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切回袁佐儿时记忆。
袁佐自幼便住在三里屯使馆区附近的白家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宿舍,每到夏秋之时,他最愿意做的一件事便是骑着自行车去使馆区转悠,在各个大使馆门口看橱窗中展示的各国照片、人文地理风貌、文化活动……袁佐把这些戏称为“当时自己的信息窗口,等同于当今的Internet”,笑谈中似乎重温当年的印记……
花开花落,冬来暑往,时间一晃而过。八十年代初,袁佐于从未停止过“邀游”于世界的信息窗口,后走向被誉为“中国现代美术教育开端”的中央美术学院。那个年代,当西方哲学界中萨特的存在主义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时,中国艺术家们才开始热衷于讨论“存在主义”这样的新哲学思潮。“我们当时所处的时代,真的特别如饥似渴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去搜罗这样的艺术的信息,以前仅仅只能靠一些小的画片、画报、杂志,看到一点点东西就很满足了,有种眼界大开的感觉。”袁佐无限感慨的话语再现着内心曾经执着于艺术的憧憬,那是一种由衷的初心与豁然。
1982年1月,年轻的袁佐因机缘而带着无尽的求知欲去美国求学,当时目的只有一个——“我就是想去美国博物馆看大师们的原作,看完了,我就可以回来了。”而这一走,便是十年。从中央美术学院到美国威斯康星大学(University of Wisconsin)再到麻省艺术学院(Massachusetts College of Art),袁佐开始了中西跨越与多元文化教育碰撞之下的向内探索。问及初到美国院校时的感触,袁佐坦言:“特别强烈的感觉就是,你失去了评判标准,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因为评判标准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也曾疑惑也曾迷茫,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艺术充满求知欲的内心。和儿时蹬着自行车穿梭于各大使馆门前一样,上学时每每得闲,二三十分钟也好,一两个小时也罢,袁佐都会去学校门口的博物馆转上一圈。
到了美国以后,袁佐对中国传统绘画的热情再次被点燃。
那是1984年,中国教育家代表团来美国访问交流,在袁佐的介绍之下,波士顿美术馆东方部的主任吴桐先生为远道而来的贵宾们准备了一幅大作。在画库里,吴桐先生拿出了唐代张萱名画《捣练图》。他让袁佐拿着《捣练图》的一头,然后将其在手中展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捣练图》,后来又有两次,都是带着中国代表团来波士顿美术馆参观。每次我看到《捣练图》、《历代帝王图》这些都是拿在手上看,那种感觉,对中国画的那种深刻的印象简直是不得了……”有次,袁佐陪父亲和叔叔去纽约拜访王季迁先生,王老先生将个人收藏的《八十七神仙卷》放在桌面上,袁佐看到后内心难掩激动,久久不能平静。他把这些都称之为自己所经历的“视觉盛宴”,“这种经历是刻骨铭心的,不是简单喊口号说你是个中国人,你要继承中国文化传统,我们要如何做民族文化,我认为不是这样的。那种时刻,这个事件激发了我,让我像触电一样终身难忘。”
在美国的这么多年,袁佐带着身上那股浓厚的东方情结,频繁参与中美创作公共艺术项目。“后来在艺术上,我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不是说我要继承中国传统,我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和这么大本事,我只不过是想做一个很真实的人。”他笔下创新的东方情节油画,试图在油画中倡导“中国传统的空间韵味”,注重自我的色彩感受,不断探讨在二维空间内如何表现新的空间意识。“我对于绘画的理解,不管你生活在哪里,只要真实的去表现这种地方、这种环境,其中包括政治环境、生活的地理环境以及人际关系环境等等,这些都会体现在你的绘画里。当我们非常真诚且没有任何顾忌的去表达这些东西的时候,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创作思想便会非常深刻,非常真实,也非常感人。”于袁佐而言,每个人的經历不一样,作为艺术家而言,这一点便显得尤为重要。
多年来,袁佐的绘画曾参加了国内外各种个展、群展及艺术博览会,作品被外交部、政协北京市委员会、清华大学、国家大剧院、美国雷神公司等诸多机构及私人收藏,—项项殊荣给袁佐带来的更多的是鼓励和责任感。“我在美国也算是读了点书,经历了很多,更多地了解到东西方文化的种种不同,知道中国和美国社会制度的不同,理解了它们在各自背景下的优势和弊端。那么作为一个现代人,应该如何推动祖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在艺术世家出生的袁佐看来,做每一件事都应该特别当心,要用心维护人类的进步,维护社会进步的每一种可能性。
袁佐在艺术界获得的肯定和影响力有目共睹:在美国波士顿地区任教并生活了三十几年,归国后受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澳门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客座美术学博士生导师,频繁往来于中美之间已有十几年。作为一名艺术教育者,袁佐一直跟学生强调,要做一个现代人,要做有现代人文情怀的人,减少很多民族主义和地域文化的坚持,做到真正开放、愿意接收所有不同的人和所有不同的思考方式和方法。而学生也要在大学四年中学会建立一个自我判断的机制,训练出自我判断能力。“这种判断能力可能是数学,可能是高能物理的知识判断,是人文历史的判断,又或者文字的判断,艺术的判断,这种判断要基于个人修养以及各种各样的经验和经历。”在袁佐看来,一个大学或者谈到美育教育,应当是非常全面且具有深度及多样性的,学生要自己去了解什么是美,什么是艺术,而不是所谓“画花是美的,画垃圾就是丑的”这种极其愚钝的、浅显且落后的心理。
2012-2016年间,袁佐又一次挑战了自己——出任北京中间美术馆馆长,这是他第一次任民营美术馆馆长。“我潜心作画,志愿做老师,但是馆长是一个真正的职业,我没有过这种职业能力,唯有敢去尝试的热心。”本着当时这种非常纯粹的想法和一腔热血,袁佐全心投入到中间美术馆,最后做到北京美术界中倡导绘画最纯粹的标志性代表,当然他有感于这缘于投资人也是朋友对自己的信心与信任,否则空有热心也难有此成。由此,他也诚意坦言心声:“责任是一个人在一切利益或荣誉之上必须发于心而践于行的前提,任何时候我想要去坚持一份这样的责任,不为任何目的,只觉这样才不枉人生所求所得。”
也许“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颇具极强的现实意义,于袁佐个人来讲,社会责任并非负担而是一种能力,不论何种情况下,袁佐都希望自己能够想到社会责任,“我自己首先要对得起社会,哪怕是尽以绵薄之力。我有责任使得更多人受益,接受美育教育……”,他的真诚足心承托自己任何的一个责任与使命,他心里最值得骄傲的事是为社会、为整个人类文明发展进程做哪怕一丁点贡献都足矣。“我们总是觉得科学家或许比艺术家更重要,但是有时候回头想想也不尽然。科学家其实跟艺术家是完全—样的,只是他们是通过不同层面去推动这个社会的。”
话音落下,采访已至尾声,我由然萌生一股感动,而沉思良久……
BOSS:1982年至今,您参与和策划了大大小小近百场个展和群展,回首过去,作为艺术家和馆长视角综合而观,您怎样看待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
袁佐:我觉得中国现在当代艺术,或者说博物馆、美术馆的展览是越做越好了,越来越有份量,其中的思考也越来越深入了,因为我会经常去美国及欧洲看展,现在基本上一两个月就来一次中国,往返越来越频繁,我发现中国最近十年放在艺术方面的开销真的是大手笔,每个展览都做得特别像样,我自己深刻感受到国家也好机构或是个人也好,投入了很大的力量,尤其各个场馆的建设真的是很棒。我觉得在中国这种现状下,再往后发展,可能还会提出更真实的、更独立的艺术展览的方向和内容。
BOSS:您曾说过:“美国艺术学校从个人的兴趣出发,自由地表达、表现,从而显露出一个人的本能和直觉”。随着国内社会发展、市场需求升级以及教育规模的扩大,高等学府的艺术专业在创新教育上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为有着丰富中西教学经验的您来说,如何看待中外艺术教育?国内艺术教育哪些方面还有待探索和改变?
袁佐:关于中西教育确实存在着背景发展及文化等各种因素的影响,西方会侧重教学生分析问题的方法,或者说教这个事件发生的社会环境和事情发生的缘由,至于对错由学生来判断。而中国艺术教育方式会先教学生基础,会侧重基本功的培养,会存在标准化的教育模式,这与体制及一个国家的发展有着很大关系,我觉得客观讲这是两个社会制度下的两种不同的体系。如今的中国已经赶超过去,加速经济文化等各领域的发展,国力也加速提升,我们看得到近年来国内艺术高等院校也在不断创新和改革,艺术教育的思想观念逐步在改变,确实中西方本身存在不同,所以在谈到每一个课程的教学和研究时,很多是值得我们去考虑的,要跟随时代的变化去结合去融合。相信中国艺术教育会变得更加多样化、多种专业交叉,新专业、新方向也会不断丰富发展,艺术教育在中国社会进步发展的进程中终会发挥日益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作用。
BOSS:2020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见》,意见指出要将“美育课程全面开齐开足”,作为多年从事艺术教育者,中国美育的未来发展您有怎样的愿景和寄望?对于下一代,孩子的美育培养您认为什么阶段,以何种形式更科学更具有实际意义?
袁佐:作为国家倡导美育教育重在把握方向,而具体要怎么做,会有很多需要因时因事制宜,去寻求适合的方式方法以及做法。对于美育培养,我觉得还是要多看,就像要多读书一样,美育就是要有丰富和多样的视觉经验和审美意识。我们要想给今天的孩子去传输艺术,去直接教他们如何画得像马蒂斯和毕卡索是没有用的,这只是一个人的一种风格。就像让学生临摹梵高或艺术名家的画,世界只有一个梵高,不可复制,也不可能再出一个毕卡索,这一个有且已经有过了。我想说的是中国的美育教育更多的要从培养孩子艺术兴趣起,多让他们看各种各样的作品,多去汲取东西方不同的文化传统和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培育发掘更有潜力和时代担当的新一代,了解并学好扎实的、不同的基本功,同时放宽视野,尽管当下看不到实物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去看,这也是当今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优势与推动力,相当于更多途径让我们的年轻一代可以丰富自身多元的知识及视野。今天我们的学子是赶上了一个飞速发展的强国时代,这更值得我们去瞳憬未来,推动未来。下一代应该是更有希望的一代,美育教育更需要不受局限且不断地进步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