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歌
老周是我妈的同事,也是一个中学老师。每一次,我碰到他,他都是紧紧牵着妻子的手的。从我记事时起,他和妻子牵手的这个画面就一直存在我的记忆里。如今,我26岁了。
老周今年59岁了,他很高大,皮肤白净,爱穿一身黑色风衣,整个人很有气质。相比之下,他的妻子看起来有些普通,比他要大两岁,身材干瘦得像一根竹竿,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显得不太合身,甚至有些老气。用世俗的眼光看来,这一对似乎并不十分般配,但他们的感情却一直都很好。
在三尺讲台上,老周永远神采奕奕,干净整洁,粉笔灰似乎都怕他似的,不往他身上沾。我媽是他大女儿的数学老师,经常跟我说:“你看你小周姐多厉害,高考时数学得了满分,考上武汉大学了。”
那时的我就很不解,一天只有24个小时,老周又要给学生上课,又要做家务,还把两个女儿都送进了好大学,他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他永远都是神采奕奕的!
要知道,很久以前,他的妻子眼睛就瞎了,到如今已有25年了。
25年无光的岁月,她是怎样过来的呢?而老周,又是如何劝服自己以双倍的坚强,支撑住这个家的呢?那时我年纪尚小,只记得晚饭后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俩的手一定是紧紧拉在一起的。稍微松一点,老周的妻子都会很紧张,像一只受了惊的鹿,她一定会问:“你要去哪里?我总觉得前面有一棵树,马上要撞上去了。”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呢。”他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安下心来,继续向前走,双腿不太灵活。他耐心地拉着她,慢慢地说着话。
“今年秋天,学校新盖了红琉璃瓦顶的亭子啦,我们刚打那儿过。”
“东边角上新建了一个花园啦,种了很多芍药,还没开花呢,据说开的是白色的花。”
那些黑暗的漫长的岁月,通过身边的这个人,她窥见了时间轮转的天光。她乐意跟他去散步,脚踩在地上结实的触感,是她跟外界的连接。她喜欢听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世界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刚才打招呼的是张星星,考上大学啦。”
“那个笑声有点大的是新来的老师,才23岁,大学刚毕业,教英语的。”
“管后勤的陈主任家的小孩,去年高考没发挥好,又去复读了。”
谁家的娃要高考啦,谁家孩子要结婚啦,谁家又生二胎啦,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她看不见,却能在他为她描绘的世界里,怡然自得地散步;她本来很不幸,却又同时拥有如此奢侈的幸福。
生活总是这样,你说它像一杯苦酒,它却又能再挤出一点甜来。
诗意往往伴随着残忍,冷酷底下却也藏得住温情。所以人生又哪有十分的圆满呢?爱与热诚是最神奇的土壤,是能让人在逆境中开出花来的。
毕竟人最脆弱,但同时又最刚硬。
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