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庆
故事一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北风凛冽,天空飘着零星小雪,我和一个朋友逃课去听一位中文系讲师讲课,据说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作家。教室里非常温暖,那位老师一表人才,属于高而帅的范儿,三十多岁,浓发黑亮,微笑着,神色特别平静。那堂课我听他评讲了两篇文章。一篇文章是他自己写的,题目和内容全忘了,但此文表述的主旨输液般直接注入我的血液:要微笑著面对人生。另一篇文章是贾平凹的《连理枝》,后来我又重新看过这篇小说,现在连情节都记不太清了。当时老师讲课的情景,始终清清楚楚在我眼前,虽然连当时老师的衣着都忘了。老师在教室里缓缓走动,左手执书,右手背在身后,不时翻一下书页。他的声音并不洪亮,然而咬字清晰,普通话,语速不快,感情上没有太大的起伏。读至某处,忽觉气氛有点儿不对,一抬头,老师正站在我跟前,只见老师泪如泉涌,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老师也不擦拭眼泪,声音平稳如初,慢慢踱过去,又踱过来,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有一次去学校理发店理发,理发师傅说正给郑主任理,要我稍等,我就坐下来等。就见郑主任闭着眼睛,眉毛往上一耸一耸,头发和耳朵也跟着一动一动,万分好玩儿。郑主任理好头发拿掉围布站起来,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位讲《连理枝》的老师。
故事二
仿佛摔杯为号般,电灯一熄,兄弟们的思路啪一声全都亮堂了,卧谈与辩论大会宣布开始。内容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一个同学被另一个驳得理屈词穷,矛头一转,进行人身攻击:“你们定襄无好男!”马上有人表示反对:“用词不当!这个俗语完整的表述是,忻州无好女,定襄无好男。”据说貂蝉是忻州人,吕布是定襄人,此语是夸两人占尽了两地风流。有人反驳:“谁说忻州无好女?咱们化学系系花刘莲不就是忻州的吗?”此语一出,你一言,我一语,关于刘莲的人肉搜索立刻完成:刘莲,忻州市石头镇柳树疙瘩村人,高一米七,化学系19班,善舞,人称“探戈女王”,公认系花,是不是校花有争议。
花边一:刘莲马上面临毕业,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极有可能分配到条件恶劣的山村中学,但她想留城甚至留校,所以她和学校某领导关系暧昧,期望抓住一根稻草。
花边二:有一次学校组织义务劳动,到教职工住宅区打扫卫生,刘莲和另外两个同学恰巧给分到了那位领导家。刘莲正擦玻璃,被领导夫人劈头盖脸扇了两耳光。
故事三
出了师专小东门,一路向北,走不太远就到了平野中学,这是我和另两名同学实习的地方。带我们的老师姓葛,高挑漂亮,性格开朗,办公室里经常响着她的笑声。与其说她是师傅,不如说是一个随和的姐姐。有一次和葛老师在办公室里聊天,她穿着刚买的一双鞋,咔咔咔地在水泥地面上走了几步,指着崭新锃亮的皮鞋开心地说:“穿金猴皮鞋,走金光大道!”然后哈哈大笑。我们几个也不禁微笑起来。我知道这是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给金猴皮鞋做广告时说的广告词,金猴皮鞋在当时是首屈一指的名牌。葛老师由内向外散发着幸福与满足。殊不知,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只要听到这句广告词,就倍觉六小龄童直如恶意阴险地插科打诨,浑身不自在,并本能地拒穿金猴皮鞋。
一个月的实习时间转眼过去,“五一”假期前一天,我们和葛老师告别。葛老师邀请我们:“假期到电子系五楼去跳舞,你们三个免费!”我好像是个对所有事都后知后觉的人。通过两个同伴介绍,我才知道学校的舞厅就是葛老师夫妻经营的,葛老师的丈夫在我们师专任教。葛老师也领着她八九岁的儿子到学校去过,一个健健壮壮的小家伙,我教他投过篮球。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前途光明的三口之家。
灾难降临时也许总戴着面具。那个假日的早晨特别明朗特别安宁,天气已经热起来,我穿上短裤T恤,到学校工会去和朋友打乒乓球,这是我们前一天约好的。朋友穿着长裤,打了没几下,就开始冒汗而羡慕我的短裤了。他说回家换一下短裤,几分钟就回来。朋友家就在教职工住宅区,很近。果然,几分钟之后,朋友就气喘吁吁地返回来了,不过他并没有穿短裤,并且脸色煞白:“出事了!死人了!”我和朋友飞快奔向小东门。
小东门外停着一辆救护车,周围站满了人,到处是窃窃私语。东一句,西一句,我终于听明白了:葛老师一家三口,全都煤气中毒死了。左右邻居闻到气味,砸破窗户玻璃闯进去时已经迟了。葛老师的丈夫已经爬到床下,看来想开门。据说孩子爷爷昨天来了,专门交代要小心煤气,要拧紧阀门。头顶青天之上,大太阳明明晃晃,但恍恍惚惚不真实。
故事四
五月中旬的一天,我在阅览室翻看校刊,在头版的校刊题字旁有一则短消息,圈着黑框。框内左边是一首七言律诗,大意是说学校痛失栋梁之材,不胜其悲。右边短文曰:中文系郑某主任一家三口煤气中毒,抢救无果,不幸罹难……
我有些发怔,这位郑老师,我还听过他讲《连理枝》呢。
五分钟之前的事儿
闲来无事,在网上搜索我的母校,发现已升格为学院。翻来翻去,翻到一条信息,说学院人事处处长刘莲参加什么活动云云,仔细看照片,果然是当年我们化学系的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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