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急赶舆情简报稿,缓口气的空当都没有,小石有点不太适应。这回是区政府秘书长的指令,上访户吴婆早几个月到国家信访局上访的情况批下来了,区领导很关注。局里得有个态度,除了快速上报下传情况也没其他好招。天不阴不沉的,这么巧,干妈突然打来电话,叫今天抽时间去她那儿一趟,有急事商量。小石说,小萌不是在么?您有事跟她说一样啊。干妈说一大早到现在没见影儿,这事跟她不好说。小石笑笑回答,干妈别急,我下班早点来,能先说下什么急事么?干妈哼哼嘴,嘟哝一时半会说不好,见面再扯吧。
小石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同事,见没人关注他的对话才放下心来。其实除了局领导,没几个知道吴婆就是他干妈。这干妈叫得亲热,其实也没认年把時间,两下里互动稠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平时没少陪干妈吃饭喝茶,光给干妈租这两室一厅新居,月租就是五千元哩。住对面楼的小萌隔三岔五还给干妈白带菜肴,不是干妈不愿给钱,而是小萌大方惯了,从不愿要老人家一分钱。再说蹭干妈饭吃的事,小萌也没少干。干妈也是大套人,送过小石一个镯子,祖传的,说指定给小萌戴,给未来干儿媳添福增吉。她自己的儿媳远在海外,看不中这旧物,不如留给干儿媳。说是有年头的老货,老值钱哩!小石再三推辞不掉,只好收下。拿回来到局里交了公,按规矩不能接收服务对象的礼品。当然干妈绝对是不明就里的,明里只好对她说与小萌还没到谈婚论嫁地步,先压箱底积积福吧,有好事时再戴也不迟。干妈习惯地哼哼,嗔怪就你小子鬼精!你们年轻人的事真是搞不懂,见面那么亲热两个人,私下里尽是小九九呢!小石扑哧一笑,暗想这年头没有小九九哪能办成大事呢!
收回思绪小石仍急着赶稿,王局长这回亲自操刀修改,数易其稿才落定,送到局办公室走程序后,小石按时下班。坐2号线地铁来到拴马庄,挺土的名字,却是泾区新城中心。百年前驻兵的校场,营区拴马的地方,如今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阔气得像天上街市。拐进小巷便是干妈家,进门没忘带上月上楼的馄饨,这是干妈的爱物。每每见此知名小吃,干妈便一个劲夸小石乖儿!今日个见着,却是一脸平静。脱口相商的急事,竟然又是搬家话题,小石听得一阵心惊。干妈生怕小石生分有想法,不厌其烦地解释。她搬去上海女儿那儿多年的小妺回来了,现在渭区紫红里租了套两室一厅大房,也是她们住过几十年的老地方。约她这个久别的老姐重聚,叙叙旧,暖暖亲情。也着实有七八年没见面了,昨天一会面亲热得不得了,小妹还给她带来两套杭州绸衣,让她欢天喜地的。再说白住一段有何不可,她说小石你也挺不容易的,就把这边租房退了,干妈领了这份孝心!还能给你节约两个钱,早日结婚成家是大事啊!
说得这么亲情融融的,小石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口。他最怕干妈提”搬家”两字,关键还要搬回渭区,那是多大的事啊!真要命哩!真搬回了,局长还不把自己批成烂茄子,影响前程的!想到这儿,一坨甜话脱口而出:干妈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土窝哩,姐妹虽然亲热,住久了不是个事!再说不是听您说姨妈多病缠身,身体不太好嘛!住久了难道您照顾她啊!您年纪大了也吃不消啊!我觉得您最好是去做个把星期的客,还是早点回拴马桩这边住好。小萌也学会了月上楼的馄饨做法,要经常孝敬您老哩!再说巷口七妈离了您,还不愁成病秧子!说起七妈,干妈一脸得意!这老姐儿孙满堂,一副小孩子气,谁的账也不买,唯独对干妈毕恭毕敬!早几个月,干妈搬来小巷住,俩人巷口初次见面如逢故人,亲热得赛过真姐妹,天上地下拉呱得紧,彼此投缘啊!
有一回七妈亲家来吃饭,她儿媳忙着给自己亲妈打佛手番鸭汤,慢了一拍给七妈。这老姐明里不说闲话,接下来犟了个把星期不理家人,饭也吃得少。临了还是她家人请上干妈出面,一阵拉呱才消了老姐的气!说起来叫老姐,其实只大三天,干妈说三天不短了,早一分钟也是姐啊,说得七妈笑呵呵,嚷着还是老妹子对劲,说话中听!两人一见面,就像说二人转一样兴致好得很,笑声不断!
可干妈一个劲说不好,七妈那里好说,邀上一块去你姨妈那儿住不就得了,七妈不是老说在这巷子待得烦么,正好换个地方透透气啊!一听这话,小石傻眼了,心里一急硌住了话头。虽没答上话,脸上还是笑得欢快!
幸亏一只大肚猫翻窗而过,激起小石灵机一动!他小眼睛骨碌一转,向干妈撒起娇来。干妈您可不能偏心啊,您说过等我和小萌结婚了,要照顾小萌生宝宝,让我们两个外地仔住大房的!干妈扑哧一笑,以前催婚没见你们半点动静,怎么一说搬家你们就纸菩萨见火烟中显灵了!再说从结婚到生孩子,过程长着哩!说得小石脸呈赧色。只一会儿,小石神秘兮兮地附着干妈耳朵说稀奇,好事来了,告诉您老别声张!小萌有喜了,我们准备马上结婚哩!这一说不打紧,把干妈惊得口张大鹅,一个劲说赶紧张罗大事啊!搬家这事先缓缓!这话一出口,小石后悔了,小萌一无所知的,千万别在此刻冒失地冲进干妈家,那就露大馅,前功尽弃了!喜的是干妈终于不坚持搬家了。
这么想着赶紧跟干妈告别,反正搬家的事暂时烟消云散了。干妈客气地送到门口,谢天谢地,对面小萌那间房黑灯瞎火的,嘱咐小萌还来得及。
走到华灯初上的街道,小石内心涌起一种成竹在胸的踏实!回头看见干妈还倚在巷口张望,心里一阵感动差点流出眼泪!似乎干妈就是亲妈,而不是什么工作对象,胸中陡然喷涌一股股歉意。说到底,干妈还是善良人!从前局长说这老太婆不好惹,看来有点言过其实。
一拐角看不到干妈了,小石赶紧掏电话打给小萌,不得不竹筒倒豆,说了与干妈的背景关系。原来小萌今天是陪一位合租姐妹上医院看病住院了,得知真情嘴里骂得急。你个臭坏蛋不早说,害得真当亲妈敬得紧,再说咱家家风好着呢,可丢不起未婚先孕这丑名哩,你这硕士生积点德吧!就这智慧啊,编什么理由不好,非编这码事?我可是真等着你来求婚啊!说得小石一个劲说些道歉话,又夸张地说你喜欢什么求婚方式啊!小萌嗔着说,看着办吧,不合意就得吃闭门羹!呵呵两下挂了电话,小石一想起真求婚又泄气了,玩笑归玩笑,跟小萌拍拖一段时间了,虽然私下里亲密得紧,但没到求婚这地步!总觉得两人之间还差点什么没水到渠成,自己怎么就犯邪到胡说八道了呢!上班没几年时间,性格变化大啊!
小石是个木讷性格,乡下孩子天性老实!在金城这个省会城市,念了七年书,真就脱胎换骨了,逐渐融成大都市一员。去年下半年,渭区信访局招人,告示网上满天飞,是个参公岗位,小部门没多少人瞧得起。身为金城大学的高才生,小石一报名就鹤立鸡群,笔试面试不在话下,一路过关斩将,拔了头筹!接下来是体检、等待。可上班第一天,王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故作神秘地叫他先去锻炼三个月,岗位不在局机关,定在省府市府门口值班。明里不必说是信访局的,也确实不是信访局的事。是区府办明文通知,到区民政局救助站集中出公差,在街头救助流浪汉,避免影响文明城市创建形象。只是小石这组稍微定点一些,两人一组轮流在省政府、市政府门口转悠,遇到救济对象,第一时间给救助站打电话,那速度比110还快!偶然也救助个把外地访民。小石考虑将来做这信访工作,遇到访民自然嘘寒问暖。这伙人有的脾气大,小石不敢暴露国家公职人员身份。好在他和搭档区纪委老皮形象大众化,浑身上下不带阔相,加上老皮是个烟鬼,动不动躲到旁边花坛的垃圾筒旁吸两口。不吸烟时就和小石侃大山,说些廉洁保身规矩,滔滔不绝地饶舌。多数时候小石就成了散兵游勇,不怎么显山露水的。有时被访民顶到墙上逼问身份,只能装成访民与上访人一团和气,才能少些风险。遇到跟信访局相关事,还能早点报信,为局里对应行动早得先机。这不!一个中文系硕士生,灰头土脸地打起了街头“游击”!王局长高度肯定他的表现,说比前任贡献大多了。
这工作平淡,弄不出什么惊天动地声响,倒是与渭区上访名人吴婆建立了熟络关系!吴婆把他当着为爷爷跑平反申诉的好孙子,小石把吴婆当着重点争取对象热乎着,两下里谈得来,关系突飞猛进。是吴婆主动认干儿,还是小石主动认干妈,抑或是局长暗中推动,小石自个也说不清了。反正从此以后,小石多了一个干妈,局长让他不留痕迹,关键时刻扛大鼎,说得小石消了不少失落感!
接下来干妈干儿来往多,他叫吴婆干妈,吴婆叫他石儿。干妈这两年搅得渭区天翻地覆,到省政府、市政府上访如家常便饭,一年少不了要进两三回京城,弄得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干妈有时指着金城高新开发区黄金楼盘蓬莱阁,自豪地说原来是她公公的祖宅实业,几代人的创业辉煌毁于开发商野蛮一推!她公公在那楼里开过鞋厂,高峰期有二十多个工人。如今老人不在了,丈夫也没了,儿孙去了海外,郊区还建房却是遥遥无期。五六年下来,开发商的黄金地楼盘早卖空了,给拆迁户的临租金早用完了,还建房却还在漫长等待中。吴婆都快七十岁了,你说怎能不着急哩!老人家执拗,非要在有生之年弄个水落石出。还跟小石标榜过硬朗,说百岁笑嘻嘻,九十也不稀,八十多来兮,七十小妹唧,一个意思,身体拼得起。
为啥不给蓬莱阁的房子哩,开发商说这房要用市场价买,不能廉价充抵还建房的。可是走市场来买,拆迁户还得倒贴钱,不贴钱的郊区还建房又成了画上饼,无论大家怎么访,都无声无息掉不下来!
渭区信访局长说没这么简单,那些收了拆迁款的早安顿好了去处。这些执着要还建房的户头,因开发商后期生意失败,确实拖了交房时间。关键是原拆房有些违建面积,双方没谈拢,开发商就采取了强拆措施,导致矛盾激化,夹杂一堆问题长期悬而难决!这是根本原因,政府为此做了大量工作,两边诉求差距大,始终无法弥合。加上最近这楼盘所在地段划给了市里高新开发区,区这一级哪里插得上手?还牵扯了区信访部门不少精力,吴婆是个上访钉子户,总让各级领导放心不下。为把局长交代的事办好,小石特意告诉吴婆自己双喜临门,接着圆谎爷爷的事在乡下县城平反了,自己又被渭区民政局救助站录用为参公人员,丑蛤蟆进城了。吴婆听了为他高兴,跑到庙里为小石亲人祈福。
小石眼里吴婆像个大善人,有一次听说小石要回乡下看父母,一声不响地给小石的肾病老爸买了护肾宝、茯苓破壁饮片等一大堆补品药品,怎么也推辞不掉。
礼品没推辞掉,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事。私下里小石紧张得不得了,想起老皮的说道,上班便向王局长报告,戚戚然面带忧色。王局长拍拍他肩膀,既是捎给双亲的礼品,你就权当公私兼顾的慰问吧,那份钱我个人帮你交到局里纪检组,也算我一份心意。话没说完就遭小石拒绝,局长您的心意领了,这点规矩我懂,下班便提着礼品找熟悉店家打价。第二天抢着给局纪检组交了一千五百元礼品款,心才放回肚子。回家不亦乐乎,少不了一番亲热!感动得小石父母对着老家村头寺庙祈福,祝愿好人吴婆一生平安!临回捎给干妈不少葛根粉一类特产,在车站小石又买了五百多元周黑鸭,估摸着量不少才轻松下来。干妈见了礼品一顿嗔骂,我一老太婆要这么多吃不完呢!小石哪肯依她,自然是全成了干妈盘中物,老人家一边品尝,一边吆喝左邻右舍分享。一点不像局里有些人说的,偏执狠心极端。
偏偏王局长说起吴婆这名,一脸痛苦状。说那回上京接吴婆,大过年的四处碰壁,冷得上下唇直打架不说,还被国家信访局的处长剋得无地自容。临回来又被包车公司斩一把,多花几万元不打紧。吴婆一路哭闹,不吃不喝,差点闹出人命!回来一边送吴婆住院,一边给上面写检讨。好一阵紧张,自个也累成了住院客!区里领导全面震动。可吴婆反映的还建房事不好办,开发商背景复杂,不作一点让步,一时半会解决不了问题,又不能用绳索拴着吴婆的双腿。由着她这样隔三岔五上访,渭区非得当全省信访反面典型不可!
得想法儿破解,区长当时听到汇报,桌子敲得梆梆响。一局人日子不好过,集思广益半天,南腔北调莫衷一是。人家吴婆是有海外背景的,真有惹不起的份,弄不好一点小事也会穿洲过海,影响著名侨乡形象!可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也不知谁留心到吴婆租住在渭区,户口却在泾区,如果她把房租到泾区,就该泾区行使属地管理责任了!与渭区就没半毛钱关系了,渭区自然可以平安销户,高枕无忧!可谁能担当说服大任,让叱咤风云的吴婆安然就范哩?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一帮班子成员找来找去一无所获。
一时间局里当大事,发扬群众力量,轰轰然海底捞一番。不是查出一拨吴婆海外亲戚,就是销户多年的云中故人。都說吴婆工作难做,得准备八个脑袋才行。在这节骨眼上,渭区信访局两位副局长提醒王局长,小石这颗棋子可以充当马前卒了。都夸还是局长高明,提前布了一着好棋!说得一屋人信心满满,笑成一锅粥。王局长感叹,差点就忘了这高才生!
这天下班,小石径直往干妈家走,经过月上楼时,破例没买干妈喜爱的馄饨,思绪千兔炸群。临到门口遇见一爿果摊,抓了几个梨子,若有所思片刻,又换成香蕉,这个干妈也爱吃,有些日子没来了,进门总不能空手。
一敲门干妈开得快,没像平时等半天,长脸上挂着笑容,看来干妈今天兴致不错。他将香蕉放在客厅茶几上,遭到干妈一顿责怪,说你又没几个钱,干吗老讲那么多客气!每每这种时候,小石一阵憨笑,不多作解释,干妈叨咕几句就会平静下来。紫红里这套两室一厅不错,开窗能见广场上的街舞,隔着榕树枝叶,嘈吵声不大。小石胡聊半天,不着主题,两人聊到干妈儿子,说在海外做了主刀大夫,待遇不低的!听着也为干哥高兴!
聊到深处,才知干妈兴奋的是今天上省府申诉,同接访的秘书长谈得投缘,还建房事似乎有点眉目,总算不让人白费心。小石心想,干妈儿孙又不打算回国,一个老人要这么多房子干吗?这么想时就想说点什么了,回忆王局长嘱托,更是不敢打退堂鼓!
干妈,紫红里这边还是吵,临街灰尘多,还是我女友泾区拴马桩那边漂亮、幽静、高档、空气好!干妈不如搬到那边住,至少落个环境美!说得干妈疑惑地看了看小石,说这边住习惯了,上泾区想起从前单位旧事不痛快!干妈是市一中教师退休,年轻时在单位没入上党,一直耿耿于怀。学校就在泾区地段,也难怪干妈没好感。话说到这儿卡壳了,一时半会小石也找不到安慰话头!只好说起窗下的广场舞,真锻炼身体,拴马庄的七妈,跳广场舞蹦好了乳腺癌,十年八年了,还鲜活得很哩!
这一扯又扯到拴马庄福地,叽哇半天还是夸好!临到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小石约干妈有时间过去看看!两下里应着告别,事情停在原点。小石出来后,脑子回放半天也没平静,左一脚右一脚地晃回家!心想,一个干儿子这么关心干妈搬家,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干妈的疑心。
一听小石说进展不大,王局长脸呈忧色,嘴巴喃喃自语,不是小事不是小事啊!说得小石跟着一脸沉重,两下陷入沉思,一筹莫展。局办公室罗主任进来参谋“戎机”,能不能从局里信访应急经费里列支一下,给吴婆在泾区租个房子,不就釜底抽薪了吗?说是说得好,钱不算个事,有什么办法让吴婆如我们愿,又不引起她的警觉呢?这可是个“大学问”!真是考验人啊。王局长挠了挠头,静静地看着两人面面相觑,起身走了两步,一人对窗眺望远山发起愁来。房间一时陷入沉默,小石想了想也没好招,让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和事随愿起舞,除了孙猴子,别无高招!冷了一会儿场后,王局长一挥手,让两人回去继续考虑,注意保密,自己再与局班子成员协商一下。
下班回到宿舍小石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这房子邻近单位,幽深小巷里面,一室一厅的私房,不宽敞不隔音,大概民国时期就存在了,陈旧得没法形容,月租也不少于两千块。小石也是图个近,万把块钱一个月,还不到享受的时候,得设法节约钱供房才是长久之计。心里羁着事,左右踱步都不安。这时,老妈从几百里外老家打来电话,说你给你爸说两句吧,他今天生日,想起你不在身边,又一人喝闷酒哩!喝着喝着就泪流满面了,样子怪可怜的。说得小石心头一酸,唉!老爸就这毛病,多大年纪啊,六十出点头,就充老了,真是脆弱!一听到儿子话音,老头在那头咯咯笑得欢,说儿子啊没事没事,爸这是高兴哩!你都出息了,在好地方省城做官,了不起哩,咱石家出人了!见两老兴致趋好,小石嘱咐两句多保重身体便放下电话。经爸妈一折腾,心情舒畅多了,亲情真是好东西哩!能消除不少烦恼忧愁的!这么一想,窍门开了,跟干妈打点亲情牌,没准就有大效。打定主意后,才自个下了碗面条,看了会《三十六计》补补脑子,才洗澡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上班,听了小石说的锦囊妙计,三位局长心头为之一震,眉头舒展开来,不约而同称妙。王局长更是笑成弥勒佛样,说事情紧急啊!你在局里待个啥?赶紧去陪你干妈,那才是大事!说得小石赶紧理了理头绪,径直来到干妈家。
一进门便见干妈正清点宝贝申诉材料,已不忌讳小石在场了。说起搬家事,干妈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咱这把年纪啥没经历过,哪会到老了反倒讲究居住环境了?你就别瞎操干妈的心了。小石说不光是环境美啊,主要是对我好!您看我好不容易混到这好地方省会来了,又费尽心思刚交个女友,女友她妈说两人父母亲戚都不在一个城市,这种结合太辛苦,还是早点分开为妙。说得干妈眼睛睁老大,不解地问真有这么古板的妈妈啊,小孩子过日子用得着父母费这份细心思?真是怪哉!小石一边点头,一边期盼地看着干妈,一脸虔诚样。一番软磨硬泡下来,让干妈不得不动起恻隐之心,加上小石说就在女友宿舍对面租套房,既方便照看女友,又能与干妈一起生活,也让女友全家知道小石在城里亲戚多着哩!说得干妈开心地笑起来,你个小南瓜,没想到还很机灵啊!想着一个老人生活,日子也是单调点。
于是母子俩跑到拴马桩那地挑房,这儿房子高档时尚,窗明几净的看着舒服。小石为让干妈满意,拼命推荐一套三室一厅大房子。干妈舌头一伸,说你大款进城啊!小石说那倒算不上,但父母小县城做些生意,这点钱花销得起的!说出这话小石不觉心头一紧,为了办好局长嘱咐事,算是成了撒谎不眨眼的主了。一会儿,小石女友小萌也跑来参谋,转了一下午,总算看中一套两室一厅居室,碰巧还和小萌与同学的租房楼对楼,都是六层,远看护城河一片湛蓝,真吉祥!干妈高兴得一锤定音,争着要付租钱,小石说啥也不行,哄着干妈别计较。说等干妈还建房到手了,还得干妈给面子,让我和小萌也沾沾光哩!再说我是陪干妈一起住,归我们年轻人尽点孝心哩!这么一说干妈露出舒坦笑容,两下里欢快,干妈说那我得送个镯子给你媳妇。租房人还是写的干妈,为了将来跟纪监委好交差,小石暗中自己每月掏一千元,这份钱一次性付了一年的费用给房东,向局里报告数字只有四千元。接下来累了三天,小石和小萌忙乎着帮干妈搬完家,彻底离开渭区管辖了。小石心里格外踏实,干妈一脸平静,局里领导一片欢腾,相互叮嘱多保密。
说是一起住,小石哪敢啊,害怕将来跟纪监委说不清,总是以值班为名,还回那民国居独住,当然偶尔会陪干妈住一两晚。干媽倒是粗心人,没起任何疑心,还说年轻人一心扑在工作上是好事。只是弄长了不好,要跟领导说说,将来结婚了少值些班。干妈很快与巷口七妈打得火热,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连信访局也跑得少了。小石看着满意,有一种干成大事的成就感。
平静时间不长,干妈又闲不住了。原来干妈也是有“组织”的,访友来访不断,这可是新发现!他兴奋地向王局长报告,叽哩哇啦讲了一大堆!王局长明显已没过去紧张,还是平静地听完小石的讲述。尔后接连说小石辛苦了,再没像以前那样着急地指点什么。唉!看来搬个家,变样的不止是干妈,局长副局长都一反常态,唯独自己还像瞎苍蝇扑火胡蹦命哩!接下来一段时间,小石没去干妈那儿,直到干妈打来电话,才心急火燎去看干妈,直觉预感干妈有事!一见面干妈果然交代,要小石跟领导说说,这些天少值班多回家守着,干妈有事要出去一段,虽然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有人在总比没人好!什么事情干妈不愿说,小石也不便多问。看着干妈多备衣服的行头,他预测这是前往北京的兆头!想到这,心头突然一紧,应付干妈两句后,借口说要买份面包,一溜烟下楼急电王局长,事情紧急啊!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要情,电话那头王局长异常平静,让小石稳住神,没交代任何下文。只叫小石别干涉干妈行程,以免暴露目标,前功尽弃。说得小石一头雾水,将信将疑地回到干妈家。
第二天小石忐忑不安地去上班,特别嘱咐干妈多保重!欲言又止地转身下楼。一上午想着干妈的身影,心绪杂乱得慌。他希望有人来搭理自己,可谁也没理他。午休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上班时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自称是拴马桩社区翁书记,叫小石赶紧到社区居委会一趟,说你妈在这儿。这让小石吓一跳,难道干妈出事了?当即向王局长请假,捏把汗赶往拴马桩。
一会儿工夫,小石满头大汗赶到社区,进门没见上干妈,被翁书记请到旁边办公室一顿数落,仿佛审问犯人一般。一会儿询问小石在哪上班,一会儿质问小石知不知道妈妈行踪,那口气怪难听的。小石犹豫了一下说在民政救助站,不太知道具体情况。翁书记一听是公职人员,调门立马提老高,说你妈要去北京上访,幸好我们在车站作了预先防备,要不!还不知给市里添多大乱呢!小石喏喏喏表示歉意,不好说是干妈,窝着气不便作其他声张。翁书记说区里批评得厉害,你们搬到拴馬桩为何不到社区备案,你妈老上访户了这点规矩不懂吗?以后你妈出门要向社区报告,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小石再次喏喏应承,不便多语。临了,去隔壁房扶走干妈,老人家一脸无奈神情,面如死灰,像霜打的茄子。
回家路过月上楼,小石买了两碗馄饨当夜饭,干妈也没多话,不像平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石不便多嘴。见干妈情绪还算稳定,遂出门将情况报告给王局长。电话里局长没作其他交代,只让他照顾干妈好好休息,反而让小石不踏实起来。这晚,小石担心干妈情绪反复,没敢回民国居。
奇怪的是一段时间下来,干妈疏淡了跟访友的联系,说身体不佳要休息一段。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早晚不跳广场舞了,人竟消瘦得快,精神上马马虎虎。小石想,干妈这么坚强的人,总不至于有什么事想不开吧,大事应该不会有啊,只是还建房老这么拖着,确实折磨人。小石专门嘱咐小萌,这段时间多给干妈带点肉鱼好菜,老人家补补身子要紧。自觉人微言轻,又帮不上忙,为干妈抱不平的情绪竟然浓厚起来。
在这节骨眼上,干姨妈竟然横生枝节,撺掇着干妈搬家,他想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决定周末请两位老人家喝个早茶,打探下虚实。
月上楼是金城最好的茶点间,小石特意叫上小萌作陪,搀扶着干妈和干姨妈进了6号雅座,这是一周前订的,临场来连大厅都进不了。金城人爱喝茶,边喝边聊,家国大事,街长里短,生意亲情,慢不丁悠地闲谈,面上看着都是其乐融融画面。私下里没准也暗伏潜流,波涛汹涌亦未可知。小石点了招牌馄饨、灌汤包、三鲜茄鱼等等小盘,小萌点了一大盘薄皮虾饺,都是两位老人爱物,一咬香汤四溢,样子极其可爱。“姨妈还是搬到拴马桩,与干妈一起住好,实在想紫红里老街巷,白天可以回渭区看看,您看过段说不准您又回上海了,干妈还得搬回家,折腾起来不合算哩!”“傻孩子,我们老了,还是住渭区老地方好,起床便见熟悉光景,心里亲切!泾区太新了,没感觉!”干姨妈呶呶嘴,不痛快地回应。“小石说得也是,老妹子你过段一拍屁股去上海享福了,我找谁热乎啊!”干妈慈眉善目地一笑,有点倾向小石说法。逼得干姨妈一急,迫切地说:“也是有个要帮忙的地方,你姨丈他侄子在泾区信访局工作,说你干妈在泾区住着,影响他进步,到渭区他就免责了,不像你搞救助都是积福!其实你干妈在哪住都一样,但亲人能跟着沾光还是照顾些好!”说得小石心头一惊,差点打落茶杯,不自觉看了干妈一眼,干妈表情平静,方才收住眼神。小石放好茶杯赶紧劝说干妈:“我还以为什么,这不还是敷衍塞责搞法,又解决不了问题,干妈这是正经事,好心帮老百姓办事能追什么责?”这一说,干妈听出门道来了,面带愠色地说:“小石说得对啊,这亲戚求他帮忙没半点用,临头了还要配合他负什么责,多没意思啊!”小石听得出,干妈最反感这种小九九做法,干姨妈叨哝半天,见不奏效,主动提议停茶散去。干妈也没生气,觉得小石说的有道理。还建房问题难办,还不是政府有些部门踢足球、开发商黑心肝的恶果,再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了,遂拿定主意,一时半会不提搬家事!说来也怪,干妈一不搬家,干姨妈也不来干妈这边住了,没多久就跟干妈打招呼,自个又回上海了。
干妈生活似乎平静下来,小石也安宁了许多,局领导不再频繁找他议事了。
没多久王局长调走了。新来的李局长让小石别管干妈的事了,那套房子的房租费暂时由局信访科负责,按月打卡不用多管。小石被调整到局办公室材料组,一天到晚跟报告讲话稿打交道,仿佛成了文字匠。加班一多,他回干妈那儿也少了。干妈的消息却没少听,小萌隔两三天就会说说干妈的情况。小石的工作越忙,干妈的坏消息越多。她说干妈日渐消瘦,食欲不振,样子仿佛营养不良似的。说得小石心头一酸,想既然与干妈有母子缘,自己总得好好尽份孝心。他给小萌微信转了三千元钱,让她多买些好菜肴,就不要让干妈掏腰包了。也是怪,一段时间下来,效果并不明显。吃得再好,干妈也不见胖,还老说发热乏力。小石预测干妈这是身体有恙了,赶紧跑去看望,见到老人家精神头健旺,人瘦得没法形容。好说歹说,才做通干妈工作,和小萌陪着去泾区人民医院检查。起先在外科检查,没查两下,医生建议去内科看看,内科医生建议做个全面检查,又被推荐到肝病科开了专项检查单,只好上下楼转动配合一番。小石还和肝病科的胡医生聊了两句,相互加了微信。回到干妈家,小石忐忑不安起来,干妈倒是镇静,说不会有什么大病,你们放心去忙吧。
第二天中午,趁着单位午休时间,小石跑到泾区人民医院拿干妈的检查单,有些指标咨询台的同志说超标,比如甲胎蛋白大于400ng/ml,让去肝病科问问。正碰上胡医生当班,他眉头一皱,小声告诉小石,你妈情况不太好,可能是肝癌,赶紧住院治疗。说得小石一蒙,惊问没弄错吧,再三求证无错后,方才怏怏返回单位。整个下午他都有点蒙头蒙脑的,给小萌打电话,说下班后一起商量点事。两个人找了家小餐厅叨咕半天,觉得先劝干妈住院确诊是大事,暂时不能说那么明白,万一是误诊,那可对干妈伤害不小哩!
谁知干妈一听肝部可能有些小毛病时,呼哈一笑,说年轻时得过肝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拿点药即可,用得着困在病床上活受罪?两人哄着干妈,这年头讲究养生学,越是小病越要大养,可不能麻痹大意。干妈是教师出身,没一会儿思想就转过弯来。忽然反过来疑问两人,该不是得了大病,你们故意打埋伏吧?说得两人一个劲赔笑,说真没有大问题。第二天小石请了个假,其乐融融地将干妈送进泾区人民医院,胡医生碰巧做了干妈的主治医生。小萌请了一周假做看护,干妈说你有好事别来照顾了,小萌羞涩地附着干妈耳边悄悄说,这段忙过头不小心流掉了,不过还年轻嘛,说得两下唏嘘不已。小石回到单位,向新局长报告了相关情况,局长嘴巴哼哼,表示知道了,什么也没交代。小石看着有些失望,一时间也找不到怪罪理由。现在干妈是泾区的上访人,与渭区确实没有利害关系了。
干妈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胡医生提交医院专家委员會会诊后,认为应该尽快动手术。这事小石做不了主,找了个借口打听到干妈儿子电话,很着急地介绍了干妈的病情,建议干哥尽快回国。干哥电话里很热乎,说早听妈说过你了,可惜近段太忙,妈就全权委托老弟照顾了,需要委托书会尽快寄回来。挂了电话小石心头一凉,这干哥真是书念多了,亲妈这么急的事也搞得程序化。干姨妈从上海赶回来了,坚持照顾了个把星期,两姐妹病房聊得欢。干妈说生儿不如生女,瞧你老妹多享福啊,一直被女儿供在身边。又说这辈子老姐有两错,一是不该送儿子去海外留学,临到头给别国培养人才了;二是上访不彻底,上回在北京不该听劝回来,没达目标就应撞死在那算了!惊得干姨妈挥手拦着她的嘴叮嘱别瞎说!可惜姐妹俩这种欢快时光不长,没过几天干姨妈外孙突然患病她又急匆匆赶回上海去了。剩下担子都落在小石小萌身上,国内干妈再没至亲了。老人家拿小石当亲人,说两套还建房,要留一套给小石,小石说啥也不干,强调这怎么能要房子呢。干妈不管这些,说到做到,写下遗嘱,有一天直接将公证处的人叫到医院,完成了所有手续。还把一份遗嘱原件交给小石保管,小石一个劲说真的不能这样,我只能帮您暂时保存一下,等您病好后再还给您。说到这儿,干妈扑哧一笑,说这回恐怕出不了医院了,只可惜原计划要去趟国家信访局的,看来今生难以偿愿了。说得小石泪水涟涟,使劲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小石和小萌轮流值守,这段也瘦了不少。一天说起海外干哥,小石一声长叹,不想提他了。说打电话央他回来瞧瞧干妈,却老说走不开,只能等到最后时刻再说,好像不是亲生儿子似的。还说你老弟辛苦了,到时还建房都归你。嗨!谁要这还建房呢?干妈健健康康活着才好哩!两下里叹息不已,想起干妈常叨呱的生儿不如生女的话,都鼻子酸酸的,小萌居然就哭了起来。
干妈情况越来越不好,这天小石特意到新局长办公室汇报干妈病情,建议能否找个名义慰问一下咱们信访局这位老关系户。说得李局长一脸不快,高声强调局里不便掺和这种事呢,会惹麻烦的,将来不好跟她亲属交代的,还是隔远些好。又郑重交代小石把干妈的租住房赶紧退了,这事算是结束了,你任务完成得不错!
这些话像野毒蜂,嗡得小石一头晕眩,他怎么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怎么想也记不清了,恍惚得厉害。局长一句话,干妈那些事就与自己无关了。可一个陌生声音告诫自己,小石啊与你有关,做人要讲良心啊!你怎么能骗老人呢?另一个声音像干妈的,说那些还建房都是你的,好好珍惜啊!原来自己与几位局长千方百计挡着上访的,无意中造成还建速度迟缓的房子,竟然都是自己的,这是一种什么逻辑呢?醒来睁眼见到局办公室罗主任坐在病床前,热情地说真吓人啊!你在局长办公室晕倒了,可能这段工作太累了,不容易啊,安心静养一下吧,好在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问题。说得小石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如何办才好,摇晃半天仍然不明就里。
周承强 一级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和广东省作协首届小说高研班学员,曾参加厦门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培训班学习。1988年1月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文学作品,已出版诗集13部、长篇小说1部。曾获第十二届全军文艺奖、解放军文艺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第三届全军网络文学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