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传女不传男”，那再赌一次?

栾兆琳

在路上看到孕妇，总会不由自主地惦念起萱萱妈妈肚子里的宝宝。不知道萱萱的世界里，对于“妈妈要生宝宝”这件事是怎么理解的。如果她能明白，相信她也会期待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是健康的，不要像自己一样吧。

最好，是个弟弟。

初见，遗传咨询门诊

那天，萱萱妈妈带萱萱来到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妇产科的遗传咨询门诊。诊室里，刘博医生第一次见到萱萱。当时，萱萱妈妈已经怀孕9周，来看门诊的主要目的是想咨询，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健康的，能不能要，会不会像眼前的萱萱一样，智力低下。

发现，被忽略的疑点

在遗传咨询门诊，医生经常会遇到萱萱妈妈这样的患者，而要搞清楚患者适不适合再生育，首先要搞清楚已有的孩子致病原因是什么，是否與遗传相关。从萱萱妈妈提供的就诊记录中，刘博医生大致梳理出萱萱的情况。

萱萱出生于2015年1月27日。出生时，一切正常：41周足月平产，羊水清亮，分娩过程顺利，出生体重2.5千克。

但是，刘博医生注意到分娩记录中，关于萱萱妈妈的孕产史部分有些特殊：萱萱是她怀的第三胎，前两胎都莫名其妙地胎死宫内了。

萱萱出生后不久就病了。当地医院说是新生儿感染，因为病情严重，所以在出生17天的时候转院到了省里儿童医院的ICU病房。儿童医院的入院诊断有3个：一是新生儿败血症，二是新生儿肺炎，三是接触性皮炎。在接触性皮炎后面，还打了一个问号。对此，病历中有这样的记录：患者“腹部、腰背及四肢可见散在红疹”。

这条诊断为什么有问号却没有继续查下去？刘博医生心生疑惑。

在控制好棘手的败血症和肺炎之后，萱萱出院了。但不久，她便日益表现出与同龄小孩的“不相似”，特别是反应慢和“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萱萱妈妈带着萱萱在各大医院的相关科室奔走就诊，对萱萱出现的各种问题一一排查。其中，神经内科病历记录为“双侧脑室扩张，脑电图异常”。诊断有两个：一是癫痫性脑病，二是“IP”。“IP”后面也打了个问号。

“IP”是疾病的英文缩写，全名为色素失禁症。这个在众多病历中昙花一现的诊断引起了刘博医生的关注。

目前，萱萱已经6岁，长期进行康复训练，但是仍然沟通能力弱，手脚不协调，不能执行指令。5岁4个月的时候，萱萱在儿童医院做过发育商评定，得分为42分，正常值应为86分以上，被诊断为中度发育落后。这个分数比萱萱5个半月时的同一测试，只提高了6分。

会诊，终于真相大白

为了确诊，刘博医生为萱萱组织了一次多学科会诊（MDT）。湘雅二医院的神经内科、眼科、儿科、遗传科的专家悉数到场，最后的诊断几乎一致，高度怀疑为色素失禁症，也就是“IP”。

这是一种单基因遗传性疾病，遗传方式为x染色体连锁显性遗传。疾病的表征有很多，最典型的是皮肤表现。从出生到4个月，患者皮肤会出现红斑、小水疱和脓疱，之后皮肤表现为丘疹、疣和角化过度。大概从6个月一直到成年，患者皮肤会出现漩涡状过度色素沉着。再往后发展，患者皮肤呈现线性色素减退。这四个阶段的表现可能重叠，也可能仅是短暂的一过性表现。

最容易确诊的时期就是第一二阶段。出现水疱或丘疹的皮肤表现阶段，取病变皮肤做病理，可以很容易地确诊。但如果皮肤方面没有典型症状，诊断就有一定困难。而那个阶段的萱萱正在儿童医院住院，治疗败血症和肺炎。

刘博医生分析，当时医生注意到了孩子皮肤的改变，并记录为“接触性皮炎”，还打了问号。但是因为比较而言，败血症和肺炎更为棘手，所以把这个细节给忽略了。

此外，“IP”患者的牙齿会稀稀疏疏、参差不齐;指甲上有线纹;头发呈羊毛状，无光泽、有脱发;视网膜有脱落症状;脑部核磁共振成像和CT也会有相应的表现。这些症状，萱萱都或多或少地具有。

最后，湘雅二医院的专家团队给萱萱及其父母做了家系的全外显子组测序，明确了萱萱就是色素失禁症患者。

萱萱6年来的各种异常表现，终于有了明确的病因和诊断。

追溯，家族性遗传病

基因检测显示，萱萱的妈妈也是IP患者。那么，致病基因是突变还是遗传？她妈妈的家族中是否还有其他患者？

询问后，刘博医生了解到，萱萱妈妈有2个同胞姐姐和1个同胞哥哥。跟萱萱妈妈一样，兄姐的生活都相对正常。萱萱的两个姨妈，各育有两个子女，其中一位育有一子一女，另一位育有两个女孩。这4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各方面都是健康的。3个女孩的皮肤都有隐约可见的线性皮纹，IP患者的可能性很大。其中，最小的女孩目前在小学就读，因为学习有些跟不上，家人觉得她智力有点问题。其他两个女孩情况尚可。

此外，萱萱的姥姥牙齿稀疏、参差不齐，据说年轻的时候也表现出线性皮纹。由此可以推测，萱萱姥姥可能也是IP患者，且家族致病基因源于姥姥。

那家族中为什么只有萱萱病情如此严重？而且，这个家族中的男性为什么没有症状？

我们人体有23对共46条染色体，其中包括一对性染色体。女性的性染色体是XX，男性的性染色体是XY。患色素失禁症的母亲有一条携带致病基因的x染色体，另一条是正常的x染色体。如果母亲生育的是男孩，那么要看是哪一条性染色体进行了遗传。如果是正常的x染色体，那这个男孩就是正常的，比如上文中提到的萱萱的舅舅和表哥，他们没有任何异常。但如果是致病x染色体进行了遗传，那这个男孩的表征将会特别严重，以致于发生死胎。萱萱妈妈两次莫名其妙地胎死宫内，很可能就是因为胎儿是携带了致病X染色体的男胎。

如果患病母亲生育的是女孩，那么也有两种情况：携带了正常经X染色体的就是健康正常的女孩，否则就是色素失禁症患者，比如萱萱。而色素失禁症存在外显率高且表达差异大的问题。就是说，大多数的色素失禁症患者出生后数月内有表型表现，但所呈现的症状严重程度是不同的。这就有了萱萱和3个姐姐的差异，也解释了萱萱的妈妈和两位姨妈为什么相对正常。

幸运，下一个是男孩

初看遗传咨询门诊时，萱萱妈妈的问题是：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要？这让刘博医生很为难。因为如果是女孩，发生色素失禁症的概率是50%，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孩子出生后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是男孩且没有胎死宫内，那健康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几乎是100%。

在孕17周时，刘博医生给萱萱妈妈做了羊水穿刺，并进行了基因诊断，确定胎儿的性别为男性，且没有携带致病基因。这个结果让萱萱妈妈充满了希望，也让刘博医生松了一口气。

尽管世界上也有色素失禁症男性患者存活的报道，但这种情况太罕见了。所以，萱萱妈妈所怀男胎是健康胎儿的可能性极大。

希望，多留些时间给医生

在遗传咨询门诊，经常有夫妻来咨询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要。作为医生，只能在现在的医疗技术和水平下，诊断孩子可能会出现什么疾病，而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除非是国家规定的像唐氏综合征等严重致愚、致残和致死性疾病禁止出生，否则能不能要这个问题，都不是医生能决定得了的。而且，像萱萱妈妈这样，怀孕之后再来咨询的情况，总是让医生备感压力。压力一方面来自于自身职业素养的要求，另一方面来自对生命的敬畏和希望。

刘博医生说，萱萱妈妈虽然怀孕9周时来进行遗传咨询，但那个时候留给医生的时间已经太少。她建议，如果第一个孩子出现异常，夫妻双方最好把孩子的问题和夫妻双方的情况搞清楚再计划二孩。有效的遗传咨询，应该在怀孕前进行。

截至记者发稿时，萱萱妈妈已经怀孕快8个月了。让我们一起为宝宝祈祷，希望他能健康、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

出镜专家 刘博

刘博，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湖南省健康服务业协会第一届孕产健康分会常务理事，湖南省医院协会品牌建设与健康传播专委会委员，医学科普书籍《奶爸当家》超级奶爸速成手册编委。

知识点大解析：关于色素失禁症的基本知识

色素失禁症是一种单基因遗传疾病，致病基因为IKBKG基因，位于Xq28。其遗传方式为×连锁的显性遗传，主要发病人群为女性，又称“男性致死性”疾病，但男性中偶见发病。

皮肤特征有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的特征是水疱状的疱疹;第二階段是肥厚性的似疣皮疹;第三阶段是大理石块状或漩涡状的黄斑、青灰色或棕色色素过度沉着;第四阶段是线性色素减退和脱发。四个阶段有些可能重叠。中枢神经系统症状包括：癫痫、智力低下、大脑异常和痉挛性麻痹性痴呆。眼部症状中最常见的是视网膜血管过度形成，若不对症治疗，将导致视网膜脱离。本病外显率高，但表达差异大，大多数患者智力与常人无异，多数成年女性患者在体检时没有明显的临床诊断结果，无特殊治疗，仅能针对症状对症支持治疗。

若已知家族中有该疾病致病基因，可使用分子遗传学检测基因，为遗传咨询提供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