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斌 夏福德
【关键词】传统考古调查;区域系统考古调查;调查方法
【摘要】传统考古调查作为田野考古调查的主要手段为我国考古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时至今日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区域系统调查是伴随聚落考古的兴起而出现的一种考古调查方法,主要服务于聚落考古研究。两种调查方法在调查对象、调查目的及调查的具体流程上均存在一些差异,相对于传统考古调查,区域系统调查在调查和分析方法上更加精细化。此外,在具体操作中,两种调查方法也会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进行自我调整和改进。辨析传统考古调查和区域系统调查有助于完善我国现阶段的田野考古工作方法,为下一阶段的学术研究做好基础性工作。
————————
*本成果得到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东辽河流域汉以前考古学文化的综合研究”(项目批准号:16JJD780007)经费资助
一、引言
考古调查是指在基本不破坏遗址现状的前提下,在遗址发掘前通过对遗址的实地踏查或勘查,发现和获取古代遗存的科学行为[1]。目前我国考古工作中所使用的调查方法主要包括传统考古调查和区域系统调查。
传统考古调查是指以遗址为单位对某一地区各个时代、各种性质的遗存进行的普遍调查,调查区域以自然地理或行政區域划分[2]。根据调查目的可分为考古发掘前的预备调查、对区域内遗存的全方位调查以及对某项特定文化遗存及其发现地的专项调查(又称重点调查)等。国内最早的传统考古调查为1917年瑞典科学家安特生在河北、辽宁等地开展的一系列调查活动[3]。1955年,夏鼐在黄河水库考古工作队所做报告正式规范了传统考古调查的目标和方法[4]。时至今日,传统调查方法不断成熟并完善,从只采集古生物和石器到尽可能采集调查范围内发现的所有遗存,并加入了踏查、钻探、试掘以及航空调查、水下调查、物探与化探等方法。21世纪以来,多单位、多学科、多层次、多技术的合作调查已经成为传统调查的主流。
区域系统调查是伴随着聚落考古的兴起而出现的一种考古调查方法,又称“拉网式调查”“全覆盖式调查”“卷地毯式调查”,是指以采集区为单位,采用固定标准进行的系统的遗物采集工作,以分析区域内聚落分布与数量、遗物密度等因素的历时性变化,以及由此反映的社会组织结构、人口发展水平、生产生活方式、人与自然的关系等信息。随着我国聚落考古研究的不断深入,区域系统调查方法开始逐渐应用到田野考古调查工作中,如:1995—2007年,山东大学与美国耶鲁大学、芝加哥自然历史博物馆等合作,在鲁东南沿海地区所做的调查[5,6];1996—2000年,吉林大学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内蒙古考古研究所合作,在内蒙古赤峰半支箭河中游地区所做的调查[7];1998—200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同澳大利亚拉楚布大学合作,在河南伊洛河流域所做的调查[8,9];1999—2001年吉林大学与美国匹兹堡大学等合作,在内蒙古东部所做的调查[10];2000—2003年中国国家博物馆在山西垣曲盆地所做的调查[11];2001—200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在洛阳盆地所做的调查[12];等等。
目前,传统考古调查仍然是我国普遍采用的田野调查方式,而区域系统调查作为聚落考古的重要基础和组成部分,也已被国家文物局新版《田野考古工作规程》[13]规定为考古调查的必要项目之一。方辉[14]、陈国梁[15]、朔知[16]、王立新[17]等学者均对区域系统调查进行过介绍,并就在我国开展区域系统调查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区域系统调查在我国实践中的特点和需要注意的问题等方面展开了讨论,对我国区域系统调查工作有着指导和借鉴意义。但截至目前,尚未有学者将其与传统考古调查进行对比研究。本文拟在介绍具体案例的基础上,对这两种调查方式的对象、目的、过程、方法等进行对比分析,希望能为我国考古工作中田野考古调查方式的选择和改进提供一些启示和借鉴。
二、案例介绍
本文选取的传统考古调查案例为2014—2017年开展的江西抚河流域先秦遗址考古调查[18],区域系统调查案例为1995—2007年开展的鲁东南沿海地区考古调查[5,6]。这两个案例调查步骤较为全面,调查过程中也根据实际情况对原有方法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与改进。
(一)传统考古调查案例——江西抚河流域先秦遗址考古调查
该调查是针对抚河干流及支流流域先秦时期遗存进行的全方位考古调查,并包括了部分勘探及试掘工作。抚河发源于武夷山脉西麓江西抚州的血木岭,是鄱阳湖水系主要河流之一。流域内山地、丘陵较多,植被茂密,文物普查工作难度较大,过去开展的考古工作极少,区域内文化面貌、聚落形态不甚明晰,已知先秦遗址更是稀少,所以此次调查的主要目的在于发现抚河流域内先秦时期的遗址,摸清其分布规律,为进一步的考古发掘、研究和保护做准备。调查工作始于2014年,到2017年结束,调查面积1.88万平方公里,发现373处遗址,包括环壕遗址100处和岗地273处,其中95%的遗址为首次发现[19]。
调查人员由江西省考古研究院及地方考古文博单位的工作人员、西北大学等高校考古专业师生和具有丰富勘探经验的西安弘道文化遗产保护工程有限公司人员组成,“三位一体”,分组协作。调查的工作思路较为明确,采用田野踏查与考古勘探相结合的方式,将抚河分为上、中、下游三个部分,根据各部分不同的地形地貌设计了不同的调查方案:上游资溪县以山地为主,因高山上不适宜人类活动,鲜有遗址分布,故调查重点放在小型盆地上;中游金溪县以丘陵为主,多水稻田,故以水系为突破口进行详细调查;下游以平原、湖泊为主,地势低平,堆积丰富,受到的扰动也较大,所以要注意在坡地、台墩的断面上寻找裸露的地层。
调查队伍分为三组,每一组人员不固定,以能保证调查团队的基本运作为基准。一组为踏查组,由4~6人组成,调查过程中根据区域、地形、遗址的不同,每人间隔10~30米左右横向排成一排,以“之”字形路线向前推进,并对断面上暴露的堆积进行清理和采样。采集对象主要为汉代以前的遗物,若遇到晚期遗存也进行有选择的采集。二组为记录组,由2~4人组成,对踏查组发现的遗存及时记录、定位、绘图和拍摄影像。三组为勘探组,由15~20人组成,严格按照国家文物局相关要求进行普遍勘探,确认遗址的范围及重要遗迹,并利用载波相位差分定位技术进行测绘。
(二)区域系统调查案例——鲁东南沿海地区系统考古调查
该调查开始于1994年,由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师生和美国耶鲁大学学者组成中美联合考古队,主要对日照两城镇遗址及其周边地区进行调查。两城镇遗址位于山东省日照市两城镇西北,1977年被山东省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文化内涵丰富,发现遗存以龙山文化为主,兼有周、汉、宋、元各时代的遗存。调查开始前,联合考古队对该区域的大型遗址分布情况已有初步了解,此次调查的目的在于探寻两城镇遗址的分布范围和文化内涵,从而揭示其聚落变迁与社会复杂化进程:一是要摸清龙山时代的两城镇遗址是否具有地区中心聚落的地位,并考察其迅速崛起的历史进程;二是要考察其与相距仅6公里的丹土遗址之间的关系;三是要探究本地区龙山文化向岳石文化演变的过程。
调查以两城镇遗址为中心展开,主要调查区域在今日照市东港区和五莲县,向北延伸至胶南市(属青岛市)的南部。区域内以低山丘陵为主,西高东低,多山前盆地、河谷盆地和滨海盆地,傅疃河、白马河、潮河、吉利河等河流的分布形成了两个面向海洋的冲积扇,中部的五莲山脉将区域分成南北两个部分。调查采用的區域系统调查法在西方已经有了长期实践,并积累了一定的经验,美方学者已经运用得较为娴熟。但针对鲁东南沿海地区的地形和景观条件,联合考古队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与改进。调查均选择在每年田野植被最为稀疏的深秋或初冬季节,调查总面积1440平方公里,发现并记录史前至汉代时期各类遗址2000余处,其中史前遗址近600处。
三、要点对比
通过以上介绍我们可以对两种调查方式进行一些基本点的对比。
(一)调查目的
在调查目的上,传统考古调查是田野考古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多是“发掘、保护遗址的准备或前奏”,首要目标是发现遗址,记录遗址,对其文化性质、保存状况、周围环境、堆积层次特点等进行初步了解,为进一步的发掘和保护工作做准备。
区域系统调查的学术性和针对性更强,一般在一定的聚落考古课题的基础上进行,强调探寻同一区域内不同的考古学文化、同一考古学文化的不同时期、同一时期不同阶段的聚落在数量、分布、形态等方面的历时性变化,研究聚落的社会结构、生产生活方式、人地关系、资源的开发与配置等问题,进而全面认识区域内的社会演变状况,及考古学文化乃至文明的形成过程和机制。
(二)调查对象
在对象的选择上,传统考古调查范围更广,时空覆盖面也较广,上至史前,下至明清,只要是人类活动留下的遗存皆可作为调查对象,且可进行多次复查以判断遗址性质。抚河流域传统调查是以先秦时期遗址为主要对象,但在调查的过程中也对区域内其他时期的遗存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和采集。如在金溪县高坊水库Ⅰ、Ⅱ号遗址进行调查时,不仅采集了大量先秦时期的印纹硬陶器、石器等标本,亦发现大量宋代乃至更晚的遗存,对这些信息分别进行归类整理,可为深入了解遗址的文化面貌提供参考。在对渣溪遗址进行复查时获得了大量石器、陶器标本,并据此确认该遗址为一处新石器时代末期至春秋时期的遗址。
区域系统调查的对象一般由项目的研究内容所决定,所以要求较高,会在调查对象及年代范围上作一定的取舍,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能够更好地反映项目内容的遗存上,对非项目研究内容的遗存一般不予关注。这也是其与传统考古调查的重要区别之一。原则上,区域系统调查不可对已经调查过的遗址进行再调查,否则会影响数据的准确性。目前我国已进行的区域系统调查主要针对的是先秦两汉时期的遗址,对汉代以后的遗址尚未有尝试的案例。鲁东南沿海地区的系统调查即只着眼于区域内史前至汉代的遗迹现象、遗物的分布,重点采集能够反映时代特征的陶片和所有的石器,观测各个时期文化层和陶片的分布等,对于汉代以后的遗存则不进行采集与记录。
(三)调查过程
1.调查前的准备
在调查前的准备工作上,传统考古调查与区域系统调查有着很大的相似性,调查备品的准备几乎一致。但区域系统调查对地图的精确度要求更高,以便依据地形特点在地图上划分调查区域,并对所发现的遗址进行准确定位,标注标本采集点及其他遗存的位置,如鲁东南地区系统调查使用的地图比例尺为1∶10000,地图的准确性会直接影响调查结果的准确性。
在调查人员的选拔方面,传统考古调查的主要力量是基层考古文博工作人员,他们在遗址的发现和保护方面往往具有丰富的经验和群众基础。人数也不固定,往往会根据调查对象安排。区域系统调查对调查人员的要求相对较高,需要对陶片有较高的辨识及断代能力,有时还会根据需要对队员进行培训;小组负责人也是中心持图者,必须具有丰富的经验及指挥能力,一般由具有考古领队资质的人员担任。
需要注意的是,区域系统调查受环境、植被、季节、天气等因素的影响比较大,黄土高原区、内蒙古草原区、东北湿地沼泽区、川渝高山峡谷区、新疆沙漠区、青藏高原雪山区等地区不适宜进行大规模的区域系统调查,而在北方农垦区只能选择化雪后至春播前或秋收后至下雪前这种植被覆盖相对较少的时间段进行调查,南方密集的水网以及河流的冲积扇、改道区、泄洪区中过多的淤土堆积也会对调查活动有所干扰。
2.调查范围的选择和路线的规划
传统考古调查讲求“灵活、协作、及时”的工作理念,根据调查过程中发现的情况可随时对调查范围和线路进行调整。如有时会根据当地群众提供的信息进行临时调查,或根据已发现的遗址向周边进行规模性的普查等。传统考古调查对调查区域内的考古基础工作也没有过高的要求,如果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一处遗址,需要队员集中讨论确认。抚河流域传统考古调查时,先依据当地文物部门和文物爱好者提供的信息进行了调查区域和路线的选择和规划,但在实施过程中也进行了一些调整:如原拟定的计划是沿抚河两岸对山坡、台地等区域进行调查,但调查至中游时,在水稻田及密集的水网区发现大量环壕土岗遗址,并采集到印纹硬陶片,于是便抽调出一组人员专门调查此类遗迹,最终发现了44处环壕类遗址。
区域系统调查的调查区域则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规划,路线和范围都比较固定,灵活度较小。选取的调查区域一般有较好的考古基础,有清晰、完整的文化分期和年代序列者更佳,以便据此划分调查区域。确定调查区域和路线时,以山岭、河流、道路为界,需覆盖所有地形[20]。调查组有5~6名队员,调查时各队员间相距40~50米,呈V形或“一”字形排开前行,发现陶片后,要认真观察所在区域,确定陶片的分布边界,并将之标注在地图上。
3.遗存的观察和标本的采集
由于断面对判定遗址范围有很大作用,所以两种调查方式都需要充分观察沟沿、路边、田埂、山崖、人工坑穴的断面,了解遗址的堆积层次及分布走向等信息,寻找遗迹和遗物。
传统考古调查的采集多为直接性采集。标本采集时要求尽可能收集发现的所有小件器物,不便采集的大件器物要详细记录,并保存在原遗址不易被破坏的地方。发现陶片数量极多的遗址可选择口沿、器耳、器底以及具有纹饰、特殊制作工艺的部位作为标本。这种采集方式虽然比较方便灵活,但较为单一,对遗址性质、范围的判定较为简单,对遗址的把握往往不够准确。近年来,随着区域系统调查采集方式的引进,传统考古调查逐渐因地制宜地改进了调查方式,大大提高了调查工作的质量。区域系统调查的采集方式包括一般采集、重点采集和系统采集[17]三种:一般采集主要针对遗存不密集的地域进行有针对性的采集;重点采集要求采集遗存分布情况不明的区域内的全部遗物;系统采集即按照一定规格的网格或路线采集,按照具体操作又可分为网格法、网格化抽样法和线性法采集。
抚河流域和鲁东南地区的调查虽分属不同的调查方法,但也并非完全照搬已有理论[17],而是根据具体情况相互借鉴,以达到最好的效果。抚河流域的传统考古调查借鉴了区域系统调查中一般采集、重点采集和系统采集的方法:在植被稀疏、遗存可见度较高且较为密集的区域采用系统采集的方法,如将“三普”时已确认的遗址划分为若干面积为30平方米的区块,在区块内随机选择3~5处采集点,尽量采集区块内能判断年代的遗物;在遗存可见度较低且分布密度小的区域采用一般采集的方法;在遗存可见度极低且分布情况不明的区域采用重点采集的方法,采集所有遗物并记录坐标,如知青砖厂遗址因被破坏严重,地表可采集的遗物数量极少,故采集了地表能见的所有陶片。鲁东南地区系统调查在结合一般采集和系统采集的基础上,也借鉴了传统考古调查的采集方式:在陶片较稀疏的小遗址尽量采集所有时代特征明确的陶片;在陶片分布密集的遗址,只采集时代明确的标本,石制品则全部采集;陶片零星分布或不见文化层的地点,也要如实标记其位置和信息,不能轻易否定其为遗址的可能性。
4.遗址的判断
影响遗物地表分布的因素较多,有时会出现地表遗物分布与发掘后所获遗存分布不符的情况,如内蒙古赤峰兴隆洼文化遗址,1999—2001年进行考古调查时收获甚微,但近几年的发掘工作表明兴隆洼文化在该地区有着较为丰富的堆积,可能是地表遗物被人为或自然搬运后形成位移而造成的差异。因此,两种调查方法在遗址的判断上都需要注意这一点。
传统考古调查对遗址的判断会依据实际情况讨论后判定。如在某一区域内采集到少量陶片,且可见地层堆积,则判定该区域为遗址的范围;如发现较多陶片却未见地层,则需要考虑陶片是否受到人为或自然因素的搬运,而非遗址。采集遗物和年代相近的不同区域之间如有明显山川的阻隔,则可以按不同遗址对待,若未有明显的地形区分,则可看作是同一个遗址。
区域系统调查在遗址判断的方法和标准上,学界尚未达成一致。如鲁东南沿海地区[5,6]、内蒙古半支箭河中游地区的调查[7]是在调查区域内发现1片以上陶片即可当做遗址,并采用“100米规则”,即相邻的陶片分布区或分布点之间的距离如果超过100米,就要考虑它们可能不属于同一遗址(由自然或人为原因造成的割裂后期会整理合并);河南伊洛河流域[8,9]和洛阳盆地[12]的调查则是在调查区域内发现至少3~5片陶片才可认为是遗址。界定遗址范围时,鲁东南沿海地区、内蒙古半支箭河中游地区的调查采用的是“陶片四至法”,山西垣曲盆地调查采用的是“网格式法”[11],内蒙古东部地区的调查采用的则是“空白地带取舍法”[10]。但单纯依靠陶片辨识遗址可能会出现偏差,因为陶片的分布范围并不能完全代表遗址的实际范围:其一,在调查中看不见陶片并不意味着遗址不存在;其二,即便地表发现有遗物,也要辨别遗物是原生地层所含,还是因人为或自然因素被搬运至此处。
5.遗存信息的记录
无论哪一种调查方法都应该尽量全面地记录调查所获得的信息,包括遗址名称、遗存属性、具体位置、地形地貌及周边环境、保存情况、堆积情况、标本采集和分布情况,以及对遗址年代、性质的初步判断等。除此之外,还要尽量保留反映遗址内容的绘图、测量[21]、影像记录(如照片、视频等)以及GPS卫星定位数据。但两种调查方法在记录方式上存在明显的区别。
传统考古调查是以遗址为记录单位,将属于同一个遗址的采集品统一记录,力求全面记录调查过程中发现的全部遗物信息和遗迹现象,以便为后期做发掘和保护工作整体规划时提供资料。区域系统调查是以每一个采集区为单位进行记录,这种记录方式可以比较准确地反映多考古学文化(期)共存的遗址中不同文化或期别的实际分布情况,在研究聚落共時性与共存性方面具有明显的优势[16]。鲁东南沿海地区系统调查即要求每天调查活动结束后需在地形图上标出当天调查覆盖的范围和结果,待调查全部完成之后,不同时期考古学文化的聚落分布情况就会在图纸上显现出来。
(四)后期的整理与分析
在后期的整理与分析上,两种调查方法都需在野外工作结束后进行标本的清理和绘图、测量、描述等资料录入工作,并与已发现遗存进行对比,分析其时代以及所属文化和期别,但二者的侧重点略有不同。传统考古调查侧重对遗存信息的汇总和对遗址性质的判断,以便后期制定相关发掘和保护方案。抚河流域传统考古调查完成后,利用ArsGIS等软件建立了抚河流域先秦时期遗址的考古地理信息系统和数据库,由参与调查人员编写调查报告,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今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金溪县文物管理所等单位在调查成果的基础上制定发掘和保护方案,为未来的基本建设项目及城镇化的扩展提供科学的选址意见。
区域系统调查在统计与分析方面则比传统调查更精确,更多侧重各期别考古学文化的遗址范围等信息,以为聚落考古研究提供基础数据,从而分析该聚落的社会组织结构、人口发展水平、生产生活方式、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的变化,最终完整清晰地还原聚落的面貌。鲁东南地区系统调查在野外调查工作完成后,首先将所有相关信息汇总在1∶5000的地图上,用不同颜色标示的调查所得不同文化、不同期别的遗址,直观反映出不同文化、不同期别的聚落形态、规模和分布情况;之后根据汇总后的信息,制作了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岳石文化、晚商、西周、东周和秦汉各时期的遗址数量曲线、聚落等级规模曲线、面积统计图表、人口估算分布图等,既可横向了解不同文化、不同期别遗址的分布情况,也可纵向考察该地区聚落的形态变化、人口起伏,探究不同聚落之间、聚落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进而判定聚落等级,探讨社会组织形态、社会复杂化进程等问题。正如方辉所言,区域系统调查能够为我们提供传统调查方法所不能获得的考古信息,这些信息不只表现在发现遗址的数量上,更重要的是能够让我们真正探索和理解所在区域内聚落形态变化的动态过程,并在此基础上研究这一过程背后所蕴含着的人口、社会、资源、贸易和生态环境等诸多方面的问题[14]。
四、结语
通过以上辨析,我们可以发现传统考古调查和区域系统调查在不同方面有着各自的优势和局限。
传统考古调查时空覆盖面较广,受自然环境因素影响较小,因此在一个考古学文化面貌尚不清楚的区域内,进行全面的传统调查是较好的选择。同时,对于全国性的大规模普查,基建项目实施前的临时调查,考古发掘前的调查选址以及文化遗产的保护项目等来讲,传统考古调查仍是首选。随着传统考古调查在方法上的不断探索和改进,其普适性越来越强,尤其是在区域系统调查引进之后,传统考古调查也开始注意聚落研究和后期分析。
区域系统调查的优势在于,对一个考古学文化较为明晰的区域可以在不进行考古发掘的情况下通过调查了解古代文化聚落发展面貌,通过揭示遗址的等级分布、遗址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和聚落中心的转移等现象,进一步考察特定区域内政治、经济、社会发展过程等内容,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自区域系统考古调查方法引入我国以来,已逐步应用于田野考古调查,国家文物局也将其编入田野考古基本操作规程,且在应用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一些适应性调整。目前,区域系统调查在自然条件较为理想的平原、盆地等地貌区域已有过较为成功的案例,可以为今后的考古调查工作提供更多的选择方案和经验借鉴。但同时,如何在地理环境和遗址分布特点相似的情况下确立一套相对统一的收集、记录和分析资料的方法和标准,再根据不同地区的具体情况细化、补充、执行方案也是现阶段我国区域系统调查所面临的问题。
综上,传统考古调查和区域系统调查两种方法各有所长,在实际的考古工作中,可针对不同的需求和目的,根据目标区域内不同的自然环境选择合理的调查方式,且两种方法可以相互配合,取长补短,以获得更全面、准确的信息,从而为我国考古事业的发展做出贡献。
附记: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井中伟教授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豆海锋教授亦提供了帮助,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
[1]《考古学概论》编写组.考古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2]钱耀鹏.考古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3]安特生.中华远古之文化[M].袁复礼,译.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
[4]夏鼐.考古调查的目标和方法[J].考古通讯,1956(1):1—10.
[5]中美两城镇地区联合考古队.山东日照市两城地区的考古调查[J].考古,1997(4):1—15.
[6]中美日照地区联合考古队.鲁东南沿海地区系统考古调查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
[7]国家文物局合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赤峰考古队.赤峰考古队田野工作报告之一:半支箭河中游先秦时期遗址[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2.
[8]陈星灿,刘莉,李润权,等.中国文明腹地的社会复杂化进程:伊洛河地区的聚落形态研究[J].考古学报,2003(2):160—217.
[9]陈星灿,刘莉,李润权.巩义市聚落考古调查取得丰硕成果[N].中国文物报,1999-05-19(1).
[10]赤峰中美联合考古队.内蒙古东部(赤峰)区域考古调查阶段性报告[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3.
[11]中国国家博物馆考古部.垣曲盆地聚落考古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
[1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河南洛阳盆地2001—2003年考古调查简报[J].考古,2005(5):18—37.
[13]国家文物局.田野考古工作规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14]方辉.对区域系统调查法的几点认识与思考[J].考古,2002(5):56—64.
[15]陈国梁.区域系统调查法在我国考古学中的初步实践[C]//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三代考古:二.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540—545.
[16]朔知.中国的区域系统调查方法辨析[J].中原文物,2010(4):29—40.
[17]王立新,何菲菲.关于我国区域系统考古调查的几个问题[C]//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吉林大学考古研究中心,边疆考古与中國文化认同协同创新中心.边疆考古研究:第17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5:343—350.
[18]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抚州市文物博物管理所,等.江西抚河流域先秦时期遗址考古调查报告Ⅱ:金溪县[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
[19]豆海锋,王上海,严振洪.南方山地、丘陵地带考古调查工作的实践与思考:以江西抚河流域为例[C]//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技术教育部重点实验室,西北大学丝绸之路文化遗产保护与考古学研究中心,边疆考古与中国文化认同协同创新中心,等.西部考古:第19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20:294—304.
[20]戈登·威利.聚落与历史重建:秘鲁维鲁河谷的史前聚落形态[M].谢银玲,曹小燕,黄家豪,等,译.陈淳,审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21]聂勇.考古调查的方法与实践[J].考古与文物,2008(1):66—68.
〔编辑:迟畅;责任编辑: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