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春
叶明之一瞬间就彻底明白,自己落入了魔掌,再也挣脱不了了。
果然,叶明之经受了十八般酷刑,双腿齐刷刷地断了,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已在一处黑洞洞的牢房里了。
叶明之抬抬双手,钻心的疼袭来,一头的冷汗滚下。
叶明之发现了一双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叶明之还是强忍着疼,给这双眼睛递过去了一缕淡淡的笑。
那双眼睛闪烁着躲开了,躲避在牢房门外的旮旯里。
叶明之第二次见这双眼睛时,是在第二天的中午。牢门打开,眼睛的主人走了进来,是来送牢饭的。叶明之的腿断了,牢饭只能送到面前。
那人说:“叫我黄三吧。”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目光打在脚面上。
叶明之饿极了,捧起瓦盆,几乎是把饭倒进肚子里的。黄三站在一边,目光还是低低的。叶明之吃完了,用手擦擦嘴,轻轻地道了声:“谢谢!”
黄三头也不回地走了,牢门咣的一声锁死了。
叶明之安静了下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想了一遍,还好,没有破绽。
叶明之是在通知完最后一个同志撤离后被捕的。出了叛徒,叶明之蹬着自行车,抢在敌人前头,通知了他的上下线,在稍微喘了口气时,被按在了地上。
叶明之嘴角有了笑,又顿觉周身疼痛,身上没有一寸地方是好的了。
叶明之彻底暴露了,若不松口,死肯定是唯一的一条路。
不怕死。对死叶明之早就有了准备,参加地下党那天,叶明之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黄三是叶明之每天见到的唯一活物,送饭、送水;要大小便时喊一声,黄三就进来。只是黄三的眼睛无处放,不敢和叶明之对视。
叶明之有时找黄三说话,黄三躲着,叶明之就自言自语,不着边际地说一些事。叶明之知道,黄三在听,听得静悄悄的。
一天夜里,叶明之听到了低低的哭声,本以为是自己做梦,但不是在梦中,叶明之听出了这哭声来自黄三。
早晨黄三进了门,丢下稀汤样的早饭,还丢下一句话:“我也在坐牢。”叶明之没接上话,黄三已走开了。
叶明之能够在牢房里挪动身体了,黄三还是将牢饭送进来,此时的黄三眼中多少有了些喜色。是为叶明之吗?叶明之没往深处想。
叶明之多了样事,黄三在牢房外时,叶明之就自言自语,有时背一首诗歌,有时讲些浅显易懂的道理。叶明之是说给黄三听的,黄三也明白是说给自己听的。俩人心照不宣,一人说,一人听。
叶明之还是知道了黄三哭的原因,黄三的老母亲被人欺负了,向死里欺负。
身体刚刚恢复的叶明之又一次被动了大刑,这次是双手,十指被钉了竹签。
叶明之昏迷后醒来,黄三立在叶明之身旁,这次黄三的目光没有躲避。
黄三说话了:“就认了吧,说句(尸从)话。”黄三的话很轻柔,也好听。
“不,不,不!”叶明之没多说,吐出的字硬得如铁钉。叶明之太痛苦了,每吐一个字,都出一身冷汗。
夜里,叶明之发高烧,说胡话。黄三守在一边,有时捂叶明之的嘴,有时把叶明之摇醒。
下半夜,叶明之真正睡着了。可不久,又被哭声吵醒了,叶明之听出是黄三在哭,哭声噎在嗓子眼儿里,闷闷的。
第二天,黄三打开牢门,这次黄三主动看叶明之的眼睛了,定定地看,看得叶明之都想躲避了。黄三的目光里有东西,湿湿的。
黄三说:“你梦中喊一人的名字,我捂住了。”叶明之大吃一惊,还是回了句:“谢谢!”叶明之知道喊的人应是自己的爱人加同志。
到了秋天,黄叶悄悄地落,叶明之算了算,春天入狱,已半年时间了。叶明之长长地叹了口气:“牢底坐穿吧。”
黄三送来了好吃的,还有一壶酒。黄三脚步沉重,像是提着千斤重物。叶明之知道,自己要上路了,去好远好远的地方。
叶明之内心坦然,借着黄三的力量席地而坐,理了理荒草样的乱发,将一壶酒一饮而尽。
黄三忍不住落了泪,然后定神将叶明之看了个遍。
黄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支秃秃的铅笔,递给叶明之。叶明之愣了下,摇了摇头。
“不给她留句话?”
“不了,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叶明之的笑从嘴角慢慢洇开。
黄三不舍地起身离开,但又在牢房外停住脚步,他还想听叶明之的自言自语。
没有,一切都死寂。黃三只听到自己心的怦怦声。
叶明之被活埋了,埋得不留痕迹。
没过多长时间,黄三消失了,从监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黄三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叶明之高烧时喊着的那个她。
她满脸泪水,问黄三:“叶明之留有遗书吗?”
黄三哽着嗓子回答:“我就是他的遗书。”
春天来了,黄三透过泪眼,看到好多花都开得红艳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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