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2021-10-09 17:28马海蛟
画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风景房间绿色

马海蛟

时值2021年夏初,我在浙江美术馆的个展“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开幕,展览包括我最新完成的双频影像《如果把绿色删除,如果开始关心植物》,以及数件我在2018年前完成的作品。

作为作者,我略回顾自己在过去几年间关心的议题,以及在作品语言层面的审美变化,其中的孤注与偏执、转变与新生,在展览作品的比较中多有显现。坦白讲,展览中所有的作品随时间而自然发生,而我也难以将展览整体给出一个系统而明确的陈述。因为作品在议题、观念等方面也确实不尽相同。但另一方面,如同展览题目“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展厅中搭建了诸多镂空窗形的墙面,观众行走其间,透过窗口从不同距离与角度观看作品。我在想:如此勾连展览作品的观看方式,似乎与作品观念层面的审美有内在的统一性的联系。所谓“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是一种观看视角,同时也是一种观看状态,甚至也是我自身所期待的一种创作心境:容有距离,静观其变。

回想2018年春,我在北京Tabula Rasa画廊举办个展“快乐区域”,《画刊》邀我写作一篇创作手记,如今重读,那些文字即把我拉回至彼时之自我,做一次反观自审。其时展览结束后,我开始对香港这座城市愈加发生兴趣。是年刚好又在筹备于香港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展出的个人项目,我便顺着思路创作“快乐区域II”,至此,原本“风景计划”中的单一作品延续成了一个独立的项目。想来项目作品全部完成后在香港本土首展,对我、对这座城市而言,都是一份具有在地性意味的情感回应。

“快乐区域II”由一部四频道录像和一幅图片集锦摄影构成。摄影题名《百日集》,自2018年5月,我开始留意采集日常生活中出现的带有“香港”字样的图片,比如街道上的店铺招牌、新闻截图、流行文化中的“香港”字样,抑或是带有着调侃意味的综艺节目台词截屏。近一年的时间,我采集了数百幅图片,却从未涉足港地,但“香港”一词以不同的角色、象征自然而多频地进入我的生活。我将这些图片按时间排序集锦,完成了作品。

而四频影像题为《两岸》。如题,指维多利亚港两岸,即分隔港岛和九龙的一湾海峡。海峡之下,有数条隧道和地铁线路;海峡之上,有游船和渡轮往返。在影像中,一位演员持镜片出现,镜面的反射构成了一种影像上的重復与叠映。我的初衷是制造一种有想象力意味的视角与形式。以此为基调,我构建了四个章节,分屏展示,即“两岸往还”“目力所及”“界限消失”“边界上空”。影像无声,投影在彩色手工纸上,投影中,一些具有意象化的语句出现在两岸的风景之上。例如在“界限消失”章节出现的文本:

如果土地把海域填满,

或者两岸被海水淹没……

如果这里就是对岸,

或者对岸就是这里……

文本所叙述的“两岸”更为广义,由此,概念层面的两岸与地理层面的两岸相叠映,这即是此作品的概念初衷。

回想《两岸》四个章节的设置,我曾陈述自己的创作心态,将四章比喻为写作四首短歌,让自己减少创作的负重感,更轻地处理影像的制作。所谓“想象力”的介入,是在现实语境层面上添加的一层轻盈的韵律。

完成“快乐区域”整体项目后,我渐进性地生发出一种疲惫感。从影像学习和实践之起初,我就一直怀有一种创作的驱动力,相信量变以达质变的普遍公理,总感觉需要不间断地创作以提升自我的意识,以维系这种输出的状态与思维惯性。

2019年,伴随着这种疲惫感,我开始构思一件新作,希望以创作化解自己内心的困惑。此前,由于采访与个人文本梳理的缘故,我把自身的创作归结出“日常”“时间性”“现实主义”等关键词,这也的确是我在此前创作时思考的着力点,让创作与现实生活经验、事件相联结,以此让作品获取所谓“真实”层面的力度。

回想2019年,当创作的疲倦感袭来时,我个人生活的状态也在悄然发生转变:更换住所、家庭生活步入稳定的初始轨道,随之心态上的焦虑也自然而然地发生——那或许是一种逃离现实生活的心绪。因而,我期待自己去创作一件中性的、冷静的、无情绪感的作品。大概是这样的初衷,让我将创作引向了 “绿色”这个抽象的议题。

我开始调研阅读。开始的读本是法国历史学家米歇尔·帕斯图罗(Michel Pastoureau)的著作《色彩列传:绿色》,此书让我了解到人类认知绿色的历史,以及绿色在历史中所扮演的丰富的符号性意义。对我而言,这样一个阅读的过程是让自己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地摄入知识,进行纯粹的阅读。随后,绿色的语境将我引向了另一个议题“植物”,由此我阅读了科普著作《它们没大脑,但它们有智能:植物智能的认识史》以及卢梭的《植物学通信》。如今想来,当时的读本似乎并未直接地引用至后来的作品成片;这种影响是间接性的、感知性的。在获取知识之后自然联想,或是真诚地种植盆栽,包括植物园的近身体会。许多作品的基础概念都是在阅读、视觉体验,以及手稿速写的渐次联结中生发的。

作品成片名为《如果把绿色删除,如果开始关心植物》。2019年年末,我分别在北京影棚搭建的人工绿色空间和西双版纳的自然雨林中完成了作品的拍摄,并计划分设两屏,单独展示,意在以“绿色”和“植物”为双重母题展开互文性的影像表达。此作在今年我于浙江美术馆的个展中呈现,其展示空间一分为二,用一扇玻璃窗分隔,两屏影像分别投影在绿色房间,相对而视。观众进入一空间,静观作品,转身即可透过玻璃窗观望隔壁房间的影像,但须出离一房间,绕行后方可进入第二房间,如此呼应。这是我在构思作品时起初的理想展示方案。

此展览筹划之际,我邀请我在中国美术学院实验影像工作室的导师杨福东先生写作了一段前言,其中部分内容如下:

记得在实验影像工作室最后的讨论是:我们除了会拍一些所谓优美的画面之外,还有什么?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理性之后的感性,风景就在那里……

回想在校期间,同学老师互相不间断地讨论影像。绘制《无间道III》分镜头,研习剪辑;集体观影《撒旦的探戈》;午夜诗歌剧场,关于表演与拍摄地练习;共赴敦煌下乡,做体系化的影像作品实践。我曾身体力行地参与其中。而杨老师前言中所谈到的“理性之后的感性”,也是彼时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之于我的自身性格,一种偏理性化的思维习惯,但在影像作品的质感上我常追寻一种唯有感性力量所能带出的结果。为此,2016年在创作完《马国权》之后,我开始关注具有现实量感的议题,关注时间性在作品观念上的运用,关注影像文本的情感性表达。

对我而言,《如果把绿色删除,如果开始关心植物》是以抽象符号为起点的一次创作。如前所述,在创作这件作品时,我更加关注影像语言内部的塑造,让情感居于中性状态,把观念、思绪皆隐藏在影像运镜的变动之中。

行文之际,我正在创作《马国权II》。2016年,在《马国权》创作之初,我即规划每隔5年便记录拍摄马国权先生一次,关注5年间被摄者与拍摄者生活境遇与精神境遇的变化,此为周期,直至一方生命的完结。5年已过,时值2021年,年初我便回到河北易县进行拍摄,目前作品也已进入后期剪辑阶段。数年间,理性与感性都交织在生活的进程之中,自然而然。我、马国权以及易县的风景也都在时间的进程中固守与转变。关于创作,我偶然还会想起杨福东老师提出的问题:“我们除了会拍一些所谓优美的画面之外,還有什么?”究竟还有什么?我曾左右寻找,是关乎情感的温度、人文的关照、生命的体验与觉知,抑或是语要惊人的影像语法的探新,诸此等等。但回过头想,问题之后,其实作品都随时间一再地发生着。而具体的一件作品,大概会是对此问题的一个更为具体的答语。

责任编辑:孟 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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