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愚”

曹玥迪

何為“愚”？字典解释为“迟钝的，不聪明的”。长久以来，“愚”被人们认为是个带有侮辱含义的词。但我却不以为然：比起世人眼中贪功求名、趋利避害之“智”，与之相对应的“愚”绝非迟钝固执，而是真正的大智。

“愚”，有时呈现为不讲机心的坦诚。在乱世之中以圆滑之道来明哲保身或飞黄腾达，才是为世人称道的“聪明人”。但先贤们的坦诚与率直却演绎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楚有屈原在“众人皆醉我独醒”时也要孤注一掷，上下求索，勇敢地对君王和同僚诚恳地呼告;唐有韩愈上谏论佛骨表，坚守为国为民的信仰，明知后果也求无愧于心。最终他们或沉入江底自刎以谢世，或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这是愚钝吗？依世俗所见这正是，然而，这般的“愚”也正体现出他们心中的热望与坚毅的品格。

“愚”，也是一种因循固然的化境，即透过表象看本质，顺应现状而达到自由的境界。这种“愚”恰如老庄追求的无为，并非指力不足或不思进取。柳宗元在《种树郭橐驼传》便揭示了顺应的智慧——育树依天性，方能得到更好成果的“智”。由树及人，人难免遭逢怨愤悲哀，但如能参透这只是一时之事，有什么不能放过的呢？正如苏子被逐，方在赤壁下参悟“物我无尽，尔予共适”，由此解放天性，挥写山水华章;也恰如范仲淹独登楼台，超脱于世俗成败，方才对入世之道有了更深的领悟——只要有忧君之怀，何必拘泥于庙堂还是江湖呢？

洞悉一切后却依然故我，落在世人眼中，或也成了“愚”。人生路途上，起初一腔热血奔赴或为“稚”;随后逐渐懂得现实的残酷与不公，能够曲意逢迎便是世人眼中的“智”。我却以为不然，觉察现实却能坚守初心、继续挥洒热忱，其实才是真正的“智”。正如生于“邦无道”时代的孔子，他立志为民兴礼，即便四处奔波、受尽冷眼，也不会听从长沮、桀溺的劝告选择归隐田园。也像柳宗元在《愚溪诗序》所言，纵然世俗的种种“愚景”令他壮志难酬，自嘲讽世，但他不能忘却忧国忧民的初衷，便在偏远之地兴建文化事业，破除封建迷信，以“愚”惠民，备受百姓爱戴。

上述所言的“愚”人们，真是迟钝、不聪明吗？他们或执着于坦诚的信仰，或顺应天性而从心所欲，或在洞彻万物后矢志不渝。比起那些世俗眼中的“智”人，他们活得更通透，更纯粹。如今，也有不少人自恃小聪明，不择手段为自己牟利。近有民族歌手仝卓借助权力制造假学历，不以为耻，反倒沾沾自喜，在直播中向粉丝炫耀;又如网络上售卖假货的辛巴，为了利益不顾道德，骗取黑心钱。凡此种种的“小聪明”，我们应当进行批判，而非叫好甚至默许。如对此不加劝导，只会令人陷入狭隘的泥潭，纵然得一时之利，更难以企及灵魂的通透与纯粹。

且用《红楼梦》中的“莫要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句话，告诫自己做个赤忱纯粹的“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