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军庆
如果有人问我,生活的乐趣何在?我会毫不犹疑地说:“与英语结缘!”什么是“缘”?缘是用丝帛包裹衣边,是佛家所谓命运的丝线。在西人眼里,“缘”是希腊神话里的命运三女神,她们纺织人类命运的丝线,分配其长短,再适时把它剪断。《英汉大词典》的主编陆谷孙教授曾说,缘用英文chemistry一词表达最合适。缘不单是既神秘又复杂的化学过程,也是把有情人缠结一处坠入爱河的无形力量。在英语学习的长途上与《英语世界》结下不解之缘,也是命中注定。
事情还要从我求学的坎坷经历说起。对于一个酷爱英语但又受生活所迫,无法接受大学英语专业训练的人,心中那份无奈和不满足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我只能一边工作,一边自学,为攻读全日制研究生做准备。然而此时母亲突发急病,苦挨九个月后抱恨离世。虽然身心遭受打击,经济承受高压,攻读学位还有丢掉工作的风险,但我坚信没有追求的人生毫无意义。人总得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做些什么。好在天道酬勤,我顺利成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英国文学方向的硕士研究生。读书,思考,写文章,尝试翻译,我非常珍惜在西外的三年时光。导师不计我学术背景卑微,精心制定培养计划,定期过问学习情况,彼此结下亦师亦友的情谊。我的学位论文选题是莎士比亚剧本,数易文稿,顺利通过答辩;及至毕业前夕,我还独立翻译了莎翁同时代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的悲剧《马耳他岛的犹太人》。拿到学位证书的一刻非常兴奋,但过后还是有些茫然:利用英语这个工具,我究竟可以做些什么?直到毕业半年后的一天,导师联系我说,“你学的是文学专业,不妨给《英语世界》杂志投稿啊!”我恍然大悟,想起自己还曾经参加过该杂志社举办的一届翻译大赛呢。
我在《英语世界》杂志发表的第一篇译作是新西兰裔英国女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一篇故事。打开电子邮箱,和这篇译作的责编赵岭老师反复沟通的电子邮件仍然安在,赵老师就原文中某些词的译法和我探讨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原文cutting his eye teeth不是“换牙”,而是“长出犬齿”。我没有仔细查证,显然是犯了知识性错误。拟声词Oh, weh有无更好的译法?译者显然不能单单满足于“信”与“达”,译文好不好才是合格译者理应追求的标准。翻译犹如戴着镣铐跳舞,但要尽最大可能跳得自然,跳得得体。一篇译作经由初审成为拟用稿,再交由责编与译者反复修改润色,最后由主编把关通过定稿会,才能付梓面市,《英语世界》杂志社这种严谨负责的工作态度和追求卓越的质量意识,总是令我这个无名之辈深受触动。杂志社隶属老牌的商务印书馆,创刊至今已整整四十年。杂志栏目多样,选文精当,译文质量上乘,编译团队更有大批外语专家名流云集。我陆续在“文苑”栏目发表了五期三篇译作,其中一篇还被《英语世界精选2006—2015》一书收录。能在这样高水平的专业刊物上发表译作,可谓荣幸之至。
杂志社为鼓励译学后辈,于2015年年底创设了“翻译擂台”栏目,活动开展迄今已接近五十期。译届学子一方面在高水平专业平台比秀佳译,另一方面又免费得到专家学者严谨细致的点评,提升了翻译实战水平。这样有良心、有担当的出版机构实不多见。《英语世界》每年一届的翻译大赛更是吸引了海内外大批翻译英才,可谓盛况空前。我有幸在杂志社与中国海洋大学联合举办的第十届翻译大赛中取得三等奖的好成绩,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翻译擂台赛的历练,得益于各位编辑在我的译作刊发前所提的修改意见。
如果说获奖令人惊喜,那么受邀翻译更令人心动。接到翻译邀约恰逢武汉新冠疫情爆发,稿件是日本俳句诗人松尾芭蕉写的一则故事,名叫《弃母记》。弃老习俗古已有之,是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的无奈之举。而爆发疫情的美英发达国家,或采取鸵鸟政策,或借助所谓群体免疫,放任病毒肆虐横行。政府失能,年高体弱的老年人便成为疫情当中付出代价最为惨重的群体。这难道不是古代弃老遗风在当代社会赤裸裸的变形?翻译是有温度的,有社会文化价值取向,文学翻译尤其如此。译者只有严谨审慎,爱惜羽毛,才有资格和出版社一起“文拓视野,译悦心灵”,担负社会责任。如果没有杂志社邀约,我岂不是与自己也身处其中的活生生历史失之交臂?
我的故乡既有战国魏长城遗址,也有唐三藏译经的玉华宫。我热爱英语和翻译,这特别的爱好冥冥中早有天定。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把“自我实现”放在最高层级,依我看,翻译其实也是自我實现。它犹如天窗,让你把如炬的目光投向远方,眺望不一样的文化风景,探索宇宙与心灵的奥秘,直到发现更好的自己。但正如莎翁在喜剧《仲夏夜之梦》里所说:“真爱之路绝非坦途。”仙王用魔汁捉弄仙后,使她一睁眼便爱上一头驴。英语学习与翻译之路必然艰辛坎坷,但披荆斩棘过后,仍有朗朗通衢在望。此生与《英语世界》杂志相遇,不是邂逅,而是有缘。有幸结缘,不亦乐哉!