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的选择

常笑予

“这是今天带你们参观的最后一个洞窟了，是特窟哟。”讲解员有些神秘地说。她微微弯下腰，从一串金色钥匙中拎出银色的那把，“咔嗒”一声插进锁眼。所有人顺着门开的方向向前探头。

“啊，没什么特别的呀。”最前面的游客失望地说。

一

一千多年前，有一个叫扶南的修星人。每个月，他都会帮天上的星星看病。扶南本是漠漠黄沙中的修窟人，他有耐心又有天分，没用多久就成了戈壁中最有名的工匠。无论是和泥修窟、塑像，还是绘制壁画，他都得心应手。

治疗星星和修窟、塑像有异曲同工之妙，扶南的医术精湛，加上他爱说爱笑，星星们都很喜欢他。短短几个月，扶南就认识了不少星星。

高高胖胖、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是波拉的妈妈，腰上总晃着“呼啦圈”的是波拉的爸爸，叽叽喳喳、总是一起行动的那群年轻人是狮子座，带着乳白色光环的是上届天体选美冠军……连很少露面的“明星”——银装素裹的水星，青蓝如玉的海王星，裹着白焰的天狼星，光彩夺目的、梳着鬈发的大角星……它们都变成了扶南熟悉的朋友。

星星们喜欢听扶南讲地上的事情，民间志怪啦，家长里短啦，各种新闻啦，都听得一知半解却津津有味。

“你再讲讲狐狸是什么样子的？”波拉总是缠着扶南问东问西。

“橘红色……嗯……或者是火红色吧，脸长长的，身上毛茸茸的。”

“就像红超巨星那样？！”

“应该是吧。”

扶南不知道红超巨星长什么样子，又不想扫了波拉的兴。

“那胡萝卜呢，胡萝卜长什么样子？”波拉又问。

“橘红的，长长的。”

波拉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像橙色巨人那样？狐狸，红色巨人；胡萝卜，橙色巨人……”

扶南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星星的想象力真是贫乏呀！

“妈妈教了我好多遍，可我还是分不清狐狸和胡萝卜。”

“啊？狐狸和胡萝卜是完全不一样的事物啊！”扶南心想。

“除了狐狸是毛茸茸的，胡萝卜不是毛茸茸的，还有什么区别呢？”

扶南想给波拉讲动物和植物的根本区别，又觉得这些知识对于波拉来说太陌生，太难了，只好说：“狐狸脸上有个黑黑的鼻头，胡萝卜头顶有个翠绿的发卡。”

…………

扶南摸摸波拉的头，有一瞬间他似乎能感觉到它温热的体温，这让他心里一惊：“你们总让我觉得是地上的石头活过来了。”

“地上的石头？我听老星星们说起过呢。我真想认识一下它们。”波拉有点儿遗憾地说。

“可是它们不会说话哟，它们静静地待在崖窟里，已经很久很久了，而且还会待上很久很久……”

“啊……不说话，那也很酷啊！”

“换作是你待在窟里，恐怕会像往洞里塞了一百只喜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才不是呢！我们打赌，我们打赌！”

波拉叫嚷起来，仿佛一百只喜鹊围着扶南。

二

天文学家观测到空中异象，空中星体光色异常、轨迹凌乱的程度是史上从未有过的。人们纷纷查阅古籍，什么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天官客星……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天象。有人说这是百年一遇的灾象。

老百姓们人心惶惶，纷纷囤米囤面，做好了应对天降大祸的准备。这些都是路过崖窟的僧人连喝了三碗水后告诉扶南的。

扶南预感到是天上的星星出了问题，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天上。

眼前的情景让扶南大吃一惊——四周都是陌生的、千奇百怪的星星。扶南从未见过这样色彩斑斓、图案怪异的星星，像是一团团被猫抓乱了颜色的毛线球。

“扶南来了！”一颗小星星喊道。这声音扶南耳熟，走近了，只见它左眼朱红色，右眼藤黄色，额头上又是一片靛青色，确实是从未见过的星星。

“是我呀！”见扶南认不出，小星星急得跳脚，“我是波拉呀！”

“好看吗？”它自豪地滴溜溜转了几个圈，身上的各种色彩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颜色。它看起来像元月的花灯。

扶南再仔细一看，周围的星星他都认识，只是它们都被画上了五颜六色的斑点或者花纹。

原来，扶南上次把随身携带的颜料忘在了这里。星星们可没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儿，有的星星说这是地上的粉黛，有的星星说这是地上的酒，有的星星甚至说这是“兔子”……见多识广的尼奥急了：“你们乱说什么呀，这是八宝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你们看，正好八种宝贝。地上的人在什么节来着……总之有个节日会喝这个！”星星们看着这一堆瓶瓶罐罐，很难理解地上的人为什么会喝这个。但星星们很快发现“八宝粥”很好玩儿，可以让它们“改头换面”。它们在对方身上胡乱作画，在天空中开起了派对……

经过扶南的解释，星星们意识到它们的嬉闹给地上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瞬间个个臊眉耷眼，默不作声，唯有波拉依旧一副兴奋的模样。

“太好啦！”波拉跳來跳去地叫着。

要不是当着扶南的面，波拉妈妈准会训斥它一顿。

“你们胡闹一气，让地上大乱，你还叫好？！”年长的星星也很生气。

波拉还是笑个不停：“说明我们对地上的人很重要！我从小就被要求听大星星的话，守规矩、讲礼貌，天天按照轨道走。一圈又一圈，简直无聊透了。我一直想不通，我们这样走来走去有什么意义，现在我终于知道，我能被地上的人看到！”

星星们听了波拉的话，一个个目瞪口呆。

扶南小心地把星星们身上的颜料刮下来，让它们露出了本来的颜色。

为了让星星们的生活更丰富，扶南开始教那些好学的星星认字读书，这样它们就不用翘首等待扶南给它们讲地上的事了。从那以后，波拉依然活泼，但胡闹的行为收敛了很多，工作起来更认真了，走在轨道上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万众瞩目的戏台上一样。

日子平淡而安详地过了一年。

三

地球上的春天又来了的时候，波拉的情绪却越来越低沉。它有时若有所思，有时喃喃自语，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更可怕的是，有几次，它在工作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停了下来，造成了混乱。还有一次，它喃喃自语着偏离了轨道，害得其他星星险些相撞。

星星们从波拉的话里渐渐听出了它的想法，都为它捏了一把汗。

再次见面的时候，年长的星星语无伦次地央求扶南：“扶南医生，只有你能救这孩子了。它说想像流星一样美，它想擦亮夜空，到地球上去看看……那怎么可以啊，星星在天上才是星星，到地面上就是石头，就是……就是……”年长的星星哽咽起来，“说起来还要怪你呀，让它看了那么多书，怕是看傻了……”

扶南在僻静处找到了独坐的波拉。

波拉孤单的背影融在暗淡的天幕里，远远看去，像滴进池水中的一点墨。

见到扶南，波拉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扶南医生，我决定了，我要去地上看看！”

“啊……可是……”扶南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劝说的话，被波拉炽热的眼神一下子烧乱了。

“连你也不支持我吗？书上写的地上的生活多有意思呀……”

“波拉，人类有人类的生活，星星有星星的生活啊。”

“那你说，你教我们读书，又是为了什么呢？”

扶南答不上来。

“对世界充满好奇，不断探索，难道不是读书的意义吗？”

扶南哑口无言，眼前这个讲着大道理，却又有些鲁莽的波拉已经和一年前的波拉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星星落在地球上就不是星星了，是块破石头了，对吧？”

“是啊，恐怕你都来不及看清地面上的东西就……”

“可是我拥有过程呀，划过天空的过程。”波拉轻轻叹了口气，“我好想发一次光啊，哪怕代价是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

扶南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背包里翻找了一通，直到一阵阵耳鸣像线一样在他的两耳之间穿梭。

“你把我那本《天体词话》拿走了？”

“嘿嘿，不好意思，翻你包的老毛病没改。”波拉露出了往日的顽皮。

扶南明白了波拉的心结。天上的星星骄傲于自己周身的光泽和神圣的使命，可是，星星们不知道它们是不能发光的，只能反射太阳的光。扶南随身带着《天体词话》，时不时翻看，是为了更了解星星，可是他疏忽了，波拉早就可以自己读书了。

“我要自己发光！”波拉坚定地说。扶南清楚地看到，波拉眼里闪烁着光芒。

“流星的光芒是星星的身体和大气层摩擦产生的……你知道那有多疼吗？”

“你不是告诉我书上说的不全对吗？我要自己试一试才知道。”

奇怪的是，望着暗暗的天幕，扶南心中异常平静。那些担忧和劝诫如被层层波涛翻涌到岸边的泡沫，转瞬消失在湿润的沙滩上。

“我一定会发光的！真的，我感觉得到。”波拉说。

那之后，扶南再也没见过波拉。

多年以后，年事已高的扶南依然没有放下修窟、塑像的工作，每当他在洞窟里敲敲打打，弯得像柳条一样的腰酸疼难耐时，波拉稚气又坚定的声音就穿过浩瀚的天地在他耳边响起。

尾 声

游客的话音刚落，洞窟里便传来三兩声失望的叹息。有人附和道：“是啊，没什么特别的啊。”

“大家看到的塑像和前面几个窟中的塑像可不同哟，它的身体不是由干草、木料和泥巴制成的，而是整块的石料。有资料记载，这块石料是小行星的碎块。”

“嗐！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啊。”又是一阵失望。

解说员狡黠一笑，反身穿过人群，走到洞窟口，关上了门。狭小的洞窟瞬间漆黑一片。

“大家再看看塑像。”解说员对着正在黑暗中寻找她的游客说道。

“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塑像的周身竟然蒙着洁白朦胧的光。

只是，修星人扶南已经离开一千多年了，没法儿再让他亲眼看看。想到这里，波拉叹了口气，塑像周身的光闪了一闪，似一明一灭的灯光，又引起一阵惊呼。

波拉是彗星还是流星？

悠悠熊，我知道彗星和流星都有明亮的尾巴，我很好奇波拉是颗彗星还是颗流星呀？

这个问题可难不倒我。彗星有“脏雪球”之称，本身是由冰冻气体和尘埃组成的小天体，在太阳风的作用下，彗星会释放出许多微尘形成明亮的“尾巴”。

那流星呢，它跟彗星有什么不一样？

流星是行星际空间中的尘埃和残骸。这些小天体进入地球大气后，与大气的摩擦力使它们的温度升高到大约1100℃，在天空中形成一道发亮的痕迹。如果它们在大气中未燃烧尽，落到地面后就称为“陨星”或“陨石”。

原来如此，那我认为波拉是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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