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隆务河上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把黄南当做我的第二故乡。如果让我说说这里的山水人文以及民风民俗，我大概也可以拾捡自己知道的说，不至于害怕或者胆怯。若是挨个说，我还真是说不好。然而，对于黄南，很多时候我都用“隆务”这个词来取而代之了。“隆务”，藏语意为“良田集中之地”。其实，用隆务一词来替代黄河之南这个名称，也真是太过于牵强附会，然而，这丝毫不影响我对黄南的感情。对于这片土地，我的确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心里话。这样一想，还真是感觉為这牵强附会的说法找到了恰如其分的理由。

在黄南，有条河叫“隆务河”，这是一条由九条溪流汇合而成的河。此河一路蜿蜒流淌，从南部泽库县城东的夏德日山南流经隆务镇，把隆务地区紧紧围拢在怀，河水日夜滋养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哺育着一代又一代河谷流域的多民族儿女。多少年来，只要打开心灵之窗，就会感觉我与这条河其实离得很近，近得能听到它的每一次心跳，近得能闻到河谷地里八月麦浪的喘息声，能嗅到庄户人家炊烟里的情深意长。日子起起落落，生命更迭得不紧不慢，旧时的泥土被南来北往的季风吹落了一地的思念，那个叫做岁月的东西被隆务河的激流反复冲刷、洗涤，最终裸露成五味杂陈的情感驿站。很多时候，我与它人河相望，默默注视，相顾无言。

我真爱黄南，黄南有条名曰“隆务”的河，然而，它的确不只是一条河。

我所爱的隆务是整个与我心灵相通的隆务。那么多的如画风景，那么多的古刹名寺，那么多的村落人家，一股脑儿围拢在奔流不息的隆务河周围，它们靓丽的倩影和令人魂牵梦绕的名字，在金色谷地间回响。无论谷地还是河流，抑或是阿米夏琼和阿米德合隆山脉肃穆的身影，无不积蓄了平生的力量，尽情释放隐藏在每一个细节里的美丽和深邃，而我的爱和思念，往往便会在山水的褶皱里蔓延，再蔓延。

春寒料峭的黄昏，沿着隆务河岸依水而行，一路向南，却见两岸景色苍郁，草色如烟。我在河岸的尘俗里，心念大河之悲欢，憧憬在春暖时的繁花似锦中，在河水欢快流淌的笑声中，看轻舟直上，那轻舟载满了我柔软无尽的乡愁。昔日浑浊如浆的河水在经年的时光流转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旧时的记忆已被今夕眼前清澈如明镜的河水冲刷得越来越淡。

真想瞬间变成一个多情的诗人，把我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统统安置在我的文字里，但我并非诗人，也将永远不能为我的所爱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恍惚间，还真是觉得辜负了隆务这个如此美好的名字。我的血液极其倔强，还好，行走中，总会有一些柔软的东西将我感动得泪流满面。比如眼前这条河流。

临近日落，于隆务河畔漫步，与初春的河水相遇，没有固定的起点，更没有既定的终点。就这样恣心所欲，任黄昏清冷的风吹拂我的脸颊。

实施防洪工程，建人工景区，这两件事，在我看来都有风险。然而，老话说得好，人定胜天。在黄南，在隆务，这两件事不仅一直在做，而且做得上心上力。

几年来这里实施的隆务河水生态综合治理工程，彻底改善了河道的水生态环境，“山水黄南，优良生态”不再是一句口号和梦想。隆务河城镇段水生态综合治理工程就这样轰轰烈烈开始了，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南起境内铁吾水电站引水口处，北至曲麻沟与隆务河交汇处以北，涉及河道全长约6.5公里，沿河道依次而建现代化飞檐朱红色廊亭数个，别致的景观栏杆及河道两岸暗红色栈道依河而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三三两两结伴散步、骑行，这里都是不二的选择。防洪，治理水生态，造福百姓，隆务河正在不遗余力地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依河兴建的湖心岛、廊亭、栈道、人行桥，使昔日孤独寂寞的隆务河已成为隆务地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颇具温婉之风。着力改善河湖生态区域，深入实施碧水保卫战，河畅、水清、岸绿、景美的良好水生态正在润泽一方百姓。天蓝、山绿、水清的高原城镇美丽画卷正在徐徐展开。凌乱、狼藉、浑浊已被改写，过去的已然过去。且看，初春烈日下的冰冻正在融化，冬雪化泥，大地正孕育着新芽的如时到来。

矗立栈道，凭栏而望，春日的隆务河触手可及。景观栏杆和栈道高出水面几米，大有俯瞰的样态。我一向认为，站在桥上能够更好地剖析一条河的心灵。然而，在略高于河面的岸边看一条河，也是别有洞天。此时的河水不急不躁、流淌舒缓，清可见底，水面上偶有将融未融的冰片，似堆着晶莹剔透的玛瑙，这些冰花因河水的拍打忽隐忽现。我想，过不了多久，它们就全都融化成水，奔流入河了。这个黄昏，河岸和栈道上除了我，再没有什么人。初春的隆务河显得清冷、寂寥和孤独，如同那一刻的我。

这条历经沧海滚滚向前的河流，终是要融入黄河的怀抱，终是要带着一河生机抵达该去的地方。而我就在河岸，看日落余晖，看水流汩汩在冰隙间穿越流淌。与河一起畅想，与河一起成长，我是隆务河幸运的子民。夕阳的余晖胡乱地散碎在河面上，隆务河水源远流长，仿佛在回溯，从时间之上的空间流向空间之上的时间，日夜奔流，轮回辗转。夕阳无限好，周围的一切那么静寂，除却我的心跳和呼吸。

这真是一条能够包容万千情愫的河流。也许，路过生命的许多河流会转瞬即逝，顺流而下，溯流而上，然而，穷极一生，我依然把一颗心安放在了隆务这条河上。

我的父辈，一生生活在隆务河边，生活在与河水毗邻的西山脚下。那些年，狭长闭塞的金色谷地看得见山、望得见水，却望不见外面的精彩世界，然而，特殊的地理环境却造就了隆务地区人们刚正执拗、勤劳善良、敢闯敢干的牛劲儿。父辈们执着坚守，勤劳奉献，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于，这里的山越来越绿了，水越来越清了。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人若有情，山水自是以情相报。我相信，懂得回报就是一条河的天性。如今，隆务河以水特有的、包容的秉性，干爽利落地实现了蜕变，这里的子民用内心的安谧、开阔的视野和发展的视角描绘出了山水一新的金色谷地。若不是一辈又一辈人的坚持不懈，若不是父辈携着他们的儿女与这里的山水相依为命，若不是见证了这一切的发展变化，很难想象会有去年夏日我所亲见的靓丽美景，会有初春如此清澈的河流。这条叫做隆务的河，下一个春季会是一幅怎样的、令人期待的妩媚啊。原来，拥有希望和梦想是如此美妙和幸福的一件事。

有时，望着眼前这条河，望着阿米夏琼和阿米德合隆山脉的脊梁，我的思维会忽然间变得恍恍惚惚。一条河的生命到底有多长？时间之河到底有多长？倔强、顽强，执着坚守、默默拼搏，在奔流和前行中寻找生命的意义，也许高兴而来，乘兴而归，也许终将悄悄落幕，但生命这条长河，总是要与一条条河流相互汇合，相互递增，相互积蓄生命的感动，一切得失和拥有都将在如水的流逝中竞相扩展，直到消失。

生命原本就是一条河，黄南因隆务河水而变得鲜活。隆务河啊，就是一条连接着隆务地区命脉的河流，这条河无疑就是金色谷地上无数子民的母亲河。

有人说，一生中能够拥有一条河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多少年来，我始终相信我的生命里就有这样一条河在奔流、奔流，河流永不停止的灵魂里定然深藏着我的血液。我在隆务河边成长，与这条河彼此懂得、同生共行，河水给予我无尽的、柔软的性情和勇往直前的勇气，我是个多么幸福的人儿。

我的隆务，我的河。这里每一个人的血脉都与这条河，与这条叫做隆务的河同呼吸共命运。每每想到这条河，仿佛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我相信，那就是隆务河与我之间本能的相通产生的呼应。我想，一定是这样。

面对一条河，面对河低岸高，一遍遍抚摸这里的山山水水，即使水流车行、高楼林立，想必河还是有河的渴望。我分明已感受到春风裹挟着暖阳的种子，拂过我的脸颊，吹向开阔的河面，向更远更高的地方散去。

王玉兰 笔名寒月、于蓝，汉族，青海湟中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黄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散文集《时光里的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