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1,冒险时间到!

2021-09-29 08:59黄熙童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1年9期
关键词:学号袋子作业

黄熙童

◆1◆

约定见面的时间快到了,我仍迟疑地挪着步子。悄悄拂过的夏风把我吹得酥软,以至于当我不经意地将双手握成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肉里的时候,也丝毫察觉不出痛感。

从车站到母校的路我走了三年,但没有一次走得像今天这般沉重,即使以前还背着十几斤的书包。母校近在咫尺,我却不敢靠近,就像以前考八百米不想马上走到那条红色跑道上一样。准确来说,我并非不想,也不是不敢进去,只是还未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脑子里倏地冒出一句诗来,是拜伦写的:“若我遇见你,事隔经年,我将如何致你?以眼泪?以沉默?”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笑,相隔六年,换了谁都会生分。

但我比谁都渴望见到他,还在高中时我总做关于他的梦,现在我也时常梦见他,只不过后来他出现的形象和方式逐渐模糊,变得抽象。比如在漆黑冗长的通道里,他永远在前面,领我跑向光亮。那光亮的地方有时是学校的天台,有时是清澈平静的游泳池,或是垂直过山车的入口。

“怎么不进去?”他从我身后走来,像是上学路上偶然遇见一样,和我一起走进校门。

我脑子一嗡,自动打开了寒暄模式,问他在英国是否开心,吃得是否习惯,硕士阶段念的什么专业云云。

我始终不敢看他,直到当所有回校看望老师的同学都簇成一堆热烈地闲谈时,我的眼神才有借口飘到他身上。这一瞥不用太久,他也会大概率地以那天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梦里。

“现在几点了?”他忽而问道,有点茫茫然地望向大家。尘封记忆中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我想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确认。

旁边的同学看了一眼腕表:“三点半左右。”她曾经是我的后桌。

“噢。那我們上去找老师吧。”他看向沉默的我。

◆2◆

每天都有很多同学不交语文作业,小组长也经常“徇私舞弊”,因此语文课代表的任务又多了一项:统计缺交作业的名单。

某天,语文老师气势汹汹地赶来教室,高声念着名单上那些没有打钩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是,不少被点到名字的同学都委屈地声称他们已经交了,并的确在作业堆里找到了他们的本子。老师便以为是我工作马虎敷衍,甚至误以为我和没交作业的同学串通一气,于是我变成了在全班面前被老师斥责的对象。

我一头雾水,也不习惯与人争辩,低头听着。

“老师,可能是谁弄错了……”倒是他从后面走来,将老师手中的名单取走重新统计。

下课后,他扯扯我的衣袖让我跟他去办公室,将错漏百出的名单和我统计的其他名单放在老师桌面:“老师,她打的钩有明显转折,而这张纸上的钩只有简单潦草的一画,所以应该是有同学弄混了。”

“不是你做的,就要说出来。”在办公室外略显昏暗的走廊里,他轻声对我说。我心存感激地点点头,看到他的眼睛细长明亮,一只是单眼皮,一只是双眼皮。

老师安排他坐到我旁边,和我一起统计每天的语文作业。

“15、31!”每次把收来的作业本放在课桌上准备统计时,他都率先摊开名单,在我们的学号旁边打钩,“干脆把我俩的学号一口气钩了。”他扬了扬手上一沓新的名单笑着说。他负责翻作业本读学号,我负责在名单上打钩,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3◆

“现在是几点!”他伸长脖子看教室前面的电子钟,“15:31!刚好是我俩的学号。”

我涨红着脸有点生气地坐下,他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以后老师要是在这个时间点左右提问的话,我俩就轮流举手,不举的要请喝奶茶。”

“为什么?”我内向胆小,只要在人群前讲话就会脸红,从小学起我就没有主动举过手。刚才在我毫无提防的情况下,他拽着我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替我”举了手。

“冒险时间到,我们一起来祷告。”他改了周杰伦的歌词,小声念叨着,一边快速地转着笔继续做题。

他是个不会害羞的人,当大多数同学低头看书避免和老师对视时,他会直接在位置上说出答案以及自己的想法。我以为他的主动源于胜券在握,但他答错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尴尬的神色。数学老师每次提问后都会请回答的同学在黑板左下角写学号以纳入平时成绩,而他回答问题的积极程度,可以从黑板上的一连串“15”体现出来。

也许是被他的“潇洒”打动到了,我也开始试着举手,前提是举手前我要先核对我们俩的答案是一致的。要是回答错了,那就意味着我们俩都做错了,脸皮薄如窗纱的我也可以释然地坐下。无论如何,我举手了,那一串“15”中间开始夹杂着几个“31”。

除此之外,他也是用这个无聊又有趣的约定怂恿我竞选班干部。为了节省时间,老师请全班闭上眼睛举手投票,并当场数票公布结果。我永远也忘不了在一片死一样的静默中,突然有人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别怕,肯定是你了。”我费劲地半眯着眼,看见他也睁着一只眼环顾四周,小声点着选我的人数,同时高高举起一只手。

当然,我也有鼓励他“冒险”的时候,比如报名参加水运会,秋游时去鬼屋走一趟,将自己的画作寄给杂志社,难过的时候去天台上释放出来,以及遵从父母的安排去英国接受更好的教育。

◆4◆

重逢大都让人激动,我们乐此不彼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他在人群边缘默默地聆听着,但我想他是孤寂的,因为他第一个学期就出国了,并没有和大家产生长久的交集。

我走到他旁边,试图搭话。

“我要移民了。”他先开口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

我诧异万分,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像是梗住一般。但这又是意料中的事情。

“你要当老师吗?”他问。

“对,我在找工作了。”我点点头。

“没想到啊,轮到你提问别人了。”他笑起来。他大概终于记起了以前的那个约定。早就该想起来了,我想,不然好像就只有我流连在那个只属于我们的时间旋涡里。

我期待他再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我身上仿佛绑着一大簇氢气球,它们带领我飘浮于空中,不断上升,无限接近蔚蓝的天空。现在连接气球和我的绳子断了,我做好了快速坠落的准备。但很奇怪居然没有,我稳稳地停在半空,而后徐徐上升,像是我本来就生有翅膀一样。

分别前他悄悄递给我一个小袋子,说是礼物,嘱咐我回家再拆。

我提着袋子,它十分小巧而且轻盈。我后悔没能给他准备点什么,我能送他一箱奶茶吗,还是那些我写的关于他的文章,又或者满满一袋子的“梦”?

“别把我忘啦。”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但这确实是我的愿望。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不会忘的。”

我当然等不及回家再看,上了公交车坐定后我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袋子。

那是一只精致的手表,电池被拆了出来,而表盘上的指针准确地停留在15:31。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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