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柯仁的博物学实践转型及其思想研究——以《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为中心(1923—1937)

2021-10-10 03:08范丽媛
中国科技史杂志 2021年3期
关键词:学会杂志美术

范丽媛

(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所,太原 030006)

20世纪初,众多科学期刊和科学社团在华相继创办成立,如中国地质学会(1922)、《中国地质学会志》(1922)、《中国古生物志》(1922)、北京博物学会(1925)(1)对北京博物学会及《北平博物杂志》的研究,参见孙承晟《葛利普与北京博物学会》,刊载于《自然科学史研究》,2015年第34卷第2期,182—200页。、《北平博物杂志》(1926)等,对科学知识的传播与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其中,由英国博物学家苏柯仁(Arthur de Carle Sowerby,1885—1954)创办的《中国科学美术杂志》(TheChinaJournalofScienceandArts)(2)2015年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将该杂志全文影印出版,共计38册(2—37册为原版杂志内容),书名统一为《中国杂志》,使用底本为上海图书馆徐家汇藏书楼所藏《中国杂志》原版,参见参考文献[1]。李天纲为本书撰写了导论,参见参考文献[2]。其导论内容同时以《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研究(上)(下)为题发表,参见参考文献[3][4]。该杂志最初名为The China Journal of Science and Arts,1927年改为The China Journal。同年,杂志英文名下附有中文名称《中国科学美术杂志》,至1936年更改为《中国杂志》。为避免混乱,除引用原文外,本文均作《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和中国科学美术学会(The China Society of Science and Arts)具有独特地位。一方面,《中国科学美术杂志》持续时间长,参与学者多,对中国科学,尤其是生物学的发展有较大影响;中国科学美术学会将学界众多知识分子联系起来,有效促进了相关科学知识的交流与互动。另一方面,杂志与学会因受苏柯仁个人的影响,秉持了“科学无国界”的原则(3)李天纲先生指出,苏柯仁提倡“科学无国界”,是一种“普世主义”,而这也就代表了《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坚持在“科学”领域的普世性。参见参考文献[4]第53—54页。。这种定位使该杂志成为评论中国当时一些科学问题、科学发展的重要场地,客观上反映出西人眼中的中国科学,是我们观察当时中国科学发展与进步不可缺少的重要视角之一。

目前相关研究对《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的创办、发展等已有较为详细的介绍(4)江东妮《东方文化的使者:<中国杂志>简述》一文,对该杂志进行了介绍,参见文献[5];李天纲在《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研究(上)(下)中对杂志进行了详细的介绍与分析,参见文献[3][4];他的《<中国杂志>:中国的杂志》一文,专门讨论分析了杂志的性质等问题,参见参考文献[6];以及《<中国杂志>:开创“文理并体”的现代学术方向》一文,从文理兼并的角度进行了论述,参见参考文献[7]。西文论及《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的相关研究参见参考文献[8][9]。,但对苏柯仁工作重心的转变及创办杂志的原因、中国科学美术学会的创办发展与组织结构、其个人博物学实践和思想对杂志特征的影响等,仍有待进一步的讨论。

本文依据苏柯仁传记、美国克拉克艺术研究所图书馆藏书信、《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及民国相关报刊等文献资料,通过对苏柯仁成长环境及学术背景的梳理,揭示其工作重心转变的原因。在此基础上,对《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及中国科学美术学会的创建缘起、发展模式、变动情况及影响作进一步分析;并结合时代背景,以当时外国人在华科考所引发的争论为例,讨论苏柯仁对此的观点和评价,说明引发争论的原因,以及他对杂志发展及特征的影响,进一步表明苏柯仁对杂志与学会起到的重要作用。

1 苏柯仁的成长环境与学术背景

苏柯仁(Arthur de Carle Sowerby,1885—1954)1885年出生于山西太原,在中国度过了他的童年,14岁时回到英国接受高中和大学教育。高中时期苏柯仁主要学习艺术,其间还选修了植物学课程([10],p88)。1904年进入布里斯托大学,学习动物学、植物学、物理和化学等理学课程。次年返回中国,并于1906年被聘为天津新学院教师,教授英语、地理、算术、生物、绘画和写作等课程,同时还负责为学校所附设的博物院收集生物标本([10],p105)。

1907年秋,苏柯仁接受美国著名探险家安德森(Malcolm Playfair Anderson,1879—1919)邀请,作为其助手加入贝德福德伯爵东亚探险队(Duke of Bedford’s Exploration in Eastern Asia),探险考察了山西、陕西、内蒙古等地[11],1908年,他又受克拉克(Robert Sterling Clark,1877—1956)之邀,加入其探险队,对华北地区进行科学考察[12,13]。探险结束后,克拉克雇用他继续在中国进行生物考察标本收集。以上两次考察为他的博物学实践和研究奠定了基础。

1910年5月,在克拉克资助下,苏柯仁前往英国,其间加入了英国皇家地理学会(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并在埃尔金接受了该学会安排的天文学和地质学的学习课程。其中,地质学相关课程由英国地质学会(Geological Society)会长罗伯利(James Logan Lobley,1834—1913)指导。此外罗伯利向他介绍了其高祖詹姆斯·索尔比(James Sowerby,1757—1822)的《英国矿物贝类学》(MineralConchologyofGreatBritain)一书,与他一起讨论了其中的动物化石及意义([10],p151)。也正是通过这次讨论,苏柯仁对其祖辈们工作的意义有了新的认识,并下决心“要试着为中国做他们(他的祖辈)为英国和不列颠群岛所做的一切”([10],p151)。

在英国期间,苏柯仁还会见了在英国自然博物馆工作的托马斯(Oldfield Thomas,1858—1929),托马斯主要负责哺乳动物部门。苏柯仁多次与当时住在伦敦的美国国家博物馆哺乳动物部门主任米勒(Gerrit S. Miller,1869—1956)进行学术上的交流。苏柯仁与他们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回到中国后仍保持着密切联系。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与交流,苏柯仁不仅更加热心于科学探索,强化了专业知识,同时还建立了有利于其博物学实践和研究的关系网络。此外,在英国学习期间与学界的接触,使他不仅对家族学术背景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促使他萌生了在中国传播科学知识的想法,为他日后创办《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组织中国科学美术学会、公开演讲等一系列活动埋下了种子。

1911年,苏柯仁与妻子返回中国。此后他又陆续在东北、华西、东南等多个地区进行了生物考察。通过这些考察,他收集到大量动物标本,积累了探索自然的丰富经验(5)关于苏柯仁在东北地区的考察活动,参见范丽媛、韩琦《英国博物学家苏柯仁在东北地区的考察》,刊载于《自然科学史研究》,2021年第40卷第2期,231—245页。。但长期的野外考察活动给他的身体带来诸多不利影响,1914—1916年间在东北地区的考察使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8],p29),这也成为他日后逐渐减少户外考察,转向文字工作和学术团体的主要原因之一。

1922年,因关节炎复发,他暂停野外考察活动,开始着手知识传播的相关工作,第二年在上海创办了《中国科学美术杂志》。1924年,组织成立中国科学美术学会。1946年苏柯仁离开中国,在英国一些地区进行短期旅行后,于1948年来到美国华盛顿,并在那里安度晚年,直至1954年8月16日逝世。

2 《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的创办与运营

2.1 创办缘起

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国家扩建了大量自然博物馆。这一时期,博物馆不仅面向科学家研究使用,也逐渐开始对普通群众开放,扮演了向大众传播和普及知识的重要角色[14]。苏柯仁正是在此背景下在中国多地进行生物学考察和研究,同时为美国国家博物馆收集标本,与该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保持着密切联系。在西方科学知识普及的快速发展过程中,从事博物学考察与收集工作的苏柯仁也受此影响,希望科学知识在中国同样能得到传播和普及。

20世纪20年代,中国局势动荡不安,加之苏柯仁关节炎病情加重,他在中国的相关考察和收集工作有所减缓。在此情形下,他开始将工作重心从科学考察逐渐转向科学普及的相关领域。1922年,丁文江发起成立了中国地质学会,并出版会刊(6)美国藏有丁文江与奥斯朋、安得思及巴尔博等人的往来信件,相关介绍及内容参见参考文献[15]。。苏柯仁与北京不少地质科学家有着密切联系,其中包括丁文江、安特生(Johann G. Andersson,1874—1960)(7)关于安特生的生平及在华的科学活动,参见参考文献[16]。、步达生(Davidson Black,1884—1934)等([8],p41)。可能是受到了中国地质学会创办的激发,中国生物学的落后促使他最先萌生了在中国创办生物学会的想法。

1922年2月,苏柯仁与福建协和大学生物学教授克立鹄(C. R. Kellogg,1886—1977)一同在福州西北部山区进行了一次短暂的生物采集。旅途中他们共同讨论了在中国创办一份专业生物学杂志的必要性,苏柯仁表示如果能获得足够支持,就将该想法付诸实践。他希望通过这份杂志,能“帮助生物学在这个国家(中国)的发展”(8)苏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2月15日。美国克拉克艺术研究所图书馆藏。。之后,苏柯仁与国内优秀的生物学者进行了大量通信,了解到中国没有足够的生物学家可以在资金上给予支持,以维持这样一份杂志的顺利发展([17],p1)。也是在这一时期,他遇到了在中国旅行的莫伊斯(Clarice Moise)(9)莫伊斯,1925年嫁给苏柯仁,是其第二任妻子。参见参考文献[18]第4页。,苏柯仁向她说明了创办杂志的想法,莫伊斯决定协助他。但是因达不到创办一份生物学杂志的条件,在商议后,苏柯仁决定将杂志涵盖范围扩大,创办一份名为TheChinaJournalofScienceandArts的杂志,其内容不仅包括科学的各个分支,还包括与中国和远东有关的旅行、探索及艺术等方面([18],pp1—2)。

1922年8月22日,苏柯仁前往北京与许多知名科学家、汉学家和教育家一同商议创办这份科学杂志。中国地质调查所的安特生、丁文江立即给予大力支持,此外巴尔博(George B. Barbour,1890—1977)(10)关于巴尔博对中国地质的研究,参见参考文献[19]。、安得思、伍连德、万卓志(G. D. Wilder,1869—1946)、祁天锡(N. G. Gee,1876—1937)、克立鹄、查德利(Herbert Chately,1885—1955)、包达甫(W. M. Porterfield)等学者也都纷纷支持此项计划。除学者的大力支持外,苏柯仁还表示,“全国的大学和学术机构都给予了合作”(11)苏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1月22日。美国克拉克艺术研究所图书馆藏。。这些学者和科学机构的支持与加入使杂志拥有了丰富稿源,这是杂志得以长久经营的关键。同时,杂志出版也得到字林洋行的支持,其印刷部门的相关人员为杂志提供了不少服务。

总之,苏柯仁创办杂志,不仅受到当时西方科学普及潮流的影响,而且也与其身体不佳和中国时局不稳定有关。在多种因素影响下,《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的创办,是苏柯仁在中国博物学实践又一新的起点。

2.2 发展与转变

1923年1月,《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在上海出版发行。苏柯仁表示,杂志目的是给在华的研究者(包括中国学者)提供发表成果的平台,促进彼此之间的交流,激发出人们对中国丰富文化及艺术的兴趣,使科学和艺术研究能够得到传播与发展。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向大多数的读者群体普及科学知识。因此,除学术性较强的论文外,杂志更多刊发的是适合普通大众阅读的科普性文章。

《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为苏柯仁和莫伊斯所拥有,两人为创办杂志各投资了约400美元(12)苏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2月15日。美国克拉克艺术研究所图书馆藏。,之后维持运营的经费则全部依靠读者的订阅费及商家支付的广告费。杂志主要由他们二人负责管理:苏柯仁为杂志编辑,负责与科学有关的内容。莫伊斯担任杂志的助理编辑和经理,负责管理杂志的财务和刊登广告等。此外,汉学家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1866—1945)(13)福开森在华期间主要活动,参见参考文献[20]。义务担任杂志编辑,负责有关中国艺术和文学的部分,并利用其影响力,帮助杂志吸引了众多在北京和上海的中外同行。

杂志一经刊出,不仅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还得到了众多其他刊物的一致好评。如《大陆报》发文评价《中国科学美术杂志》比通常的杂志更大,并认为该杂志“很快就会成为远东科学和艺术方面的权威杂志”[21]。此外,苏柯仁在致克拉克的信中也介绍说:“该杂志被视为远东同类杂志中的佼佼者。所有最大的权威机构都在为之撰稿,与此同时英国和美国的大型博物馆及大学也对之认可。”(14)苏柯仁致信克拉克,1924年6月24日。美国克拉克艺术研究所图书馆藏。并且他也自认为“这是远东地区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本杂志”(15)苏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2月15日。美国克拉克艺术研究所图书馆藏。。

在苏柯仁与莫伊斯的努力经营下,杂志取得了很好的发展,创刊第一年年底,已有2000左右的订阅量。杂志销路极广,不仅在中国国内,还远至世界各地[22],并在纽约、东京、伦敦、悉尼等地设有分支部([9],p73)。从1927年1月起,杂志名称由TheChinaJournalofScienceandArts改为TheChinaJournal,与此同时附上了中文名称《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中文名到1936年改为《中国杂志》。1938年,苏柯仁出于身体病痛的影响,将杂志股份卖给了“中国杂志出版有限公司”,并将卖出的部分金额参股该公司。股份转卖后,苏柯仁担任了杂志顾问编辑,并继续为杂志供稿,直至1941年杂志停刊。截止到11月,杂志共计出版35卷,215期。

2.3 栏目设置与内容

1923年,杂志第一期所设栏目为“文学艺术”(Literature & Art)和“科学”(Science)两大版块。此外,在文学艺术版块下又分设有“评论”(Reviews)栏目;科学版块下设有“生物笔记与评论”(Biological Notes and Reviews)、“地质笔记”(Geological Notes)以及“教育笔记与情报”(Educational Notes and Intelligence)栏目。随着杂志的不断调整,逐渐又增设了“旅行”(Travel)和“工程工商”(Engineering Industry Commerce)两大版块,每类版块下分设的栏目也有所改变。如文学艺术版块中除“评论”外还包括有:“编辑评论”(Editorial Comments)、“读者来信”(Correspondence)和“艺术笔记”(Art Notes)等栏目;科学版块下设有“科学笔记和评论”(Scienties Notes and Reviews)栏目(其中划分有生物、地理、物理和化学、医药、天文等类别)。除此之外,杂志还单另设有“射猎垂钓记录”(Shooting and Fishing Notes)、“学会机构”(Societies and Institutions)、“教育笔记与情报”(Educational Notes and Intelligence)等栏目。

在1923—1937年期间,《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专文共计1541篇,其中,文学艺术类文章最多共516篇、科学类文章有476篇。相关研究指出,《中国科学美术杂志》是一份兼顾科学和文艺的“文理并体”杂志[23,7]。从专文的数量上看,杂志文理偏向基本平衡。但是杂志在专文之外,还有大量的评论、报告、记录等篇幅较小的文章,将这些篇幅较小的内容算入后,与科学相关的内容达2070篇,文学艺术类则有1624篇,并且在1923—1937年期间,每年科学类所发数量基本都要多于文学艺术类(图1)。可以看出在苏柯仁的管理编辑下,杂志在“文理”上始终更倾向于“理学”一边。

图1 《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历年发表文学艺术与科学类文章示意图

3 中国科学美术学会

创办《中国科学美术杂志》的同时,苏柯仁开始筹建中国科学美术学会。1923年,杂志创刊号中,他表示中国科学美术学会正在创建,将《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作为学会的官方刊物([17],p2)。值得注意的是,与国内外大多数学术机构或团体有所不同,虽然该杂志是学会的官方刊物,但其并非隶属于学会,而是独立经营,因此它还是上海化学会的官方杂志。

1923年2月15日,苏柯仁致克拉克信中写道,中国科学美术学会“类似于英国科学协会(British Science Association)”。同年3月,拟定了学会章程:

(1)学会名称为“The China Society of Science and Arts”,宗旨是促进中国的科学研究以及增进人们对于中国艺术、文学、哲学和其他学科的兴趣;学会应多与和科学相关的公共机构进行合作,尽可能地帮助其相关的工作,以增进人们的知识。

(2)普通会员的年会费为鹰洋10元($10.00 Mex.)。

(3)使用《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作为学会的官方杂志,并任命杂志的所有者为学会名誉秘书和名誉司库。

(4)委员会包括:一名会长、两名副会长(分别负责科学部门和艺术部门)、荣誉秘书、荣誉司库以及其他五名成员。会长、副会长及其他委员(不包括荣誉秘书和荣誉司库)经投票选举,任期一年。

(5)如若成立某一科目的独立部门,须满足六名及六名以上的学会成员,并要通过委员会的批准。[24]

随后,有26名会员申请加入该学会委员会,其中涉及科学工作的学者有11人:Ralph G. Mills、伍连德、克立鹄、Eugene C. Peck、S. F. Light、Arthur P. Jacot、A. D. Cook、查德利、安特生、新常富(E. T. Nyström,1879—1963)、苏柯仁。

通过投票选举,学会会长由苏柯仁担任,艺术副会长和科学副会长分别为福开森和查德利。可以看出,委员会成员基本上都是科学领域的著名学者,足见学会对科学的偏重。

1924年1月,中国科学美术学会正式成立。学会成立后引起了中外学者和知识群体的广泛关注,不仅在上海,还延伸至华北地区。至7月,北京和天津两个城市中已有约100人被登记为学会会员[25]。

学会除管理委员会外,还先后成立了不同的科目部门,会员可依据兴趣选择加入。其中,与科学相关的部门有生物部、物理化学部、医学-生物部。学会及各部门举办了大量讲座,内容丰富涉及不同领域。多数讲座科普性较强,可使具有不同知识背景的参会人员较易理解和接受,并能够参与到讲座的交流讨论环节。

除举办各种讲座活动,学会与国内外的其他学术机构也保持着密切交流与互动,派出会员参加有关机构举办的会议,以及联合主办学术会议。例如,1930年9月,学会与泛太平洋协会(The Pan-Pacific Union)一同主办了以“昆虫”为主题的学术会议。此次会议邀请到世界著名昆虫学家,原美国华盛顿昆虫学局局长霍华德(Leland Ossian Howard,1857—1950)出席演讲,霍华德就经济昆虫学问题进行了讨论。

不仅如此,学会还赞助与组织了相关学术调查和田野考察活动。如著名俄罗斯人类学家史禄国(S. M. Shirokogoroff,1887—1939)在学会赞助下前往香港、广州等多地展开调查,获取了大量有助于其展开中国人类学和民族志研究的数据。苏柯仁十分支持该项调查,并表示进一步的调查将是研究中国民族间关系的关键。

综上来看,学会通过演讲报告、学术会议、科学考察等多种形式的活动,有效促进了科学知识的传播与普及。虽然该学会“文理”兼具,但更偏向于科学。其中原因与苏柯仁不无关系:他的博物学兴趣以及早年的博物考察活动,使其结识了科学界众多学者。因此,在苏柯仁的交涉和倡导下,学会吸引了当时全国各地知名学者,这些学者的学术背景是导致学会倾向于科学领域的重要原因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在学会委员中仅伍连德一名中国人,其原因与当时国内学术发展正处于起步阶段有很大关系。面对这一情形,伍连德曾在学会会议中表示:“中国学术事业在不久的将来会取得真正的进步”[26]。而正如他所期望的,在我国一批优秀学者的带领下,中国科学事业在20世纪30年代左右取得了较快发展,大量中国科研机构、学会相继成立。其中生物学领域尤为显著,先后成立了中国生理学会(1926)、静生生物调查所(1928)、中国古生物学会(1929)、中国植物学会(1933)、中国动物学会(1934)等。

在苏柯仁看来,这些中国机构和学会的成立,使人们对中国科学美术学会的兴趣日益减少。不仅如此,随着1932年皇家亚洲文会新大楼的建成,其下设的图书馆、博物馆重新开放,人们的兴趣也越来越集中在皇家亚洲文会上。他认为,“这些都导致了学会会员的减少及对之兴趣的丧失”[27]。此外,他还认为“皇家亚洲文会的活动朝着促进科学研究和其他文化兴趣的方向发展,与中国科学美术学会创办的目的相一致,两个机构的活动有所重合”[28]。因此,他认为继续维持学会的运作将不会有任何用处。

基于上述考虑,委员会决定结束学会的运行。1934年,在《中国科学美术杂志》1月刊中苏柯仁正式发布了相关消息,并决定将学会所有的资金转移至上海博物院。至此,运行了十年的学会告一段落。不过,在公告中苏柯仁表明,因《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为私人拥有及管理,故不会受此影响,将会继续出版。

4 苏柯仁的杂志与“无国界的科学”

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国家常通过“科学考察”在中国各地收集古物和动植物标本。这些活动造成了中国学术资源的大量流失。进入20世纪,面对这种情形,一些中国学者发出了保护中国科学研究资源的呼声。1927年,以北京为首的一批学者自发成立了“中国学术团体协会”。协会性质为民间学术组织,主要目标之一是“反对外人私入国内采集特种学术材料”[29]。同年4月,中国学术团体协会在《东方杂志》上公布了其章程,主要对外国人及外国学术团体在华考察活动进行了限制和规定[30]。相关条令引起了诸多西方人士的不满,他们在《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上发声,尤其是苏柯仁响应较为积极,对中国采取的相关做法进行了多次评价。

1927年杂志5月刊中,苏柯仁发表《科学无国界》(Science Knows No Country)一文,这是当时较早对中国限制条令作出回应的文章之一。文章表示,中国目前的科学水平处于落后阶段,还未能独立的进行科学探索,并且中国土地上的“知识属于全世界,而不是中国一家”[31]。之后,杂志于9月又刊出《中国人反对外国科考队在华探险》(Chinese Opposition to Foreign Scientific Expeditions in China)一文,其中指出中国反对外国在华进行科学考察的作法是“愚蠢的”和“荒谬的”[32]。

在中国学界推动下,1928年3月进一步成立了“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行政机构,对国家古物等珍贵学术资源进行保护,维护中国权益。该年成立的中央研究院在不久后也承担起保护中国学术材料不被流失、限制西人在华进行生物考察等有关任务。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成立后不久,首先对以安得思为首的美国自然史博物馆中亚考察队进行了管制。中央研究院也很快采取行动,明确规定要求来华的西方学者和探险队均需在签订合约后方可进行科考活动。两政府机构与西方诸多探险队协商签订的考察协议,再次引发了诸多争议,《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同样对此进行了持续关注。

1928年11月,杂志上一篇名为《中国探险前景》(The Prospects of Exploration in China)的短文表示,中国阻碍安得思等外国科学团前来探索,会导致中国勘探及科学考察的“前景并不光明”[33]。第二年7月,苏柯仁发表《中国科学考察的未来》(The Future of Scientific Exploration in China)一文,对中国采取限制西方探险队在华考察的有关立法措施做了分析。在他看来当前中国自身科研能力不足,对西方国家来华考察活动进行限制,其实是阻碍了中国科学的进步与发展[34]。除此之外,西人还对中国设立的条令提出了质疑。例如1932年8月和9月,杂志接连刊发了两篇名为《中华探险活动》的系列文章,指出了中国相关保护机构做法的矛盾之处,认为中国政府当局仅限制了西方科学探险活动和动植物标本的收集,但“各种鸟类羽毛的出口贸易却十分兴盛”[35]。

从中国颁布和采取的相关法令与实际操作来看,中方并没有禁止外国考察团前来考察,只是通过条令使他们在华的考察规范化,以保护中国在相关方面的合法权益。中国也未禁止西方人对采集到的标本进行研究,甚至在相关法令中还要求让中方学者加入其中,正因如此在当时实现了多次成功的中西科学考察合作活动(16)有关中西方的科学考察合作活动研究,参见参考文献[36][37][19]。,对科学的进步以及科学在我国的快速发展均有着巨大意义。外国人之所以有上述反映与评价,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之一很可能是对中国相关条令的翻译不够准确,进而对其中信息产生误解。苏柯仁就曾针对外国人反对中国颁布《狩猎法》中的部分内容表示,“关于迄今为止颁布的新狩猎法的翻译,可以指出,外国运动员提出的一些反对意见是由于这些翻译不准确造成的”[38]。著名汉学家林仰山也曾就苏柯仁说道:“苏柯仁本人虽然汉语说得很流利,但并不是一个研究书面语的学者。因此,在汉学工作中,他依赖于翻译好的资料,这有时会导致他的错误。”[39]如此看来,多数西方人很有可能是受到语言方面的影响,导致对中国的有关规定及用意有所误解和理解不正确,从而造成诸多不满及反对的评论。

中国采取的相关措施一方面保护了国家权益,另一方面也通过与外国考察团合作,参与到调研过程中,吸取了大量专业经验,培养了不少人才,使中国科研水平取得了较大的进步。随着中国科学技术的发展与进步,苏柯仁一改往日观点,对中国取得的进步表示了极大认可和肯定。对此,1936年3月,他在其《科考探险领域中的华人》(The Chinese in The Field of Scientific Exploration)一文中表示,中国学者取得了进步,打破了过去西方人对中国认识的固有模式,用事实证明中国人如今已可凭借自身的力量在科研方面独立自主[40]。

由此看来,《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对外国人及团体来华考察限制的问题投入了极大关注,成为当时西方学者发声的重要平台。无论是前期的反对,或是最后的肯定认可,这些客观的“声音”充分反映出该杂志秉持着“科学无国界”的立场。而这一特性,无不受到苏柯仁所提倡和坚持的“科学无国界”“科学领域普世性”([4],页53)思想观念的影响。

5 结语

苏柯仁在中国生活五十余年,出版发表了大量博物学著作及文章,对生物学知识在中国的传播和普及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作为一名博物学家,他职业生涯的开端是在中国各地进行生物学考察,为国外博物馆收集标本。20世纪20年代,苏柯仁受到身体状况不佳、当时中国时局的混乱,以及西方博物学向大众普及浪潮等因素的综合影响,他在中国的博物学实践由野外考察转向文字工作与学术团体,于1923年和1924年分别创办成立了《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和中国科学美术学会。工作重心的变化,却未改变其学术初心,无论是早期的生物考察,还是之后创办的杂志与学会,他都始终坚持了致力于科学工作,以此促进科学发展与传播的初衷。

作为苏柯仁在华博物学实践的一部分,《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带有明显的苏柯仁个人特征:因受身体影响,苏柯仁将其对探险、考察的热爱转化在杂志上,为此专门设立了“旅行”版块,对多个西方探险队,以及多位外国著名科考者在华的考察情况和有关发现进行了大量跟进报道与记录。此外,他的博物学背景、学术交往以及对中国生物学等科学的关切,使这份“文理”兼具的杂志,更倾向于科学,尤其是生物学领域;除此之外,他对中国的特殊情感以及他的科学思想,决定了以其为主导的杂志坚持在科学领域的“普世性”和“无国界”原则的基本立场。

在苏柯仁的努力经营下,《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从1923年至1937年,共出版27卷,刊发科学类文章2070篇,涉及生物学、地质学、天文学、医学等多方面内容,其中尤其以生物学方面的内容较为显著。该杂志不仅在国内发行量较大,还远销国外,在国内外都颇具影响力,有效促进了生物学等科学知识的传播,对生物学在我国的发展起到了有力推动作用。中国科学美术学会从1924年创办至1933年,在此期间,举办了大量与科学相关的讲座报告、活动、探险考察等,有效促进了学者间科学知识的交流与互动。而随着中国大量本土科学学会与机构的创办成立,学会最终“解体”,从这一侧面反映出当时我国科学的快速发展。总之,《中国科学美术杂志》和中国科学美术学会均有效地促进了中国生物学的发展与进步,其中苏柯仁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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