的棉垫子被风一点点地移动,眼角的泪珠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狗都是来替主人顶灾的,你对它已经很好了,它会安心的。”后来的岁月里,刘太太一遍一遍地这样安慰老刘。
今年秋天,小刘考上了大学。离家去报到的头一天,她抱回家一只小黑狗,对老刘说:“爸,我去上学了,就让小黑陪你吧。我备了一条链子,你去开车的时候,就拴上它。”那铁链被阳光照得一闪一闪的,银子一样。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