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宇琛 王红丽[广东文艺职业学院人文学院,广州 511400]
“中国翻译理论家钱锺书说过:‘艺之至者,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意思是说:艺术的最高境界,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又不违反客观规律。联系到文学翻译上来,文学翻译不是科学,不是1+1=2的数学,而是艺术,是1+1>2的优化艺术。”译者既要“忠实”地传达作者的意思,又需要克服文化差异和语言不对等的困难,选取恰当,甚至是更具优势的译语进行“艺术化”的创作。在翻译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Tune
:Slow
,Slow Song
)时,许渊冲发挥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代入作者的情境和心境,利用英语语言的语法规则,对词作进行了具有英语语言规范性的再创作。“再现意境是文学翻译的最高任务;翻译要讲求效果,让译语读者能够像读原作一样得到美的享受”,通过创作性地发挥译语优势,译者将作品中的情感美传递给读者。许渊冲在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的翻译中运用“再创作”的翻译思路和技巧将词人李清照失去家园与至爱的沉痛哀婉之情完整地呈现给读者。
许渊冲认为:“在我看来,翻译要使读者愉快,得到美的享受,仿佛是原作者在用译语写作,这就是再创作。”要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受译作的情感美,首先要保证译作遵循译语的语法规则,确保行文的正确性,让读者从规整的语言表达中感受美和享受美。
英语是形合语言,需要依靠形式将语言符号连接起来。“英语的形合使得英语句子中,主谓结构必不可少,地位突出,成为英语句子中的普遍形式”,这也是构成英语阳刚理性之美的基础。例如:《声声慢·寻寻觅觅》起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用七组叠词,形式新颖,节奏感强,极具音乐美。反复的齿舌音低吟浅唱,婉转迷离,如泣如诉,诉说着内心的忧伤与凄冷,久久不衰,余味不绝。“虽然没有深远之意境,但无论从声音方面或感觉方面,这十四个字写得极有层次,而且极为细致地传达出了一种女性的凄寒孤寂、完全无依无靠的感觉和感情。”译者并没有按照这个结构一一对应翻译,而是据译语的语法结构进行“再创作”:“I look for what I miss;I know not what it is.I feel so sad,so drear.So lonely,without cheer.”三个完整的SV结构直截了当地点出是作者在“寻寻觅觅”,“look for”又与“寻觅”对应,忠实了原文的意思,而“what I miss”和“what it is”是译者根据作者的意思加以补充的,有助于读者理解词人怅惘若失的感受。“凄凄惨惨戚戚”被翻译为“I feel so sad,so drear.So lonely,without cheer”。“sad”“drear”和“lonely”对应“凄”“惨”“戚”,既忠实原文,又遵循了译语的语法规则,将词人晚景凄凉,痛失所爱,颠沛流离,孤独无依,内心苦痛而寂寞的情感展露无余。第一句的翻译由“I look”“I know”“I feel”三个同样的句式,“what I miss”和“what it is”两个相同的宾语从句,“so sad”“so drear”“so lonely”三个相同的结构组成,虽不如原文七组叠词一致,但三组排比结构节奏和谐,气势强烈,同样写出了感情的浓烈。第二句“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的翻译译者也根据译语优势进行了“再创作”,“How hard is it;To keep me fit;In this lingering cold! Hardly warmed up”,将句子顺序调整为“最难将息的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符合英语句子的主谓宾结构和组织顺序,“hard”点出了词人天气之凉入睡之难,英译的“hardly warmed up”指天气冷,带来身体的冷意,继而加深了内心的悲凉,更添愁绪。
下阕中的“满地黄花堆积”汉语特征明显,即句子是由松散的结构,靠内部逻辑关系联系在一起,正所谓“形散神聚”。但译者翻译时并没有遵照这个形式,翻译成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碎片化、拼贴式的诗歌形式,而是遵照译语的语法结构,补充了必要的成分,翻译成完整的句子:“The ground is covered with yellow flowers,Faded and fallen in showers.”有完整的SV结构,描绘出一副地上被黄花覆盖的凄凉景象。“faded”和“fallen”二字押头韵,曾经灿烂绽放的菊花也已“枯萎”与“凋零”,词人也如那黄花一样,容颜憔悴,失去家国,颠沛流离,与至爱的丈夫天人永隔,孤寂而凄凉。
“英语的翻译不是语言间的简单转换,还包含了美的识别和再现,译者应依照不同的文章题材和风格,从翻译美学的角度分析、识别文章材料中的美学价值,运用不同的表现方法,在译文中最大限度地再现其审美效果。”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需要先对原文进行美学赏析,理解词人的语言表述、情感抒发和思想过程,再提取其中的美学价值,加以选择和改造,即“再创作”。时空所代表的时态、主客所代表的语态和虚实所代表的语气是译者在运用译语优势时需要加以选择和斟酌的重点,也借用这三者的融会贯通给读者营造出感性与理性交融的动态之美。许渊冲在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的翻译中也运用了多维的时空、主客和虚实转化来传情达意,让读者领会词人追忆往事、改变不了现状的无可奈何。
首先是时空的切换,《声声慢·寻寻觅觅》是李清照悲秋思人的代表作,上阕从孤身一人寻觅怅惘到酒难浇愁,从归雁联想到斯人已逝,思乡思夫的惆怅郁结无解。下阕的视线由秋日高空转入园中凄然之景,满地落花、连绵细雨、清冷黄昏,无一不是伤怀的意象,更添词人内心空寂悲痛之情。译者用一般现在时还原了词人从无法继续安睡的清晨到黄昏一天之内的所见所思所念所感,其中穿插了两句将来时,呈现出词人思考的动态过程。“而今有谁堪摘?”译为:“Who will pick them up now?”“而今”反衬的是从前,同样的黄花和黄昏是“引起她今昔对比之感的景物,她早年写的另一首相思怨别的小词《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中,就也曾写有‘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句,盖以一般而言,女子在悲愁中往往总希望能得到所爱之人的关怀与抚慰”。现今已无人再与我一起摘取满园盛放的菊花,而未来也不再会有人和我一起分享眼前的美景,一起悲春伤秋。斯人已经长逝,词人自己尚无人能够堪取怜惜,更何况满地已经“憔悴损”的黄花呢?从前的幸福安稳反衬出眼前的凄凉孤单和无望的未来,更增添了词人内心的凄苦与无可奈何。译者将“独自怎生得黑?”译为:“how could I but quicken The pace of darkness that won’t thicken?”“won’t”是将来又未能到来的黑夜,只能听着“点点滴滴”的“细雨”敲打着“梧桐”,孤身等待黄昏没入黑夜,孤寂让等待更为煎熬,对未来的生活颇具无力之感。
不同语气的使用也让译作的“再创作”更为传神和妥帖。英语中的语气分为陈述语气、祈使语气、虚拟语气、疑问语气和感叹语气五类。该译作运用了感叹语气和虚拟语气来增强词人情感的表达。“How hard is it;To keep me fit;In this lingering cold! Hardly warmed up”是为感叹句,比原文更直白地表明天气的阴冷令词人身心不适,难以将息不仅仅是因为“lingering cold”,更是因为没有了给她无限温暖和宽慰的枕边人,孤苦的凄冷让她愁绪万千,难以入眠。“Oh,how could I;Endure at dusk the drift;Of wind so swift?”(“怎敌他晚来风急?”)与“Sitting alone at the window,how could I but quicken;The pace of darkness that won’t thicken?”(“独自怎生得黑?”)两句运用了虚拟语气,表示客观情况与叙述者内心世界相违背。“how could I”同样的句式相互呼应,整齐和谐。前一句还原了词人内心的矛盾心情,几杯薄酒无法让身体暖和,抵御不了清晨的冷风习习。但身体再难受、内心深处再不愿接纳这凄凉之境,也不得不面对家国破败、痛失所爱的现实,更让她心痛的是她对一切的境遇无力改变。后一句“how could I but quicken The pace of darkness”除了还原词人孤孤单单,熬不到天黑的形象之外,还借用虚拟语气描绘了词人无法改变现状的绝望与无力。通过时空和语气的变化,译作层次丰富,更体现了词人凄凉的现状和凄苦的情感。但译作并非一一对应的“形似”翻译,也有人认为“原诗的感情含蓄不露,译文破坏了原诗含蓄的风格,应该让读者自己去体会诗人的感情。笔者却认为译者是译文的第一个读者,如果自己都读不出原诗的言外之意,怎能希望读者读出来呢?所以还是舍“形似”而取“神似”,采用“再创作”的方法。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最后一句的翻译中,原文:“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仍然停留在对无法排解的愁苦无可奈何的悲凉伤怀上,译文:“Oh,what can I do with a grief;Beyond belief!”在这基础上还提出了解决愁苦的方法,“Beyond belief”,要超越愁苦,要去积极地改变自己的心态。因此,再创作的翻译方式具有强化词人情感表达,升华情感的作用。
Tune
:Prelude to Water Melody
既把丰富的层次翻译了出来,也在原文的基础上进行了再次的“创作”,在“形美”的基础上做到了“意美”。既忠实了原文的意思表达,又符合了英语的美学特。译者通过“再创作”让词人的情感表达更为直观和积极。译者充分发挥译语的语言优势,运用了符合英语规范的表达和修辞手法,让译文成为非常优秀的英语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