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性研究——基于2016—2020年英文期刊的系统综述

钟玉姣，刘 波，郭 振*

（1.清华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2.清华大学 体育部，北京 100084）

2021年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以下简称“北京冬奥会”）时指出，要突出绿色办奥理念，把发展体育事业同促进生态文明建设结合起来，让体育设施同自然景观和谐相融，确保人们既能尽享冰雪运动的无穷魅力，又能尽览大自然的生态之美。这一论述深刻诠释了绿色办奥理念。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北京冬奥会是我国“十四五”初期举办的重大标志性活动。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张军在第74届联大审议“体育促进发展与和平”议题时承诺北京将坚持绿色办奥，秉持生态优先、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理念，制定实施低碳管理工作方案，冬奥场馆全部使用绿色电力，力争实现碳排放全部中和。在“绿色、共享、开放、廉洁”理念指导下，北京2022年冬奥会对标《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奥林匹克2020议程》，提出“可持续·向未来”北京冬奥会可持续性愿景，在场馆、采购、碳排放及生态环境等方面凸显环境正影响，成为奥运历史上第一届全部使用绿色清洁电能的奥运会。北京冬奥会是我国“十四五”规划中体育事业的重中之重，所展现的大国形象、文化形态、发展理念等都将是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以北京冬奥会为契机，体育运动中所体现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应是我国体育学界思考的重大课题。体育在环境可持续和生态文明建设中肩负着重要使命。事实上，从绿色奥运到奥运可持续，我国学者从不同角度关注了体育运动中的环境问题。然而，在形成自我发展理念和认知的同时，也需要积极与国际学术界展开对话，及时跟进国外研究的动态和前沿。基于此，本研究旨在回顾2016—2020年英文期刊中对体育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研究，总结重点、归纳趋势。

1 研究方法

本研究使用系统综述的方法对2016—2020年英文学术期刊发表的体育与环境可持续研究进行回顾和探讨。使用R中的bibliometrix包完成了文献计量，使用Python完成了LDA主题模型分析。

1.1 检索策略

检索的文献来源于21本英文体育期刊（表1）。Shilbury和Rentschler集合了45位体育学学者，从期刊声望、理论意义、实践意义及教学意义等方面评选出了15本论文质量较高、学术影响较强的英文体育期刊（Shilbury et al.，2007），涵盖体育管理学、体育社会学、体育经济学、体育哲学、体育史等多个子学科。Mallen等（2011）在此基础上补充了6本与环境可持续相关的期刊。本研究选择的期刊兼具学科交叉与学术质量，有较强的代表性与可靠性。

通过Web of Science、EBSCO和Google Schola等检索平台对WOS核心库、SPORTDiscus、Academic Search Ultimate、Open Dissertations等数据库进行检索。时间范围是2016年1月1日—2020年12月31日，语言限定为英文，期刊来源限定21本期刊（表1），文献类型只选择经过同行评议的论文（排除书评、卷首语、评论性文章等）。

表1 文献来源期刊列表Table 1 List of 21 Influential English Periodicals

1.2 筛选标准

纳入文献符合标准：1）研究主题：环境可持续、生态、自然、绿色环保等（重点研究经济可持续、社会可持续的文献被排除；通过量化重点探讨心理因素的文献被排除）；2）研究内容：体育运动、体育科学、体育组织、体育政策等（重点研究集会、庆典、旅游等活动的文献被排除）。

文献检索分为3步：1）初步检索共计获得5 812篇文献，查重后剩余3 656篇文献；2）根据文献题目、摘要和关键词进行筛选，获得204篇与本研究主题相关的文献；3）通过阅读全文判断文章是否契合本研究主题，主要是排除一词多义的文献。如，“影响”（impact）常指对球迷和消费者的心理、行为的影响（Chang et al.，2019；Lacey et al.，2016）；“可持续”（sustainability）还包括体育的经济可持续和社会可持续（Bek et al.，2019；Pawlowski et al.，2018；Schulenkorf et al.，2019）；“企业社会责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CSR）常讨论性别平等和落后社区发展等社会正义问题（Bjärsholm，2017；Trendafiova et al.，2017；Rowe et al.，2019）；“遗产”（legacy）强调正影响，研究聚焦社区发展、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Byers et al.，2020；MacIntosh et al.，2016；Malhado et al.，2017）；“自然”（nature）一词还指户外运动（Howe，2019）；“环境”包括气象环境（Huynh et al.，2017）和组织环境（Jones et al.，2018；Patterson et al.，2017）；“气候”（climate）包括文化氛围（Burton et al.，2017）和竞训条件（Vagenas et al.，2019；Watanabe et al.，2017）。文献筛选由两人平行进行，产生的矛盾通过讨论解决，最终纳入了42篇文献（图1）。

图1 文献识别与筛选流程图Figure 1.Flow Chart of Information from Identification to Inclusion of Studies

2 文献计量和主题聚类

2.1 文献计量

对42篇文献进行引文分析以确定该主题的研究趋势和热度。从20世纪末至2020年，该研究主题的热度呈波浪形上升趋势（图2a），可见体育中环境可持续问题受到的关照逐渐增多。从平均引文量看，2008年和2020年（图2b）是两个高峰。总体上，体育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研究热度呈上升趋势，并在近年形成新的高峰。

图2 年均发文量（a）与年均引文量（b）Figure 2.Annual Average Scientific Production and Annual Average Article Citation

对全文献进行研究者分析以确定活跃研究者的跨时分布情况，可见该研究主题下最活跃的10位学者（图3）。2015年以前较活跃的学者有Mallen和Chard。其他学者的研究产出基本在2015年之后，其中，Casper、Maccullough是近年持续产出的学者。

图3 活跃研究者跨时统计Figure 3.Top-Authors’Production over the Time

通过整理文献所属国家以确定体育与环境可持续研究的地理范围（图4～图5）。绝大部分文献来自北美和欧洲国家。北美的文献主要贡献自美国，欧洲的文献相对分散。我国学者也进行了相关研究，有2篇文献来自上海体育学院（Liu，2016；Liu et al.，2017）。鲜见来自南美洲的研究。值得注意的是，跨国研究在英、美两国的文献总量中占近1/3，而我国在该领域的研究表现为待进一步与国际对话和合作状态。尽管本研究文献筛选的语言标准存在一定局限性，但研究呈现出明显的地理偏倚，证明当前体育与环境可持续研究由欧美国家主导。这印证了人类社会与生态环境的历史互动。

图4 体育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研究的国别分布Figure 4.National Distribution in the Research Field of the Environmental Sustainability in Sports

图5 跨国合作研究情况Figure 5.Research on Cross-Nation Collaboration

大部分文献来自体育社会学期刊、体育管理学期刊和体育旅游期刊。对各子学科的文献进行分析，发现特刊影响了期刊发文量。体育与环境可持续文献的期刊来源表明，该研究主题属于体育管理学和体育社会学的范畴，研究者普遍关注的是体育实践中组织和个人的环境可持续行为。

相关文献的研究范式以定性为主，近2/3的文献使用了一种或多种方法，包括：访谈法、案例研究、文本分析、媒体话语分析、政策分析等。定量研究相对较少，约1/3的文献基于问卷或量表调查、案例研究、观测、数据建模、访谈等定量研究。鉴于体育与环境可持续尚处在初级发展阶段（McCullough et al.，2016），文献对定性方法的倾向是合理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在2016年以前的研究范式倾向（Mallen et al.，2011；McCullough et al.，2017），即大部分的研究是定性的。不过逐年划分研究类型，发现近5年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占比变化显著，定量研究占比30%～70%。超过80%的文献建立在已有理论之上，少数文献的理论构建仅依赖于案例或已有文献。统计来看，共有35个不同的理论被使用，在2篇及以上文献中应用的包括：生态现代化理论（4篇）、社会责任理论（3篇）、政治生态学（3篇）、环保行为理论（2篇）、社会交换理论（2篇）、遗产理论（2篇），超过80%的理论框架仅使用过1次。理论是高质量研究的基石（Cunningham，2013），本研究纳入的绝大部分文献都建立在已有的理论框架和严谨的研究设计上，并从研究问题、研究方法、数据收集与解读等方面进行了详述。考虑到体育与环境可持续研究的跨学科性和实践性，多学科背景的学者聚焦于共同的实践项目，以跨学科研究的方法推进，将有助于体育与环境可持续的理论发展，进而为政策制定者和产业从业者提供实践指导。

2.2 主题聚类

通过对42篇文献的题目进行词频分析以确定文献研究的核心研究点（图6）。将标题列表导入到R中进行频数统计，确定最常出现的20个词。鉴于本研究的文献纳入标准，“体育”“环境”“可持续”等词被添加到停词表中，以呈现更有意义的结果。在42篇文献题目中，“个案”“社会”“赛事”“绿色”的频次最高，证明体育赛事在该主题下的中心地位。文献的地理偏倚和高频词的指向表明，当前学界对于体育与环境可持续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体育赛事（尤其是奥运会）和户外运动的影响。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奥林匹克运动推动了体育对环境议题的整合，而户外运动对生态环境的依赖高、影响大。

图6 词云图Figure 6.Word Cloud

在词频分析基础上，对文献进行LDA主题聚类以进一步归纳已有研究主题。LDA主题模型，即潜在狄利克雷分布（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是一种基于无监督机器学习的文本分析工具，在分析大样本量文本和分析潜在主题方面具有优势，自2003年被提出以来，已在传播学、公共政策学、政治学等多个研究领域得到了认可。LDA主题模型基于“词袋”假设（bag-of-words），包含语料库、文档和词等3层结构。LDA认为每个文档都由多个主题混合而成，每个主题都有与之关系最密切的词，词根据共现概率得以确定。使用LDA主题模型分析语料库能得出该组语料库的主题、特定文档的核心主题、特定主题中的核心词列表。α、β和K是LDA中重要的超参数。其中，α可调节文档到主题的分布，较大的α可使得文档倾向于从属多个主题；β可调节单词到主题的分布，较大的β可使得单个词倾向于从属多个主题；K可调节语料库对应的主题个数。

计算语言学家认为，在文本中存在着部分对文本意思贡献较低的词语（Luhn，1957），这样的词语在进行主题分类中应该“停用”，这些“停用”词语构成的集合便是停词表。在构建本研究所用的停词表方面，结合学界经常使用的经典停词表和选取文章的特质上，组成了本研究使用的停词表。采用R中的分词包tm对全文本进行预处理。超参数K的选取对分析结果有重要的影响，学界较多采用困惑度（perplexity）这一指标来探索具体的主题数量（Barberá et al.，2019）。困惑度的计算公式：

其中，M为语料库中的文档数量，Nd为单个文档中的词数，p（w）为语料库中每个词出现的概率，p（w）=Σzp（z|d）*p（w|z）（其中z，d分别指主题和测试集中的文档）。p（z|d）为单个文档中各主题出现的概率，p（w|z）为各词出现在某个主题下的概率。

在使用python语言对文本进行停词、分词的基础上，本研究使用genism库中的模块构建了LDA算法，以选取的文献为文本数据训练模型。当K∈［7，18］时，LDA主题模型对本研究语料库的困惑度较低，解释性较好（图7～图8）。通过使用不同的主题数运行模型发现，当K=8时，模型拟合最好，各类主题区分较为清晰且无意义主题最少，因此，本研究选取其作为最终的主题模型K值。

图7 主题数量计算图Figure 7.The Number of Topics

图8 主题距离图Figure 8.Chart of Inter-Topic Range

LDA主题模型后的主题-词分布情况（表2）显示了8个主题及前后5个关键词，根据关键词概括出每个主题的名称，合并较为相近的主题以进一步探讨。

表2 主题及对应关键词Table 2 Topics and Corresponding Keywords

3 讨论与分析

3.1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

环境是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精神的三大支柱之一。《奥林匹克宪章》规定，鼓励和支持对环境问题的负责关注，以促进体育的可持续发展，并要求相应地举办奥运会。要实现环境可持续发展、为举办城市留下环境遗产，各届奥组委必须制定强有力的环境可持续战略。鉴于此，奥运会常与环保主义联系在一起（Roche，2003）。于奥运举办城市和国家而言，奥运会是建立和更新民族叙事的绝佳机会（Hargreaves，1992）。在此背景下，目前学界主要从奥运会举办国的官方叙事和奥运遗产两方面进行研究。

作为新兴经济体，巴西充分借助2016年里约奥运会向外界展示其在全球范围内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巴西是世界上热带雨林面积最大的国家，对此，在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中，精巧地构建了充满生机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叙事，反映了巴西民族主义和热带现代化融为一体（Malanski，2020）。事实上，2016年里约奥运会充满环保主义、可持续理念的叙事与现实存在较大偏差。高尔夫球重回奥运，却在球场修建时引发了环境争议（Millington et al.，2018）；清理举办赛艇、皮划艇及帆船比赛的瓜纳巴拉湾以及植树造林等申办时的承诺未兑现（Boykoff et al.，2016；Pentifallo et al.，2012）。可见，里约奥运会的环保工作并未达到官方所述环境友好的程度，所呈现的是一种政治姿态而非环境保护。

地区经济发展和承办承诺优先于环境保护是各举办城市普遍存在的问题。以2018年平昌冬奥会为例，就官方话语和民间话语进行对比分析来看，政府领导的环境改革体现出经济发展优先于环境保护的现实，很难实现生态现代化原则的应用；虽然民间话语仅限于自然环境保护，却推动奥运会向更民主的道路前进（Kim et al.，2018）。

奥运会开幕式叙事中的碳中和、尊重生物多样性和自然环境与现实中的森林滥伐、水污染等形成强烈反差，呼应了Pentifallo等（2012）对奥林匹克运动环境可持续工作的批判，即IOC虽然已经采取措施，将有利于环境的做法制度化，并在其职权范围内推广更可持续的奥运会采购方式，但缺乏执行力。此外，在监督机制缺位的情况下，申办时的一系列承诺与实际情况脱节。究其原因，与奥运会的申办程序不无关系。经费保障不足也是环境可持续议程的阻滞因素。Bayle（2016）指出，IOC可持续战略的落实程度取决于奥运会主办国。尽管IOC试图评估奥运会的长期影响，但事实证明，奥运会对主办国的影响和遗产很难衡量；IOC倡导其社会战略的一部分是国际伙伴关系和全球倡议（联合国、非政府组织、跨国公司等），但这些协议在实践层面具有极大挑战，致使IOC的可持续发展政策仅能在国家奥委会和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达成一致。全球治理依赖于利益相关群体齐心协力，在体育参与环境可持续治理过程中，IOC是领导者，还需要其他国际组织、国家奥委会和城市奥组委、跨国组织机构、运动员等多方协作。在实际操作中，各群体的利益诉求不尽相同，会导致环境可持续政策在各群体中的优先级存有差异。综上，IOC于环境可持续的核心价值在于理念传播、战略引领和行动表率。

短期来看，举办城市奥组委违背环境可持续的先前承诺成本不高，但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会导致民众对组委会和政府的支持下降。从2012—2018年里约市民对2016年里约奥运会态度的变化来看，市民在环境方面的认可度和支持度呈下降趋势（Rocha，2020）。组委会先前承诺目标无法实现时，市民支持就会下降。这印证了如果没有赛前的长期规划和赛后的持续应用，奥运遗产就无从谈起（Tomlinson，2014）。如果IOC和奥组委没有践行承诺，就很难通过奥运会对大众实现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影响（Weiler et al.，2010）。鉴于当前全球对环境可持续发展的日益关注，IOC以及各举办城市奥组委对环境可持续战略的重要定位，是其实现合法化的一大手段（Samuel et al.，2013）。在赛前进行具体、可行的环境可持续规划，在赛后持续地发挥和再创造赛事环境遗产价值，是今后各届组委会应当秉持的思路。因为只有把办赛承诺落到实处，才能真正发挥体育赛事促进环境可持续议程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才能展示和提升组委会和当地政府的治理能力。

3.2 体育联盟中的环境可持续

稳定、良好的自然环境是体育运动和体育联盟生存和发展的基石。自1994年国际摩托车运动联合会（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 Motocyclisme，FIM）制定强制性环保法规起，体育联盟的环境可持续工作历时近30年。通过环境友好承诺和措施，体育联盟维持公共关系，保证自身的合法性。目前，学界主要从生态现代化和企业社会责任理论出发，聚焦美国全国大学体育协会（NCAA）、北美国家冰球联盟（NHL）等体育项目，围绕环境问题产生、环保举措实施和影响等方面进行研究。

体育赛事会造成多种环境污染，包括温室气体排放、臭氧层减少、颗粒和碳氢化合物等在内的空气污染是备受关注的环境问题之一（IOC，2007）。如基于微环境理论，以臭氧、一氧化碳、PM污染物及相对湿度为指标，测算NCAA橄榄球比赛时所在赛场各时段的空气污染情况，老式发电机、汽车尾气以及烤架造成比赛日局域空气污染物激增，且赛后污染水平保持在高水平（Bunds，2019）。

生态现代化最早于20世纪80年代由德国学者约瑟夫·胡伯提出，与反工业化、后现代主义的激进社会构建论和新马克思主义定位截然不同，不关注物质改善本身，而强调社会与体制的变革。生态现代化理论以技术革新、市场机制、环境政策及预防性原则为核心要素（郭振，2020）。企业社会责任是考虑利益相关者的期望与经济、社会和环境三重底线组织的行动和政策（Aguinis，2011），与生态现代化并为各体育联盟应对环境污染和生态变化的中心思想。NHL通过碳排放权交易等方式“抵消”其对环境的伤害，并利用这些方式激励观众成为环保公民（Johnson et al.，2018）。韩国SK Wyvern棒球队的绿色营销计划以环境可持续为卖点成功融资（Choi，2016）。NCAA通过环境可持续倡议有效地影响了球迷日常行为（Casper et al.，2020）。然而，上述案例受制于新自由主义模式缺陷，受到了诸多批评。Johnson等（2018）认为，NHL的商业特权始终凌驾于生态环境保护上；SK Wyvern绿色营销的本质是金融手段。总之，在批评者看来，生态现代化既无法保护环境，也无法改变资本主义经济生产方式导致的不可避免的环境退化（Foster，2002），技术革新对环境保护的作用也受到了质疑（York et al.，2003）。

生态现代化和企业社会责任理论有其适用性和优势，未来仍将占据主导地位。在体育联盟内，虽然NHL的生态环保优先级次于商业利益，但NHL就环境保护建立的伙伴关系，对能源消耗与排放的追踪计算，激励和督促球迷日常环保行为等值得被肯定和宣传。在联赛运营中，淘汰老旧设备、应用符合环保标准的机器设备势在必行。考虑到交通（汽车尾气）是主要的污染源之一，通过引入新规则影响社会行为是有必要的。如，赛事组织方提供地铁/公交套票，新能源汽车享受优惠停车费，了解观众细分群体价值观制定更具针对性的环境可持续倡议等，并以此为契机寻求新的赞助机会。

鉴于环境治理是企业和组织社会责任的重要组成部分，体育联盟对社会话语体系有高度的影响力（Walzel et al.，2018），加之环境可持续举措能创造新的盈利点，本研究认为上述建议是可能实现的。不确定的是，体育联盟认识自身责任的程度，以及观众愿意为环保改变消费习惯的程度。上述研究已经证实并量化了联赛的环境污染，也证明了体育联盟对球迷环境友好行为的影响力。然而，个案的选取代表性不足，单一的测量工具也忽略了观赛者往返赛场产生的污染，这些不足或能通过扩大观测范围、对观赛者发放问卷和进行访谈来弥补。此外，学者们可以积极同体育联盟、俱乐部和企业展开合作，在实践中加深理论研究。

3.3 户外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

滑雪、高尔夫球等体育运动高度依赖自然环境，亦会对自然环境产生影响。目前，学界侧重从体育旅游视角出发，重点关注户外运动爱好者和运动场所的环境影响与应对举措。

碳足迹是追踪滑雪运动对自然环境产生影响的测量工具之一。通过问卷调查2015年德国滑雪人士在德国境内和前往其他国家滑雪、单板滑雪所造成的直接排放，发现雪上运动游客年均碳足迹为431.6 kg二氧化碳当量排放（单板滑雪者的碳排放更高），但是，无论是游客还是运动员，其环境意识与碳排放并不相关，而调查对象的收入与碳排放正相关（Wicker，2018）。事实上，滑雪场的环保举措对游客的滑雪行为影响甚微（MacIntosh et al.，2013）。由于各滑雪场大都位于山区地带，交通易对当地生态环境产生破坏。有研究指出，滑雪场管理者在环境管理中忽视了滑雪者往返滑雪场所造成的环境问题，逃避了减轻交通带来环境问题的压力（Spector，2017）。此外，滑雪场的规模和海拔高度决定了其可持续发展举措的实施。Kuščer等（2019）对欧洲和北美地区滑雪场负责人问卷调查得出，规模较大的滑雪场产生的人均环境影响更小，因为高海拔迫使雪场实施可持续举措，雪道较长、海拔较高的雪场更倾向于实施可持续发展管理实践。

滑雪者的环境意识与环保行为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雪场规模大对环境可持续而言也不一定是坏事。结合Casper（2020）的研究，或许意味着体育联盟、组织和企业通过环境倡议“感化”游客和球迷作用有限，即仅限于日常行为的改变。市场经营者对于环境可持续和自身责任的认识也不充分。综上，学界需要明确环境可持续体育企业的内涵，并探讨这些企业需要为交通污染问题负责的程度。未来的研究可以在扩展地理范围的基础上补充滑雪场和游客统计数据。此外，政策制定者可以依据研究成果，制定和调整规则，如通过向企业和游客征收碳税促使经营策略和消费行为调整。

气候变化对滑雪运动呈现出正反两方面影响。全球气候变暖趋向下，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的预测，将可能导致瑞士半数滑雪场雪量不足，雪线上升可能超过300 m。鉴于此，滑雪场在推动低碳环保活动的同时，也开始探索其他路径。有研究在调查了滑雪爱好者接受滑雪运动替代品的可能后，发现这些爱好者倾向于接受空间上的替代品而非活动类型的替代品（Orr et al.，2018）。这实质上是从消费者的角度讨论了滑雪场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

在滑雪之外的户外运动领域，是否存在环境破坏或是破坏的程度存在争议。一直以来，高尔夫球场的建设和运营在污染土壤和水体方面饱受指责，对此，一些国家在高尔夫球场运营时以法规的形式来实现双赢。比如，加拿大高尔夫球场的杀虫剂豁免法规被认为是环境管理的成功之举，因为满足了促进经济增长和环境可持续性的双重任务（Millington，2016）。此外，高尔夫球回归2016年里约奥运会时，宣扬在生态保护区建高尔夫球场不仅不会破坏环境，还能通过机器灌溉、害虫管理促进生物多样性（Rio，2016）。从高尔夫球运动项目本身而言，无论是球场还是赛事主办方，都会正面的、积极的应对环境问题，但是，这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高尔夫球在环境方面的争议。

为应对户外运动与自然环境的相互影响，Orr等（2019）从气候脆弱性、潜在影响、曝光程度（即组织遭受负面影响或危险的可能性）、敏感程度（即气候灾害造成的破坏和破坏的潜在严重程度）、适应能力（即适应气候变化、缓和潜在损害和应对变化的能力）等5个方面分析了气候变化对体育组织的影响、体育组织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由此形成了一个体育组织应对气候变化的框架。未来可以使用该框架重点对冰雪、高尔夫和水上运动的组织和企业展开调查，以帮助管理者明确面对风险与气候变化的能力。

3.4 体育公共议程与环境可持续

体育对环境造成实质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体育政策中环境议程的设立。事实上，体育政策和政治议程对环境的考量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70年代，《寂静的春天》（Carson，2002）引发了北美社会对环境问题的关注，环境保护主义迅速兴起和壮大，一度成为社会运动的集结点，深层生态运动和生态政治应运而生。最终促使北美环境政策转变，成立了美国环境保护署。半个世纪以来，体育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实践产生了3次浪潮（McCullough et al.，2016）。第一次浪潮中，体育界认识到环境可持续的重要性，实践层面进行了初步的教育以及社会活动；第二次浪潮中，体育界对环境可持续的认识进一步加深，关注度更为广泛，教育手段多样，建立环境评估，组织内部进行环境整合；第三次浪潮中，体育界向可持续发展全面迈进，制定战略规划，组织紧密合作，知识传播加速，实施环评标准认证。这3次浪潮反映出体育运动中的环境可持续已经成为公共议程不可忽视的一分子。

对加拿大班夫国家公园环境整治的研究体现出了公共议程在体育运动可持续发展中的进程。1972年，班夫国家公园路易斯湖的滑雪度假村提案在公众听证会上遭到环境法协会、学者和其他游说者的强烈反对，引发了联邦公众咨询启动，导致提案废止，推动了1979年《加拿大公园政策》（National Parks Canada Policy）的颁布。这被认为是公民、环保主义者和生态完整性的胜利，政府决策与公众咨询相平衡的新机制取代了官僚机构在决策中的独占权。然而，国家公园大规模滑雪产业扩张已于2015年获得批准，国家公园的长期生态环境保护被置于商业利益之下。有研究指出，虽然从20世纪后半叶就开始影响政治，但环境主义并没有被赋予实质的权利，即公众参与政策制定并没有通过制度实现合法化（Chen et al.，2016）。

另一公共议程中体育运动可持续发展的代表性研究是对欧盟体育政策中的环境维度分析。欧盟明确要求各委员会要在政策制定时考虑环境保护，这意味着欧盟体育委员会也需要通过政策制定来减轻体育对环境的影响，但体育运动中的环境保护并非易事。尽管欧盟要求各部门在制定政策时纳入环境目标，但欧盟体育政策整合环境政策面临四大阻碍：缺乏层级协调，可持续战略导致重点领域不清，国际体育组织自治权过大，以及成员国的偏好异质性。有研究指出，在体育委员会中设立环境特别专家组，在政策实施阶段加强监管，可能是化解阻碍的办法（Geeraert，2016）。

反观近年公共议题中环境可持续实践，不难发现体育政策和政治议程对环境可持续的整合始终面临经济发展的掣肘。从深层生态学的视角，这些政策制定与政治议程饱含伪善，甚至是历史的倒退。然而，在《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UN，2015），气候变化和环境保护仅是17个目标中的一部分。在经济发展、突发公共危机面前，环境保护“不得不”处于弱势地位。这种缺陷也可能激励环保主义者们采取行动，迫使政府、组织和企业制定和执行更多实质性举措。可以预见，随着我国生态文明理论的成熟以及北京冬奥会绿色办赛理念的实施，将迎来第四次体育与环境可持续发展浪潮，即体育生态文明研究即将展开。

3.5 体育运动中环境可持续的中国议题

北京作为奥运史上第一座“双奥之城”，以及提出绿色奥运和可持续发展的办奥理念，加之各大赛事在我国举办，体育运动中环境可持续研究重点关注了中国议题。相关研究兼具定量与定性，着重考察我国举办的大型体育赛事环境可持续，包括政策制定与执行、赛事遗产与社会影响、观赛环境与上座率、环境传播等方面。

2008年北京奥运会被认为是一次少有的、成功的生态现代化的案例（Karamichas，2013；Mol，2010）。2008年北京“奥运蓝”证明可以通过体育运动来实现环境目标，由此推动了环境的政治议程确立（McLeod et al.，2018）。可以说，2008年北京奥运会最大的环境遗产是激发了人们对空气污染和环境保护的高度关注，也促使北京在申办2022年冬奥会时，把可持续发展理念放在重要位置。由于申办奥运会的巨大影响力，往往会引发全民关注。以上海为例，在居民对北京申办2022年冬奥会的预期社会影响中，对环境这一因素的感知是正相关（Liu et al.，2017）。但在上海居民对本地举办过的大型体育赛事的调查中发现，环境污染和安全问题感知方面为负相关（Liu，2016）。说明在赛事进行之前，民众对赛事组办方的环境承诺抱有期待，若赛后承诺无法实现时，期待就会转变为负向认知。

国际学术界关注我国体育运动中的可持续发展问题，与我国自身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环境治理有着密切联系。比如，日本学者从环境经济学与体育需求出发，分析空气污染与中超上座率的关系，研究调查了中超联赛2014—2016年3个赛季上座率与污染的关系，发现空气污染并没有改变球迷的消费习惯，研究以惯性消费模式的理论作出解释，认为我国球迷已经习惯空气污染（Watanabe et al.，2019）。另一研究是选取2014年国际汽联电动方程式比赛（Formula E）为研究对象，通过对E级方程式的电视转播进行了媒体内容分析，发现电视转播商很少提及E级方程式代表的核心价值观，更倾向于用赛车运动传统的价值观和理念来介绍该比赛，以避免降低观众收视率（Robeers，2019）。

4 结语

由于全球性气候变化危机日益凸显，公众的环境意识不断提升，国际体育学界从多个维度研究了体育与环境可持续，旨在提升体育运动中的环境保护，有学者提出体育生态学作为新的体育学科分支（McCullough et al.，2019）。“十四五”时期我国进入新发展阶段，全面推动基于生态文明建设下的高质量发展，则需全方位提升体育运动的环境可持续。良好的生态环境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绿色底色，也是办好北京冬奥会的美丽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