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磊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依据对现代汉语的既有认识,学者们在划分词类(包括其内部的小类)时,会考虑某种词类与其他词语类别搭配的情况。程度副词就是用来测试与各种词类搭配的重要词语类别,学者用相关成分是否能被程度副词修饰这一标准,来区分名词和形容词,划分一般动词、心理动词和形容词,判定状态形容词和性质形容词。换言之,在现代汉语的语法体系中,一般认为,程度副词不能修饰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
然而,在当前的语言生活中,程度副词的句法功能已经开始突破这些限制,出现了程度副词修饰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的情况。因为这种突破还在发展的过程中,尚未最终确立,所以我们可以将其称为程度副词的新功能。
学界对这三种新功能也做了大量描述和探讨,朱磊[1-3]对相关研究进行了介绍,可以看出,学者们从语法、修辞、语用等不同角度入手,对这些现象是否符合语言规范,对这些现象产生的动因、机制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分析,有效地指导了人们的语言使用。
虽然研究成果颇丰,但是学者们对相关新功能的分析都是单独进行的,还没有将这三种新功能放到一个统一的视域内进行比较和探讨。如果将这三种新功能进行比较,我们就会发现有三个值得研究的方面。
首先,我们应该探明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在受程度副词修饰后,是否发生了相同的变化,还是说受成分本身性质的影响,在被程度副词修饰后有不同的表现。
其次,我们需要解释为何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都“不约而同”地突破传统语法框架被程度副词所修饰,这必然涉及各种词类之间的关系。
再者,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随着这三种新功能的发展,程度副词,特别是“很”作为词类划分的鉴别词的功能必然会受到影响,需要我们重新对其鉴别作用做一个合理的界定。
本文针对这些问题展开讨论,从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的语义性质入手,结合汉语词类划分的新模式,探讨三种新功能的内在联系,并对程度副词的鉴别词功能做出新的认识。
当前学界普遍认为,无论是名词、一般动词,还是状态形容词,它们被程度副词修饰,不管接受者是否认为其“合乎语法”,表达者在认知上均已将这些成分进行了性质形容词化。不过,将程度副词的三种新功能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它们有两个方面的不同:一是相关成分被修饰后语义的变化存在差别;二是程度副词与相关成分构成的状中结构在使用频率和类推上有差异。
(一)相关成分被修饰后语义的变化。相关成分在被程度副词修饰以后,其语义发生了不同性质的变化,名词的语义出现了多维增长,一般动词的语义则是单维增长,而状态形容词的语义内容甚至发生了消减。
1.名词语义的多维增长。对于名词来说,它们被程度副词修饰后的语义内涵极其丰富,在不同的语句中因语境因素影响而表现各异。“名词的意义都附加了一种语用含义,以增强信息性。”[4]名词可以从理性义、联想义、言语义等不同的角度提取描述性的语义特征,既体现公共认知性,也体现个体认知性[5]。
那么,同一个名词,被程度副词修饰后,在不同的语句中其内涵语义也各不相同。例如:
例1 这本书的封面“很中国”:鲜红的底色上印着一大四小五颗金黄色的五角星。(《通讯:创造奇迹的70年——埃及作家卡迈勒·贾巴拉的新作谈中国发展》人民网2019-10-17)
例2 他说:“影片人物形象简约可爱,画面背景是中国的山水与楼阁,这个故事‘很中国’。”(《中国电视节目戛纳电视节受青睐》人民网2019-04-11)
例3 其实,我很多演奏特点是很中国的,比如,喜欢在钢琴上玩“色彩”,这是很东方的,有些民族不太追求这个。(《郎朗:“我的梦想是培养更多热爱音乐的人”》人民网2018-12-12)
例4 2017年7月,肯尼亚首个经济特区奠基开工。有意思的是,它有一个“很中国”的名字:“珠江经济特区”。(《借鉴中国经验已成非洲共识(国际论道)》人民网2018-08-27)
上述四例中“很中国”的“中国”所表达的语义不完全相同,例1中体现中国的革命色彩,例2表示民族特有的叙事风格,例3表示特有的音乐风格,例4展示的是中国人自身的命名特色。我们很难找到对应的形容词与这些“中国”进行简单替换,“接受者自身拥有的百科知识,直接决定着名词性状特征提取的成功与否”[6],再加上语句所提供的理解线索,人们才能较为准确地理解被修饰的名词的含义。
2.一般动词语义的单维增长。一般动词被程度副词修饰以后,它们原有的内涵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添加了[+可量化]这样的语义特征。例如:
例5 据华龙网报道,野葱与小葱长得很像,但是香味更加浓郁、葱体更细短一些。(《蒲公英居然能吃?快来了解这些你不知道的美味野菜》人民网2020-04-08)
例6 巴黎急救中心每天需要6000个口罩,除了一线医生们需要,重症病人们也很需要。(《中广核欧能:在全球疫情“暴风眼”中履行企业责任》人民网2020-04-27)
上述两例的动词为“像”和“需要”,根据词典和上下文语境释义,“像”的内涵义可以概括为[+外形][+共同],“需要”的内涵义可以概括为[+应当][+拥有]。在被程度副词“很”修饰以后,这些相关的内涵语义特征没有发生改动,表述动作的基本语义依然保留,只是受“很”的影响,动词内部增添了[+可量化]的语义特征来与程度副词相匹配。这样,动作就被量级刻画,与单纯使用动词相比,例5的“很像”和例6的“很需要”就表现得更有动作力度。
3.状态形容词的语义消减。对状态形容词来说,被程度副词修饰以后,其内涵语义是减少的。原本状态形容词的语义内部含有对性状的描述和一个固定的程度量,而被程度副词修饰的状态形容词其实已经失去了内在固定的程度量,只有对性状的描述了。例如:
例7 将头发中分,发路不一定非得弄得很笔直,随意一点可能会更加时髦哦!(《想要完美过圣诞,你还差一个萌翻天的“鹿角头”!》人民网2017-12-19)
例7’ 将头发中分,发路不一定非得弄得特别直,随意一点可能会更加时髦哦!
例8 嘴巴都很大,而且都有一个大脑门,都喜欢留厚厚的刘海,身板都很干瘦。(《王珞丹白百何全方位正面“开战”撞脸又撞戏》人民网2015-08-14)
例8’ 嘴巴都很大,而且都有一个大脑门,都喜欢留厚厚的刘海,身板都特别瘦。
上述例7和例8中,状态形容词“笔直”和“干瘦”被程度副词修饰的情况下出现了性质形容词化,那么状态形容词原有的生动性其实就已经消失了,“很笔直”和“很干瘦”可以替换为极量程度副词与性质形容词的组合“特别直”和“特别瘦”。因为状态形容词原有的生动性其实是一种显著性,生动性消失以后,为维持显著性,状中结构中程度量低的程度副词就会转化为相对较高的程度量。
综合来看,被程度副词修饰以后,名词的语义变化最为丰富,一般动词的语义变化比较单一,而状态形容词的语义内涵发生了消减。
(二)状中结构的扩展差别。相关成分被程度副词修饰后语义变化的不同,也导致了修饰成分与被修饰成分构成的状中结构在整体发展上呈现差异。
1.“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缺乏类推规律性。正是因为名词被修饰以后其语义变化丰富,没有一个统一的解读标准,呈现多种可能性,所以在接受者看来,某个名词被程度副词修饰,与它处于同一语义范畴中的其他名词未必符合被修饰的条件。
张谊生[7-8]、施春宏[9]等都对名词进行了分类,邵敬敏、吴立红[10]还讨论了程度副词和名词在语义上的双向选择问题。大体来说,抽象名词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可能性最大,指人、指物的具体名词次之,专有名词最小[11]。
因为语义涉及文化、社会、个体认知等语言外的内容,在理性义上归为同一范畴的名词,其受程度副词修饰的情况不尽相同。我们通过BCC语料库(2020年9月16日),统计了能够被程度副词“很”修饰的名词,其中出现次数前20位的分别是——美味、暴力、文艺、悲剧、白痴、梦幻、淑女、娘、爷们、女人、内涵、感性、个性、男人、青春、热血、激情、温情、神经、奇葩。
在这些名词中,有抽象名词,比如“暴力”“文艺”“内涵”“感性”等;有具体名词,比如“淑女”“爷们”“女人”“男人”等;也有含有抽象隐喻义的具体名词,比如“悲剧”“白痴”“热血”等;还有网络新词语,比如“奇葩”①这里的“奇葩”与正式语体中的不同,具有贬义,比如“这规定不是人定的,因为根本没人情味嘛,禁止饮食这个规定就很奇葩了”,见BCC语料库http://bcc.blcu.edu.cn/。等。这也说明名词内部分类与是否倾向受程度副词修饰之间没有太整齐的对应关系。
在理想的情况下,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名词,出现次数越多,其相应的“程度副词+名词”组合出现的情况也就越多。不过,在实际语言运用中两种情况不一定是完全正相关的。根据人民网的搜索(2020年2月6日),名词“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及其相应的“很+名词”组合的出现次数,见表1。
表1 四例名词及其“很+名词”组合的出现次数
可以看出,“男人”“男孩”在总量上不如“女人”“女孩”,可在与程度副词“很”搭配方面,前两者出现的数量明显大于后两者。
这些现象都说明,究竟什么特性的名词可以出现在“程度副词+名词”结构中,是众多语用条件所决定的,程度副词修饰名词时,相关名词之间无法任意类推。
2.“程度副词+一般动词”结构的类推受限性。对一般动词而言,在与程度副词共现时有时会涉及动词的宾语,产生“程度副词+动词+宾语”的结构。这并不是真正的程度副词修饰动词,因为一种具体行为的实现都有一定的动量体现。但是,“程度副词+一般动词”结构的产生与“程度副词+动词+宾语”结构是相关联的。与程度副词修饰名词这种新功能相比,从演变机制上看,程度副词发展出修饰一般动词的新功能是相对容易的。因为程度副词本身就可以修饰心理动词,加之程度副词又能修饰一般的动宾结构,导致从机制上看一般动词更能被程度副词所修饰。如下所示:
a 程度副词+心理动词
b 程度副词+一般动词
c 程度副词+“心理动词+宾语”结构
d 程度副词+“一般动词+宾语”结构
其中,a、c、d都是已经存在的普遍现象,那么相应的b也就容易被人接受。
朱磊发现,“与修饰一般动词不同,程度副词修饰名词往往被视为修辞现象”[1]。从语言使用者接受的角度看,程度副词修饰名词会带来更多的新鲜感,会被归入修辞现象,被修辞学界探讨。而修饰一般动词则因为心理机制上容易实现,缺乏认知上的难度,很难有理解为被修辞现象的倾向。例如:
例9 老板一直很关心国内。一了解到疫情严重,医疗物资匮乏,他就开始打听怎么采购。(《携手战疫情,海内外侨界在行动》人民网2020-02-07)
例10 疫情信息公布后,小区的居民都很关心,纷纷在询问。(《关心不止于你,还有你的孩子》人民网2020-02-09)
例11 我们都很关注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中国的疫情牵动我们的心,希望中国能尽快战胜困难。(《环球视角之六:抗击疫情,拉美同中国在一起!》人民网2020-02-01)
例12 社会对传播途径很关注,包括在粪便中查到病毒,这种肠道的传播途径会不会有?(《国家卫健委:不排除病毒经消化道传播的可能性》人民网2020-02-05)
例9至例12是心理动词“关心”与一般动词“关注”的对比。心理动词“关心”可以支配宾语“国内”构成动宾短语后,受程度副词“很”修饰;也可以在不带宾语的情况下被程度副词修饰。一般动词“关注”的语义与心理动词“关心”相近,它可以在与宾语“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结合后受程度副词修饰;很显然,受到前三例的影响,也可以类推产生一般动词“关注”单独被程度副词修饰的情况。
需要注意的是,与一般动词和心理动词相比,有一种动词受句法因素影响是无法单独被程度副词修饰的,那就是粘宾动词。例如:
例13 高光画在眉骨和卧蚕处的时候,不要画太多,很显得眼部浮肿。(《金·卡戴珊的化妆秘籍 都不仅仅是易容术了》人民网2016-04-25)
例14 我喜欢中医,也喜欢教书。自己在研究的同时,很乐于将这些经验和体会传授给学生们。(《她让更多人看到希望》人民网2019-07-10)
对于“显得”“乐于”这样的粘宾动词,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动宾结构,不可能单独被程度副词修饰。
与程度副词修饰名词相比较,虽然专有名词自身性状语义不如抽象名词明显,但是也有“很雷锋”等组合在实际语言生活中出现。所以,我们认为程度副词修饰名词只是缺乏类推规律性,但保留一定的可能;而程度副词修饰一般动词则是类推受限,对于其中的粘宾动词绝无类推的可能。
3.“程度副词+状态形容词”结构的低能产性。对于状态形容词来说,它们都反映相关的状态,其内部语义差别相较于名词来说是极小的。从表面上看,如果存在某些状态形容词被程度副词修饰的现象,那么所有的状态形容词都可以被修饰。然而,“程度副词+状态形容词”结构在实际语料中出现的次数很少。比如,朱磊发现64个BA式状态形容词,能够跟程度副词“很”组合的情况很少,只有8个状态形容词经常被“很”修饰,分别为:笔挺、笔直、冰冷、冰凉、惨白、火红、稀薄、灼热[2]。
究其原因,虽然状态形容词可以出现二次计量[12]30-37,从表示离散量转为表示连续量,但是对于主客观存在的性状,往往有相对应的性质形容词表示其连续量。这样程度副词修饰状态形容词在表达上就缺少了动机。
我们的问题便是,既然在传统的语法框架中,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不能被程度副词修饰,为何它们在当下的实际语料中,都开始被程度副词修饰,以至于形成了程度副词的三种新功能?
尽管修辞学中有“转类”的提法,但是大量的成员“转类”就不仅仅是临时性的修辞问题了。更何况,转类是建立在词类对立模式基础上的,而按照沈家煊建立的词类包含模式[13]83,这三种新功能的内在联系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分析。
就词类包含模式来说,汉语中名词包含动词,动词包含性质形容词。也就是说,性质形容词就是一种特殊的动词,而动词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名词。有这种包含关系,它们才有被程度副词修饰的可能[13]83。
结合沈家煊的相关表述,在这种词类包含模式下,性质形容词其实有三个标记,即[+指称][+表述][+性质]。而一般动词则有两个标记,即[+指称][+表述];一个未标记,即[~性质]。名词则有一个标记,即[+指称];两个未标记,即[~表述][~性质][13]93-100。
动词体现出名词的性质是无条件的,而名词体现出动词的性质是有条件的。同样的道理,名词、动词用作性质形容词也是有条件的,它们被程度副词修饰,就是名词、一般动词用作形容词的临时性条件。
从上面的标记模式中可以看出,名词与性质形容词的距离远,要满足相关语用表达,就需要在两个未标记处添加标记。因此,被程度副词修饰后,语义变化更为丰富。一般动词与性质形容词的距离近,要满足相关语用表达,只需在一个未标记处添加标记,所以语义变化小。
而对于状态形容词来说,沈家煊根据状态形容词的构词特点,认为汉语的词类体系应该在第一个层次上先区分出大名词和摹状词。大名词内部有名词、动词和性质形容词,而摹状词内部则有状态形容词[13]111。
也就是说,在这种区分下,状态形容词和性质形容词并不是同属形容词的大类,前者是饰词,后者是特殊的名词,两者是真正的分立关系。
因此,名词、一般动词与性质形容词之间具有内在的相通性。所以在语用表达的驱动下,它们很容易被程度副词修饰。而状态形容词其实与性质形容词是分立的,内部缺乏共通性。因此,尽管有语用上的动因,状态形容词被程度副词修饰的情况也很难大量出现。
程度副词这三种新功能的出现,势必让人们思考,程度副词作为鉴别词的地位能否持续。而且,根据名动包含模式,词类作为语用—语法范畴,依然需要形式标准加以区分。通过前文,我们发现名词、动词与性质形容词是包含关系,而状态形容词与性质形容词是分立关系,所以相关词类的划分有两种不同的方式。
(一)包含模式:语法位置和临界频率的选择。人们通常认为不能被程度副词修饰的名词和一般动词如果能够大量与程度副词结合,就可以认定它们已经转化为性质形容词。这就需要频率的标准,频率也是语法知识的一部分[14]。不过,这种频率不是静态的,更不是仅仅涉及程度副词及其所修饰的成分。程度副词修饰名词和一般动词的这两种新功能在发展中,被视为修辞现象,那么其就具有一定的使用环境。依据彭睿提出的“临界频率”概念[15],程度副词修饰相应的名词和一般动词也要在相应的临界环境中达到某种频率,被修饰成分才能性质形容词化。
对于这两种新功能来说,程度副词与凸显可度量性状义的成分搭配,就是状中结构的谓词性短语,其通常出现在谓语、补语、定语和状语位置上。
张谊生指出,汉语成分之间的线性排列语序可以分为句子层面的语序和句法层面的语序,前者是动态的,而后者是静态的。对于状中结构而言,谓语、补语是句子层面的语序,定语、状语是句法层面的语序[16]。
因为谓语、补语位置是句子的自然焦点,从交际角度来看,这些位置是表达的重心,自然要将这种修辞结构放在凸显的位置上。当表达者的修辞表达意愿下降,那么相关短语就可能成为背景信息,因此会倾向出现在定语、状语位置上。
也就是说,状中结构在定语、状语位置就是降级述谓结构。例如:
例15 孩子们的想象很诗意,手也很灵巧,所以他们的绘画和涂鸦作品都是童真而灵动的。(《尚庸美术首届师生作品展开展》人民网2017-06-30)
例16 情书都不会写,这是不是很大的遗憾?爱情的各种段落,你缺了很诗意的段落,那不很惨吗?(《严歌苓:〈芳华〉是我最诚实的一本书》人民网2017-05-03)
例17 周冬雨笑称自己以前很淑女,这次却要演十种倔强。(《宁浩被调侃“撞脸年兽” 周冬雨称“主要看气质”》人民网2015-12-12)
例18 最小的公主夏洛特则拿着玩具小马,很淑女地坐在女王腿上。(《儿孙绕膝:白金汉宫公布女王与孙辈合影》人民网2016-04-21)
这样,在定语、状语位置上的降级述谓结构中,受程度副词修饰的中心语成分才有可能发生词类的演变。上述例子中“很诗意”“很淑女”不仅能在谓语位置上出现,也能在定语、状语位置上出现,这样“诗意”“淑女”就有真正转变为性质形容词的可能。
程度副词修饰一般动词的情况也是如此。例如:
例19 我在看的过程中很享受,一种真实的记录、美好的东西,特别是国家的重大决策部署、时代的重大主题,通过人生的第一次把它勾连起来。(《中国人的人生图鉴 〈人生第一次〉映照大时代记录小生活》人民网2020-01-15)
例20 韩国人这种吃着滚烫的食物却不感到热,反而很享受地感受凉爽的态度,即“以热制热”文化。(《“多喝热水”对韩国人没有用 韩国小姐姐冬天光腿的终极奥秘竟是?!》人民网2020-02-21)
例21 人们总是把我说得很励志,肯坚持比较努力,但大家何尝不都是这样呢?(《张帅止步温网女单八强 女网精神传承不止》人民网2019-07-10)
例22 张雪迎也在采访中表示,夏沫是一个很励志的角色,脚踏实地实现自己的梦想。(《张雪迎错过求婚:为夏沫的勇敢所打动》人民网2018-05-10)
上述例子中“享受”和“励志”受“很”修饰之后,不仅可以在谓语、补语位置上出现,也可以在定语位置上出现,只要相关临界频率达到,“享受”和“励志”就可以转化为性质形容词。
当然,这种临界频率要到达怎样的标准,需要进一步详细探讨,我们这里只做一个粗略的估算。
我们用前文指出的“美味、暴力、文艺、悲剧、白痴”这五个与程度副词搭配最多的名词为例,看一下它们在BCC语料库中与“很”搭配时的总数量和出现在句法层面语序中的数量之间的比例。再比较名形兼类词“经典、规律”在BCC语料库中与“很”搭配时的总数量和出现在句法层面语序中的数量之间的比例,见表2(统计时间为2020年9月19日)。
表2 相关组合的出现数量与比例
可以看出,“经典”“规律”作为从名词演变而来的名形兼类词,它们被“很”修饰以后,尽管出现总数时多时少,其总数量与出现在句法层面语序(定语、状语位置)的数量之比大致都是3∶1。而名词“美味、暴力、文艺、悲剧、白痴”被“很”修饰以后,相关组合总数量与出现在句法层面语序比例都未达到3:1。因而,我们可以推断,相关成分被程度副词修饰后的临界频率至少要满足3∶1。
张谊生[16]的句子层面的语序和句法层面的语序其实对应了沈家煊[13]1指出的名动包含格局中名词和动词既是语法范畴也是语用范畴的思想。相关成分在句子层面受到语用因素更大,而进入句法层面,作为降级述谓结构,其受到的语用因素就减少。
(二)分立模式:词形本身的区分。在分立模式下句子层面的语序和句法层面的语序的划分其实并不起作用。因为名词和一般动词是开放类,即便有的成员最终成为形容词,随着表达的需要还是会有新的名词、动词不断产生的。而状态形容词则是相对封闭的类,如果不断有状态形容词发生性质形容词化,是不是就不存在状态形容词这个范畴了呢?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把程度副词作为区分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的主要手段。根据两种形容词的分立模式,两者应该从自身形态入手,也就是沈家煊[13]408指出的,按照单音和双音(多音)的区分,划分出“定性”和“摹状”两种形容词①张谊生也指出尽管状态形容词现在可以被程度副词修饰,但是它们还是可以依靠词形、词义等内部特征与性质形容词来区分。。这样,程度副词与“定性”形容词结合,既体现客观程度量,也体现主观程度量;而程度副词与“摹状”形容词结合,那就只是体现“二次计量”[12]30-37的主观程度量。
程度副词修饰名词、一般动词和状态形容词的三种新功能是有内在联系的,反映了词类包含模式和分立模式的区别。这种表面上的“转类”现象是汉语词类划分困境的另一种反映。词类包含模式和分立模式的提出提示我们词类的划分可能有不同的方式。判断名词和一般动词在被程度副词修饰下有没有发生词类转化,需要语法位置的明确和临界频率的界定;而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之间更多的是通过本身的形态来区分,程度副词在此的鉴别意义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