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圣
天气越发冷了。我裹裹毛领大衣,毛领知不道什么毛,柔顺光滑,到底暖和,热到我喘不过气,像一只温顺的狐狸盘踞在脖子上。说起狐狸,我搁舅舅家偷偷养过一只。
舅舅生活在县城,搁交通局上班,过得比谁都好。妈妈得了肺结核,我才有幸到舅舅家过一段城里的生活。因为肺结核是传染病,为了不传染我,爸爸独自带妈妈到医院瞧病去了。
话说回来,我还没住过楼房。头回住楼房,我兴奋得睡不着。还有阳台,我从没见过阳台,原来阳台便是这个样子。当晚我没睡好,可能因为舅舅家这栋楼房是老楼,隔音不好,老听楼上咚咚有声,知不道是小孩子蹦跶还是打排球;好容易消停,乒乓球又掉地上了,不大,老也敲打我。便是他们悄咪咪走,我也听到天灵盖沙沙响 ,好像他们小心翼翼揭掉我的头皮一般,一丝也不疼,只不过嗡嗡发痒。
县城的楼房个个都好像,道路也条条一样,舅舅怕我迷路,每天上班,便把我锁在家里;怕我饿死,便说冰箱里的东西随意吃,饿了吃吃面包,渴了便喝可乐。舅舅一味放任我看电视,摇摇手儿给我一只遥控器。舅舅待了半晌为我调到《奥特曼》,请我看怪物。那是我头回见《奥特曼》,《奥特曼》是有线电视的专有。以前搁家里看无线电视,只见《葫芦娃》或《猫和老鼠》,画面老也不清,老有雪花。我不喜欢真人动画片,频频换台。都一百多台了,电视还有节目,好像了无穷尽,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电视台,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停地换台,没有重样的节目,真是神奇。电视节目非但清晰无限,摁下遥控器,节目和节目之间,竟然是纯纯的绿幕,没有雪花,一个没有雪花的电视机多么乏味。我不知道电视节目为什么不动了,老是这个节目,无论怎么换台,节目较劲偏不动。我知不道电视机被我捣鼓坏了,还是遥控器失灵了。电视机关也关不上,生不得死不能。情非得已,我拔掉插头,电视机好端端哔了,客厅突然便强加一些寒意了。
舅舅搁家从不看电视,电视机也就从没坏过了。舅舅怕我无聊,周末也带我玩,去电影院,去游乐园,去动物园。舅舅没有汽车,便骑自行车载我去。舅舅好是谨慎,每每就把自行车锁在自行车存放区域,只因为这一块画了一只白白的扁平的自行车,骑也只骑在画有白白的扁平自行车的自行车道上。我最是欢喜动物园,见了从没见过的动物,譬如老虎、恐龙、斑马、猴子,还有狐狸。好是可惜,动物们许是忒累,毛发也卷,一绺一绺纠缠打结。我最是欢喜狐狸,狐狸却失了狐狸的样子,真真难看,像流浪犬,狺狺吠叫。狐狸的数量不多了,肉眼可辨。趁舅舅正被恐龙耽搁,我数了数狐狸的数量,如此少的数目,超不过两位数,我竟然数不过来,狐狸老蹿来蹿去,又长相一样,数完这只,下一只无故蹿来,像有一只大手把它们拨来拨去,老使我混淆。天天夜晚,我再睡不着便想,要我能有一只狐狸该是多好。每每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便有无数狐狸涌来。它们都从哪来呢?肯定不是我的脑壳里,一定是从天花板上一股脑儿坠下来的。我数啊数,想把数量搞清楚,数着数着我便睡着了,再也听不到楼上的声响了。
最初的兴奋早早无了。原来城里,原来楼房这般无趣,电视机也看不得了,只好到阳台上百无聊赖了。每天我都会到阳台来,我也知不道为什么来到这里,只是站一站看看外面。我发明了一个玩法,虽然电视机坏掉了,但是遥控器没坏。每每来到阳台,我便拿遥控器对外面摁键,把外面的世界换换台。我摁一下便看到楼下的小树林,我再摁一下,便换到了天上的白云。于是我把窗外的世界轮流换台,不是隔壁这个窗户在杀鱼,便是楼下窗户的大妈在跳舞。更远的地方,淡山远影还能换出个绿皮火车,每天就有火车忽闪忽闪地探进地下,像一截砍掉枝叶的竹竿,这竹竿麻溜得像一只青蛇。我还能换到对楼小姐姐正在客厅看电视节目,窗外的世界也是我的电视节目,我想看哪个节目便摁一下遥控器。
对楼七号楼的小姐姐是个护士,准时上下班。她是个天气预报员,每每天晴便把被褥晾晒在阳台。她不晒在里面,是把雪白的被褥搭到窗户外头,拿出大大的擀面杖捶打,声响之大,好似打鼓。循声打望,大太阳下,偶有白云过顶,那一幢楼突然撬开一扇窗户,吐出白白的一吊舌头。有一阵,未知何故,许是医疗事故,许是加班熬夜,她三月未归。对面楼上夜夜徒留一扇舌头挂在外头,吓翻不少邻居。突然有一天她提着一口袋水果径直造访舅舅。她说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关系不及回家,她停到楼下的车车给交通局拖走了,多方打听到舅舅,邻里邻外能不能帮帮忙。舅舅不在,我代他收下了。舅舅下班回家看到了,问我是怎么回事。舅舅向来不阿,斥我一番,不准我说话。我心内不服,却也无法。再见七号楼小姐姐,像换了个人,进了家便换鞋。有一回她没换鞋,我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冉冉走了两圈,步子早歪了,人便摔下了。接着,天便适时地黑了。那两天她差不多就是一只袋鼠,一蹦一蹦的,委实委屈,只好坐进沙发看电视。小姐姐再不把被褥晒到窗外了,择空便看看电视,偶尔也到阳台,她的阳台没有绿植,仅仅有只小猫要她伺候。我从没见着这只小猫。只见她时不时往食盆里倒猫粮,还会将铲掉的猫屎装进口袋。望到这些,我还是看不見有只小猫,许是一只恐龙也说不定呢。
一早醒来忒早了,舅舅还在呼呼梦中。我蹑手蹑脚走到阳台,天刚蒙蒙亮。阳台上像是茂密的夏天,楼下却是冬天,好多我知不道的什么树,干枯干枯的,不少喜鹊压弯了枝条。还有一块大大的水池,水池里的水像大海的颜色,是无限分割的蓝。我偷偷下了楼,一个人也没有,好像世间所有的人类都失踪了。一只喜鹊也无了,不过多大工夫,水池里的水竟然也偷偷干涸了,那无限分割的蓝不过是无数小小方格的瓷砖的蓝。并非待在这样的人间好没意思,只是我匆匆下楼,也没添件衣物,况且还趿了一双人字拖,于是我匆匆折一截树枝,剜了满满一口袋的土便啪嗒啪嗒回屋来了。刚刚开门便有个小东西啃我的脚趾头,啃过一只再啃一只。你是知不道,我的脚趾头像十只小小猪仔哼哼唧唧,好不爽快。到底是谁要把我的趾头努嘴啃一遍呢,低头瞧去,竟然是一只小猪,神情忧郁又肥硕。不对哦,这是一只狐狸嘛,忧愁又肥硕,不过像猪一样。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明白过来,我是养过一只狐狸的,并且是我亲身带回这只狐狸的。
事是这么回事:
妈妈发病的时候知不道是什么病,爸爸带妈妈去西关医院,我也跟了去。待到了结核医院才确诊,因为穷便住不上院。爸爸便与三叔和好了,但三叔也没什么钱。三叔是医生,但也束手无策。三叔无辜地坦白,他也没什么本事,不过看个头疼脑热,混口饭吃。三叔双手摊开,结核这样的大病,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三叔使出浑身解数,一托二,二托三,三便挨着蒋院长,他老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暂不收钱好歹治一治,死马当个活马医。蒋院长是乡卫生院院长,把妈妈接了去。力本屯卫生院没有住院部,我们一家便住进蒋院长办公室,院长每天按时给妈妈打针,爸爸便伺候上下。蒋院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肥肥胖胖,是个大憨。大女儿小爸爸十五岁。二女儿大我五岁,与我最是相投,常常带我去玩,去医院外头猎奇。因为卫生院地处僻地,周遭也非麦地,都是荒郊野岭。这只狐狸就搁一处树下的洞口给人捉到。时值大雨初歇,风儿啷啷,月儿濛濛,草啊树啊又湿又腥,这头狐狸四仰八叉卡在弯弯翘起的树根下,如鲠在喉,仿佛一个失了水的鱼鳃,嘴巴总是多余的。突然暴露的树根给雨水打净,细密纷纷若鱼鳞。红燕抱起了它,它便没动,想是连挣扎也没学会。我还以为是黄鼠狼呢。我们捉它回来,偷偷拴到花坛隐处,夜夜喂它吃食,从无人发现。后来,爸爸把我送走,事起仓促,不及与红燕道别,我便带走了狐狸。我想红燕不会生气,毕竟她说过她好讨厌狐狸的骚味,何况还有一只刺猬等她照料。
舅舅醒来前,我把狐狸引到阳台,与它玩耍。不久前,我发现这只狐狸,没去过什么地方,却瘸了一只腿,使它看起来有失平衡。
阳台有不少舅舅养的盆栽,大到千年树、茶花树,小到仙人掌,绿意盈盈,种类繁多,而且还有死掉的枯松。除此以外,舅舅还于角落叠放了许多空空的花盆,深深若缸,由大及小,套叠一块,大的花盆十分硕大,装下一个我,不在话下。这只狐狸还好,刚刚带它回来,我一只衣兜便藏得严严实实。这会子这只狐狸,毫不节制,忒大了点。起初,头个小花盆装它,不过一月,便挪到下一个,渐渐挨到最底一个,这只肥胖的狐狸刚好蜷缩进去,再培几铲小土,好歹培植培植那只瘸腿。
舅舅下班在家,从无娱乐,老关在书房研究厚厚的书。舅舅家里有许多书,为此他专门花费了一整面墙做书架,书架旁边搁一面木梯,梯子是装修时舅舅于建材市场抽奖得来的。那天建材城抽奖,特等奖是一辆奥迪,二等奖是四台冰箱,三等奖是四台洗衣机,随机奖八十个,各一副茶具。舅舅只不过随意逛逛,什么也没买,便给裹挟在里面了。抽奖过程人人大呼“中奖”,舅舅却在心里默念:不要抽中我,不要抽中我。最后他们还是给了舅舅一个安慰奖,木梯。最后无论有奖无奖,人人都有一把木梯。舅舅把梯子扛到肩上,梯子便向天上了一个台阶。舅舅差点上不去公交车,公交车有很多空座,舅舅却只能把梯子架在两只拉环上,刚刚坐进梯子的第三阶。就这把梯子,若是没有,上面的书,顶到天花板了都,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舅舅的这些书,没有重样。许是因为舅舅在交通局上班,他最欢喜看的是关于公路和交通的种种法律法规。我知不道这些个条例有什么好看,舅舅却乐此不疲。
到我高中,我还是不能理解舅舅。那时候姥爷被一个莽撞的孩子撞倒,摔断了腿,所以姥爷就走不了路了。本来姥爷只断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可姥爷闲不住,常常便上公路,因为姥爷是个三百六十斤的胖子,加上高血压,总不能拖垮了吧,总要锻炼锻炼才能身体健康。毕竟姥娘是个教训,过早就没了。爸爸托关系,搞了一辆轮椅,自姥爷坐进轮椅,他的两条腿便全废了。甭说公路,小路也没走动了。我家离县城五十公里,高中时候我吃住都在舅舅家里,方便了许多。舅舅是个古怪的人,每天几乎见不着他面。长大了,我才会思考些许问题,比如舅舅长得一点也不像妈妈;比如舅舅搁交通局上班,但我从没见他穿制服,舅舅说他只是后勤人员,没必要穿制服。他的工作无非是坐坐办公室整理整理材料。但是,公路系统的复杂状况远非如此简单。高考前一天——话说回来这已是我第五次高考,复习第四年头了——舅舅对我能否考上大学好像不抱希望。我知不道他为什么不怕。他不怕我就此一辈子住在他家里,讹上他吗?年年七月按点高考,我像完成了人生大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笨,考不出分数,哪怕过线也罢。舅舅安慰我,不是你笨,怪就怪报名的人忒多。况且,我也不是我们学校高考次数最多的人,还有一个高考七次的人帮我垫着,我有什么好怕呢?这最后一次高考是夏天,就考数学这场,我找不着准考证了,这是要命的东西。舅舅已经上班去了,我病急乱投医——被舅舅误拿了也说不定。我想还有时间,找他问问也好,毕竟顺路嘛。我头一遭到交通局,恰逢保安换岗。大门太宽敞了,我竟然能大摇大摆进去也算奇迹。交通局全铺水泥,很是气派,还有无数机动车,我从没见过这般多的机动车。舅舅果然还没机动车,因为离家不远,就走路上下班。回回我去上学都路过交通局,从来就没注意过,但我知道这里便是交通局。头一遭进来,我才觉到,交通局派头不小,与我的高中没什么两样。舅舅正在查阅资料,跟在家一样,抱着一大堆书。我不知道他在查阅什么,翻一本很厚的书,给身边的年轻人授课。舅舅说,“根据条例,你是违法的,所以给你贴了一张罚单,时间地点都全乎,这是公正合法的,也有法律依据,你需要交纳罚金才能离去。还有你的自行车需要暂时扣押,不要狡辩。” 舅舅太古板了,我头一遭见如此文绉绉的罚单。我怕误了考试,想叫住舅舅。舅舅没完没了,非要追根溯源。舅舅再次讲解条例,说完推推眼镜,不幸看见了我。舅舅看看表,说:“你该考试啊,跑来这里干甚。”我说:“我准考证找不着了,怕你装走了。”舅舅责备地瞪我,翻了翻他的皮包,我的准考证还真在他的包里。舅舅羞愧地递给我。我还他一个微笑,可当我一笑就显得很傻。我本来想用这个微笑回复他,表示没关系的,但是我一笑起来便显轻佻,好像我是在笑他。为了不致尴尬,我对舅舅说,“那条例下一条是人行道吗?”舅舅捂住我的嘴,赶紧哄我,“快去考试,别迟到了。”我说,“还有半小时呢。”
舅舅除却闷在书房研究条例,几乎不做别的,从不看电视,不过偶尔到阳台浇浇绿植,匆匆又回屋去了,紧闭房门。有一回,我搁千年树的花盆发现一窝蚂蚁,树皮也啃掉了。舅舅捣碎一碗大蒜,腌制了一夜。第二天舅舅来到阳台,蒜汁浇完千年树,看到我拿遥控器对着窗外一通乱怼。舅舅问我:“你嘛呢?”我便说:“看电视,换换台。”舅舅说:“什么节目。”这时候我正胡乱怼到对楼姐姐,看到她看的电视节目是一档动物世界,播放恐龙的节目,这应该是纪录片吧。我说:“我看恐龙呢。”舅舅哈哈大笑,奖励我一瓶可乐,怕伤到我的手,舅舅帮我打开了,一股酸甜的气体直顶天门。我不喜欢可乐,像给肚里打了一管气。开都开了,不能浪费,我便接下可乐,看着阳光下无数白白的小气泡一顶一顶冒到上面,又啪啪破裂,一口也没喝。我把可乐给了狐狸,狐狸喜欢这个味道,一口喝完,还打了一个人类的嗝。我没当回事,以为一会就好了。没料到,当晚狐狸没完没了地打嗝,吵醒了舅舅。我便把狐狸抱出来,好容易塞到床下。舅舅要我不要打嗝了。我说:“好。”然后,又打了一个嗝。舅舅毕竟是舅舅,他发现并非是我打嗝,而是床打嗝,每一个嗝都好像我当场放的一个屁。坏就坏在,垂到地板的床单老动,狐狸露出了狐狸尾巴。舅舅一把揪住狐貍的喉咙,使它叫不出声来。狐狸咳嗽也不能,却猛烈打嗝,简直恬不知耻。
舅舅不许我养狐狸。果然,舅舅登时要把狐狸打死。舅舅本就十分爱我,所以也没过分强硬,只对我软磨硬泡,甚至以死相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便各让一步,要把狐狸放走。不过,须要缓三天。
要把狐狸放到哪里呢?三天里我天天趴在阳台怼遥控器,一丝办法想不出。舅舅很替我着急,老是催我,好像我是个小催巴小力巴。舅舅气急败坏地说完,突然打起嗝来,舅舅害怕的样子真真可笑—— 三天里舅舅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好像狐狸是瘟疫,登时便将他传染了。天天这么玩遥控器也不是办法,我也看厌了阳台各样的风景,就在对面姐姐的频道结束吧,对嘛,送给对楼小姐姐也罢。
敲开对楼小姐姐的门,她拒绝了我,痛快利落地闭了门。我又敲了许多次,隔着门告诉她,“你不是养了只猫吗?再养只狐狸不过多了张嘴。”对楼小姐姐说:“你怎知我养了猫,我从来没养猫。”我说:“这只狐狸很好养,养进猫砂就好,吃吃猫粮便能活。”对楼小姐姐不吱声,我继续说:“这只狐狸呢不是普通狐狸,是一只狐仙,能够保佑你。”可能我太着急了,差点露了馅,“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它一定能解决,比如什么东西吵到睡不着觉什么的。”对楼小姐姐开了门说,“你晚上也睡不着吗?”我慌忙改口说:“对啊,楼上老打掉乒乓球,没完没了,吵到我睡不着。”对楼小姐姐同情地望我一眼,说:“它只能住一晚。”
未隔许久,爸爸将我接回了家。妈妈的病几乎痊愈了。容我啰嗦两句,再次住到舅舅家里已是十几年后,是我高考第五次,如今舅舅的电视机还崭新如初。因为考场就在离舅舅小区不远的公路对面的实验小学。我要去实验小学需要穿过公路,穿过公路需要走过斑马线。走过斑马线需要过红灯,过红灯需要等绿灯才能通行。好在还有时间,考场还没开铃,我急得跺脚,我的两只脚真是孔武有力,好似马达,各就各位了。我身边没一个人,甭说机动车,自行车也没有。不过,这条斑马线真是均匀,而且工整、溜直。看到白白的斑马线我突然想起舅舅,还有舅舅成天钻研的条例。我便迷惑了,下面好像就是一切幻觉的起源,风大吹面,不过眨了眨眼,我好像看到一匹斑马从斑马线里挣扎着浮了上来,这样的事情固然不常见,还是被我看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匹斑马好像刚从地底的恐龙进化来的,先从地底升上来一半,挣扎着扬扬马头,四肢还埋在土里,好像有人刚刚把斑马活埋了一半的样子,简直比坐地升仙还要辉煌。然后斑马嘶鸣一声,两条前腿腾了出来,在我眼看斑马的两条后腿有力地弹跳上来之前,我就发现了一个现象,斑马的黑色条纹是从斑马线的白色线里拱上来的,斑马的白色条纹是从斑马线的两条白线之间拱上来的,为此斑马还甩了甩身上的泥浆,深红色的泥土,还是湿漉漉的。斑马穿过马路,便跑了起来,转过一个弯道,很快消失不见了,好像一切从未发生。一定是动物园管理不善,这匹斑马过斑马线的时候一定隐身了,一定是这样。我忘了说了,斑马戴了马套,架了一辆马车,马车载着一个农民,马车里装着满满的又大又圆的红红苹果。马车转弯的时候滚落下来两只苹果,都摔坏了吧。等我回过味来,对面的红灯已经变绿了,而且就是在斑马腾身而起的时候变绿的。刚刚还静止不动的红红的小人,突然变绿了,这个会动的小绿人走得很快,简直就是跑了。很奇怪,他的腿一甩一甩,好像只有一条腿,于是他的跑好是古怪,又瘸又跑。
到了舅舅家里,再见阳台我便匆匆走过,阳台真是我的伤心地啊。我再也没到阳台去玩了,更别说玩遥控器了。直到有天早晨,我很早便给吵醒,舅舅照旧没有醒。窗外好白,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不想搞清楚,不由自主来到阳台,昨晚舅舅把梯子搬到阳台作甚?我只好坐进梯子的第三阶,外面的世界正在下雪,白茫茫一片,窗外哪哪都是雪花,这些雪花自上而下下着,也有自下往上的。我感到好冷,窗户关得严实,也没有风灌进脖子。我习惯性地抽抽脖子,这才想起我竟然忘了,好久没用的遥控器扔哪儿去了?
此后,我再沒见过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