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村志撰写与社区记忆的重构

2021-09-27 12:36和晓晓
传播与版权 2021年6期

[摘要]所谓的“集体记忆”是指某一个群体的共同历史,其传承需要一定的载体,如各类族谱、地方志书等。在中国城市化进程愈演愈快的社会背景下,许多原本坐落在城市周围的村落逐渐城市化,慢慢融入城市之中。而为了留住这些逐渐消失的村落印记,留住这些社区居民们的集体记忆,让文化的传承得以延续,避免城市发展中千城一面的现象,一些村庄开始了村庄记忆的重建工程,重构村民们的认同感。本文以 《远去的村落》一书为例,分析处于城市边缘被逐步吞噬的乡村,如何在城市发展过程中延续属于自身的文化传承、存留时代印记、再造集体记忆。

[关键词]社区记忆;《远去的村落》;村志撰写

1947年,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这本书中, 较为系统地阐述了中国传统社会的“乡土性”,即所谓的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发生这一切的乡土之上, 诞生了与之紧密联系的人们的乡土意识及社会关系结构。近年来,随着城市的发展,许多处于城市边缘的乡村被逐步吞噬直至消失。在这个过程中,乡村改变的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景观环境,还有原本的社会关系,以及居民的生活习惯。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的社区结构被瓦解,社区内部不可避免地会呈现某种程度的撕裂与失序状态。保罗·康纳顿说过,“任何社会秩序下的参与者必须具有一个共同的记忆。”本文以郑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远去的村落》一书的编写过程为例,探讨编写组如何通过图书来重构社区的集体记忆。

一、社区的重构与集体记忆的再生

社会学家们在解释“记忆”这一概念时,提出“记忆不但是个人的感官行为, 它还受到社会和所在集体的影响”。在《论集体记忆》一书中,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开创性地提出“集体记忆”这一概念,即“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在他看來,所谓的“集体记忆是立足于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建构, 集体记忆是通过社会交往并在集体框架的约束下实现的”。

集体记忆在社会交往中逐渐构筑了“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边界。所以,一个地区的集体记忆在反映当地人情感需要的同时,也包含交往的秩序。在城市的建设过程中,人们不可避免地会面对城市周边原有的传统乡村社区集体记忆日渐消失的问题。

因此,如果我们在当下想理解传统社区的秩序与运行机制,那么不仅要了解这些社区外在的物质层面的构成,还要去解构该社区的内生机制。假设存在一个居民之间关系和谐互助的社区,其运行不会仅仅依靠丰富的物质资源,还要依靠能够稳固地方秩序的内在资源。这种内生性的资源可能是地方的历史积淀,也可能是地方的文化传统,共同点是都蕴含当地民众所共同遵循的集体交往的记忆。这类宝贵的文化资源不仅作为地方的传统与记忆,能够让当下的人们去回溯历史,还能作为指引地方持久稳固发展的精神力量,去照亮当地的未来发展。

一个地区要重新构建集体记忆,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出于人们自身情感的需要,更多的是对当下现实的考量,也是人们站在社会性的角度来分析事理,在集体性、理性的推动下,对个人利益的协调。所以,集体记忆重新构筑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对社区秩序的重新建构。原村民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突破了原村落的局限,在关注原村落的命运、寻找原村落民俗的同时,通过地方政治、经济与文化之间的互动,重新构筑了一个新的文化共同体。

《远去的村落》以郑州北郊的贾河村为内容主体。贾河村是郑州历史上建立较早的村落,因元朝皇帝所纪念的能臣贾鲁在治水时居住此地而改名贾鲁河村,后该村被简称为贾河村。贾河村位于郑州北郊的交通主干道旁,商业文化兴盛,社区秩序安定和谐,是郑州规模较大、历史较为悠久的村落。贾河村保存着大量的档案、纪念材料、各种古迹遗,并延续着大量传统的节庆礼俗。这些传统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经久积淀,留存下许多在当今来说仍然非常有价值的精神财富。贾河村在2018年陆续完成了拆迁安置,这个曾经由于郑州城市区域外扩而形成的“城中村”,如今彻底被纳入了城市的范围。贾河村的变迁是郑州城市发展的一个缩影,也是郑州众多“城中村”变迁的典型。总体来说,社区的集体记忆一方面揭示了村庄的过去, 反映了村庄的现在;另一方面也指引村庄如何走向未来。

二、记忆的书写:《远去的村落》的编纂实践

(一)宏观上:以书为媒介,重构记忆

书籍作为一种传播信息的物质载体,具有承载历史、传承文化的重要意义。时至今日,人们能够用于传播信息和知识的媒介越来越多, 比如网络、各种电子产品。但不可否定的是,书籍这一传承千百年文化的载体,其所具有的意义是很多其他传播方式所不能取代的。

村志作为地方史志图书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能够客观地记载一村之风土人情、因革变故的重要载体。它可以帮助人们认识、研究农村的变迁,并为之提供翔实的各类资料,具有其他媒介形式不可比拟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学术价值。编写人员通过编修关于本村的志书,可以帮助村民们回忆起村庄的起源、迁徙史、历史名人,重新构建对村庄的渊源流变、文化传统、价值观念、重大历史事件等方面的观念,进而唤起村民对村庄的记忆。

编写人员采用方志的形式来展示某一村庄在某一段历史时期的社会发展与变革, 为已经消失或即将消失的村庄留下永久的文化记忆。毫无疑问这也是最合适的形式。《远去的村落》一书以村落演变的历史文脉为主线,全面、客观、准确地记述社区的发展变化。在编写的过程中,编写人员一方面坚持正确的指导思想,如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方法,把握重大事件,鉴别历史资料等;另一方面编写人员严守志体,如记述要真实,反映规律,但不总结规律等。此外,编写人员还在突出村落特点的同时,注重梳理社会事业发展脉络,反映当代乡村向城市演进的过程。正如编写组在前言中所说:“许多想法交织在一起,促使我们决定编写一部记录这个时代变迁的贾鲁河村的家书,用于挽留正在逝去的记忆。虽然时代的跨越式发展使我们与农民、农村、农业渐行渐远,历史前进的脚步无法挽留,但在这块热土上诞生的文明和繁衍生息的轨迹不能随之消失。”

通过《远去的村落》一书,读者从贾河村的由来、村子发展过程中的人情世故和各种传说,到村子动迁中变得模糊、遥远,甚至似是而非的历史可以看出贾河人对老祖先们遗留下来的处事原则非常尊重。尽管贾河村在婚丧嫁娶、衣食住行方面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但是贾河人还是以多年来形成的世风民俗处理着身边的人和事。他们用这种方式纪念祖先的足迹和往事,留恋过去,沉酣现在,昭示未来。

(二)中观上:对文化的书写贯穿始终

传统村落的历史往往是几个宗族的演变史,宗族文化对村落布局、建筑格局和村落风尚等整体的村落文化都有重要影响。《远去的村落》对文化的重新书写,不仅是为了宣传这一历史悠久的古村落和唤起村民对村庄辉煌历史的自豪感, 更重要的是重建村民们的集体认同感, 提高社区的凝聚力。

但编写人员并不仅仅将历史名人收录其中,为了展示乡土气息,编写人员还采取了以人入史的方式,以村民口述的形式来展现社会变迁。在编写中,本书收录了村子过去在史书留下痕迹的人物,如清代名儒张调元之类的文化名人。张调元作为清代桐城派作家,历任太康县、浚县教谕,是清代著名学者和教育家。虽然他已经逝去,但是他曾为家族定下“继而善心、延兹朴学、传经启裕、淑慎惟嘉”十六字为其家族后人行辈名字之用。这十六字辈不仅作为血缘的排行,也体现了他对族人思想行为的要求,对宗族所寄予的厚望。围绕张调元,村子里遗存着许许多多的古迹,如由张调元题写对联的古戏楼等。与此同时,编写组还采访了多位村民,根据他们的口述,更详细地描述了贾河村变迁的历程。若想要集体记忆的多彩图景能够在书中得到充分展示,那么这本书必须能够记录社会变迁中普通人的命运沉浮,而不是让沉默的大多数人籍籍无名。因此,书中采用了很多村民的第一人称口述记录,保留了一些口语色彩。这种做法虽让村志显得不够正式,但太过正式反而容易失去人情味,这样的语言色彩能让当事人带领读者深入地回忆往事。在书的附录中,以全文收录的形式记录了村里老一辈人的回忆,以及他们对贾河村、贾河人的感情叙说。有村民在会议中记下,“在這一个多月来,我不再为寻找贾河村的过去而感慨,而是为很多找不到的记忆而遗憾。但我只要看一看大槐树、火神庙、土地祠就欣慰了。”

该书较为全面地收录了贾河村的历史沿革、地理概况、民情风俗、人口姓氏、经济发展、文化变迁、人物风貌等内容。而这些内容作为集体记忆的文本存在, 使贾河村村民对自己祖源故事的口传具有很高的一致性, 构成了族群认同的前提。这本书将贾河村的村民联结在一起, 并进一步强化了其对村庄的集体认同。

(三)微观上:在地言情的巧妙表述

在《远去的村落》的微观层面上,即其编纂精神和写作技巧,可以理解为一种直言不讳的表述和对当地感受的准确表达。《远去的村落》的作者们都是在这一地区诞生和成长的本地人,作为部分“历史情景”的亲历者或见证者的后代,这样的写作方式有助于让他们避免不同背景文化带来的困境。

该书的编写组能够深刻理解和掌握当地文化,在编写过程中,从很多方面反映了贾河村所具有的独特区域气质,例如某些家族家谱、一些传统仪式,还有特殊时期鲜为人知的过去等。该书对“在地”情感方面描述详细,使读者在各个方面都感触颇多。

同时,编写团队并不讳言当地的缺点。比如,在《生死之间:贾河村的婚丧礼俗》中,作者点明村里过去存在“一些迷信的、丑陋的陈规旧俗”。又如,在《乡情俗韵:贾河村的民情风俗》一章中,作者也提到村里过去所存在封建思想对妇女的束缚。该书的编写者们在求真的同时,也具有浓厚的在地情怀。他们既立足于本地,又超然于本地,编写组采用审慎处理的方式,显示了其情感的理性和调和。例如,在该书第十章《生死之间:贾河村的婚丧礼俗》中,作者对村子过去的婚丧嫁娶习俗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婚俗从说媒开始,到相亲、定亲、送好儿、婚前准备、婚礼仪式、闹洞房,再到最后回门,都详细地被记载了下来。其中,很多叙述满含乡土的气息,比如“送好儿”。它是一种当地的方言,意为双方协商婚嫁,同意之后择定日期,即男方选派使者到女方家告知其结婚的日期,故名“送好儿”,也称“送婚书”。当地俗话说“送好儿、送个袄”,“袄”是为新娘结婚后下厨而准备的。“袄”与“熬”谐音,意为婆婆熬出头了,以后有人下厨做饭了。又如在该书第十一章《乡情俗韵:贾河村的民情风俗》中,作者又以“方言俗语”为对象,述及乡音释义,如“小儿指儿子,条带指连襟”等,表达了“乡人重乡音”的主旨。再如老一辈村民习惯把村里从事教育和医疗行业、有知识有影响的人,尊称为“先生”,并在称呼上加以儿化,前面加上姓氏,就成了“范先儿”“冯先儿”“孟先儿”“贾先儿”等。因为当地人认为,这样听起来比称“先生”更加亲切,也显得更加尊敬。这样看似简单的称呼,实则蕴含贾河村的文化与回忆。

三、结语

近些年来,我国城市的开发建设规模以及速度远远超过以往的任何时期。郑州的“城中村”作为一代人的情感和记忆,在当前这个时代逐渐远离我们,因此用村志的形式让村民们保留集体记忆是必要的。《远去的村落》是对郑州市贾河村近百年来发展变迁历程的全面叙述,该书详尽、系统地记述了贾河村从一个郑州城郊的自然村落发展成城市中的新农村的发展过程,充分体现了新时代地方志的灵活性、包容性和多样性。近年来,大量城中村逐渐完成了拆迁改造,在这个过程中,原社区中的熟人社会被打破,熟悉的村子变成处处是陌生人的社区。那些曾经隔着几扇门、几堵墙,有名有姓的邻居全变成了楼层的数字符号。在这个过程中,如何重新构筑原本村民之间的联系,如何找回村民之间的温情,是本书编纂过程中的一个出发点。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那个黄河边的古村落变成了现代化的社区,并且随着老一辈人逐渐故去,村民之间的集体记忆也在随之消失。而编写人员在这本书的编纂实践中,记录了贾河村的历史风貌,反映了贾河村的发展变迁,为贾河村村民留下了一份鉴古知今的文化遗产。因此,《远去的村落》一书不仅留住了历史,留住了乡愁,留住了贾河村发展的轨迹,还留住了深藏于村民内心的集体记忆。

[参考文献]

[1]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2]陈丽.村庄集体记忆的重建—以安徽宅坦村为例[J].安徽行政学院学报,2012(03):68-73.

[3]翁建明,陈萍,翁丽春.传统村落志探究—以苏州市吴中区《金庭镇传统村落志》为例[J].江苏地方志,2020(05):75-79.

[4]李宗辑.“书写”与“言情”:历史书写和在地情怀—读《邹平县霍坡村志》[J].中国地方志,2019(05):116-123.

[作者简介]和晓晓(1989—),女,河南沁阳人,郑州大学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