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海
(作者单位:广东普宁市梅塘镇梅峰初级中学)
受友人之托,为其学校选编第二本“学生习作集”,我从老师们所推荐的140篇文章中进行取舍,最终仅有69篇文章能够进入书稿之中,那些无法入选的,盖因抄袭、一味应景、选材欠佳等而无可读性。这一现象皆因教者与学生同处“下载模式”的语境里,这种下载模式是去真实性、去体验的,是一种分离感知思维的方式,它无法帮助我们形成对问题与困难的整体观感,也就难以帮助我们激活认知的深层能力。回想起两年前的此刻,我在选编第一本习作集时,尚且能够捕捉到一种“在场性”的学习活力,彼时学生的习作入选率还有68%,尽管颇费了一些心力,但书稿印出之际,我们仍有阵阵的暗喜。而今,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忧虑。追溯本源,这是教师在实践过程中视域窄化与思维停滞所致,更是学校管理视域缺乏前瞻性与创造性所致。
美国学者奥托·夏莫在其“U型理论”中谈到,“若想实现未来的可能性,则要求我们认清并抛弃导致我们一再重演过去的下载型主导模式”,这种“惯有”的观察与思考方式很难帮助我们洞悉问题的本质。正因如此,教者对于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所出现的一些痼疾,要么无知无觉,要么后知后觉,即便有所知觉,也很难第一时间给予学生以指正并帮其建立正确的认知图式。实质上,运用“开放的感官和思维”进行学习,“敞开心灵”去感知未知的事物,进而“开放意志”——从源头与本质中“体悟”一切,这对于我们的长善救失是极有助益的。如果我们的课程学习总是停留于机械的记忆上,为了验证旧的知识体系而耗费掉学生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则无法帮助学生打开“智力上的求知欲和创造、想象的能力”,而学生“为未来而学”的能力与水平势必会下降。从学生的习作中,我已深刻地感受到僵化的学习方式所造成的思维扁平化之恶果,那就是淳朴本性的丧失,想象力的窒息,更有甚者,本应是活泼泼的言语禀赋竟也穿上了“假大空伪”的外衣,并且装出一种洋洋自得的严肃状。
我的思考停留在这些来自学生的言说上,试图潜回“过去的场域”中那些日日如是的重复性课堂,在那里找到他们的“应需性”之合理证词,而走出这个“洞穴”的路径就是激活自我感知;与此同时,又奢想我们的教育能“觉察内部不断形成的场域来把握现实”,并不断地从教学的动态生成中调动不同的认知能力以实现“智慧的觉知”,以此来抵达未来的创造性学习,积极建构未来的多样性学习范式。“一个人了解自己的程度取决于他了解世界的程度;他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才了解自己,在他自己内心才了解这个世界。若经过深刻的思考,每个物体都会在我们内心打开一个新的器官” (歌德 语),这内外的联通,过去与未来的联结,使教育者的前瞻性视域之生成越来越阔达。
教育视域的前瞻性生成离不开教师个体的自觉提升。对学生来说,他确乎需要获得一张前往未来学习圣殿的通行证,据此,他才能打开心智的大门,满足自我心理发展的各种需求。一如人的存在与追求心中的道德律令,是在生存问题得以解决的基础上进行的。尽管如此,我们却不能受囿于教育现状的各种条条框框,以免自己的教学实践理性停滞不前,现实中,一个具有特立独行的教师个体,在进入一个群体之前,他充满了自由的思想与创造的勇力,一旦他试图要融入群体的生活,就必须以降低自己的独立创见为代价,从而过上一种割裂的教学生活。教师个体的觉醒总是那么艰难,看着身边的人麻木地应对着各类形式化的检查,便知道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教学生活,并非说他们没有抗争过,而是说个体的力量在集体失语的境遇里总是显得很渺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为了改变这种失语而带来的内耗,我们势必要回到内部进行重构,与真实的我对话,与教材的历时性、共时性对话,与学生的经验世界对话,慢慢地,这种微观的对话会生成许多个教育场域,它们形成良性的互动,彼此优化,进而使教师个体的素养提升具备一种自觉力。
“想大问题”—— 从宏观上不时地调整教学的方向,让自己的视域不断地得到开拓,甚至要跳出教育的舒适圈看教育;“做小事情”——在每一节毫不起眼的课堂上,让自己因学生的言说活力而感动,让自己因学生的生命成长而看见教育的价值——朝向未来的教学实践在不断增值。
教育视域的前瞻性生成也离不开重要他人的多元启悟。每一份教学经历的沉淀,无不在我们的经验领域形成一种托举之力,它始终推动并成全着我们的教育发展。不管是与重要他人的面对面交谈,还是从阅读中所获得的间接经验——需要不断地内化、转化,这一切的碰撞、对话都有助于自我启悟的完成。当然,要想获得经验视域的整体共鸣是很艰难的,甚至会出现“能对谈者寥寥”的孤岛状态,其实,能获得“局部共鸣”已属不错。七年前,曾聆听教育学者林格先生的一场讲座,那是一种缘分,后来我们在北京又拜访了他,席间,他对我说:“你要学会吃亏,要尽快把教育成果提炼出来。”我知道,真正做教育的人,当与其交谈时,你会不断地从他的身上发现纯正真诚之亮光,依凭这亮光,就足以淬炼成“为未来而教”的动因。这是从内部生长起来的生命力。它坚韧,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诱惑,让教育回归原点;它大气,可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让教育走向深处;它安静,可以在道法自然中守望圣人之道,让教育唤醒灵魂;它温馨,可以接纳万物而保持本色,让教育温暖人心。他的“把脉、寻根、问道与铸魂”令人无法忘怀!
林先生还说,你们要趁现在的“良机”,赶紧把教育做细、做成体系。彼时,一群人并未真正领悟这句话的真意,殊不知,他一语成谶——若干年后,人事更替,无人承继,而今的区域养成教育实验竟成了烂尾工程。不过,曾经的那些光,仍然在观照着我的前瞻性视域,它蓄养着我的心力,使我时时感恩于这一份难得的智慧之光。
教育视域的前瞻性生成更离不开教师言说的系统升级。在“述而不作”的环境里,我们很难找到教师言说的系统性表述,一种未有文字留痕的教学生活几乎贯穿于教育生涯的整个过程,职是之故,教学经验的提纯与相互促发的可能性就大为降低,而教学由“技术性”迈向“生命化”也就很难实现。教师每一天的精神劳作没有得到及时的记录与提炼,其机械的重复性表述就无法上升到富有内涵的理性认识,其实,教师言说的“作品意识”若能够成为一种常态,哪怕仅有只言片语的提纯,都有可能使自己的教学实践更接近教育的本质。1921年,成功创办了夏山学校——“人性化的快乐学校”的尼尔,在谈及教育的民主理念时,强调了“要让学校适应学生,而不是让学生适应学校”,他坚信“孩子的天性是善良的”,从而培养出了“未被恐惧与仇恨摧毁的健康自由的孩子”,他情愿学校培养出一个“快乐的清洁工”,也不愿看到其培养出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学者”——在全球信息化的影响下,政治精英主义甚嚣尘上,尼尔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似乎正在上演。一百年前,尼尔立志培育自由与幸福的人,他的这种“为未来而教”的理念,在今日看来,依然不过时。
只要紧扣教育的本质,每一位教师的言说都可以成为鲜活的文本,为我们的言说系统之激活与升级,提供镜鉴。无独有偶,著名学者李海林在成功创办“岛上学校”时,以“德行、学问、体魄、礼仪、审美”当成“为孩子终生负责”而设立的五大价值坐标—— 颇具影响力,在这里,学生的优势与长处可以发挥到极致。
基于人们的阅读趋向于碎片式,张文质先生让我为其编选一本书稿,从他近25年来已出版的25本书中,选择一些短章合成一书,以便大家能够在零散的时间中读懂生命化教育、读懂社会人性。得益于这样的机会,我开始重读他的作品,惊讶于言说的自我授权之力量,这既帮他实现了“教育行走”的一次次跨越,又促成了生命化教育中的实验教师民间立场的超越。教育言说的“授权”,就是“要表述一切,要表述在教育领域,在思想领域,在个人生命中所发生的一切”,这种内在的发声“与那种不断窄化的、特别理性化、技术化、知识化的写作是大相径庭的”,它以批判的姿态重建,它能触动读者“回应与互动”,进而产生“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交流的欲望”。1997年6月27日晚,先生萌发了写“一部散乱、随意、信马由缰式”的教育笔记的念头,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开始从诗歌写作转向了教育写作,此是教育之幸、教师之幸!
具有前瞻性的教育视域在与现实的角力中,常常会受到挫伤,但更多时候却能够生成多向的精神尺度,它帮助我们始终与功利的教育保持距离,即便吃点亏,也始终能够保持内心的警觉,并以教育应有的面目来做好每一件小事。“教育是自主的、互动的、开放的,需要不断质疑的,充满活力、良知、爱心、同情之心,尊重人,对人有无限宽容之心,不断促进人的觉悟、境界与生命质量提升” (张文质语),在这里,实践一种“为未来而教”的教育,势必要关注所有的人、关注个体差异、关注独特的个性,在终极关怀中守护教育的“独立价值与品格”,进而实现对“人的灵魂”的眷注、呵护与成全。然而,在班级人数较多的情况下,身为教师的我们,又有什么能耐用有限的精力去摆脱“班组控制”的桎梏?其实,当“生命在场”时,我们还是能够梳理好教育与现实的逻辑关系的,即在生命个性的觉悟中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
教师言说的授权,说到底就是一种教育前瞻性视域的确证,它能够通古知今,以不变应万变,帮助我们找回教学的尊严,重新过上一种完整而有意义的教育生活。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就人的存在而言,我们在解决了“应时性之需求”的同时,更应该为灵魂找到栖居之所,而言说的授权,就是为了安顿心灵。对于教师来说,我们要时时以开放的心态,保护孩子言说的独特、灵性的敏锐与创造的自觉,这也是相互促进、彼此提高的过程。
在教育者前瞻性视域的自我授权中,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向课程实践深处漫溯。面对一节课中所出现的众多微观的细节问题,我们该以何种“发现的敏感”,带领学生去化解“一个关键问题”以蓄积其未来学习与发展的多元智能,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正所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当课堂上一个一个的细节被不断地关注与检视时,作为“重要时刻”的关键事件,就会在课程实践与学习变革中把师生带到更高的境界。
在每一天的课程实践中,首先必得直面的是如何用一种深耕细作的心态去上好每一节课。课程实践的固有观念往往会限制我们的教学创造,而学科视域的众多界限也容易导致教学实践的单一化,再加上形形色色的与教育无关的干扰,这一切导致学科教师纵然有许多美好的“教学创意”,也不得不让位于这些局限,从而选择一种面向“中间层次”的施教策略——太高或太低皆会导致大部分学生的“厌学”。于是乎,当下的课程教学结果与“注重过程”的学科教学之间,早已有许多对应关系,换言之,有什么样的实践过程,就意味着有什么样的教学结果。即便如此,身为教师,还是应该在精力与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厘清现实中的众多复杂的问题与关系,静下心来,勤谨和缓地引领学生向前走去,在其人生的关键时刻,为其夯实精神的底子做更多的铺垫,唯其如此,学生的生命成长方能少走一些弯路,教师的专业成长方能渐入佳境。在我们的课程教学中,哪怕是帮助学生养成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掌握一种自主、探究的学习技能,积淀一段宝贵的学习经历,形成一种纯正的品质……这些都是极为可贵的。
那些长期站立于讲台上的学科教师,方知课程实践的酸甜苦辣,方知要想抵达更高的教学境界,那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故此,学科教师的课程实践,更多的时候是“且教,且行,且思”,“教学敏感”会偶然出现,进而帮助我们记录课堂上所出现的“细节”,这样的教学灵感会成为推动师生共同成长的契机,我们能做的,就是抓住这样的“创造时刻”以实现“教学相长”。能够抵达这样的教学境界是很了不起的事,如果能够再向深处漫溯,那就需要更大的“教学勇气”了。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 漫步教师心灵》一书中说到,课堂应该成为一个“既有界限又是开放、既令人愉快又有紧张氛围、既鼓励个体意见又欢迎团体看法、既尊重小故事又重视关乎原则与传统的大故事、既支持独处又有集体智慧支撑、既保持沉默又有论争”的场所,这样,我们就能引领学生更多地关注伟大的“第三事物”—— 充满魅力的真理,进而实现从“自我内部”引出“智慧内核”。
学科教师要想进入这种具有前瞻性的教育场域,就不能仅仅停留于“技术层面”,而是要向更高的“自身认同与自身完整”这样的层面攀登。越是如此,教与学就越不会“分离”,就越能够生发出持久的学习动机,就越能够在学习共同体中保持“自由而开放的思想”。为了克服教学分离,我们在每节课上势必要与造成分离的种种陋习作斗争,避免急功近利之教育观念对学生个性发展的戕害,并不断地从整体发展的角度来引领学生的学习。
“为未来而教”的愿景需要扎根于现实的教育土壤,在我们尚未练就通透的实践理性与坚定的执行力之前,难免会受到铁桶般的管理之牵制,从而丧失教学的自由与创造。大多数情况下,理想的骨感与现实的残酷总会演绎出悖谬的案例,基于此,富有智慧的教育者总是能够在这样的荒谬中找到实践的价值。学生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上都带有其长辈的影子,他们在习作中所呈现出来的格式化之应景言说,从另一个侧面为我们的教学提供了重要的信息反馈——“教育的培养目标出现了偏轨”,而教育者的某些言行难辞其咎,这种现象何时能休?我更愿意看到的是,教育者始终要保持良知,引导学生回归到真实的学习与生活情境之中,这样我们才能抵御住虚无对个性的扼杀,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脉动与创造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