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简介:良久,她又听见他轻轻地说:“那带你回家吃粽子好不好?”
颈窝里好像忽然落入了一滴滚烫。
那一瞬,她眼眶里蓦地涌起一片湿热。
(一)
快点儿,就要到门口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细白的脚掌踩在粗粝的石板路面上,似乎是被细碎的石子硌伤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染了一路。
而这双脚的主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奔。清冷的夜风将她的裙摆吹得上下翻飞,在这幽暗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太慌乱了,踩到散乱的裙摆差点儿摔倒,幸亏后面伸出一双手及时捞住了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双手箍住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托,直接把她受伤的脚提离了地面。
落入这个怀抱的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抓到你了,小可怜。”
“啊——”
姜许猛地睁开眼晴,大喘了几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已经连续几天在做这种梦了,每次她都能被吓醒。
这两天怎么老是梦见他?明明已经大半个月没见了。
姜许疲惫地伸手扶了扶额头,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倒杯水喝。刚起身,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一丝细微的铃铛声,轻轻的,空灵又清脆。
她瞳孔一震,抬手摁亮了壁灯。床边一道黑影蓦地闯入她的视线,那人不知道在她床头坐了多久,惊得她背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往后一退,差点儿掉下床去,却被那人抓住脚踝一下子又拽了回来。
铃铛声随着他的动作变得凌乱,在他腕间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退什么。”那人松开她的脚踝,不管不顾地把她按进怀里。
“抱一下。”他说。
姜许当然不干,在他怀里又打又踢:“你个神经病!放手!”
“说过多少次了,”男人摁住她的双手,微微皱眉,“阿许,不许骂人。”
姜许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低头要去咬他,她就说为什么这几天老是做噩梦,原来是陆惊檀这狗男人回来了。
其实他们是真的挺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上个月陆惊檀去了一趟墨西哥,原定五天就回来,结果出了点儿事,整整耽搁了大半个月。但这对于姜许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她现在巴不得这人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姜许懒得再开口跟他讲话,她逮住陆惊檀的手上去就咬,铆足了劲儿。陆惊檀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看着她咬。
他的眸光落在她鼓起来的腮帮子上,她咬得很用力,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迹氤氲出来,他就那么看着,直到姜许松了嘴。
“够了?”他笑问。
“走开!”姜许吐掉血沫,伸手去推他,无意间碰到他胸前的衣物,湿漉漉的一片,这回很轻易,一下就把陆惊檀给推开了。
陆惊檀没有说话,也没动,幽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姜许也不怕他,抬眸直接跟他对视,过了好一会儿,陆惊檀恨恨地收回目光,起身出了房间。
直到看着房门重新被关上,姜许才松了一口气,她闭了闭眼,慢慢地摊开刚刚那只推了陆惊檀的手,手掌上一片鲜红的血印子赫然在目。
“您需要再包扎一下吗?”
一直站在门外的保镖看到陆惊檀出来,手上又多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心里跟着一拧,在外面受了一身的伤,回来还要受那小丫头的气,真是作孽!
“要。”陸惊檀面上没见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声音淡淡的,“叫个会缝针的来。”
保镖立刻点头,去打电话。
医生是个熟人,来得很快。当他看到陆惊檀手上的伤口的时候,松了口气,正准备说不需要缝针,就看到陆惊檀当着他的面儿脱了身上的外套,里头的衬衫大半都被血染红了。
医生吓了一大跳,上来剪开他的衣服,只见一条长长的刀伤,从胸口下方侧划到肋骨后边。
“天啊。”医生手上动作不停,拿出工具消毒,“我先给你打一针麻醉。”
陆惊檀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根弧形针在他的肉里穿来穿去,直到结束,一共缝了十六针。
等一切收拾完,天都快亮了。
姜许经历了先前那一遭就再也没睡着,她站在洗漱台前,将沾了陆惊檀血的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
已经冲了很久,上面的血迹早就洗干净了,但她就是固执地不肯收回手,将手掌冲得冰凉发白。
姜许从小就怕黑,对血腥的事物又十分敏感,看一个恐怖片都能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她刚刚碰了陆惊檀的血,那么多血,她很害怕。
她从前的生活环境平静又安逸,恬淡又稳定。每天忙着投简历找实习,抽空和朋友约个饭看个电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是血,简直难以置信。她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种日子,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再冲,手都要脱皮了。”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低冷的声音,姜许抖了一下,没有理会。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不等她做出反应,只觉手腕上一紧,然后就被对方拽了过去,一把摁在墙上。
冰冷坚硬的瓷砖磕到她的背,疼得她“啊”了一声。
“你是不是非要跟我闹?”陆惊檀就算受了伤,力气还是非常大,他紧紧抓着姜许的手,表情极淡。
姜许被他磕疼了,皱着眉,嗓子哑哑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道:“你放开我!快点儿放开!”
她看起来是真的好反感陆惊檀碰她,她越是这样,陆惊檀就越是要治她。
陆惊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上前,堵住了她的唇。
他亲姜许的时候,向来强势,从来不会浅尝辄止。他把姜许按在墙上,捏着她的下巴,然后唇舌交缠,粗鲁又直接,直到她彻底服软为止。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要不是怕身上的血会把她弄脏,之前在床上就不会放过她。
两人接吻就像打仗一样,姜许慌乱间根本不能好好呼吸,她的脸憋得通红,陆惊檀微微松了点儿劲,稍稍离开她的唇,让她呼吸。
呼吸道里猛然涌入新鲜的空气,姜许喘了两下,小扇子似的睫毛跟着发颤。
陆惊檀垂眸看着,等她稍微缓过神,偏头又凑近,作势还要吻她,姜许吓得连忙偏过头,将脸埋到他怀里去。
这样子看起来,倒有点儿像是在主动求抱抱。
陆惊檀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微微抬手,轻轻揉了揉姜许的脑袋。
“你刚才不是很凶吗,现在躲什么?”
姜许最怕这人不管不顾的亲近,适当的示弱一定会换来他的退步,这么久以来,她早就吃准了这一点。
见她不说话,像是被吓到了,陆惊檀心里微微一叹,伸手在她的背上揉了揉,低声问:“磕疼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姜许根本不买他的账,依旧不理他。
陆惊檀叹了口气,手上用力,把她抱起来,走了两步,放在床上。
大半个月没见面,他不顾身上的伤连夜赶回来,还以为姜许会稍微跟他亲近一点儿,没想到这小没良心的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
麻醉药效似乎是过了,身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他伸手将被子给姜许拉好,轻声说:“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儿,下午带你去见奶奶。”
听到这儿,姜许原本闭上的眼睛轻微地动了动,慢慢地睁开,对上他刚好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他的目光显得格外温柔又沉敛。
姜许很难想象,像陆惊檀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竟然会露出这种堪称温柔的神色,她原本以为像陆惊檀这样的身份背景,多半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竟然还有家人。
一时间,姜许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惊檀,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眸光里流露出的某种情感,直到一只手忽而覆上她的眼,将她的眸光遮住。
腕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脆响。
“睡吧。”她听见陆惊檀说。
(二)
下午四点一过,姜许就被陆惊檀叫起来,吃了点儿东西后,她被他带着去看奶奶。
老人家一个人住在郊区的小别墅里,有一个保姆负责照顾,日子倒是过得清闲自在。彼时看到陆惊檀带着姜许过来,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姜许,即便之前听陆惊檀说过很多次,如今见面之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她拉着姜许说了很多话,碍于老人家的面子,姜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开心的情绪,毕竟她讨厌的是陆惊檀,老人家又没有什么错。
陪了老人家一会儿,姜许觉得她和陆惊檀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讲,就找了个借口去花园里溜达。
看着姜许走出门,直到背影从门口消失,老人家才回过头,目光落在陆惊檀身上,声音里略带调侃:“阿檀,这就是你的那位心头好啊?”
陆惊檀不太自在地“嗯”了一声,把老人家给逗笑了。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陆惊檀一个人过来看她,两人也是这样,坐在一起聊天,然后陆惊檀跟她提到了姜许。
“我喜欢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他说起姜许的时候,心情有点儿低落,眉眼却是笑着的,“反正我配不上。”
老人家听到他这么说,满是褶皱的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笑叹:“你怕什么?”
“你能够遇上这么一个美好的人,说明是有因缘关系的。你们要么有缘分,要么你是她命里的劫。”
听到这句话,陆惊檀指尖微动,慢慢地勾唇笑起来,这一切好像忽然就明朗了。
原来,我是她的劫啊。他当时想。
“很乖的小姑娘,保护好她,听到没?”老人家拍了拍陆惊檀的肩。
陆惊檀又“嗯”了一声,起身出去找姜许。
小别墅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红玫瑰,彼时花开正盛,姜许蹲在边上准备扒拉一朵过来嗅嗅,刚伸手,就听到身后隐隐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
听到铃铛声响,就知道陆惊檀来了。
这个设定在她这里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她慢慢地收回了手,站直了身体。
其实陆惊檀身上戴这个铃铛,说起来还是因为她。前段时间陆惊檀过生日,非让姜许给他准备礼物,姜许为了硌硬他,送了他一个编织的手环,还刻意串了几颗大大小小的银铃铛上去,乍一看就跟小狗戴的项圈儿似的。
她本来只想硌硬一下陆惊檀,没想讨他欢心,没想到陆惊檀得知这个手环是她亲手编的,戴上就不肯取下来了,也不介意上面挂了多少女里女气的铃铛。
堂堂陆家掌权人,戴着串铃铛出入各种场所,想想就觉得有点儿好笑。
姜许刚站稳,手掌忽地被一道热源包裹住,然后轻轻往后拽了拽。
“回家了。”陆惊檀牵着她的手道。
姜许微微用力挣了挣,陆惊檀握得紧,没挣开,干脆就放弃了,任由他牵着走。
回去的路上姜许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她其实并不是冷淡的人,只是对着陆惊檀,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陆惊檀的话也不多,安静地开着车。他开车很稳,姜许慢慢地有点儿犯困。
忽然,“嗖”的一声,前面的挡风玻璃出现了一圈淡淡的网状裂痕。
危机感使姜许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正好嵌在裂痕中间的子弹。
姜许一瞬间瞳孔骤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惊檀一把拽低了身子。
“趴下。”
陆惊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护着姜许,幸好这车装的是防弹玻璃,不然早就没命了。
没想到在家门口也能遇袭。
陸惊檀有条不紊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左右漂移,一边躲着接二连三射过来的子弹,一边顾着姜许。
姜许像是吓傻了,外面“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和枪声,像置身电影里一样,但感觉又不同,切身体会到与死亡擦身而过。对于从小在国内城市里安安稳稳长大的小姑娘来说,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又令人心神俱裂的事情。
陆惊檀打了个电话,正好这时车胎被打爆了,车子被迫停下,陆惊檀反手解开姜许的安全带,踹开车门把她带下了车。
脚边被子弹射出来的泥花飞溅,姜许哪见过这阵仗?浑身发软,脸白成了一张纸。
“你先待在这里。”临时找到了藏身的障碍物,陆惊檀摸了摸她发白的脸,将她往里又推了推,“我出去一下,等会回来接你。”
姜许此刻只觉得心跳都要冲破胸腔,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声,根本听不清陆惊檀的话,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惊檀的手。
“不行,”她嗓音慌乱,浑身都在发抖,紧紧地拽紧他的手,脸色煞白道,“不行,你别出去,他们有枪,你会死的。”
“阿许。”陆惊檀捧住她的脸,在一片凌乱刺耳的枪声中,温言细语地跟她说,“不会有事的,你先冷静一下,好吗?我会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回去。”
他的声音极其笃定,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姜许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点头,眼泪蓦地从眼眶里滚落。
陆惊檀笑了一下,又把她藏进去了一点儿,这才起身往外走。
外面的人看到他出来,火力一致对准他,但陆惊檀对付这点儿状况还是游刃有余的,只需要再拖个两三分钟,他的人就到了,到时候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姜许只来得及看到他一抹模糊的身影一转就消失了,人也都被他引走了。
枪声还在继续,她稍稍喘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可是陆惊檀还在外面,她怎么能安心躲着?
姜许闭了闭眼睛,攥紧双手,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顿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她慢慢地起身,准备去看看陆惊檀怎么样了。结果她刚一探出脑袋,目光就撞上了面前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那个人似乎还没死透,看见姜许,他瞳孔巨震,张开嘴刚要喊,就被人从后面一枪爆了头。
一瞬间血浆飞溅,喷了姜许一脸。
姜许整个人都吓蒙了,这种血腥的场面直接刺激到她的神经,惊吓过度使得她暂时失了声。
“阿许!”
听到有人在喊,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她才回神。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抱着她,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脸上。
她稍稍抬眸,映入眼帘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慢慢地勾勒出陆惊檀脸的轮廓来。
她的心里陡然一松,嗓子里终于有了声音,她听到自己哭了。
“陆惊檀!”
“没事了,没事了。”陆惊檀把她按进怀里,下巴搁到她的脑瓜顶上,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吐着气息道,“我在这里,不哭不哭……”
姜许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哭得一塌糊涂,浑身脱力般,使不上任何劲儿。
“好了好了。”陆惊檀脱下外套把她裹住,抱她起来,“我们回家。”
现场剩下的都是陆惊檀的人,很明显对方这次突袭失败了,并且反被重创。陆惊檀抱着姜许刚走了没两步,就有一个保镖跑过来问他,说对方剩下几个人跑了,现在追的话,可以抓活的。
陆惊檀脚步没停,抱着姜许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不追了,阿许有点儿被吓到了,我先带她回家。”
保镖点头应声,带着剩下的人去清理现场。
当天晚上回去姜许就生了病,医生说是应激反应,一直呕吐发烧到下半夜,才慢慢地稳定下来。
陆惊檀守着她,怕她做噩梦,一直没有离开。
一晚上姜许都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梦到血淋淋的人脸,吓得她立刻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刚好撞到陆惊檀的胸膛。
下一秒,一双手就环住了她,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陆惊檀声音温润地问她:“做噩梦了?”
屋里没有开灯,盈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层层叠叠笼罩在两人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银灿灿的碎星子。
嗅到陆惊檀的味道,她心里的恐慌感才终于慢慢消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抓紧他的衣摆,眼眶发酸,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陆惊檀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抱着她一边轻轻地晃,一边轻拍她的背,像在哄小孩子一般,“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姜许终于放下心来,窝在他怀中慢慢地睡着了。陆惊檀低头看的时候,她脸上还没干掉的泪痕把头发浸得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他慢慢地伸手去把她的头发理到耳朵后面,轻轻地擦着那些湿漉漉的痕迹,看着看着,他的心陡然就痛了。
姜许一病就折腾了好几天,人都瘦了一圈,晚上睡觉必须要陆惊檀陪着才敢闭眼睛,她也没精力再同他冷眼相对了。陆惊檀叫了营养师给她调理饮食,姜许难得乖了一阵儿,虽然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两人相处比之前融洽了很多,一直都没有闹别扭。
“你修好的?”姜许伸手接过陆惊檀递过来的陶瓷猪存钱罐。
她有存硬币的小爱好,专门买了个存钱罐放着,后来有次两人吵架,被她一生气推到地上摔碎了,硬币滚落得到处都是,此时陆惊檀竟然又完好无损地还给了她。
陆惊檀“嗯”了一声,递给她之后又起身去拿杯子热牛奶。
姜许掂了掂那个存钱罐,比以前沉了不少,她有点儿好奇,打开陶瓷猪肚子上的塞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流了出来,竟然是一个个花生大小的金豆子,差点儿闪瞎她的眼,她伸手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咬了咬,实心的。
姜许咽了咽口水,发自内心地感叹,陆惊檀真的是除了有钱又长得帅,其他一无是处。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好有钱啊,陆生!”姜许掂了掂手里的金子,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他。
陆惊檀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道:“喝点儿牛奶,等会儿好睡觉。”
见他不接话,她也懒得再理他,乖乖接过牛奶喝了大半,倒頭就睡了。
一连好多天加州的天气都不稳定,经常刮风。陆惊檀不在家,姜许难得有心情出去走走,身后有保镖不远不近地跟着,姜许像是习惯了,也没管。外面刮了很大的风,姜许进了家咖啡厅,保镖等在外面,结果一等二十分钟过去了,也没看到姜许出来,保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儿,急忙跑进去找人,哪里还有姜许的影子?
姜许丢了。
冷汗从保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但他尽量冷静地打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了陆惊檀。
加州在那一天好像就变了天,陆惊檀把地皮都要掀翻了,还是没找到人。
所有人都以为陆惊檀要发疯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姜许被绑起来的照片,从背景看,应该是在海边。
对方目的很明显,让陆惊檀过去谈判。
等陆惊檀争分夺秒赶到海边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谈条件,而是为了报复他。
姜许被人挟持着站在海边的悬崖上,她的眼睛是被蒙着的,崖上的风很大,她从最开始的又慌又怕,到了现在已经接近麻木。
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出现的若有若无的铃铛声的话,她都已经准备放弃了。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对铃铛声格外地敏感。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信号,陆惊檀出现的信号。
她顷刻间眼眶发热,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知道,他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一股推力袭来,她就毫无防备地地被推下了悬崖。
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估计是陆惊檀才刚刚赶到,话都没来得及说,对方就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下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隐隐约约中,她好像听到了陆惊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下面是黑沉沉的海水,这个悬崖不算高,没有达到高空坠海的程度,但落入水里的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彻骨的疼。
窒息感渐渐加重,她慢慢地挣扎不动了。
很奇怪,这一刻她竟然什么想法都没有,甚至命丧于此,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怪陆惊檀。
(四)
“嘶——”
像是哪里的說话声远远地传来,吵得她头痛欲裂。
眼前的景象一张一合,慢慢从黑暗变得明亮,有重叠的人影在晃动,看不清具体的长相。
姜许又把眼睛闭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人握着她的手上,然后慢慢上移,对上他的眼睛。
良久,还是他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地问:“有没有哪里疼?”
低沉温柔的声线传入她的耳膜,蓦地就让她眼眶发酸,她眉毛往下一压,憋住眼眶里酸涩的液体,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疼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醒来第一眼看到陆惊檀,就想哭。
陆惊檀的指腹停留在她的眼尾,轻轻地摩挲着,他只问了她一句疼不疼,就好久都没再说话。他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其实在姜许清醒之前,他成夜坐立不安,急得要发疯,现在她终于醒了,他却如鲠在喉,不敢开口。
姜许只醒了一小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陆惊檀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抵在额间。他闭上眼睛,慢慢开始回想他和姜许之间的点点滴滴。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西藏和尼泊尔的边境,他那边交易失败和对方起了冲突,在交火过程中,意外遇见了这个来徒步旅行的傻姑娘。
他当时误认为她是对方的人,撤走的时候,顺带把她也一起带走了,带回了加州。
直到后面才真的确认,这姑娘的确是来旅行的,背景普通,家世清白。可他却动了私心,舍不得放她走了。
姜许那时候的性子不像现在这样冷淡,她特别能闹腾,天天哭闹,还爱砸东西,偏偏胆子又小,陆惊檀这里打打杀杀的事情经常有,受伤流血简直是家常便饭,她常常被吓得吃不下、睡不着。
其实这样一想,两人的故事也极尽简单,一次交锋,一场相遇,一段孽缘。
在他的印象里,姜许经常哭,他总是跟她说“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我会保护好你的”。
可他总是让她哭,让她害怕,让她受伤。
上次路上遇袭,她半夜做噩梦吓醒撞进他怀里,整个人无助又难过,后来又被绑架,被推进海里,这些都是他带给她的灾难。
她从前安安稳稳地在普通城市里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周末和朋友出去玩儿,假期会去旅行或者陪伴家人,岁月静好,前途璀璨。
都是因为遇见了他,才从此被困在了这个血腥肮脏的世界里。
奶奶曾经说,他是姜许的劫,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想通了,她命中就该有此一劫遇见他。
可是现在想来,好像是他错了。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交集的命运,哪里会有什么劫数呢?
他只配沉溺在这肮脏黑暗的加州,而他的阿许,绝不可以。
姜许陆陆续续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地能下地走路了。
每天晚上陆惊檀都要在床边守着她睡觉,有时候会陪她说会儿话,她精神总是不太好,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半夜,姜许忽然惊醒,房间里点了一盏小夜灯,发出暖暖的柔光,但陆惊檀却不在。
她慢慢地起身下床,拧开卧室的门走出去,这才发现楼下大厅灯亮如昼,用人和保镖站了一排,气氛很凝重。
她的眸光向下扫了一圈,唯独没看见陆惊檀。
“出什么事了吗?”
她的脚步很轻,听到她的声音,客厅里的人才看见她。
一时间没人敢回答她的话,直到她又问:“陆惊檀呢?”
半晌,才有人磕磕巴巴地告诉她,说先生犯病了,随时会做出失控行为,他把自己关进书房了,等着医生来。
姜许极度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和陆惊檀待在一起的这半年,她完全没察觉到过他精神方面有任何异常,更别说失控伤人等行为。
那人又继续跟她说,先生以前躁郁,本来已经快一年没犯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突然复发。
姜许不由分说就要去书房看他,却立刻被用人拦住。用人着急忙慌地说,先生这个病一旦复发整个人会变得危险又暴戾,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让姜许等医生来了将陆惊檀的情绪控制住了再进去看他。
姜许心里像坠了一块石头,她认为陆惊檀一个人在里面才会更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讨厌陆惊檀,但是在这一刻,却固执地想要进书房去看看他。用人们拦都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开门进去。
门没有反锁,一拧就开了。
屋里没有开灯,却因为窗外清浅的月光,并没有变成一室黑暗。陆惊檀就坐在窗边的办公桌上,一条腿随意地踩着下面的椅子,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烟头已燃到一半。
他的眸光没什么焦距地落在窗外,听见动静,他侧过头。
看清楚进来的人,他抬了抬眼皮,眸色微敛。
稀疏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倾洒进来,他半边脸被盈白的月光晕染得清朗又好看,半张脸隐没在幽暗的房间里。
和那些手下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屋内并没有任何失控破坏过的痕迹,所有的物件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就连窗边的那个人,看起来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暴戾恣睢的样子。
“过来。”他忽然轻微地勾了勾唇,摁灭手里的烟头,冲她招招手。
姜许松开门把手,犹豫着向前挪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看起来太安静了,让她莫名觉得有点儿不安和害怕。
见她久久不动,陆惊檀微微叹了口气,从桌子上跳下来道:“那我过去了啊。”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随着距离的拉近,带来的压迫感也越来越明显。他今晚确实和往常很不一样,姜許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小步,结果被陆惊檀抓住手腕又拽了回来,撞进他的怀里。
“你……”
姜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惊檀箍住腰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他倾身过来,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将她困于死角。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姜许想往后缩,被他扣住后腰又按了回来。然后他一低头,把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
“他们没跟你说吗?”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听起来懒懒的,带着明显的倦怠,“我生病了,会吓到你的。”
姜许看不到他的表情,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手,手指落在他的耳根处,说:“没有,没有吓到我。”
陆惊檀闻言轻轻地笑了笑,极尽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好久都没动一下。
就在姜许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
“过几天是不是就端午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接近气音,贴着她的耳朵问的。
“嗯。”姜许应声。
“端午的话,”他想了想,又慢慢地说,“你们家那边会吃些什么啊?”
“粽子。”
“粽子,什么馅儿的粽子?”
明明是无聊至极又无关紧要的问题,这回姜许却回答得非常认真。
她掰着手指,给他罗列了一大堆,有蛋黄的,豆沙的,蜜枣的,有咸粽,还有甜粽。
“啊,这么多啊。”她听见陆惊檀笑了。
良久,她又听见他轻轻地说:“那带你回家吃粽子好不好?”
颈窝里好像忽然落入了一滴滚烫。
那一瞬,她眼眶里蓦地涌起一片湿热。
(尾声)
姜许回到s城已经快两个月了,先前她和家里人闹矛盾赌气出走,消失了大半年,现在人平安回来了,全家人喜极而泣,所有一切都不再计较,也不再过多干涉她的选择了。
她终于又过回了平淡安稳的生活,先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可她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会梦见那天晚上,陆惊檀说要带她回家吃粽子的情景。
那天凌晨,他亲自送姜许回了s城,带的人不多,就五六个。在s城码头下船的时候,天已经微亮,海边的风清冷又腥咸,然后他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披到她身上,顺带又捏了一下她的脸。
“阿许,我这就要回去了。”
他微微弯着脊背,温柔的气息贴近,跟她告别。
顿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将她被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唇角微微勾起,又轻又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你要平安快乐。”
最后的尾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冰冷的海风吹散了。
他走的时候很干脆,头都没有回,海风猎猎,吹得他衣摆翻飞。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海天的尽头。
她蓦地低头,滚烫的泪滴落进沙土里,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叮铃叮铃……”
突如其来的铃铛声响,空灵又清脆,姜许猛地睁开了眼睛,梦断于此。
她起身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跑出房门,客厅里她的小堂弟正拿着逗猫棒在逗家里的小猫,上面绑着的铃铛正叮当作响。
她蓦地停下了脚步,久不能回神。
小堂弟抬头看到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堂姐,你怎么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